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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地的诗意徜徉——访诗人李琦

2014-09-29陈爱中

文艺评论 2014年9期
关键词:哈尔滨诗人诗歌

○陈爱中

方式:电子邮件

时间:2014.01-02

人物:李琦(黑龙江省文学院院长,诗人)

陈爱中(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文学博士,副教授)

陈:从20世纪80年代成名,一路写作,一路收获,您怎么看待时代变迁和您诗歌的关系?这个过程中,您的诗歌理念有过什么样的变化?

李:在我看来,我所处的时代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变迁。不过现在时段,尤其是新媒体时代的来临,比起20世纪80年代、20世纪90年代,确实更为进步、多元、丰富、也更为包容了。我和那些我所热爱的古今中外的大诗人,有一点相同,那就是都没有生活在一个让人钟情的时代。当然,一个人不可能与他所生活的时代毫无关联。时代是洪流,个人写作是浪花。浪花不能离开洪流,但这个联系有时可以是隐性的。时代是一个宏大的、波浪起伏的、有时会被标签化的大概念,而我自己的诗歌是气息微小的、个人化的。我的诗歌理念说来倒是一以贯之。因为有青少年时代经历过文革的记忆,我对“时代”的概念,葆有警惕并有所疏离。无论时代有怎样的变化,我所钟情的,都是那些恒久动人的事物,善与美,自由与爱,看上去遥远却一直召唤我前行的真理之灯和阔达澄明的人生境界。

如果说有所改变,那就是,虽然对人生仍有诸多困惑,但是随着阅历、写作与思考的区域可能变大了。除了个人世界而外,关注的扇面也变大了。其实,无论大时代还是小时代,我都越来越忠于那些来自心底的感受。比关注所谓“时代洪流”,更关注自己的精神探索。我觉得诗人的写作,应该是对人类生存困境与命运忧患的表达。所以,诗人的笔下,呈现的应该是生活的本质,是永恒的事物。当然,这其中也包括那些并不如人意的、让人有时啼笑皆非的现实生活。我可以用我自己的两句诗歌,来回答关于时代与我诗歌的关系——“在盛产大师的时代,我选择做一个小小的诗人”。

陈:家庭亲情是您诗歌驻足的重点。在长期关注于男女平等、个人自由的汉语新诗中,您显然是小众化的。那么,请您谈谈是什么使得您选择了这种写作方式?您又如何评价这种诗学选择呢?

李:我觉得人们抬眼向世界望去的时候,有时也该收拢目光,打量一下身边。我愿意用自己的笔,记录下与我有亲密关联的事物,记录下这些身心逗留较多的地方。2004年,我祖母去世,她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她在这世上活了一百多年,像一本丰富迷人的书。她是我的亲人,也是教会我做人的老师。在对祖母一生的回溯和追忆中,我深有触动。在社会的森林里,属于家族的这棵树,却往往被我们的“高瞻远瞩”所忽视。我开始写作一些成组的、表面上看是写“亲情”的诗歌。我写了对我一生影响最大的祖母,写了一生奔走、风烛残年时仍渴望能出去“散步”的祖父;写了沉默寡言、但求无过的父亲;写了越老越呈现病态心理、有些神经过敏的母亲;写了举止优雅、心怀忧伤、经历了太多伤痛、损害的姑妈;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这并非有意设计的“亲情”书写,带给了我细密的思考和许多难过。我常常因为伤心而停顿。无论是温情、美好,还是痛楚,一些逝去的往事,一些结痂的伤疤,都让我切身体会到了:那种市面上常见的心灵鸡汤的亲情文字,是多么轻飘、表面甚至虚伪!呈现在我面前的这棵家族之树,虽然是以其顽强的生命力在生长,但是,岁月的风霜里,它已经是那般伤痕累累。有些枝条和叶片,已在不经意中残缺或者飘零。一叶知秋。在我的这些被命运挤压得有各种变形的亲人身上,我看到了时代、一场场政治风暴和意识形态给一个普通家族留下的伤痕和印记;我看到了生命里难以承受却必须承受的那份重;我看到了“亲情”这块旧布里,包裹的命运的诡秘和人性的幽微。

以“家事”为题目的组诗写作,对我来说,是很丰盛的精神收获。我体会到了写作诚意的重要,扩大、丰富了对世界的感受,对我自己是一种挖掘和完整。沿着“亲情”这条看上去寻常平淡的小路,看到的,有时甚至是陡峭的风景;寻找到的,可能是探索人生与人性的路径。就像我在《母亲老了以后》一诗中所写的那样:那一日,你突审一样/问我对你最真实的想法/我竟无语/真的,母亲/对于你,对于浩荡的养育之恩/就像我对这个国家的感情/深厚,复杂,无法一言以蔽之。

陈:您如何看待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新诗命运?“边缘化”、“回归诗歌自身”等,这些说法是否能揭示新诗的真实?

