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花都

季志敏

一

此刻，是一个思念大雪的季节，我以北方诗人的名义，告诉你，一个别致心仪的世界——一个珠江花开早的世界，向你低垂！你说在广州府上游，在上游的土坝上，那个东风不停刮的城门，那个水溪花果的西岸，有个小镇，叫炭步。是你，扔下炭步的兄弟八年义诊不回头！

听那结实好玩的名字，就真够味道！好像从城邦的内心，火炉般生出滚烫，叫人想念的——是男人的理想！

你看，红日的霞光，从流溪河的那岸，东方的榕树下，走来一位静静冥思山川的，墩墩站立的大夫……乡亲们，睁大着久违的，雪亮而疲倦的眼睛，喊着，吆喝着，说——大夫来了……村长哪，你可别叫城里的大夫，走啊！花都，变成他的世界，与乡情抱着炭步的，是两岸的蓬勃！

不让你们病痛太长，不让你们心里无望，不让你们不敢掏兜里的，抓药的磨得灰暗发亮的角钱！

你说，花都是美的，是高贵的，花都代表一个古老的，乡亲们亲密的世界！你说，炭步是水边的勇士，朴素的祖先，留下一个可爱的部落，抢下大夫的处方，却悄然走掉……谁知道，他们卖了几筐，收获的紫豆角，还有白薯，只换来，十几块钱——买药治病，成为遥远悲怆的梦想！

博士，你这时很朝气，与你天使的战友，泅渡珠江——

一路猛击水浪波涛，从左岸站起来，高声，拎起湿漉漉的头颅，向——村庄的阿爹阿妈喊，别怕，别怕手里没有发亮的，铜板！我是人民养大的，我以大夫的誓言，发出——这样的诊病的号角！我开最低廉的药品，我找到最管用的疗效，去爱你们的心和血液！去温暖你们羸弱的早晨！

博士！惟德惟道，这一走，就是八年霜尘月，雪域红土，让你，爱恋不离，苦苦求索，为大地母亲的后代，为花都永远的乡愁，你一直进发！你一直喘息！

你一直走到村口，被孤寂的阿婆望见——你走过的身影，你笑过的秋水雨露！她终于得到了人间，人间最美的满足，因为她知道，她知道，你憨笑的模样，不会——不会轻易不管她的心跳！走下花都的溪流，走开炭步的美丽的，历史！她们的历史流着，一程一程辛酸的花雨的，这都是叫你，留下远足的，相思的泪水！

其实，是你记住了，先祖《尚书》早有慈令——天命靡常，唯德是辅！

于是，有了你八年的相望相守，用心的海洋飘荡八年的洗礼，还有八年流连的微笑……你，博士，站在河岸的苇丛，别人记下了，你宽阔的臂膀，叫这爱的世界停止，不该有的哭声！

这时，一个不哭的世界，变得温情而平静，我想起一个高原的境界，你猜，叫什么呢？我也高声欢呼——那叫剑走偏锋！那更叫，剑胆琴心！我们的乡亲呀，灵肉裹着土地，是我们爱的流年啊！

……

二

其实，你心里藏有一个不小的，叫我回想的秘密——你的心真纯洁，你的胸怀真大气，但你真没有时间，做无聊的思辨和张望！你的时间被伤疤割裂得，一程一程地短暂，连说话，都喘着急急的粗犷！

我当然喜欢看……你的微笑却是静谧的，一波一波的涟漪——但那笑容里，依然，裹着痛苦，被下面河岸的，痛苦，浸淫着不幸的消亡！这是我发现的，不算新的，属于你城邦与花都的秘密，一个痛苦交织于微笑的，博士眼睛里发涩的，秘密，开始的征战……

一轮一轮，太阳下，撒哈拉成为你思痛的，昨夜写诗的个人史——

你说，河岸，谷草，村庄，乡亲深刻的，腊月的脸，你全知道！那里面的苍凉的，心思，长队般，一排排，对向着入秋的雁群……你说，我怎么会笨蛋一个，不了解花都雪藏忧愁？怎会不感叹，那里生的希望，和苦的悲切！

我是知道的，处境的落荒，和无边的沼泽的断想——生存的孱弱，不仅是没钱，抓药的虚脱的影子，其实，伤口在这里，舔不尽的是境地里的，落后和愚钝！

眼睛瞅着，天光的降临，是努力抓到了，病痛的巢穴，一涌一涌的河水，掀翻贫穷的沙丘，叫——先进的舵手，带着大夫，用——纯洁的手，开出最亲密合理的，红蓝处方！向着天的红霞，誓言着痊愈的夜晚，充满，一个个知己的良心——叫正义回头登岸，叫眼泪，润泽河床的庄稼，叫脸色红光，横刀立马，扫射——贫瘠的大地！叫理想的梦幻，出游炭步的峡谷，还有，乡亲的沉甸甸心语！

