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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广记》中虎类精怪故事的文化内涵

2014-09-26尚晓云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4年9期
关键词:文化内涵

摘 要:《太平广记》是宋人编撰的小说故事集,以唐代的作品居多。其中,虎类精怪故事占据了八卷的篇幅,本文主要对《太平广记》中的虎类故事进行解读,试图分析此类故事中蕴含的文化内涵,以期对虎类精怪故事的解读有所裨益。

关键词:《太平广记》 虎类精怪故事 文化内涵

《太平广记》中虎类故事多达八卷,给读者描绘了各色各样的虎故事。其中人虎互化类的故事尤惹人注意,比如无德之人、有罪之人、有病之人等就常化为虎;虎也会化为人,以化恶僧恶道者居多。

(一)人会化虎

僧道化虎。《高僧传·僧虎》写一僧“偶得一虎皮。戏被于身”,装虎吓唬行人,获人所弃之物,“忽一日被之。觉其衣着于体”,“万方皆不能脱”,成了虎,“而心历历然人也”。后因食一僧心中后悔,又还原成人。小说的主旨在说明“恶念为虎,善念为人”。《五行记·萧泰》《传奇·王居真》《广异记·石井崖》都是虎化道人故事,其中只有《王居真》一篇有虎皮。不仅道士每夜披皮化虎外出求食,王居真披皮也化成虎,夜驰百余里归家,食了门外一猪,其实是自己的次子。从这篇小说里进一步见出虎皮的妙用,披之则任何人都能化虎。僧道化虎小说中还有僧道有罪被谪为虎的。《太平广记》卷426引《解颐录·峡口道士》中的道士就是有罪于上帝,被谪在峡口为虎的。

官吏化虎。干宝《搜神记·貙虎化人》里那个从陷阱中爬出、口中愤愤有词的亭长是人化为虎的一个具体形象。虽然小说并未明确说明,却透露出封建官吏与虎狼同类的内涵。祖冲之《述异记·封邵化虎》云:“汉宣城太守封邵忽化为虎,食郡民,……时语曰:‘无作封使君,生不治民死食民。”这篇小说首次直接将封建官吏说成是吃人的老虎,揭露出他们的凶残本性,开了恶人化虎的先例。《师道宣》云师道宣忽发狂变虎,食人无数。不久复人形,官为殿中令史,忽道化虎吃人并言其姓名,“同坐人或坐人。或有食其父子兄弟者。于是号哭。捉送赴官。遂饿死于建康狱中。”[1]唐代李复言《续玄怪录·张逢》和《原化记·南阳士人》基本情节模式与此相似。

病人化虎。《广记》中多录有因狂疾、热病、久治不愈而化虎之事。如卷426出《齐谐记》的“师道宣”条和“郑袭”条,卷427出《宣室志》的“李徵”条,皆因发狂化虎。如“陇西李徵,皇族子,家于虢略。微少博学,善属文。弱冠从州府贡焉,时号名士。……西归虢略。未至,舍于汝坟逆旅中。忽被疾发狂,鞭捶仆者。仆者不胜其苦。……俄而虎匿身草中,人声而言曰:‘异乎哉,几伤我故人也!傪聆其音似李徵。……遂问曰:‘子为谁?得非故人陇西子乎?虎呻吟数声,若嗟泣之状[2]。卷427出《五行志》的“郴州佐使”条说因病化虎。“唐长安年中,郴州佐史因病而为虎。将啖其嫂,村人擒获,乃佐史也。虽形未全改,而尾实虎矣。”[3]古代医疗条件甚差,视病人为虎,大概是出于对疾病的恐惧。

罪人化虎。《广记》卷430《野人闲话》的“谯本”条说:“有百姓谯本者,兜率人也。不孝不义,邻里众皆恶之。少无父,常毁骂母,母每含忍。一旦,归自晚,其母倚门而迎。本遥见,便骂。……忽大叫一声,脱其衣,变为一赤虎,直上城去。”[4]对于偷窃,其下场亦如此。《太平广记》卷431出《录异记》的“兰庭雍”条说:“吉阳治在涪州南。泝黔江三十里有寺,像设灵应,古碑犹在,物业甚多,人莫敢犯。涪州裨将蔺庭雍妹因过寺中,盗取常住物。遂即迷路。数日之内,身变为虎。”[5]古人敬畏神灵,只要得罪了神,就可能被罚为虎。《太平广记》卷429出《酉阳杂俎》的“王用”条说:黑鱼,其为灵物,王用食之,化而为虎,归其家,曰:“我往年杀黑鱼,冥谪为虎。”[6]

