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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夔诗词“无我”与空灵的禅悦之风

2014-10-10张艳妹

文艺争鸣 2014年5期
关键词:姜夔空灵

张艳妹

南宋姜夔,不仅是文学家、诗学理论家,还是书法家、音乐家。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饶州鄱阳(今江西波阳县)人。一生历经南宋高宗、孝宗、光宗、宁宗四朝,虽然终身未仕、人生坎坷,但其学问才情甚高。诗词皆通,深知音律。宋代文士禅风日盛,其创作中也渗透着悦禅参禅的意蕴。其诗追求“理高妙,意高妙,想高妙,自然高妙”的境界,力求空灵自赏,韵味悠长。其词的成就显著,地位尤为称赞。范成大曾语评其“以为翰墨人品,皆似晋宋之雅士。”是“清空”词派的代表人物。词韵之间的“无我”之态达到了意念空灵自如的境界。因为其所处的时代是佛教发展的成熟期,也是宋代文士禅悦之气风行之时,在苏轼、黄庭坚等文人和禅士的熏陶和影响下,姜夔的创作中佛禅之思不予言表,禅意悠长。佛禅中的“无我”的思想,使他的诗词无论从哲学上还是艺术上而言,都达到了一个至高的境界,形成了极为优美深邃的意蕴。

一、姜夔诗词渗透的佛禅“无我”

“我,梵语Atma,原意为呼吸、气息之义,后来演变为生命、身体、我、自我、精神、灵魂和主宰等义。”“无我”梵语Anatman。原是佛教教义,也称非我、非身。三法印之一。其在梵文中既可做名词,也可以做形容词。有两种含义:一为不是我;二为没有我。佛教根据缘起理论,认为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没有独立的、实在的自体,即没有一个常一主宰的“自我”(灵魂)的存在,此即人无我;法无我(法空)则认为一切法都由种种因缘和合而生,不断变迁,没有常恒的主宰者。

而姜夔最初学江西诗派,笃信黄庭坚,至“居数年一语噤不敢吐”的地步。后又学晚唐诗人陆龟蒙,除了讲究措辞技法外,韵味上追求“高妙”,散发“无我”之念。宋代诗人不同于唐代诗人,或多或少都展现了一下哲学味道。那种情绪上的触发不多,主要还是理性静观。佛禅中的“静观”是清静内心超越主体去体味外界的一种方式。六祖《坛经》般若品云:“心量广大,犹如虚空。虚空能含万物色像。”诗人在佛禅的禅定中,超越眼里看到的,超越自我,放飞心灵,达到“无我”之态。诗与禅的往往是结合的,直感心灵、无我自性,把自然的山水阳光的本意用“无我”的禅意表达。姜夔的词讲究格律、音节和谐,词风婉约清劲。韩经太先生曾在论述两宋词风递变时,指出“北宋词多侧重于抒情,而且其感情之波荡多来自客观外物的触动”,即“缘于感受而求意象之写真”,南宋词“强调对主观心志的抒写”,即“系于思绪而求意念之空灵”,这种倾向“在白石词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姜夔的诗词体现了清本性,放空思绪,禅定自性,用“无我”和空灵自由的艺术审美。字里行间写了“空”,是在整个意境的营造上凸显了“空灵”的状态。禅宗讲究明心见性,由空而灵。

如其词《庆宫春》中,“山寒天迥,雪浪四合。中夕相呼,步垂虹,星斗下垂,错杂渔火,朔吹凛凛,卮酒不能支。”作者悠然自得超脱尘世的禅悦之气扑面而来。

词的上阕写傍晚时景,景象与气氛使其进入对以往的记忆。寥寥几笔就开始思绪。下阕开头仍在遥想当年在采香径中的赏心乐事。“酒醒波远”又回到现实。融入这词人的感悟和清静之心。孤寂愁苦中体味往时的快乐。“惟有阑干,伴人一霎两句饱含凄凉,情味深厚。空灵的蕴藉,都渗着“无我”的禅味。

类似的还有《暗香》、《疏影》在空灵的禅悦之风下,展现出姜夔无求无欲的淡薄之心。《暗香》:“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开始忆以往来咏梅,给人以空间感。然后又“何逊而今渐老”的现实,词人独居寂寞,隐喻怀才不遇。再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最后回到现实。词中勾勒的情景,让人浮想联翩。在诗意的境界里,透着禅意冥然,脱俗淡泊名利。《疏影》里用“梅花女神”和驾鹤仙去的典故,梅花是代表不屈不挠、坚强不屈的精神和顽强意志和超凡脱俗的孤傲。上阕里的花开“幽独”无人欣赏,下阕花落“等慈时、重觅幽香,已人小窗横幅”,再到“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金屋”道出了怀才不遇等惋惜的幽怨。姜夔将自己的失落放在了心灵的解脱上,借着梅来寻幽解虑,缓解人生不快,用清净之心慰藉,禅的“无我”使其远离尘世之忧,平静地保持自己的独立人格。

