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守着一条船
2014-10-30方冠晴
方冠晴
多少人直到生命走到尽头时才发现,他耗尽毕生心神去追逐的,都是虚空,都是捕风。这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一生……
帮里出叛徒
哥老会是清末至民国时期我国最大的黑帮组织,其成员几乎遍布全国各地。它在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叫法,在四川,它被称为袍哥会、噜会;在上海,它被称为红帮。
红帮的等级森严,上自帮主,下至帮众,总共分为五个等级,分别是:排座、排三、排五、排六、排十。排座大哥就是帮主,排十老幺就是小喽啰。
翟富诚就是红帮的排六大哥,他不是靠打打杀杀晋级的,靠的是捐赠。他是一位船老大,过的是搞运输跑码头的日子,当然得要黑道中人罩着,所以他就入了红帮,还捐了一大笔钱。排座大哥高兴,就赐了个排六的等级给他。
他这个排六大哥是虚的,有名无实,不用料理帮派中的事务。但红帮很讲究长幼尊卑,翟富诚无论走到哪儿,都有红帮的小喽啰向他行江湖礼,走到哪个码头大家都要给他薄面,这就够了。所以,他在跑运输的同行中是混得最开的。
翟富诚拥有一艘大木船,木船跑海运其实比不上那些洋船,吨位轻,速度慢,但有红帮的背景,他经营的生意别人不敢染指,就这样,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这天早晨,又是出航的时间,翟富诚打着哈欠上船,先检查了一遍货物,大米、丝绸还有一堆木屐都码在船上。这大米和丝绸是翟富诚北运时常运的货,木屐倒是第一次运。东北三省已经有好多日本人入住,他上次去大连时发现木屐卖得俏,回来就让人定制了一批。
见货已齐备,翟富诚吆喝了一嗓子:“起航!”船副跟着扯起嗓门吆喝:“起航——”这吆喝,是吆喝给船员们听的,也是吆喝给别的船听的。码头上船挨船,前面总会有船堵了水路,往日里这一吆喝,前面的船就得乖乖让道。
但今天奇怪了,船副一连吆喝了三声,前面挡道的那艘船还是没动静。翟富诚脾气大,走到船舷边就要骂娘,对面的船老大赶紧迎上来,连连拱手:“翟老大息怒,我的船动不了。你看,全码头的船都动不了啊!”
果然,往日这时候,已是千帆竞发,码头上并没多少船,现在却停泊了一大片。
“怎么回事?”翟富诚刚问了一句,就见对面船上冒出几个红帮的弟兄来。那几个弟兄一见翟富诚,连连行礼,说:“排六大哥好!是这样的,帮里出了叛徒,据可靠消息,他已逃到码头来了。我们奉排座大哥命令,缉拿叛徒。所以要挨船搜查,没搜过的船不能离开。”
翟富诚一听,关切地问:“帮里出了叛徒?谁?”
“刘兴。”
翟富诚大吃一惊,这刘兴他见过,可不是寻常人,据说曾经留学日本,算是帮里最有学问的人。排座大哥器重他的学问,把他视为心腹,让他管理帮里的账目。如今,心腹当了叛徒,难怪排座大哥要如此兴师动众大肆搜捕了!
翟富诚问:“来了多少兄弟搜捕他?”小喽啰说:“百来号。”
翟富诚皱起了眉,说:“百来号兄弟搜这么多船,要搜到什么时候?要不,你们先将我的船搜了,我好开拔。”
那些排十老幺被唬住了,忙说:“排六大哥的船我们哪敢搜?”
翟富诚哈哈大笑,说:“搜不搜都一样。他刘兴上谁的船也不敢上我的船啊,他不是不知道我是谁,他上我的船,不是找死吗?”
“大哥说的是!”小喽们立即对那艘船上的船老大嚷起来:“赶紧挪船,给我们大哥让道。”
挡道的船乖乖地挪了位置。码头上黑压压地停着一片船,谁都走不了,就翟富诚的船起航了,一路驶过那些船,翟富诚觉得特有面子。
出了港口,翟富诚的得意劲还没过,哼着小曲,下到舱里去。舱里有一间专供他休息的小房间,他推门迈进去,门就自动在他身后关上了,他一愣,回头一看,原来门背后早就站着一个人,三十来岁,模样清瘦,长衫拢身,那人冲他一拱手,说:“翟大哥,别来无恙?”