(二)虎会变人

虎变女人。《太平广记》426出《广异记》的“袁双”条说虎化为人妇,使其家巨富。“晋孝武太元五年,谯郡谯县袁双家贫客作。暮还家,道逢一女。年十五六,姿容端正。即与双为妇。五六年后,家资甚丰。又生二男。至十岁,家乃巨富。后里有新死者,葬后,此女逃往至墓所,乃解衣脱钏挂树,便变形作虎[7]。卷429出《河东记》的“申屠澄”条说:虎女贤惠至极,交结宾客,理家有方,善属诗文,情感细腻,乃士家女子形象。还有卷433出《录异记》的“姨虎”条云:虎妇教谕人,但做好事,莫为神理,孝行为上。但凡化为女人,多为善良之辈,盖与女子柔顺的天性是分不开的。

虎化僧道。虎化僧化道,其行为品质则多有问题。卷426出《五行记》的“萧泰”条说:“襄阳虎暴甚,村门设槛,机发,村人炬火烛之,见一老道士自陈云,从村丐乞还,误落槛里,共开之,出槛即成虎,奔驰而去。欺人如此,化僧亦然。”虎狡[8]卷430出《传奇》的“马拯”条说:“唐长庆中,有处士马拯性冲淡,好寻山水,……见一老僧眉毫雪色,朴野魁梧。甚喜拯来,使仆挈囊。僧曰:‘假君仆使,近县市少盐酪。拯许之。……仆乃挈金下山去,僧亦不知去向。……乃告拯曰:‘适来道中,遇一虎食一人,不知谁氏之子。说其服饰,乃拯仆夫也。拯大骇。沼又云:“遥见虎食人尽,乃脱皮,改服禅衣,为一老僧也。”[9]虎之狡猾和凶残竟至此。

那么,《太平广记》中为何会出现如此众多形象生动、性格各异、富有世俗气质的虎类精怪形象呢?笔者认为,这是中原传统文化与佛道文化、少数民族文化融合的结果。灵魂不死、轮回转世的意识,中国上古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便有所体现,而小说里大量出现变化显灵之事则是从六朝志怪开始,到唐代则大为兴盛。这与佛教道教的发展史是离不开的。《抱朴子·登涉篇》云:“万物之老者,其精悉能假托人形。”[10]受此思想影响,六朝志怪中动物、花草树木变人或人变动物的随处可见。在魏晋隋唐时期,统治者大力提倡佛教、道教,北齐时“馆舍盈于山薮,伽蓝遍于州郡。……乃有缁衣之众,参半于平俗;黄服之徒,数过于正户”[11],唐文宗、武宗时“天下僧尼,不可能数”,“寺宇招提,莫知纪极”。佛教在中国传播时与中国的本土文化思想进行了交融,佛教的中国化过程是为普遍民众接受的过程,“说经”、“俗讲”、“变文”就是佛教主动亲近世俗的举动,世俗观念对它也有明显的反作用。北魏时期传入中土的《贤愚经》卷一《摩柯萨埵以身施虎品》中有对女性虎精人格化的最早记载,文中偷盗无度、叩头哀求的可怜老妇就是老虎的轮回之身。唐人进一步发挥佛经的描写,创作出申屠澄妻、虎姨等温柔可爱,或侠义贤惠的女性佛经形象。endprint

