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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诗人尽平淡 一分《梁甫》一分《骚》

2014-10-21张立勇

新校园·上旬刊 2014年9期
关键词:儒家思想陶渊明

张立勇

摘 要:诗以言志,陶渊明的一生,并非绝对的泯灭心志,忘怀世事,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他自始至终心系家国,在看似平淡冲和的诗文中寄托着他的家国之思和慷慨不平之气。本文通过对陶渊明身世的简介以及他的几首典型作品的分析,阐明陶渊明的诗文并非一味地平淡冲和,其中隐含的慷慨悲壮才是其本色。

关键词:陶渊明;家庭熏陶;儒家思想;心系家国;慷慨悲壮

一、陶渊明生平

《宋书·陶潜传》:陶潜字渊明,或云渊明字元亮,柴桑人也。曾祖侃,晋大司马。潜少有高趣,尝著《五柳先生传》以自况。亲老家贫,趣为祭酒。不堪吏职,少日自解归。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资。后为镇军建威参军,又为彭泽令。君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潜叹曰:“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人!”即日自解印绶去职,赋《归去来》。义熙末,征著作郎,不就。潜自以为曾祖晋世宰辅,耻复屈身后代。自高祖王业渐隆,不复肯仕,所著文章,皆題年月,义熙以前则书晋氏年号,自永初以来,唯云甲子而已。元嘉四年卒,时年六十四。

以上为陶渊明的主要经历,从中我们应清楚地明白以下几方面的问题:第一,家庭对陶渊明的影响。陶渊明的曾祖为陶侃,是晋世宰辅。由于家庭影响,陶渊明少年时代便有济世情怀,他在《饮酒二十首》中写道:“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在晋代,“学者以老庄为师,而黜六经”(晋干宝《晋纪总论》)。陶渊明则好六经,这就使陶渊明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遂树立起以天下为己任的志向。第二,对理想实现的执著追求,积极的入世态度。由于陶渊明立下的志向是兼济天下,这“志”是包括陶渊明在内的志士仁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知识分子的生命价值的体现,所以陶渊明几度出仕。他的“出仕”,是在寻找实现志向的机会,但生不逢时。陶渊明从晋孝武帝太元十八年(公元393)起为祭酒,到义熙元年(公元405)作彭泽令,共十三年。在这十三年中,东晋政局处在风雨飘摇之中。晋安帝元兴二年(公元403),军阀桓玄篡晋,自称楚帝。元兴三年,军阀刘裕起兵讨桓玄,攻进东晋都城建康。至义熙元年,刘裕完全操纵了东晋王朝大权,随之而来的是刘裕的篡晋。面对这种局面,执着于理想实现的陶渊明彻底绝望了,于是他毅然决然地弃官归隐。归隐后的陶渊明并非心静如水,他的有名的组诗《杂诗》十二首中的前八首作于晋安帝义熙十年(公元414),时陶渊明已五十岁,辞官归田已有八年,他仍然未能忘怀世事。他在第五首中写道:“忆我少壮时,无乐自逸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荏苒岁月颓,此心稍已去。值欢无复娱,每每多忧虑。气力渐衰损,转觉日不如。壑舟无须臾,引我不得住。前途当几许,未知止泊处。古人惜寸阴,念此使人惧。”此首诗忆昔思今,言自己少壮时的猛志,诉自己归隐后有志难骋的深沉的忧虑,抒自己今日生命耗逝、志业未成、人生价值未能实现、不知生命归宿将在何处的忧惧之情。第三,耿介的性格。陶渊明一生的宦海沉浮及归隐后的所作所为实证了儒家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主张。他为彭泽令时的“不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人”的做法,他面对名存实亡的政权征召不就的行动,他面对新政权的不肯复仕,他所著文章只题年月甲子不署年号的作为,尤其是他归隐后固穷守节的生活,高度而集中地体现了儒家的思想精髓,正如他诗中所言:“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

二、前人的评述

第一,朱熹《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六云:“陶渊明诗,人皆说是平淡,据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得来不觉耳。其露出本相者,是咏《荆轲》一篇,平淡的人如何说得出这样言语出来。”