翟富诚惊得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本能地叫起来:“刘兴?”这刘兴还偏偏就上了他的船。
买一条生路
翟富诚当即就要扑上去将刘兴逮住,刘兴闪身避开了,还是那么书生意气,优雅地拱一拱手,道:“翟大哥怎么着也是排六大哥,有身份的人,您若要抓我,一句话的事,还劳得着您亲自动手?再说,我在您的船上,船在海上,我一不会飞,二不会水遁,还能跑了不成?”
刘兴这一说,翟富诚也觉得自己没沉住气,有失风范。船外就是汪洋大海,刘兴插翅难逃,他又急什么呢?翟富诚哈哈一笑,在椅子上坐下了,心想:还是按江湖规矩,该客套的先客套了再说吧。所以他也拱一拱手,道:“你别怪我心狠,怪只怪你自己做错了两件事情:第一,你不该背叛排座大哥;第二,你不该上我的船。我是帮中之人,当然得听排座大哥的号令。”
刘兴不慌不忙,也坐下了,说:“我上您的船,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您是红帮的排六大哥,那些小喽啰不敢搜您的船,我上了,也许还有一条生路。我要是上别的船,只会被搜到,死路一条。”
“你上我的船会有生路?”翟富诚乐起来,说,“你以为我会背叛排座大哥,放你生路?”
刘兴说:“我买,行吗?我买一条生路。”他从身后摸出一样东西,“咚”的一声搁在茶几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翟富诚一看,是一只金元宝,金光灿灿的。
翟富诚也算是半个有钱人,当然见识过金元宝,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看这分量,没有十斤金子是铸不出这么大个来的。他的眉毛“突”地跳了一下,他的船在上海和大连之间来回跑半年,也攒不下这只金元宝啊!
刘兴一直盯着翟富诚的脸,看他的表情,这会儿便说:“只要翟大哥到大连时放小弟离开船,这元宝,就是大哥的。”
翟富诚是老江湖,不动声色,说:“何必将你送到大连?我现在掉转船头,将你送到排座大哥那里,只怕这元宝归了我,排座大哥还要赏点什么给我。”
刘兴哈哈大笑起来。这笑让翟富诚有些恼怒,说:“你已是快死的人了,还笑个屁!”
刘兴还在乐着,道:“我笑你太将自个儿当根葱了。你就是个挂名的排六,你以为排座信得过你?我为什么偏在你的船上?你为什么离港时不让兄弟们搜查?你在排座那儿说得通吗?只要我一口咬定,咱俩是一伙的,只是后来因为分赃不均你才翻了脸,才将我……”
“够了!”翟富诚气得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我杀了你,将尸体扔进海里,这元宝不还是归了我?”
刘兴冷冷地说:“我如果这一手都防备不到,还敢上你的船?老实告诉你,咱俩现在是在一条船上,你一刻也离不开我,我死了,你也活不成。不信,你就杀我试试。”
刘兴那自信满满的表情,镇住了翟富诚。翟富诚知道,这刘兴鬼主意贼多,既然敢上他的船,自然就会有防备,看来还真性急不得。
翟富诚一时恼怒,就将刘兴捆了起来,扔到地上。就在这时,一个船员猛地推开门,慌里慌张地跑进来,结结巴巴地叫道:“老大,不好了,船、船漏水了!”
你离不开我
翟富诚跑进舱底,看到船底破了一个洞,水从洞里冒出来,水柱直冲顶板。两个船员脱了衣服,正打算将衣服塞进洞里堵漏,但一塞进去就被冲出来。另两个船员则围着水柱团团转,一筹莫展。
一见这情景,翟富诚就来了气,一脚踹在拿衣服堵漏的那个船员身上,怒骂道:“你他妈的第一次上船呀?你见过谁用衣服堵漏的?还不快去拿大油麻绳来?”
那船员急道:“船上的大油麻绳不见了!”
翟富诚愣住了。大油麻绳是木船的专业堵漏工具,那是船上必备之物,怎么可能不见了?他只得再喊:“那就快拿软木来!”
软木也是堵漏的工具之一,削出与洞口相近的形状,塞进去,也能止漏,但船员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答道:“软木也不见了!昨晚检查时还好好的在呢,现在全没了。”
翟富诚一下子想到是怎么回事了,他记起了刘兴的那句话:“老实告诉你,咱俩现在是在一条船上,你一刻也离不开我,我死了,你也活不成。”他冲回自己的房间,劈头问刘兴:“都是你干的对不对?是你将大油麻绳和软木都扔了,是你将我的船凿了个洞,对不对?”
