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干部老马的再婚生
2014-10-29
九、幸福来敲门
一份菜单被两个人轮番看了几遍却仍没个头绪。
服务员又一次走到5号桌前催促这对与环境不符的人点餐。
老马把菜单递给对面的胡大芳,胡大芳急忙用双手推了回来,“你点你点, 我随便。”老马翻看菜单,被上面复杂的名字绕得眼睛都花了,看到后面的价钱胸口直发闷,“我也不知道该吃点啥,那我就随便点点?”中国人的语言太有智慧了,随便二字可以化解所有尴尬,第一次见面的尴尬,不会点餐的尴尬,点的餐即使有碍观瞻也没关系,因为前面已经铺垫了随便。
既然是随便的,那就可以从价格一栏看下去,对比价位最低的挑了两个菜,“哥伦比亚杂烩、西班牙风情大盘。”这两个菜不仅价格便宜,听起来也是满满腾腾的,估计两个人吃足够了。
服务员看到老马合上菜单,眼中露出诧异,“然后呢?”
老马也很纳闷,难道这些还不够?没有然后了,“可以了。”
“饮料呢?”
胡大芳急忙说“我不喝饮料,我只喝白开水。”
“两杯白开水吧。”
服务员接过菜单的动作有些猛烈,气恼地一甩头,马尾辫甩到自己脸上,“稍等吧!”
“我很少来外面吃饭,自己家吃多好,实惠还干净,我看电视上曝光的,越是高档的餐厅,后厨越脏,都是驴粪蛋蛋表面光。”胡大芳被自己的幽默逗得笑出了声。
老马也被她的笑感染了,初来的紧张已经消退了,这个劳动妇女该怎么形容呢?老马在脑海里搜索着词汇,水桶一样的身材,直上直下?不对,梨形的身材,上小下大?也不符,她是胖的,但并非毫无曲线的胖,她的胖也是凹凸有致,不过只是肚子那里鼓鼓囊囊的凸出来,粉色的紧身衣层次很清晰地把上身分成了三叠,如果站起来褶皱就会抻展一些,三层就连成了一致对外的一层,这样的身材是枣核形,老马在报纸上的文章中看到过,那篇文章把女人的身材做了深层的解剖,老马是从那时起才知道原来女人的身材跟食物是密不可分的。
胡大芳索性继续爽直地陈述自己的状况“听说你家姑娘已经结婚了?我儿子也结了,我儿子是公安局的。家里有个闺女好哇,你闺女跟你住一起?平常能伺候你,有福呀。听说你老伴是车祸没的?我老伴也是……我开始也没想再找了,觉得有我孙子就够了,现在孩子大了,他妈开始充好人了,一提起来我就生气,每天让孩子在他姥姥家,一到要花钱了就想起我是他奶奶了,现在要上学了又来管我要学费来了!我也想通了,我再不给他们一家当老妈子了,轮也该轮着我享福了,为啥不找个老伴?”她絮絮叨叨的讲述既烦人又让人因为她的真诚而不忍烦恼。
终于第一盘菜端了上来,马尾辫服务员放下菜冷冷地说了一句“打扰一下,您点的哥伦比亚杂烩。”那菜跟她的语气一样凉,精致的水晶碗反射出蔬菜翠绿的色泽,几片生菜搭配着若干缕紫甘蓝,上面均匀地铺着薄薄一层沙拉酱,一点没有想象中杂烩该冒出的热腾腾的蒸汽。
“稍等一下,这个不是杂烩吗?怎么是凉菜?”
服务员不耐烦地转过头,马尾辫又一次扫在她在黄土高原上经历太久日晒导致进城后还未完全消退的红脸蛋上,“这个就是杂烩,外国的杂烩,西餐!”接着就蹬蹬地走向另一桌正在招呼她点餐的顾客们。
“来,尝尝,他们外国人没口福,不像咱们中国人以食为天,地大物博,所以净琢磨怎么吃才香了。”
胡大芳拿起叉子,却不知道该怎么下手,老马看出了她的尴尬,那何尝不是他自己的尴尬呢?“他们就是不如中国人聪明,发明了筷子,没事,咱们随便,怎么舒服怎么吃,不存在他们那些规矩。”
老马在胡大芳面前找回了丢失已久的自信和男人的气魄,虽然这个胡大芳相貌平凡至极甚至有些丑,她的牙齿一点都不整齐,皮肤黝黑,但是她的存在更加突显了老马那并不太多的文化气质,老马的优越感一点点升腾。两个人小口地细细咀嚼品味着来自西方的杂烩,另一份西班牙风情大盘上桌了。
除了盛菜的容器有所不同,老马并未发现其余的变化,他再次拦住早就不开心的小服务员,小服务员这次的语气已经明显地表露了不屑和嘲讽,“这个就是西班牙风情大盘,没错的,您刚才吃的是哥伦比亚的做法,这个是西班牙的做法!都是凉拌的,但是这盘里有西红柿,那盘没有,用的沙拉也是不一样的!您的菜已经上齐了,请慢用。”
“没想到都是大拌菜呀。”胡大芳不留情面地又在老马抽搐的心里补了一刀。
“这些地方就是坑人,哪天还是到家里吃吧,尝尝我的手艺。”老马本来给自己找的台阶成了两个人继续发展下去的阶梯。
这是让老马没想到的,胡大芳竟然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两个人的恋爱关系在老马的那句话之后就正式确立了。她每天都打电话嘘寒问暖,再后来就必须每天都要见一面才行,时不时还提醒老马记得带她到家里吃饭,正式见见老马的家人,至于她自己,已经跟儿子说明了恋爱情况,儿子很赞同,找个机会儿子要见见这个马叔叔。这让老马很踌躇,这段关系发展得越有进展他越有很多事没想好,第一点就是女儿一家。