第二,陈沆《诗比兴笺》卷二云:“案读陶诗者有二蔽:一者惟知《归园》《移居》及田间诗十数首,景物堪玩,意趣甚明,至若《饮酒》《贫士》,便已罕寻,《拟古》《杂诗》意更难测,徒以陶公为田舍之翁,闲适之祖,其一蔽也。二者闻渊明耻事二姓,高尚羲皇,遂乃逐景寻响,望文生义,稍涉长林之想,便为“采薇”之吟。岂知考其甲子,多在强壮之年,宁有未到义熙,预兴易代之感?至于《述酒》《述史》《读山海经》,本寄愤悲,翻谓恒语,此二蔽也。”

第三,方东树《昭伯詹语》卷四第十六云:“渊明之学,自经术来;荣木之忧,逝水之叹也;贫士之咏,箪瓢之乐也;饮酒末章,东周可为,充虞路之意;岂庄、老玄虚之士可望耶?诗中言本志少,说固穷多。夫惟忍饥寒,而后存节义也。食薇、饮水、衔木、填海之喻,至深痛切。悲凉慷慨,非无意世事者。遗荣辱、一得丧,有旷达之风,政其怀抱伤心处。”

第四,施朴华《岘傭说诗》云:“陶公诗,一往真气,自胸中流出,字字淡雅,字字沉痛,盖心系君国,不异《离骚》,特变其面目耳。”

第五,鲁迅先生说:“陶渊明正因为并非‘浑身静穆,所以他伟大,现在之所以往往被尊为静穆,是因为他被选文家和摘句家所缩小了,凌迟了。”

这些评价,促使我们从另一个角度去认识陶渊明,探讨陶渊明的诗歌内涵,把握它的诗歌风格:一是儒家思想的影响。如上所言,陶渊明的思想自经术来,且执着坚守之,他在他的诗文中也明白道出。“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谁言行游近,张掖至幽州。”(《拟古》之八)“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杂诗十二首》其五)。二是悲愤慷慨的情感。由于生不逢时,命运多舛,陶渊明少壮时就有的志向始终无法得以实现,他回归田园,并非如后来许多人所说的忘怀世事,完全地寄情于山水田园,他为岁月流逝壮志难酬而悲叹而凄伤而终日不能宁静。寄意诗文,形诸文字,并非一味的宁静恬淡,悲凉慷慨之情溢于言表。“检素不获展,厌厌竟良月”(《和郭主簿》之二),“感物愿及时,每恨靡所挥。悠悠待丘稼,寥落将赊迟。逸想不可淹,猖狂独长悲”(《和胡西曹示顾賊曹》),“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念此怀悲凄,终宵不能静”(《杂诗》之二),此三首之中的这些诗句直抒自己壮志难以施展的痛苦与悲凄。到了晚年,他依旧不能忘怀一切,发思古之幽情,有了《咏荆轲》,以寄托作者舍身济世之志。此时呈现出的风格绝非平淡,而是一种慷慨悲壮。所以,读陶渊明其人其思想以及其诗的内涵与风格的感悟与分析,我们不能只拘泥于浅显的、感性的、传统的认识与理解,我们应该深入于其人灵魂深处和其作品的内部,体味与感悟他的“本志”“本相”,它的深层的、理性的、本质的意蕴与风格。

三、代表作品分析

和胡西曹示顾贼曹

蕤宾五月中,清朝起南飔,不驶亦不驰,飘飘吹我衣。重云蔽白日,闲雨纷微微。

流目视西园,晔晔荣紫葵,于今甚可爱,奈何当复衰!感物愿及时,每恨靡所挥。

悠悠待丘稼,寥落将赊迟。逸想不可淹,猖狂独长悲!

这首诗据研究者说写于晋安帝元兴二年(公元403)。去年,京州刺史桓玄举兵入京,窃取文武最高官职,总揽朝政;这年春天正月,有加大将军封号,篡晋的迹象已经显著。这时陶渊明丁母忧家居,面对朝廷变局,陶渊明写了这首看似平常的酬唱应和之作,仔细品味却寄托着深意。