刘兴被捆成个粽子,躺在船板上,他笑了:“我说过,你离不开我。以你那些船员的能耐,能堵得了漏?你还得仰仗我。”
翟富诚气得快要发疯,但他知道,这不是与刘兴置气的时候,照船进水的架势估计,用不了一个时辰,船就会沉。他只得问刘兴:“你堵得了漏?”
刘兴哈哈一笑,说:“你这不废话吗?我堵不了的话,我凿穿你的船干吗?别忘了,我当年在日本留学,学的就是造船专业。”
船果然是刘兴凿穿的。很显然,他并没一次性将洞口凿透,而是留了薄薄的一层没凿,这样船才能顺利离港,行驶了一段时间,那没凿透的一层架不住压力,才穿了。刘兴就是想用这一招保命。
翟富诚只得给刘兴松了绑,问他:“你打算用什么来堵漏?”
“用它!”刘兴一指茶几,茶几上,那只金元宝还搁在那儿呢。翟富诚是经验丰富的船老大,一看那元宝,就明白了。船底那个洞口的形状,就与这金元宝的底相像。刘兴就是照着这金元宝的形状凿的洞,现在,全船上,除了这金元宝,再没有能堵得了洞的东西。
翟富诚抱起金元宝就跑了出去,他来到船底,让两个船员抓着金元宝的两头,使劲地塞进洞口,那洞口正好与金元宝的底吻合。水柱的冲力让两个船员吃不住劲,又扑上去两个船员,四人合力将金元宝死死按住。元宝是底小口大,翟富诚命船副找来一根铁钎和一把铁锤,船副用铁钎一头顶住元宝口,翟富诚抡圆了膀子,一锤一锤地砸在铁钎上,砸得金元宝一点一点地往洞口挤进去。直到整只元宝镶进了洞口的木头里,漏才彻底止住了。
翟富诚命人拿来木条,交叉着在金元宝外面钉着,又搬来货仓里许多袋大米压在木条上,确信水的压力不能将金元宝从洞口挤出来,这才放了心。
总算化险为夷了,也是找刘兴算账的时候了。翟富诚冲回房间,房间里没人,他立即下令:“给我找,把那个凿穿船底的人找出来!”
大伙儿四处寻找起来,船副很快就在甲板上找到了刘兴,他正怡然自得地靠在船舷边吹海风呢!
翟富诚一声令下,两个船员如饿虎扑食,抓住了刘兴。翟富诚阴笑着,问:“金元宝镶在我船上了,漏也堵住了,那你还有什么活着的价值?”
“有,当然有。因为我还有只金元宝。”刘兴说着,又摸出一只金元宝来,高高地擎在手里。
一见那金元宝,翟富诚瞳孔紧缩了一下,大叫起来:“抢了金元宝!杀了他!”
两个抓着刘兴的船员得令,立即去抢夺刘兴手里的金元宝。但刘兴手一松,只见金光一闪,接着“咕咚”一声,那金元宝脱手而出,从船舷边掉进了海里。
那两个船员一下子怔住了,情不自禁俯过身子,探头往船舷外望。趁这两个船员一分神的工夫,刘兴抓住自己长衫的衣摆那么一扯,衣服的钮扣全部扯开了,他往船舷外一翻身,人就从那件长衫里脱离出来,赤条条的,只穿着一条短裤,掉落进海里。那两个船员手里各扯着长衫的一只袖子,怔怔地发呆。
快去捞元宝
“快!快追上他,别让他跑了!”翟富诚疯狂地下令。两个船员得令,匆匆跳进海里。但刘兴一个猛子扎下去,露出头来,已在一丈开外。两个船员正要游过去,翟富诚醒过神来,叫道:“先别管他,在这海里,他只有死路一条。你们快捞那金元宝!”