你说，大陆的风雪，在花都翻滚起伏！

海内海外，都认出大夫走路的姿势，幸福的容颜，共同的意志，是敬畏，乡村的老井，和笑的生灵！

你发了脾气，说没有平等，没有宇宙的怜惜，没有乡亲苦楚的眼神，又哪里来的爱的世界？

你说，生命附在河的左岸，还有，让尊严站起来，让一个新鲜的角度，丈量右岸的黎明……

大夫，成为村庄的中心，村长说——你就把外边世界的优点，记进村史里，让老人，爱你！让中年人想见你的心情，更急迫！让打工在外的青年，常提起你进村送药的劳顿！最后的礼仪，是学校娃仔们，见到你举手敬礼！

堂燕，飞跑着回家，说我今天真的看见，广州城里高大的——博士大夫了！他那么纯洁，那么诚实，把英格兰的医术，传给了河畔的炭步的子孙，花都从此——雨水丰沛，朝霞满河！满河的，还有飘飘云朵下，发芽的火种。

这里，成为一个盼望的城堡，一幅幅清明的图景，勾起乡亲的回忆——

告诉未来，苦难已经驱逐，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让美丽，不断飘落花都的古道！让人心普度，让秋风，看到稻谷丰收，满仓豆米，还有，鱼虾满舱！

大夫，来了，可别让大夫走了，让他一直一直望着炭步的月圆……

乡村，城市，隔着珠江相望！你有你的信仰，我有我的观礼台——世界是一样的年轻！不一样的是你喝江水，我饮溪流，心是一样的鲜红，攫取的生命涵养，是一样的广阔，一样的叫人惦记！

价值，青春，世界，村庄的炭步，扬起河岸的沙雨，步步为营盘，创立起怀念的城邦下，一池池绿洲上的人家……

大夫，早已把理想送给你的儿女，叫花都的儿女，歌唱平等的过去，

和平等的爱情——阿哥，阿妹，阿猫，阿狗……相见一笑，我们那么多笑不完的健康故事，叫这世界不哭！

大夫，终于告诉你，痛苦不怕！可怕的是，不知哪个佛爷，硬是把世界，分成你是乡村，我是都市，分化的两极，失去了远古的爱和文明！

这样的日子，憋闷不语，真的不好太久，让花都的星光黯淡，这怎么能行呢？这世界会流泪哟！控诉你的愚蠢和可怜的脊梁！

其实，时间的妄想，你真的没有兴趣光顾！

走路，你像火车跑……每次擦肩而过，你都跑向海珠铁桥，张望上游来水滔滔，心，架往花都故乡的左岸，一直一直飞翔！

你不论飞向哪里，天边，还是涯角，炭步，成为你梦想的王国！你终于把自己爱的灵魂，留给乡亲留恋的历史……

你说，放心吧，爹娘的朋友，我会与你们同歌同悲，把大夫的睡梦，说给姑娘们听！叫她们相信花都的男儿，帮你生娃子！

现状，并不平静。平静的是，你告诉河岸苇塘，劳作的同胞，不要迷茫，不要泄气！技术的春天，已经来临，奔驰的快车，就在眼前，向我们的田野，我们的泥墙下的石墩，向我们河岸的稻花香，抿嘴一笑！说喜鹊迎着你，不停地报春，叫你记住，国家没有忘记你的山川，没有忘记你想得到的安宁的度夏！

大夫没有走，他说，一切生命，水，岸边花果，空气，土地和牛羊，都是你的，花都街坊邻居的骄傲！

一春，一夏，一秋一冬，想着新生命的未来……种子播下了心里的急切，盼望能把健康的汗水留住，让一切的苦水流走了，一切对明天夜晚的憧憬，是那么真诚可贵！

失望，怀疑，无端的游荡，被大夫的眉宇，打破了狗屁的戒律！

炭步，变成一个世界，一个崭新的，有面包，有俄罗斯红肠，有古希腊酒水的红土村庄！

你说，快乐从天外飘来，忧伤没有了故园，溪流声声，长奔去！大夫带着你们企鹅般翅膀，翩翩起舞，演唱一切到来的话剧，叫乡亲舞蹈河对岸的日出！日出下的乡野，声声脆响，击破一个旧梦，唱一曲新调门，唱，鸡呀，猪呀，鸭呀，这世界已经是你们的！

国家，希望，忧伤的河水，叫你们背回故乡的思念……

大雪封河，树挂绰绰，也不可怕！你们的堂屋，桌前，留下了城里大夫的处方——幸福代替了黑暗的夜空，乡愁投入了企盼的感情，这一回，谁也抢不去属于你花都八年的遥望，还有低声丝语！