姜夔在《徵招》词序中自谓“越中山水幽远,予数上下西兴钱清间,襟抱清旷”。在和《王秘书游水乐洞》“解衣吟寂寞,携酒上崔嵬”。其实在奇山秀水中寻所谓的趣味,进入“无我”之境,在异乡为客,是漂流者,“客途今倦矣”“漂零客,泪沾衣”绝非悲情,是心灵的体验。为了从苦难的现实中获得暂时的超脱,让精神上有归属感,这也恰恰是为了更好地适应现实。从“无我”与空灵中,寻找心性自如的艺术境界,独具禅心自性。

“空无”谓一切事物都没有自性。“无我”字意为忘我,舍弃主体。其实这都是与禅宗思想一致的。姜夔追求“清空,用和谐的音律和技巧诠释“野云孤飞,去留无迹”风格。其故人张炎在他的《词源·清空》中提出他对白石词的见解:“词要清空,不要质实,清空则古雅峭拔,质实则凝涩晦昧。姜白石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一种不舍客观存在的“有”,又将超越一切在精神乃至更高的审美境界中展现出“无”,贴近自然、体味周围的深意,是自身的思维结构和人格不断在逆境中坚定,是自己的心平静。所以评价他“清瘦邈远而兼有空灵之致”。姜夔的诗词有禅之精神,渗透“无我”之神韵,使他的作品更有禅悦之风和人性的魅力。

二、“无我”之说与姜夔诗词空灵之美

“无我”之说的理论基础是“缘起论”。释迦牟尼的“缘起说”,所谓“缘起”即因缘而起。“缘”指因缘;“起”则是指事物因为有了因缘才能够产生,佛教经常用“此有则彼有,此生则彼生,此无则彼无,此灭则彼灭”这一偈颂来表示缘起论的基本内容。可以说缘起论是释迦牟尼全部学说的理论基础。

由于对禅“无我”之静的追求,姜夔对周围事物景色也就更加平稳自然,其人生格调也就更加洒脱超然。“唯有大自然才是最高形式的永恒,诗人把生命魂灵精气人格理智乃至全部感觉都融入自然造化之中,而在对自然外物的直感中、移情中获得永恒的乐观。在自然界生生灭灭的运动节律中,蕴含着诗人对于人事变迁和仕途穷通的泰然处之的态度。无论物兴物衰物生物灭,心态始终平稳平衡平静平淡,弥漫着安祥静穆、闲适优游的气氛,有限的自我突破了它的硬壳,进入了时空无限的境界。”所以,陈匪石《宋词举》作评道:“淡淡说景,而寥落无人之感见于言外。就合肥之地当时视为边城者观之,且寓意极深。神味隽永,意境超妙,耐人三日思。”endprint

自我情感流露的《淡黄柳》:“空城晓角,吹入垂杨陌。马上单衣寒恻恻。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强携酒,小桥宅。怕梨花落尽成秋色。燕燕飞来,问春何在,惟有池塘自碧。”上阕“空城”、“寒恻恻”清冷孤僻的几笔,把寂寞凄凉倾洒而出。下阕里愁思更浓,“强携酒”、“怕梨花落”本能喜欢去做的事情也平添了许多忧虑。使人读了心旷神怡,空灵之美跃然纸上。

再如《扬州慢》一首表现家国之痛的写实之作。“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让我们感受作者的怅然若失。“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渐黄昏、清角吹寒”感叹今日的荒凉,并且追忆以前的繁华。“波心荡,冷月无声。”还是不断勾勒着景象,空泛而具体,每一句都寂淡绵长。忧国忧民的情感写得如此悠远,空灵感扑面而来。词前有序,告之写作的时间、地点、景象以及内心感受。但养麦、废池、乔木、红药还是觉得寒冷凄凉。姜夔在《白石道人诗说》云:“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自不俗。”足见禅之“无我”之说,让其写出凄冷之美,朦胧之美。在表达方式上是含蓄的,但并不妨碍他表达对国家的无限伤感。使读者通过自己的审美观欣赏体味其内容,情感才会浓郁,了解主题更深刻。从沉思中领略姜夔词的空灵之美。

白石词都是清空词学审美理想的创作范例,展现出空灵之美。《八归·湘中送胡德华》:“渚寒烟淡,棹移人远,缥缈行舟如叶。”(湄妩·戏张仲远》:“乱红万点,怅断魂,烟水遥远。”描绘出的景色多为春日寒水泛舟,旷野朦胧烟雨,在清虚淡雅的画面中洒脱脱俗的情怀展现出来,美的享受。陈廷焯对其评价甚高,他说:“声情激越,笔力精健,而意味仍是和婉,哀而不伤,真词圣也。”