这一次,翟富诚让船员捞金元宝,可真不是贪钱。当刘兴举起那只金元宝时,他就意识到不妙。
刘兴要保命,光凿一个洞肯定是不行的,他一定留了后手。因为,只要将洞堵上,他就没有活下去的价值,翟富诚就有可能杀掉他。
刘兴既然再次举起了一只金元宝,就说明,他在船底还凿了一个洞,这个洞,应该是等到船快要靠近大连时才会穿,这样,他就会一直活到接近大连的地方,然后,在大家堵洞的慌乱时候,趁机逃脱。
翟富诚之所以敢叫船员杀掉刘兴,他是有把握,也是有步骤的。那必须是先夺下金元宝,再杀掉刘兴。夺下了金元宝,就能再次堵漏,刘兴就失去了任何利用价值,为了不落下什么把柄给排座大哥,杀掉刘兴当然是上策。
但他真没料到,刘兴那么聪明,率先就将金元宝扔进了海里。船员都是穷苦人,乍见这么大一只金元宝扔进海里,是谁都会犯傻发呆,这就给了刘兴跳海逃跑的时间。
现在得让船员将那金元宝捞上来,用来堵第二个洞。
船员扎猛子下去,好一会儿浮上水面,一个叫:“太深,见不到底。”另一个说:“不可能捞得到!”
翟富诚骂一句:“没用的东西!”船副说:“这是深海呀,就是有潜水工具都不一定能捞得着,何况大伙儿什么工具也没有。我看,还是趁早上路吧。越耽搁,第二个洞穿了的可能性就越大!”
翟富诚觉得这话在理,就让船员们都上来了。船副小心翼翼地问:“老大,您说我们能不能抵达大连的码头?”
“绝对抵达不了。刘兴清楚,如果抵达了码头,我就会杀了他。我分析,他会让第二个洞在接近码头的地方穿掉,他很可能早就安排了船只在海面上接应。”
船副慌了:“那我们怎么办?岂不是中途船就要沉了?”
翟富诚镇定自若,说:“他也太低估我了。我翟某行走江湖几十年,能被他算计了?我们不去大连,就近去连云港。这里到连云港,只有到大连十分之一的路程,那第二个洞还没穿,我们早拢岸了。”
船副当即转舵,往连云港开去。还没开出三海里,底舱的船员就慌忙来报:“不得了,船底又破了一个洞,还是那元宝形的洞口。”
这一下,翟富诚也慌了,他没料到洞穿得这么快。堵洞是不可能了,他只能不理它,命令船副:“加大马力,全速行驶!”他只希望趁船还没沉,能抵达码头。
但是,船吃水越来越深,马达轰到顶点,浓烟滚滚,船底的压力越来越大,本来已被堵上的洞在强大压力下,木条被冲断了,金元宝被冲了出来。两个洞口一齐往船内灌水,不一会儿,船就沉了。
更重大的事
一个船员被卡在底舱里,没逃出来。还有一个船员跳船时碰到螺旋桨,死了。只有翟富诚、船副和另两个船员成功跳海。这四个人,只有翟富诚一人有救生圈,其他人拿到的救生圈全是瘪的。
翟富诚知道,他们沉船的事,很快就会传得沸沸扬扬。那么,他们的船为什么会沉呢?船员们就会说,是被一个叫刘兴的人凿了洞。这事迟早会传到红帮成员耳朵里,那么,他让刘兴搭船逃离上海就成了有口难辩的事实,排座大哥会要了他的命。他要灭口,就将其他救生圈都用匕首戳破了。
船上的东西,除了木屐零零星星飘上来以外,其他东西都沉进了海底。但木屐这里一只那里一只的,又不能救命,大家在海面沉浮,不一会儿,一个船员沉了下去,再浮上来时已成了尸体。
翟富诚水性好,他知道,这里常有渔船出没,他又有救生圈可依赖,迟早会获救的。关键是,他盼着船副和另外一个船员快点死。但那俩人就是不沉下去,过了一个多小时,翟富诚没耐心了,他朝那个还活着的船员喊:“我们共用一个救生圈吧!”那个船员感恩戴德,游了过来。一等对方挨近,翟富诚就拔出匕首,捅进了对方心窝里。
杀了船员,就只剩下船副了,这船副与翟富诚感情深,他正犹豫呢,船副主动说话了:“老大,我知道,你怕刘兴上了咱们船这件事泄漏出去。杀了他是对的。对我,老大应该信得过,我保证这话烂在肚子里。老大要是信不过我,我过来,你也捅我一刀好了。”
船副真的游了过来,这也就说明船副对他绝对忠诚,翟富诚下不了手,说:“我信得过你。”
两个人共用一个救生圈,漂浮在海上。到快傍晚的时候,一条大洋船开过来,他俩拼命挥手,船上的人望见了他俩,慢慢拢过来,放下绳索,将他俩拉了上去。一上船,两个人就累得瘫在了甲板上。
这时一个人走上前来,翟富诚一见,吃了一惊,居然是红帮里的排三大哥!翟富诚吓得赶紧翻身爬起,连连行礼,惊问:“排三大哥怎么在这里?”