李:诗歌经历了20世纪80年代那种激动人心的岁月,从大潮翻滚到波浪平稳,逐渐变得趋于小众和边缘,这是事实。诗人从来就不是社会生活的主角,尤其是在今天这样一个热闹太多的时代。我觉得新诗至少是在回归诗歌自身的路上。毫无疑问,诗歌与那些为大众接受的流行文化不是一回事。诗人对人类精神处境的探索,诗歌精神的高蹈与锋芒,决定了诗人的边缘化。我认为边缘化是正常的。同时,边缘也不是对诗人的负面评价。比起各种“中国好××”,这恰恰凸显了诗歌精神的高贵和不同俗流。边缘其实是一个特殊的位置,是可以随时起身前行的地方。身处边缘,更容易警醒和自觉,为保持独立精神,为自省和探索,甚至提供了更大的天地和更多的可能。具体到我个人,我现在都不愿轻易和人谈论起诗歌。因为,诗歌对于我确实重要而宝贵,和我的生命已经融为一体。对于我,没有诗歌的生活有点难以想象。

陈:您的诗呈现出了另一个哈尔滨,甚至是另一种黑土文化,您怎样看待地域文化对您诗歌的影响?

李:女诗人路也说我是一个“哈尔滨主义者”。的确,我有一种哈尔滨情结。世界这么大,可只有哈尔滨,是我命里的城市。我家几辈人,在此出生、长大、读书、工作,和这座城市一起经历荣辱悲欢。这里,有我祖父祖母的坟墓,有和我生命相关的生活细节和最熟悉的氛围,有深入骨髓的回忆,有美好、温情,也有疼痛、忧伤。曾经是华洋杂处的哈尔滨,受外来文化的影响,是一座与中国大多数城市面貌不同、有异国风情的边城。她大气、包容,长期的文化融合和文化积淀,让她形成了独特的风土人情和文化形态,具有一种动人的气韵。正是这一切,养育滋润了我。这是我的人之初开蒙之地。我的思维方式,于不知不觉中,接受了这块土地所赋予的特点。比如,我和这个城市的许多人一样,深受俄罗斯文学与艺术的熏陶。少年时代,我读的第一本诗集是普希金的《欧根·奥涅金》。而后,我开始喜欢白银时代的俄罗斯诗人,并从灵魂上跟从了他们的引领。

至于我诗歌中的哈尔滨,已经不是这个拆了老房子、毁了樱桃园、江水浑浊、与许多城市越来越趋同、已面目皆非的城市。我诗中的哈尔滨正在逐渐成为一种精神代指,是我梦中的家园,是我的精神故乡。我在写作时,能一次次从文字中闻到它从前江水的气息,满城丁香的气息,雪后初晴的气息。这种书写是怀念,追忆,也是一种祭奠。我是通过写作,一次次抵达那个回忆和遥想中的家乡。我想在我的诗歌中,把那个宁静美好、消逝了的哈尔滨,一笔一笔,写回来。

陈:您的诗歌善于描画“边塞”风景,除了生长于斯的东北,还用理想化的笔墨书写大西北、大西南。您如何评价这种倾向?

李:我对偏远之地有种特殊感应,我喜欢这样的地方。我所生活的东北黑龙江从地理意义上,比一个小国家都大。边塞之地所独具的苍茫辽远,与我性格中那种不爱热闹,喜欢独处安静的元素契合,与我的审美趣味契合。此生能在东北生活,有一个如此天高地远的背景,我视此为上苍的眷顾。

在我生命的版图中,有三个地域很重要,东北、山东、西北。

东北是我生与斯长于斯的乡土。我能成为一个诗人,是这块土地的恩赐。黑土地的寥廓苍劲、飘飞的大雪、清冽与寒冷,是我诗歌中出现较多的意象,也是我生活与写作的根基所在。

说到山东,那是祖父的故乡。我祖父是山东人,他少小离家,一生走南闯北,足迹到过俄罗斯。最后落脚哈尔滨。在这里成为较早的市民。最后,带着他的山东口音,安息在哈尔滨郊外的墓地。祖父一直到生命的尽头,都一再强调:山东家是根,别忘了,咱们是山东人。

