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西斯.福山《历史的终结》和萨缪尔.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书评
2014-09-24夏文强
福山和亨廷顿的思想可以说是美国现代保守主义的,两者同身为政治学者,面对二十世纪最后一个十年以来的世界大局和美国所要扮演的世界角色,给予了不同角度的解释和回答。
一、两书的内容简介
弗兰西斯·福山《历史的终结》一书既正好赶上了美国新自由主义的方兴未艾之际,其核心观点是为历史在“美国为代表的西方民主政治+美国为代表的自由市场经济+全球消费文化”的这个节点上终结了,自由与民主的理念已无可匹敌,历史的演进过程已走向完结,即历史发展的最终阶段,再无前进的必要。全书共分为以下几大部分:
第一部分:世界历史的可能性。分为20世纪的悲观主义、强国的弱点Ι、强国的弱点ΙΙ和自由革命的全球浪潮,这一部分作者通过回顾历史上的集权政体的代表——希特勒德国和俄罗斯帝国的崩溃以,从反面论证了集权政体的脆弱性和自由民主主义秩序的稳定性。
第二部分:历史的非经济解释。这一部分分为两个线索,一个是从历史循环角度回顾了近代历史上集权-战争-革命-混乱的怪圈以及拉美“资本主义”经济和政治“徒有虚表”和台湾的成功转型,以此试图寻求跳出这一怪圈的方法,这就是作者所说的西方民主自由的真正确立才打破了历史的循环往复。第二个线索就是从人性不变(从恶说)还是逐渐完善(从善说)争辩的角度来探讨历史是一种“循环往复”还是存在黑格尔所说的历史结点,作者最后给出的答案是“回归黑格尔”,历史存在结束动乱循环的终点:西方自由民主和精英化的发达市场经济。
第三部分:要求承认斗争的过程。这一部分作者主要借助霍布斯、洛克、黑格尔和康德关于自由、民主、国家、平等等诸概念的争论,回顾了苏联领导人的执政风格和美国宪法制定,结论是自由经济与自由政治构成的普遍平等的自由国家才是维护和平和增进福祉的不二法门。
第四部分:工作伦理的动机。这一部分主要探讨两个主题:一、比较世界范围内的“工作伦理”不同以及不同背后的原因。二、探讨民族主义和民族国家主导的国际秩序、现实利益、文化冲突。作者认为亚洲的新威权主义不是解决民族国家矛盾的利器,它是一种不可持续的机制,只有自由主义和民主主义架构才能消解历史进程中民族国家的间的无秩序性。
第五部分:最后的历史人。这一部分作者将视角放在了对“自由”、“平等”、“权利”相互冲突的探讨上,值得注意的是,作者提出了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和自由民主的广泛确立,未来世界将实现一种广泛的平等,但这种平等是要付出代价的:各个地区、文化圈、经济圈的均等化,也就是说我们将要迎来一个均质化的世界,平等的代价就是多样性的丧失。
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它的核心观点是将历史的发展和演进看做是“文明”单位之间的冲突的结果,其灵感深受斯宾塞和汤因比“文明历史观”的影响,似乎有心无意,作者将本书讨论的重点放在了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文明同中东北非伊斯兰文明的冲突的必然性上,美国民主,自由等西方价值观念与伊斯兰文明价值观念是根本冲突的。
第一部分:一个多文明的世界,作者描述了全球政治第一次成为多级的和多文明的。现代化并非西方化,世界上并未形成一个普世文明,也不可能实现非西方文明的西方化。
第二部分:变动中的各文明对比,即文明的力量在发师生彼此消长的变化:亚洲文明在扩张其军事、经济、文化势力,伊斯兰文明正在出现人口大爆炸和不稳定,西方文明在重新肯定自己文化的价值。
第三部分:正在形成的文明秩序。以文明为基础的世界秩序正在出现,文化类同的社会彼此合作,从一个文明转化为两一个文明(大部分是西方化的进程)没有成功。国家围绕着他们的各自文明的核心国家划分归属范围。
第四部分:文明的冲突:冲突的直接原因在于作为当下优势文明的西方文明奉行普世主义,导致了文明之间的冲突,最严重的是同伊斯兰教和亚洲文明的冲突;而在文明区域断层线上的战争,很大程度上是穆斯林文明与非穆斯林文明之间的冲突。
二、对两书的简单看法
比较两书,除了带有西方通有的那种韦伯似地“西方中心主义”之外,更重要的是两书身上显现的是一种既是宏观的,因而又是笼统的的观察历史的视角。当然,两书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学术著作,作为畅销书当然是相当成功的,两书与其说是实证分析,不如说是一种假设理论的构建,两位作者都运用宏观的历史视角回顾了“自由”,“平等”,“民主”,“文明”这些概念的历史发展脉络,于抽象的价值判断予之于具体的历史事件,但在另一个视角观察两书,都不免在考察历史事件和认知历史发展上陷入了一种“武断的”,“太过于宏观”逻辑陷阱,在认识福山所说的”历史”——一种纵向的历史脉络和亨氏所说的“文明”——一种横向的历史断面时,有一种“太过逻辑,太过演绎”之嫌。
