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价值大众化的历史经验:以“三纲五常”的提炼和传播为例
2014-09-16张造群
张造群
摘要:在我国自汉代以降的古代社会中,“三纲五常”这一核心价值深入人心,为广大民众所认同并代代相传,成为社会各阶层的价值共识和文化传统,对保持文化传承和社会稳定发挥了重要作用。“三纲五常”从提炼到传播,建构了一套系统的大众化路径,形成了丰富的核心价值大众化经验:核心价值必须具有深厚的社会土壤,是对特定社会经济、政治和文化的集中反映,这是核心价值取得大众广泛认同的基础;核心价值必须具有广泛的民众基础,是社会各阶层思想共识的高度概括;核心价值的形成需要经过长期积淀而成,不可一蹴而就;核心价值大众化必须得到上层的大力支持与倡导,离不开选官制度的保障,要具有体现通俗化、生活化和普及化的形式。
关键词:核心价值;大众化;三纲五常;儒学
中图分类号:B2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0751(2014)08-0112-06
核心价值是社会系统得以正常运转、社会秩序得以正常维持的基本精神依托。在我国自汉以后的古代社会中,“三纲五常”这一核心价值深入人心,为广大民众所认同并代代相传,成为社会各个阶层的价值共识和文化传统,对保持文化传承和社会稳定发挥了重要作用。而“三纲五常”从提炼到传播,形成了一套较为系统并具有普遍意义的大众化路径,积累了丰富的核心价值大众化经验,值得总结和借鉴。
一、“三纲五常”的形成
众所周知,董仲舒在整合前人思想基础上,结合专制大一统帝国的形成,提出“三纲五常”核心价值观。但这一核心价值观从肇始到形成经历了漫长过程,是先秦及秦汉社会文化长期沉淀而成的。
“三纲”说可追溯到孔子的正名思想,到战国末期荀子和韩非已有比较明确的表述。先秦思想家认为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是最重要的社会主体和社会关系,并以此为主线来阐发社会政治思想。《论语·颜渊》载: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在孔子看来,君、臣是政治生活的主体,父、子是家庭生活的主体,二者共同构成最主要的社会关系,理顺了君臣、父子之间的关系,就可以实现国家安定、天下太平。
孟子则将孔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思想具体化为“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①,完整地提出了“五伦”说,认为这是人区别于禽兽的本质特征,《中庸》称此五者称为“天下达道”。
战国末期的荀子则把君臣、父子、兄弟、夫妇关系提升到天理的高度,认为“君臣、父子、兄弟、夫妇,始则终,终则始,与天地同理,与万世同久,夫是之谓大本”②;并突出了君、父分别在国家与家庭中的主体地位,认为 “君者,国之隆也;父者,家之隆也。隆一而治,二而乱”③。荀子已提出了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之间的尊卑主从关系,认为君主是国家的最高权威,父亲是家庭的最高权威,尊重一个最高权威就能保持安定,同时有两个权威就会发生混乱。荀子对君臣、父子、夫妇等主体关系的规定反映出时代的新变化,体现出集权专制倾向,成为“三纲”说的直接来源。如论者所说:“三纲说其实发端于荀子”,“荀子则明确地论述了君臣、父子、夫妇间的尊卑主从关系”④。
荀子的学生韩非,则从驾驭臣下、实行统治角度,提出“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⑤的观点。在此基础上,董仲舒提出“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⑥。所谓“三纲”,是指“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董仲舒不仅指出在众多的社会主体与社会关系中,君臣、父子、夫妇是治理天下的纲领,而且指出君臣、父子和夫妇之间是一种尊卑和主从关系,从此奠定了宗法等级制度下处理君臣、父子和夫妇三种主要社会关系的准则。
