修笔
2014-11-05周天红
周天红
保二爷修笔那个手艺,在牛滩子一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一支钢笔在保二爷的手里,说它是花就是花,说它是朵就是朵,把弄得团团转,一转眼睛的功夫,笔就修好了。最绝的是,保二爷能够在两分钟内闭着眼睛把一支钢笔的零部件拆下然后再原原本本地安装上,让好多文化人看了都赞不绝口。
保二爷也是文化人,而且是牛滩子场方圆几十里算得上绝对的文化人。
牛滩子这地方,要说风水,那真是没得说。左青龙,右北虎,上朱雀,下玄武,这些东西牛滩子是一样不缺。一条小河绕着场镇子蜿蜒而过,“玉带水”的地形呢,不出点人物,对得起这方风水地势吗?
保二爷算得上牛滩子的一大人物了。读书,上个国民党中央军校呢。做官,在国民党的省党部做个事儿。就因为他的那个脾气,解放的时候因祸得福烧了高香。看得惯的事儿,不说不笑,看不惯的事儿,也不说不笑,大家都认为他是个闷茶壶,不爱搭理他。这显然,保二爷在国民党里也没做个些什么乱事儿,解放的时候顺便就当了“解放战士”。
保二爷一个人从省城回来,提着一口木箱子从村口下车一头穿进了村西头他老爹留下的三间破瓦房。村里人是三天后才知道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乡长说:上面有指示,按照你这学历和本事,就留在牛滩子场上的中学教书吧。
说到保二爷教书的那点事儿,一个牛滩子场上的人肚皮都笑痛了。真是闷茶壶性格,满肚皮的学闻,怎么往外倒呢?这可把保二爷难住了。一走上讲台,满头大汗。开始,大家以为是自己特殊身份的原因,很多事情不好讲,紧张。后来才知道,保二爷写写画画没问题,心头有货,就是讲不出来。别的老师上课讲四十五分钟还不够还得拖堂,保二爷只能讲一二十分钟就满头是汗就不行了。气得教导主任和校长没得法,向上反映,上头照顾,让保二爷管后勤工作。保二爷觉得自己混成这样,再呆在学校,日子也不好过,自己一气之下走出了校门,在牛滩子场东门口摆滩子找生活。
你别说,保二爷这步棋还真走对了。牛滩子场上就缺少一个摆文化滩子的。逢年过节写对联,帮人代写信件,卖墨水修整笔什么的,牛滩子场逢三六九赶一场,保二爷的生意不温不火,生活不咸不淡,总能混得过去。尤其保二爷那手修钢笔的绝活儿,左右手轻车熟路,上翻下转,三五下就给你修得巴巴适适的。大家都看得出来,那手艺活儿,带着点当年在中央军校练就的特别功夫,功底深着呢。一支笔,在他手上,就是一件小小玩意儿。
可惜那满肚皮的墨水!只能修理笔。
保二爷能把钢笔肚皮的墨水放出来,就是放不出自己肚皮的那些墨水,就只能在牛滩子场上摆个修笔摊过日子。父亲讲完保二爷的那些事儿,咂巴了一大口酒,把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直着眼看二喜。
二喜低下头,从自己的肚子一直往下看,脚边,一只蚂蚁正搬着一粒饭渣在奔跑。
娃呀,钢笔修好了有墨水就往外倒往外流,你成天闷起个茶壶肚子不往外冒也不好呀。二喜还是低着头,只是眼泪水已经挂在了两只眼睛上。
父亲知道,二喜心里苦呀。毕业回家,去了两趟后山王二妹家,见了王二妹他爹王厨子,吓得直冒汗,不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现在,王二妹已经嫁到西山那边三十里外的场镇子上了。
娃呀,虽然你高中毕业没考上,我知道你肚子里还是有东西的,至少在村子里还数得到个一二三。这次你出去打工到城里找生活,要大胆把你的本事量出来,就要像一支钢笔,有多少墨水,一股股往外倒往外写,总有人会看得起你的!父亲把话说完,二喜站起身背上行装,出了门,径直往门前的大道上走去。
二喜一直没回头。远远望着,天空下,他像一支刚修好的钢笔在路上或字里行间行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