他故意在家里长吁短叹,经常感慨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生活很空虚,马涛有两天一回家就关起门来和老公躲在房间里,吃饭的时候才懒洋洋地出屋,只是简单地和老马说几句话,老马的心是悬着的,他不懂女儿是否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懂女儿的态度究竟是怎样的,如果她反对,自己到底还会不会坚持要找个老伴,尤其是胡大芳这个毫无姿色的女人,若真反对,趁着还没有彻底沦陷在胡大芳的攻势里断掉也是来得及的。
终于有一天,女婿在老马看电视时从房中走了出来,他点燃一支烟,呷了口老马晾在茶几上的茶,老马本躺在沙发睡意已经来袭,见到女婿到来,他急忙弹起身来,仿佛要为女婿腾出更大的空间。女婿说:“爸,马涛这两天和我商量了,我们不能太自私,平常我们上班不在家,您自己肯定也不好过,实在闷啊您就找个人陪陪。”
老马的心先是喜悦了一下,却突然又泛起酸来,好像是自己抛弃了他们,又好像是被他们抛弃了,新生活难道不是要抛弃旧生活吗?可换想想,只不过家里多个人,还是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不存在抛弃之说,老马又平静下来。
“但是,爸,您知道,马涛她固执,还念旧,要是家里多个外人,她该又难受了,您要是找,最好找一个家里有房的……那样就能省好多麻烦……我也不知道我说的意思您明白没?现在的人心难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找一个回来然后争咱家的房子的咋办?还不如从开始就别让她有这个念头,反正咱们没歪主意,您住女方家里咱也不怕别人说,您觉得对不?”
老马抓起茶几上的烟盒,给自己也点了支烟,老马很久没抽烟了,老伴没了那几天他抽了不少烟,然后就彻底地戒了,因为不想伤心,每当点燃一支烟,伤心就跟着烟雾腾起,老马皱着眉头,烟呛得他眼睛辣辣的。
话说得有理,老伴是自己需要的,胡大芳明里暗里地表示过想跟老马有点更亲昵的行为,几次在漆黑的楼道里抓着老马的手越过自己厚实的肚皮按在丰硕的胸脯上,然后少女一样捂着脸害羞,即使那动作做作的夸张,但老马的心被她撩拨得蠢蠢欲动,这些行为是需要场地的,胡大芳家里断然不行,现在看来老马家也不存在这种可能。
两个人去过几次宾馆,服务员好奇又意味深长的眼神足以让他们兴趣索然了,胡大芳又喜欢扯着嗓门嚎叫,老马像在众目睽睽下受刑一般煎熬,每次退了房间又感到亏了,后来胡大芳干脆拒绝再去宾馆,于老马来说也是种解脱。但那种事突然一旦开始了又断掉,心里和生理都难免惦记。
老马突然对报纸上从来都没注意过的租房信息起了兴趣,才发现原来房租高得早就超过了自己对时代的判断,两个人租个一居室也够,不用住在繁华的地方,平常一些的地段一个月一千多块,如果两个人均摊也不难接受,可这个想法一提出来胡大芳就扯开了嗓门,“一居?老了老了还憋屈自己?不行!至少两居。均摊?你娶我还要我倒贴?我可是真心实意跟你结婚过日子,按理说你该买套房吧?现在租房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其他免谈。反正我不急,你看着办吧。”房子一时定不下来,只能用别的办法安抚胡大芳愤怒的情绪。
垮炖草鱼快出锅时放几根香菜,拍黄瓜淋上蒜汁,西红柿炒鸡蛋稍微撒点白糖,小鸡炖蘑菇里放几块土豆,老马想起马涛最爱吃小鸡炖蘑菇,尤其是里面的土豆炖得一定要面,快融化了一样,马涛小时候如果放学回家,看到是老爸做的饭就会欢呼,像只快乐的鸽子一样咕咕地叫着肚子饿了,今天这顿饭都是马涛爱吃的菜,但是为了宴请胡大芳女士。
敲门声响起,屋里突然静了,时间稠住了,黏住了老马一家人的肢体,老马缓缓地推开门,胡大芳的大嗓门像一盆水一样冲刷开了黏腻在他们身上的时间,“这是老马家吧!”
在女人多的地方工作过的人是非常善于交流的,他们会很快就判断出环境和环境里的人身上所有的优点,或者根本就不是优点而经过他们的解读转换成为优点的,她把马涛和女婿从头到脚夸了一遍,接着夸奖老马的房子有多么的温馨整洁,然后又掏心掏肺一般讲述自己的经历,还没忘记提醒大家她不是空手来的,她带了礼物,正宗的红富士苹果。
“胡姨您太客气了,来吃顿便饭还带啥东西呀,这些家里都有。”
“第一次来哪能空手呢,不像样子,也不知道你们爱吃啥,看见苹果挺好就买了点,现在苹果可真贵呢!”
“是呀,现在苹果是够贵的,胡姨您真破费了,您先喝点茶,我去厨房帮帮我爸。”
马涛走进厨房,冲着老马做了个鬼脸,“小气鬼!”
听得到外屋胡大芳正在对老马女婿说:“苹果皮最有营养了,把皮削了怪浪费的。”
“我有种预感,不祥的预感。”马涛小声嘀咕了一句,收拾好表情,笑脸盈盈地端着碗筷走出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