从抒发情感上,姜夔《诗说》认识其是“陶写寂寞”。白石词中《踏莎行》:“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高洁悠长,撰写出蕴含有超尘绝俗空灵澄澈的灵境。眼前景色一笔带过,或是略去,或是与景象相混来抒发与之相关的情意。如《鬲溪梅令》:“好花不与殢香人,浪粼粼。又恐春风归去绿成阴,玉钿何处寻。木兰双桨梦中云,小横陈。漫向孤山山下觅盈盈,翠禽啼一春。”此词实为怀念合肥情侣之作。“又恐春风归”“孤山”从含蓄地表达中推测出景色写的是西湖,“浪粼粼”写的是近景,“木兰双桨”写的记忆中的景。眼前与往昔之景不在一个空间,作者灵心独运,感怀往事,用“无心”的想象营造出扑朔迷离、如梦如幻般的空灵美境。再如《点绛唇》:“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上阕写景,下阕抒怀古之情。整首词景情结合,“无心”、“清苦”分别将雁之纯然飘荡与江南山峰之清寂寥落点笔勾勒,于无情之景物中散发出明净悠淡的个人情衷,无怪前人赞其下字“诞妙”。词人让你在欣赏美景时去想象,体味高远清幽的心境之美。因此,“无我”之说在姜夔作品里已经超越了以心逐物的局限,而上升到禅宗的无心自然的境界,让人感受空灵之美。

三、姜夔佛禅思想之探源

佛教自传入中国之后,由于受到中国古代经济、政治传统文化的影响,逐步走上了中国化的道路。隋唐之后,佛教与中国传统文化相融合,进一步演化为中国化的佛教。道释文化并非作为历史意义的南宋文化所专有,却于地理意义的南宋文化尤见其发达,因为宋代的佛、道二教有显见的地域分布特征。宋初,佛、道二教就尤盛于南方,南宋时,延续其绪,姜夔出生及活动的地域,有着深厚的宗教文化传统。

从佛禅思想的影响看,姜夔生活的时代,正是宋代士人禅悦之气风行时。由于当时国家民族灾祸颇多,如何慰藉精神家园,越来越多的士人选择到佛学中找寻。与禅僧交往盛行一时,开始奉佛参禅,做禅诗,学佛理,佛禅渗入在文人生活的各个领域,成为他们精神食粮和文化时尚。禅宗成为影响最大的佛教宗派,禅僧士大夫化,士大夫禅僧化是宋代文化现象的特点。同时,姜夔钦仰的文人前辈中有颇多与禅宗关系密切者,如苏轼、黄庭坚、理学大师朱熹、欧阳修等。姜夔初年“三熏三沐师黄太史”,并以江西诗派瘦硬笔法入词。再有,他在与时人禅士、禅僧的交往中,姜夔佛禅思想得到深层次的影响,禅悦之风被他渐渐接受并运用。他结交达官才俊也有谈禅论佛的,如杨万里,游历寺院古刹,结交名僧居士,诗词都入佛理。好友葛天民,初为僧,后又僧还俗,在姜夔的词中交流甚多。葛天民《寄杨诚斋》云:“赵州禅在嘴皮边,渊明诗写胸中妙。”就这样他或多或少都在被禅悦之风所熏陶。

在姜夔的诗词集里,很难找到直接有关禅人禅头的作品,其中的《喜迁莺慢·功父新第落成》提到“居士,闲记取。高卧未成,且种松千树。觅句堂深,写经窗静,他日任听风雨。”“居士”指的是旧时出家人对在家信佛的人的泛称。词中居士潜心佛学,虽然仕途不顺利,但仍可洒脱超然,让心灵达到“无我”的境界。

台湾学者傅乐成在《唐型文化与宋型文化》一文中认为,“到宋,各派思想主流佛、遭、儒诸家,已趋融合,渐成一统之局,遂有民族文化本位的理学的产生,其文化精神及动态亦转趋单纯收敛。”对于姜夔而言,有别于僧侣之士和虔诚的宗教徒,对禅宗的浅析和悦悟是一点点融入生活的。这里浅析姜夔诗词“无我”观念与空灵的佛禅审美,以其艺术天赋和对佛学的深刻领悟,让文学与宗教的结合方面做出有益的尝试,将对禅悦之风的理论不露痕迹在文中自然而然地表达出来。姜夔在仕途上不得志,需要依人而食,虽结交贵胄,但是他往往保持一种超脱平静的“无我”心境触摸灵魂,保持那种独立不羁的人格,“清空”自如,不得不说展现出人生的大智慧。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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