生病的人，目光黯灰！苦难的心，解决不了自己低鸣的挽唱……一堆堆问题绕你身边，可你依然望穿天的黑洞，告诉花都乡亲——差别，不怕！苦难，不怕！生病，也不怕！痛苦的标准，没人回味，只要大夫的心不寒冷，把爱的处方，以诚实的低价，开给你——痛苦，便软弱下来，降下欺骗的温度！你的平等，勇士般降临，走在炭步小镇花街上，医术，舌苔，脉搏，展望伤感的日子，大家一起跑向河滩芦苇——跳庄稼人的舞蹈，已经推开了，昨夜痛恨的房门，叫燕子衡着芳朴的河泥，筑下处方的家园！

处方，绵延，灵魂香气，画下一个新世界的畅想……

一个世纪，一个世纪，不怕风雷沙暴，不怕神仙黄帝！冬末的白雪，以大夫的名义，朗诵诗人的童话，叫激荡的诗文，守住最后的乡亲的眺望——

他们一起跨过铁桥，跨过花都发水的险滩，紧紧相拥挽着手臂，向右岸高声，宣布同盟者的建立，从昨晚准备了一筐一筐的处方和微笑的往事！

可惜，炭步冬季少雪！雪花，金贵得像邻家的上学的处女！

乡村的爱恋，是不想有病，不想山峰挡路，还有风暴做鬼！你已经下了决心，跟着大夫的身影，向前，向前，漂泊！

乡村的历史，连着爱琴海的碧蓝，打破鸿沟，打破代价的屈辱，叫河水长流去，向炭步的农民广场狂奔！

……世界，不哭！安静的泪水横流，把老街的青石，扫荡，再扫荡，直到月牙弯成一池一池湖水波澜！

归根结底，不怕！我们与博士大夫同行海路，去寻找泥潭中的红柳林！

冬夜的雪，刮得苍白，不见神灵保护！需要，被病的呻吟紧扯着，一步步后退……需要，成为历史磨难的死海，看不见太阳起来，当然找不到平等与自由的希望。人文，荒废了老滩的故居，怀念，像一只孔明灯，不落地飞走了——战斗的日子，变得冷清而凋敝，谁又有勇气，去擦亮烛光的凄美！

很多天使走了，很多医院的女儿墙，插满怀念的旗帜……而你只看到，博士朴方圆润的脸庞，冲你回眸一睹，是在告诉花都的女人——你们生吧……呼吸河岸的空气，我把平等的处方送给多情的人，帮你们淳朴的女人，生下一群炭步红光的儿女！健康无瑕，黑眼发亮的溪流东去的儿女！

诗人，望着炭步回流的风雪，成为一堵塞外城墙的鼓手，想找到乡音的后盾，想唱起花都城邦的老歌，抚平那缺少爱的满山的残破和塌陷，心灵倾诉的塌陷！

没有土地，河岸孤单！没有河岸，处方背后全是错误的背叛！背叛，有内鬼的威胁，不让花都乡人熟睡！价值，理想，梦游，一切爱的喘气，不敢出声，轻轻流泪……把错误当成了最新的怀恋——东方沉迷！

幻想另一个世界降临，把对岸的红霞揽过，把山顶的云海，画在花都人的心间——平等和忠诚，终于发下温柔而坚硬的誓言！

誓言说，大夫来了，救下我们的灵魂，救下我们多年沧桑的梦想，决不能忘恩负义，让大夫离开我们河的左岸，还有右岸大片摇曳的庄稼和果园！大夫，会看着农人笑出的朗朗画面，走去！是的，苍茫下，云飘去……他已经走累了，像一峰沙漠的成年骆驼，喝不到想喝的水！

平等，成为千年史话，平等，预示花都河岸的繁荣。

平等，被健康拥护着，一步步，回望大地的呼唤！

珠江的夜，雪花落进江面。花都的雪，流向下游的铁桥。它们的进步，以整座山的形式——靠近公平的人生！

进步的医术和思想，博士，朴方的笑容，随夜航的船而上而下，追逐先祖的风范，让怀念永生！让牵挂成长为高耸的榕树！让吃药的往事，变成今天河谷两岸的动画！

诗人，藏下从苦难，奔波到珠江口的离愁！海的扑面，海的浪花，平复着下雪后隔夜的碰伤——伤的痛，被夜雾终于包围着，一步步回首，企望苍穹的眼睛！眼睛，告诉天宇说，明晚有情对话——月亮，应该升起自己的宁静的光耀！你看你河岸芦花，大夫，向乡亲走来！