排三大哥也不隐瞒,道:“实话告诉你,我是来追你的。”
“追我?”
“对。刘兴跑到码头,我们所有弟兄搜了半天,就是不见他的踪迹。小弟们说,只有你的船没搜,也只有你的船离开了码头,所以,我不得不怀疑了,只得亲自乘船来追了。可你们怎么浮在海上?”
翟富诚还没来得及答话,船副抢着说了:“我们的船触礁了,沉了。”船副一边说一边看翟富诚。翟富诚知道,船副这是在向他卖乖。
排三大哥愣住了,说:“船沉了?船上的人都死了,就剩你俩了?”翟富诚点了点头。排三大哥进一步问:“你确定,刘兴不在你船上?”
“确定。”翟富诚郑重地点头。船副立即道:“别说我们没见过这么个人,就算他真在我们船上,也葬身海底了,你们还担心什么?”
“当然担心。我们不是要让他死。”排三大哥瞪了船副一眼,将翟富诚拉到一边:“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兴师动众追捕刘兴吗?”
翟富诚也疑惑了:“听说他当了叛徒。难道还有更重大的事?”
排三大哥告诉他:“刘兴偷了排座大哥的一个铁匣子和两只金元宝。排座大哥已经发下话来,只要谁抓到刘兴,追回那个铁匣子,那两只金元宝就赏给谁了。”
翟富诚是聪明人,问:“这么说,那铁匣子很重要,比两只金元宝都金贵?铁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排三大哥心事重重地说:“帮里的全部财产。”
寻找铁匣子
翟富诚乘排三大哥的船回上海,半夜的时候,船快要拢近码头,他将船副约到船尾说话。船副是聪明人,未等翟富诚开口,就低声保证:“老大,请您相信我的忠诚,我保证不对外乱说半个字。”
翟富诚拍拍船副的肩,说:“我当然信得过你。”这么拍了两下,到第三下时,就不是拍了,猛地一掌推过去,船副来不及叫一声就掉了下去。
这位置是翟富诚精心挑选的,就在螺旋桨的上方,船尾灯照着海面,海面上立即泛起一层血沫儿来,船副就这样死了。翟富诚对着那些血沫儿鞠了一躬,自言自语道:“我信得过你能保密,但我信不过人的贪念啊,还是死了干净。”
翟富诚的船没了,有些商人知道他在红帮中的地位,愿意入股与他一起买船跑运输,但他一概谢绝了,他对外说,看着他手下的弟兄在海上惨死,他再也没有弄船的打算了。翟富诚离开上海,到连云港定居下来,只买了一条小渔船,打鱼度日。时间一长,大家渐渐淡忘了他。
翟富诚的儿子本来是要去国外留学的,硬被他留在国内。他逼着儿子学潜水,儿子很不解:“学潜水难道比出国求学还有前途?”
到这时,翟富诚才说了实话:“我要你学潜水,是因为,我要去我的沉船上找个铁匣子。靠我一个人不行,得有个帮手。你出国留学,努力奋斗十辈子,也挣不回铁匣子里那么多的财富。”
“那铁匣子里有什么,这么值钱?”