“五常”说主要来源于先秦儒家特别是孟子的伦理学说,强调全体社会成员应具有的道德意识。孔子对君臣父子所应遵循的道德规范进行规定,可概括为:“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⑦;他还从不同角度论述了伦理道德的其他德目,如“温、良、恭、俭、让”,“恭、宽、信、敏、惠”,“智、仁、勇”,等等。孟子高度重视“人伦”对于维护社会秩序的作用,在继承孔子伦理思想基础上,提出“四德”说作为最重要的伦理规范。孟子认为每个人都有仁、义、礼、智四种品德,“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⑧;他还认为“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⑨,以仁、义、礼、智四德修养身心,做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使社会成员各安名分,就能实现天下太平。
在社会主体的道德规范上,荀子则主张“遇君则修臣下之义,遇乡则修长幼之义,遇长则修子弟之义,遇友则修礼节辞让之义,遇贱而少者则修告导宽容之义”⑩。
在整合这些思想资源基础上,董仲舒在第一次对汉武帝的策问时说:“夫仁谊礼知信五常之道,王者所当修饬也;五者修饬,故受天之祐,而享鬼神之灵,德施于方外,延及群生也。”他将仁、义、礼、智、信五德称为“五常”,作为上自天子下至庶人每个社会成员都须遵守的基本道德规范。
继董仲舒之后,东汉白虎观会议提出“三纲六纪”,从观念到形式进一步强化了“三纲五常”思想,对古代社会核心价值观的最终形成有重要影响。一是将“三纲”着重调整的社会关系由君臣、父子、夫妇三种关系,延伸到以君臣、父子、夫妇为主包括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在内的九种关系,进一步扩大了社会控制的范围;二是突出了君主的绝对权威,“六纪”从属于“三纲”,而“三纲”之中“父子、夫妇”又从属于“君臣”,强化了中央集权专制统治;三是强调道德在维护社会秩序中的主导作用,在标示社会等级的“名号器物”“礼乐制度”等方面,赋予道德意蕴。此外,白虎观会议综合当时流行的各种理论、学说及文化资源,并采用皇帝“裁定”的形式对“三纲六纪”进行论证阐释,使这一核心价值观具有神圣不可侵犯的至上性。
值得注意的是,“三纲五常”思想虽由董仲舒整合提出,但后世通行的完整表述并非出自董仲舒。如前所述,人们在论述董仲舒的“三纲五常”思想时,一般引用《春秋繁露·基义》中的“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来说明“三纲”,引用《天人三策》中的“夫仁谊礼智信五常之道,王者所当修饬也”来说明“五常”,但董仲舒既没有对“三纲”的内容作具体说明,也没有把“三纲”“五常”连接成为一个整体。从现存材料看,最早对“三纲”内容做出具体说明的是《礼纬·含文嘉》;最先把“三纲五常”连称并提的是东汉经学大师马融,他在注《论语·为政》“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时说:“所因谓三纲五常。所损益,谓文质三统。”到隋唐以后,“三纲五常”的提法就很普遍了。
“三纲”与“五常”匹配成功,意味着从秦汉到明清中国古代社会核心价值观的完全确立。儒家的最高理想是“平天下”,其实现途径不是攻城略地的战争,而是由内圣达致外王,由修身齐家实现治国平天下。“三纲五常”为统治者提供了一个组织社会的基本框架和实现社会控制的合理切入点。中国古人正是在研究社会角色及其规范的基础上,构建社会制度与秩序,以实现社会控制。梁漱溟指出:“儒家之伦理名分,自是意在一些习俗观念之养成。在这些观念上,明示其人格理想;而同时一种组织秩序,亦即安排出来。因为不同的名分,正不外乎不同的职位,配合拢来,便构成一个社会。”贺麟认为,“三纲五常”观念是“几千年来支配了我们中国人的道德生活的最有力量的传统观念之一。它是我们礼教的核心,它是维系中华民族的群体的纪纲”。“三纲五常”的提出,给传统社会提供了一套完整的行为规范和价值导向,传统社会也正是借此保持了社会政治秩序的长期稳定和延续,因此历来被视为中国传统社会的根本大法,被朱元璋盛赞为“垂宪万世的好法度”。
二、“三纲五常”的传播
核心价值不能仅仅停留在口头或理论层面,而要落实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为每一个社会成员的文化认同。汉代政府和儒生为把“三纲五常”落到实处,实现国家长治久安,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文化政策,采取复兴儒学、推行礼治、实施教化等多种传播途径,推动核心价值的大众化。这些做法也为后世统治者所继承并发扬光大。
1.复兴儒学
儒学在汉代以经学的形式存在。五经原是古代的文化典籍,经孔子等儒家学者增删修正,到西汉时成为“三纲五常”核心价值的文化载体。司马谈说:
夫儒者以《六艺》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