诗的起四句直写眼前景:五月的一天早晨,徐徐的南风吹起,飘动着诗人的衣服。“蕤宾”,是古代十二律之一,古人以十二律配合阴历十二个月,《礼记·月令》中以“蕤宾”标志五月。接着两句,不交待转变过程,直写天气的由晴而雨,似颇突然。以上六句是面的总写,一般叙述,不多描绘。“流目”四句,由面移到一个点。先写诗人在轻风微雨中,转眼观看西园,见园中紫葵生长得“晔晔”繁荣,面对自愧,作者忽产生一种感慨:“于今甚可爱,奈何当复衰!”这看似来得突然,但内容还是一般,似乎属于人们对事物常有的盛衰之感。下面两句“感物愿及时,每恨靡所挥”承前两句,抒情由点到面,同时由对客观事物的反映转到自身的表白,扩大一步,提高一步。行文至此,作者创作此诗的深意已露端倪。诗文的前六句借写自然之景象的急剧变化隐喻时势政局的突变,“重云蔽白日,闲雨纷微微”暗写出时局的黑暗与纷扰。“流目”四句,借景传情,作者借写紫葵,写出时光易逝、人生难久,同时抒发了对此的一种无奈与悲凉,“感物愿及时,每恨靡所挥”直抒胸臆,道处自己内心深重的愁怨:有志于及时,祈求及时发挥,但时局纷扰动荡且转向黑暗,岁月蹉跎,抱负莫伸,所以有了“每恨靡所挥”的愤激。由此我们应该联想到作者的《归去来兮辞》,此辞虽道作者决意归隐田园的思想,但诗中反映作者内心的矛盾与痛苦依然很强烈,如“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胡为乎遑遑兮欲何之”等句。理论的认识是一回事,而深层感情的接受、行为的认同是另一回事,虽曰“回归”但形归心未归,他依旧在寻觅,在为报负的未实现而惆怅悲伤。这是陶渊明的“并非‘浑身静穆处”,他的炽热处,也是他的伟大处。结尾四句,写自己生活的艰难,以及在困难中不可抑制的更强烈的思想活动。“逸想不可淹,猖狂独长悲”:“逸想”者济世之志也;“淹”者,抑遏也;“猖狂”一词,道出作者内心愤激;“悲”前加“长”,道出作者内心悲情悠长而深切。分析到此,这首诗所要反映的内容和所要托付的思想情感就是:诗文以自然之景隐喻时势,抒写作者对黑暗险恶的政局和自身报负莫展的愤激,情感悲凉慷慨。这也是前人所描述的“非无意世事者”“怀抱伤心处”“至深痛切”“悲凉慷慨”。

读《山海经》十三首(其十)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此诗作于刘裕篡晋之后,即公元420年。作者此时已回归田园十六年,且年事已高。他本不该有此类悲愤慷慨之作,但却有了。他写此诗要寄托什么?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作者概括了精卫的故事,语言凝练,富有气势。“微木”与“沧海”的对举,形成鲜明对比,突现了精卫复仇之艰难,更突现了精卫决心之大,直盖过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作者此句再忆为“复断首之仇”的刑天的故事,行文时用一“猛”字一“固”字,对其勇猛凌厉的志向,不可磨灭的复仇精神,作了传神的突现。同时,“猛志固常在”实是对精卫、刑天二者的赞美。“猛志”一语,渊明颇爱用之。《杂诗》其五“猛志逸四海”,是自述少壮之志。此诗作于晚年,作者实际上是借精卫刑天,自道晚年怀抱。下面二句,乃申发此句之意蕴。“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同物”,言同为有生命之物,指精卫、刑天之原形。“化去”,言物化,指精卫、刑天化为异物。“既无虑”与“不复悔”对举,集中反映了精卫、刑天生前既无所惧,死后亦无所悔的精神。“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二句,叹惋精卫、刑天徒存昔日之猛志,然复仇雪恨之时机终未等到。诗情之波澜,至此由豪情万丈转为悲慨深沉,引人深长思之。

陶渊明此诗叹精卫、刑天之事,并非无所寄托。它包含着渊明少壮时的济世情怀,同时也包括着对刘裕篡晋之痛愤与复仇雪恨的悲愤。诗的风格悲尤且壮。

纵观陶渊明一生所创作的诗文,其代表性的作品所蕴含的思想情感深沉而复杂。追踪羲皇,寄跡田园,淡泊雅致是其表象;心系君国,济世报国,悲愤慷慨是其本相。我们不应该舍本逐末,颠倒主次,一味地迷于其表,高谈阔论,而应深入其中,体味到他遥深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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