至于西北,对我来说,是精神上的另一个东北。二十多年前,我还很年轻,与丈夫在河西走廊旅行。整个旅程中,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冥冥之中,就像有一种感应。有文字为证——我的长诗《死羽》就是那次旅行后完成的。站在茫茫戈壁上,一种乡愁油然而生。我觉得我与这里是那么契合,这就像是我前世的故乡啊。30年后,我在一个长辈家看到家谱。第一次知道,我们这支李姓人,就是祖籍陇西。我想起30年前的那种感觉,再一次相信了命运。我与大西北,原来有缘在先。我遥远的祖先,在陇西繁衍,有名有姓。而后一代代经战乱或家变,迁徙流离,四散开来。到了祖父这一辈,已经是山东人了。祖父又一路向北,最后落叶东北,到了我们这一辈,又是东北人了。

西北,东北,都是边远之地。都有边地特有的那种开阔苍凉与静寂。或许真有基因的作用,诗歌写作中,我从来选择远离热闹,不愿被收拢或裹胁在各种名号之下。在诗坛上,我是溜边的黄花鱼。

至于大西南,是我心仪之地。那里的高山峻岭与河流,有一种吸引我的神秘和深邃。那里也是边地。我书写这些“边塞”之时,好像总能获得一种特殊的能量。别人眼里的边塞,与我则是有血肉联系的地方。我还真不知道怎样准确评价这种倾向,只能说,是命中注定。

陈:众多的评论家都注意到您诗作中诗意的真纯,这种表达自然依靠精确的词汇。诗意的徜徉多姿和语言符号表情达意的局限性,这几乎是所有的诗人都要面对的矛盾,您是如何处理的?

李:写作几十年,逐渐明白的道理之一,就是所有可以用来探讨和实验的技术,都不是最重要的。关于技巧,只要踏实地学习、不太笨的人,慢慢都能逐渐领会。而诗意的徜徉多姿和语言符号的表情达意,其实,靠的是成熟诗人的一种精神自觉。一个诗人,要有天生的语言敏感,也需要语言驾驭上的摸索与积累。但是最重要的是一个诗人的自我修行,诗人的整体质量提升了,就会获得一种扫除的能力。遮蔽在心灵与智慧上的诸多灰尘就会逐渐散去,有些问题就自然化解了。

我个人喜欢朴素的表达方式。华丽或者铺张,会阻碍我的表达。我愿意选择那些看上去平常安静的词语,但要让它有自己的气息和味道。我不喜欢言不由衷、矫饰的、浮夸的、装神弄鬼的、故作高深的语言,我觉得那是内力空虚,为我所轻看。

当然,我至今也还没有达到自己希望的那个境界,仍然在琢磨、探索、历练之中。我相信,如果你真有诗人的天赋,又肯于老实、诚恳地面对出现的问题,用自己的眼睛去发现,而后用自己的语言去表达。终究,会获得诗神的加持。

陈:20世纪90年代以来,诗人多涉足诗歌评论,出现许多的诗歌评论家。您也零星地写过几篇,但似乎并不着意于此。您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李:一个人对自己应该有清醒的认识,有多大能耐干多大事情。我是一个能力有限又不够勤奋的人,能在此生好好做个诗人,已经够我努力的了。我没有再涉足诗歌评论的热情和能力。至于一些零星的诗歌评论,或者是有感而发,信笔一写,或者是应人邀约,难能推脱。我看到有一些诗人具备理论功底,或者说具备理论功底的人,也有写诗的天分。这很正常,但我以为不具有普遍意义。别人愿意怎样就怎样吧,至于我,如果我是酱油,我不想醋的事情。

陈:我近期想着手写作评论马合省先生的诗歌,您如何评价他的诗?

李:他是一个有个性的人。现在,他写的少,基本上不发表。他的诗目前只有我一个读者,偶尔会再加上第二个读者,就是女儿。他的诗风骨内藏,诗风冷峭。他是那种“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的诗人。

[本文为哈尔滨师范大学学术团组项目:《新时期以来中国新诗文化研究》(SYG2011-02)和《黑龙江当代新诗研究》;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1C031)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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