《广记》中虎故事受到少数民族文化的影响,明显带有虎图腾崇拜的痕迹。这主要是体现在虎皮的神奇作用上。羌族人崇拜虎,《汉书·地理志》说汉代人称呼羌族人为“罗虏”,即为虎族的意思。羌人认为自己是老虎的后代,虎皮对他们至关重要,是人们重新复生、返回人间的重要法宝。用老虎皮裹尸火葬,灵魂才能还原为老虎。《南齐书》卷五九提及羌族习俗,即说:“俗重虎皮,以之送死。”从唐初开始,羌人的内迁及其与内地的频繁交流使虎皮神话进入中原,出现了许多女性脱掉虎皮就是美女,穿上虎皮就是老虎的美丽传说。此外,《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引《世本》:“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 廪君,据考证是土家族的祖先,一个以老虎为图腾氏族的首领,故土家族崇拜白虎。张华《博物志》卷二:“江陵有猛人,能化为虎,俗又白虎化为人,好著紫葛人,足无踵。”[12]《博物志》范宁校勘记云:“案猛人无义,当作‘貙。《文选·左思吴都赋》‘豸契豸俞貙象,注:‘貙,虎属也,或曰能化为人。是其证。”《博物志》中的这个故事是第一次在古代小说里言明“人化为虎”、“虎化为人”,并具体描绘出“化虎人”的衣着特色和外形特征的。他第一次在小说里把半人半虎的人虎结合神像从高不可攀的神坛上拉下来,稍稍去掉其浓郁的图腾崇拜色彩,使之更接近凡人的日常生活、为凡人所接受。不仅如此,古人还把虎图腾作为人类的保护神和哺育者。“斗谷于菟”开了虎育人的先例。《广记》432卷引《广异记》的《虎恤人》就是这类故事。这类小说的情节模式:某男子在一偏僻处遇到一位艳丽的女子,动情而娶之,女随男子同行并生儿育女,后某日回原来偶遇处得到男子藏起来的虎皮,女子披皮变成虎而去。《五行记·袁双》《原化记·天宝选人》《河东记·申屠澄》和《集异记·崔韬》都是这类小说。虎妻给男子带来了好处,也暗含虎能保佑乃至兴盛人类的图腾崇拜意识。简言之,早期的“人虎互化”故事都表现虎图腾崇拜意识。

《广记》中的虎故事也是对古代人民现实生活状态的反映。仁义礼智信是儒家树立的日常行为规范,对于有违于此的,自为人们所憎恶。惩罚的办法之一便是使其化为虎。如《太平广记》卷430《野人闲话》的“谯本”条说:谯本不孝不义,邻里恶之。一日,因骂母化为虎。对于偷窃,其下场亦如此,卷426出《独异记》的“封邵”条说:汉宜城郡守封邵“一日化为虎,食郡民,民呼曰:封使君。故时人语曰:‘无作封使君,生不治民死食民。”[13]对贪官污吏进行了有力的鞭挞。人们将僧道化虎大概也是出于对僧道的厌憎,正如《旧唐书·高祖纪》云:因京师佛寺道观不甚清净,高祖盛怒,于武德九年五月辛己下诏:“自觉王迁谢,象法流行,末代陵迟,渐以亏滥,乃有猥贱之侣,规自尊高;浮情之人,苟避徭役。妄为剃度,讬号出家,嗜欲无厌,营求不息。出入闾里,周旋阛阓,驱策田产,聚积货物。耕织为生,估贩成业,事同编户,迹等齐人。进违戒律之文,退无礼典之训。”[14]这应当是人们认为虎会化成恶僧恶道的原因了。

总的说来,《太平广记》中数量众多的人虎互化的故事受到了佛教文化、少数民族文化和朴素的图腾崇拜的影响,更有对古代人民生活的真实反映。在此基础上,古人赋予了虎精丰富多彩的人格魅力。因此,从梳理文化脉络、探寻文化含义的角度说,《太平广记》中的虎类精怪形象是灵魂不死、轮回转世的朴素意识、是古代尤其是唐代与众多少数民族之间频繁交流的必然结果,是民族文化渗透与融合的典型反映。

注释:

[1][2][3][4][5][6][7][8][9][13][宋]李昉等:《太平广记》,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3468页,第3476-3477页,第3471-3472页,第3497页,第3498-3499页,第3489-3490页,第3467页,第3470页,第3492-3494页,第3466页。

[10][晋]葛洪著:《抱朴子·内篇》,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79页。

[11]见《广弘明集》卷24《僧行篇》,《弘明集广弘明集》,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1991年版,第284页。

[12][晋]张华著,祝鸿杰译注:《博物志新译》卷2《异人》,上海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51页。

[14][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45页。

参考文献:

[1]萧子显.南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2.

[2]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3]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7.

[4]慧觉等撰,送纤维主编.贤愚经[M].大众文艺出版社,2004.

[5]王玲.浅论古代小说中的人变兽[J].武汉:湖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8,(09).

[6]夏秀丽.太平广记中的化身型虎故事[J].北京:中国文言小说研究,2007,(03).

(尚晓云 重庆 西南大学文学院 400715)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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