爱，花都人笑过——

爱的石桩，打下地心，基础，有了美丽的码头……所有利益的天平，倒向善良的乡亲，以花都的名义，伸向炭步家人的手，手与手连心！诉说风雨的责难！不可怕的，风雨，被乌鸦叫醒，等海潮闪过，等天神下凡，一切的痛苦，一切的卑鄙，一切利己的妄想，被风暴的怒吼，吓倒！被风暴的无情，卷飞！

这世界，不需要虚伪的掩饰，不需要锦上添花！这世界，盼望花都女人的温顺，盼望炭步男人手的气势，去建一个爱恋满怀的岛国！

进村，下河，渡口，歌声，我们和大夫都是这不哭世界的新主人！

莽原的云烟，顺溪流飘去。

博士说，心底的春雨正在分娩城楼的啼哭……相信吧，我有那么多的同路的水手，坚定地，成为国家意志的铜墙！他们心里绽放的，是乡亲们笃定的鼓励，一船船的期待，没有了寒风的袭击！所有的昨天报喜的趋势，要感谢河岸黄雀对唱苍鹰，一遍遍回荡着——大夫的忠魂！炭步，对花都血色的忠魂！

不问苍茫，担心你没有准备好——城邦的眼泪！一坨坨乡亲无助的思念，伸向你的心窝……良心，推着土屋，石街老井辘轳，承载着女人怀孕的长叹！

没有钱囊，没有对话，缺少同情的眼神——不用去乞求富人的驻足！

担心，也不怕！病重的，是心的无归途……抬眼全是群雁鸣飞落滩涂！一对对的，寻找爱你的修养，还有情侣的约会！

鸣雁的羽毛绚丽多情，传递大夫从城堡发出的卓越的清唱！

没有功利，没有预谋，更没有贪婪的虚名，惟一的担心，怕有官人忘记了——炭步的流失，还有花都人的逃离！

大夫急匆匆赶来，一家家访谈，一个个把脉问诊，最后只回了一句——

我没有走，也不会走。蜻蜓蛙鸣，少年水塘，河岸泥土，学堂的敲钟人，我都要了……一起望月，一起唱歌，成为永恒的乡亲的俊友！

以北方雪山诗人的名义，告诉世界——大夫不走！

大夫安静的满足是，菏泽泥土芳香，八年的图腾，已变成河岸牧童的响鞭的回荡——无数岁月的苍凉走远了……听到了一河一河水调歌谣！

大地唱晚，庄稼沙沙低鸣，山伢子奔向河滩，堆起柴火，跳一夜的客家人迎亲舞，叫村长吸烟笑着，叫阿妈拎起河谷的红霞，还有跳龙门的鲤鱼！夜夜欢颜，扯住他的衣角……可不让大夫走噢……！

飞雪两岸，两岸生烟！两岸芦花舞东风！两岸族人少小姑婆，擎起不落的红日，向着天神祈福！叫大夫水手们，爱这河岸的柳絮吧！爱这核桃秋的茂盛和悠闲！

又一个夜晚，又一个炊烟的黎明！博士想起白云山下的祖父——

那双慈眉下的亮眼，经常对着乡人离苦沉思，把脉的每一分钟变得荡漾而温暖百倍！

父亲说，你爷爷坐于钟，稳于山！从此，少华初放，青年寒门，壮年不离……听诊器，捂进胸口……不悲不弃，不慌不忙，一次次，无尽五更长夜，你学爷爷的老迈寒秋，你学父亲的儒雅仁德——捂热了冰冷的金属银亮的听诊器，为每一个同胞的胸膛听脉，心跳，呼吸，诊断消瘦的病因！

温热的胸膛，有了热气，有了依靠，有了抛开伤感的怀想！

大夫的心，接着地下的热泉，顶着天上的雪松，连接祖父古典的名声！

八年，一个长梦！八年，泣泪的沉夜！

八年，省下不少乡亲的银两、铜板，还有长叹的怨气！

八年，没有完，博士河岸的长征刚敲响留恋大地的钟声！

八年，只是他们祖辈的芊绵驿站……长亭更短亭！远望战地黄花的跳跃鸣唱，建立一个看起病、养起身的花都人的新河岸！新农庄！新天地！

……

注：花都，为广州郊县，东边有条流溪河，河西岸小镇叫炭步。医学博士钟惟德，把自己青年创业的基点，放在炭步。八年秋冬雨，他休息日节假里，义诊送医八年，当地乡亲们盼他们爱他们，不让他们离开炭步。博士惟德，正少华，是广州连续多届十大青年俊杰。长期察访，不愧钟南山之子。我突吐此文，以为纪录一段乡间历史。他为我学，确是同勉之也！

责任编辑/彭中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