细较两书核心观念,但在学理和情感认知上,又颇有不同之处。
先说福山的“历史终结论”,福山先生大概是上世纪90年代苏联即将解体后推出的终结论,所谓历史的终结,即为“社会历史发展到资本主义民主阶段即为历史之终结“,福山此说与黑格尔的言论十分相似,他在《历史哲学》中以哲学历史的方式构筑了世界历史,把历史的发展解释为“绝对精神”的发展,将历史发展的各个阶段比作人生中的各个时期,但其发展进程在空间上是分裂的,东亚文化是孩童时代,中亚文化是少年时代,希腊文化为青年时代,罗马文化为壮年时代,日耳曼世界的文化为老年时代,结论自然是欧洲为历史的终点。福山借助了黑格尔的灵感,整个逻辑论证下来,多是一种借助哲学意义上的建构,黑格尔历史进程的原动力是”绝对精神"的发育,而福山则直接借助于黑格尔的理论,认为历史发展的核心进程在于人们”获得认可的斗争“,古往今来,阶级斗争,民族斗争,宗教战争都是在这种寻求”获得认可“的欲望或者目的下进行的,而发展到资本主义,尤其是法国大革命中,“自由主义”和“民主”等概念的提出标志着这种”认可“的终结,“普遍的相互认可”取代了民众间的不平等,历史的发展在此刻的“终结”意味着世界历史进程最高点的到来,其他文明的任务就是向着这个终结点靠近,而这种带有普世价值的认可在当代的文明模板就是美国“美式自由民主+没事自由市场经济”。统观福式的“历史终结论”,在情感色调上给人一种智者的傲慢,学理上缺乏一种实证的精神,当然也是一种历史的武断。在黑格尔和福山看来,“历史”成了哲学的奴隶,最终目标、终结点放在那,诸位芸芸众生要做的,只是朝着这个目标前进就可以了。布兰代尔在《菲利普二世的地中海世界》一书中已经暗示我们:历史的中长期是无法预期的。当然,此处并不是对福氏著作的攻击,因为在我学习历史学还平时生活中,我对哈耶克所说的那种人类的“致命的自负”深有体会的。
如果说福山的终结论是一种傲慢和乐观,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则体现了作者的一层忧虑,这一点从此书的行文结构来看也可以得到印证(相对于福氏著作,亨氏此著读起来多一种学术上自谦和谨慎)。
亨廷顿认为冷战的结束并没有带来“历史的终结”——向着一种强势或者说“优越”文明的聚合和靠拢,而带来的是各种文明在秩序解散后向本文明的回归,这亦是此书理论建构的一大前提。其背后的逻辑作者并没有具体解释,但是我们可以认识到:区域发展客观上的不平衡是常态的,在一种空前的强势体系(美苏冷战体系)土崩瓦解之后,这种原来固有的被掩盖了的区域不平衡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历史选择时,弱势的“文明”区域不免陷入了一种迷茫,而这时自身固有的传统文明却为之提供了一种预期机会成本相对较小的选项,因此,秩序解散后向本文明的回归也就符合逻辑了。作者强调这种对本文明的回溯进一步强化了以文明圈为架构的文明区域,作者将世界分为7——8个文明圈,即中华文明,日本文明,印度文明,伊斯兰文明,西方文明,拉丁美洲文明,斯拉夫——东正教文明和一种可能存在的非洲文明。
西方文明是一种希腊罗马古典遗产、天主教和新教、欧洲语言、精神权威和世俗权威分离,法治、社会多元主义、代议制机构和个人主义,作者倾向于将这一特点的文明叙述成西方文明特有的属性而非福山所言的一种总体的目标重点。作者的理论亮点在于“断层线”之说,作者认为未来的文明冲突来源于没落的西方文明与正在复兴和崛起的东方文明和伊斯兰文明的冲突,而冲突的集中爆发地在短历史时间轴上最有可能发生在中东这一”流血的断层线上“,针对非西方的崛起与挑战,亨廷顿提出的应对之策是一种消极的和谨慎的,少了那种 19世纪西方资本主义的那种”十字军“式的迎战热情,”即限制移民和避免核心文明国家的冲突,尤其是保持日本文明”脱亚入欧“的姿态,防止日本与中国为核心的中华文明的联合,西方则要联合起来组成捍卫西方文明,增进文明之间相互了解,与核心文明国家保持合作共同遏制”断层线“上的冲突和局部战争。亨廷顿的立论是一种文化政治化的视角,以一种整体抽象的文明划分必然掩盖了具体国家民族地区的特殊性和复杂性,还有一点,该理论还是一种静态的、非结构主义的架构,文明之间的交流,融合,在作者看来似乎是次要的,文明是既成性的。
作者简介:夏文强(1989-),男,汉族,山东泰安人,现为暨南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国际关系史及华人华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