“钻石,大量的钻石。”
翟富诚早就听说,因为时局动荡,排座大哥担心钱会贬值,所以将帮里的钱全部用来买钻石了,就装在一个铁匣子里。排三大哥说铁匣子里装着帮里的全部财产,那就对了,是钻石无疑了。
刘兴跳海的时候,是赤条条跳下去的,绝对没有带走铁匣子。那铁匣子是有机关的,刘兴打开铁匣子将里面的钻石拿出来也绝无可能,所以,那铁匣子只可能还留在他的船上。这也就是翟富诚要杀掉船副的原因。船副只要弄清楚刘兴偷走的是红帮的钻石,就会打那些钻石的主意,所以,得先杀了他。
翟富诚不能请专业的打捞公司去打捞沉船,因为会引起外人的怀疑。他的船上只有些普通的货物,他花大价钱去打捞,只怕第一个要怀疑的,就是红帮的排三大哥了。所以,这件事只能悄悄进行。
翟富诚的儿子学了半年潜水,然后,父子俩装着打鱼的样子来到沉船的地方,轮番儿潜下去,想从沉船上找到铁匣子。但是这儿的海底太深了,以他们那时的能力和设备,根本到不了那么深的地方。
父子俩这一潜水就潜了十年,他们在失望和希望的交替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更换一次新设备,他们就更接近沉船,但要真正上到沉船里,他们一直办不到。沉船在潜水极限的海底,他们要是突破极限,巨大的水压会让人死掉。
得有更先进的抗高压潜水服,还得有水下推进器,才能保证突破巨压重回水面。但这些设备在当时昂贵得不敢想象,这十年来,翟家父子为了不断更新潜水设备,已经耗光了全部积蓄。
于是,翟富诚的儿子铤而走险,决定去一个富商家里抢劫,抢到钱后去买设备。但他选错了抢劫对象,他抢劫的那家请了带枪护院,他被打死了。
告诉你真相
儿子死后,翟富诚想取出沉船上的铁匣子就更无可能。他年纪大了,潜不了水,但他还是天天驾着小渔船,去沉船的地方。他还是希望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又是十年过去了,翟富诚已经65岁,贫困交加。到这时,他才彻底醒悟,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捞上铁匣子是绝无可能的。与其将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还不如将它告诉别人,自己也能分一杯羹。
这时候红帮已经没落,他不用再担心了。思来想去,他最终决定,将这个秘密告诉当时的国民政府。他颤巍巍地去了大连港的当地政府,将沉船上有大量钻石的事说了。他只提了一个要求,如果将钻石打捞上来了,只要给他一颗作为报酬就够了。
几天后,工作人员领来一个穿着海军制服的高级军官,五十多岁的模样。这人见到翟富诚,摘下帽子,翟富诚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惊叫:“你是刘兴?你还没死?”
刘兴淡淡一笑,说:“我的水性还不错,后来遇到一艘渔船,当然就活着。”说到这儿,他的脸沉了下来,“倒是你船上的船员都死了。我真的没打算让任何人死掉。按理,第一个洞穿了之后,你应该立即就近靠岸,最近的港口就是连云港,所以我安排了船只在连云港附近接应我。但你为了捞金元宝,白白耗掉了大量时间。”
翟富诚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够聪明,才在当时作出了去连云港的决定,原来,这些早在刘兴的计划之中。
刘兴说:“我来是要告诉你,你以为沉船上有钻石,其实没有。”
“没有?这怎么可能?”翟富诚惊叫起来。
刘兴笑笑,道:“我的确偷走了铁匣子,铁匣里装的也确实是钻石。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
翟富诚看看刘兴那身海军制服,不说话。
刘兴说:“我那时是同盟会成员,袁世凯搞复辟称帝,同盟会决定讨伐他。打仗就要有经费,我去红帮是为了筹钱的。铁匣子里的钻石,后来全成了我们的革命经费。”
“你等等。”翟富诚有些慌了,说,“你是说,那些钻石你带走了?可你跳海时,什么也没带呀!那铁匣子应该在我的船上。”
刘兴笑着说:“是的,但第二天我就将铁匣子打捞了上来。”
“不可能!”翟富诚激动地叫起来,“我潜水二十年还上不了船,你第二天就能潜下去捞着?”
刘兴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谁说要拿走铁匣子就得潜水?我其实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你够聪明,立即靠向连云港,接应我的人会上船拿走铁匣子。如果你够笨,如发生的那样,让船沉在了海里……”
“船沉在海里你又能怎样?”刘兴叹了一口气,说:“你们在堵漏的时候,你知道我跑到甲板上干什么吗?我知道你堵了漏之后就要杀掉我,所以,我将铁匣子藏在那堆木屐底下,用你们船上那根150米的长绳子,一头拴着铁匣子,一头捆上20只木屐。”
翟富诚皱着眉说:“这么说,你还是没带走铁匣子呀!”
刘兴笑着直摇头,说:“你真的这么蠢吗?你们的船沉了,铁匣子也跟着沉下去,但木屐的浮力会扯动绳子一直往上浮。虽说有铁匣子和绳子自身的重量,坠得那些木屐浮不出水面,但它拉直了绳子,还是悬浮在水下呀!沉船那一带有180米深,我只要用加长到30米的渔网,去沉船的地方打捞,就可以捞到那捆木屐,捞到了木屐,就可以将铁匣子扯上来呀!”
翟富诚傻了,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原来,他这二十年来的守候、打捞,全是白费力气。终于,他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嚎:“老天爷,你要这样捉弄我吗?我这一辈子,我的家,就这样毁了啊……”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故事会》201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