可见,学习五经,不仅是要学习丰富的知识和从政的技能,更重要的是“以教人成其德也”,进行道德意识的培养和道德行为的训练,使人们自觉遵循“三纲五常”的要求。
西汉时经学兴盛,大师辈出,门派林立,说经著述汗牛充栋。经秦焚诗书、坑儒生,汉初传播儒学者非常有限。但自从汉武帝设立五经博士,大力倡导儒学,逐渐出现了经有数家、家有数说的情况。“百有余年,传业者浸盛,支叶蕃滋,一经说至百余万言,大师众至千余人。”从《汉书·艺文志》所载各家各派著录书目来看,不论是著述的数量还是参与研习的人数,六经都远超儒、道、墨、法、名、阴阳家之总和,经学在思想文化领域占据绝对主导地位。
到东汉时期,经学达到极盛,上自天子下至庶人,全社会掀起了一个学习、研究、传播经学的热潮。东汉初,光武帝确立今文十四经博士;建初中,章帝召集诸儒于白虎观,详论五经同异。最高统治者对经学的重视和推动,极大地促进了经学的发展。皮锡瑞论述东汉经学盛于西汉的两个特征:“一则前汉多专一经,罕能兼通”;“一则前汉笃守遗经,罕有撰述”,东汉在这些方面确实超越了前代。就经学通儒而言,何休精研六经,许慎五经无双,郑玄学通五经;就经师著述而言,何休作《公羊解诂》,又训注《孝经》《论语》,作《公羊墨守》《左氏膏肓》《榖梁废疾》;马融著《三传异同说》,注《孝经》《论语》《诗》《易》《三礼》《尚书》;郑玄则遍注诸经,立言百万,集汉学之大成。东汉经学不论在经师的数量与质量,还是经学著作的广博与水平等方面,都远远超越了西汉。
经过汉代政府的大力提倡和儒生们的广泛努力,经学迅速传播开来。“两汉之世,户习七经,虽及子家,必缘经书。”经学不但渗透到大众的日常生活中,尤其在政治上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和展现,“一时循吏多能推明经意,移易风化,号为以经术饰吏事。汉治近古,实由于此。盖其时公卿大夫士吏未有不通一艺者也”。读经做官已成为整个社会的共识,以至于在邹鲁地区流传着“遗子黄金满籝,不如一经”的谚语,整个社会都浸润在经学的氛围之中。
2.推行礼治
推行礼治和发展经学是儒家一体两翼的文化主张。说以儒术治国,是从思想文化角度立论;说以礼治国,是从制度规范角度立论,其实质为一。礼是“三纲五常”核心价值的集中体现,《礼记·曲礼上》这样说:
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辨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
礼治过程就是对民众进行教化的过程,如“以冠、昏、丧、乡射、朝聘、诸礼仪而言,可以分为家族礼仪、社会礼仪和政治礼仪三个层次,分别具有家族伦理、社会伦理和政治伦理的礼教功能,对礼教观念的确立和传播起着重要作用”。
汉代开启了古代中国礼治发展的新时期,出现过三次制礼高潮,分别为武帝时期、西汉末年、章帝时期。由于各方面条件成熟,礼治在汉武帝时有了很大发展,出现了汉代礼治的第一个高潮。班固这样描述这一盛况:
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兴太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建封襢,礼百神,绍周后,号令文章,焕焉可述。
但武帝制礼大多都服务于个人喜好,因此比较重视郊祀、宗庙等祭祀鬼神礼仪。从元帝开始,出现了礼治的第二个高潮。“柔仁好儒”的元帝即位后,全面尊儒,以著名儒生贡禹、薛广德、韦玄成、匡衡等为相,他们事事循古、仿古,以为汉初以来的礼制不合古制,要求以周礼矫正之。“好经书”的成帝继位后,大兴礼仪,比如徙甘泉郊和汾阴祠于长安南、北;博士行大射礼;封孔子嫡裔孔吉为殷绍嘉侯;议立辟雍天子之学,等等。王莽篡政后,借助元帝以来的复古思潮,进一步托古改制,新朝礼制得到全面修改。章帝时期,出现了汉代礼治的第三个高潮,开始了制定系统礼仪的尝试。章帝在“制礼”运动上表现出更加强烈的愿望。礼学家曹褒上疏“宜定文制,著成汉礼”,然而遭到众大臣“擅制《汉礼》,破乱圣术”的指控,最终曹褒所制《汉礼》没有逃脱夭折的命运,章帝时的“制礼”运动宣告失败。但后世的“制礼”热情并没有因此而减弱,此后张奋、蔡邕、张衡、应劭、卢植等都曾提出过“制礼”的主张和建议。因此,可以说“制礼”已经成为汉儒的一个永恒追求。
尽管系统的礼仪制定没有成功,但经过两汉四百年的努力,到东汉末年已初步形成了较为完备的礼制体系。范晔评价两汉礼制说:“大礼虽简,鸿仪则容。天尊地卑,君庄臣恭。质文通变,哀敬交从。元序斯立,家邦乃隆”,充分肯定两汉礼治的成果。汉代是周礼之后第一个兴礼作乐的王朝,虽然存在着不够完善、比较粗糙,甚至失礼之处,但制礼活动促进了礼仪的社会化,上自天子下至民间儒生都注重以礼乐教化民众。
3.实施教化
在专制政府和儒生们的大力倡导下,汉代建立了一个包括学校、社会和家族教育在内的完整的教化网络,从最高统治者到地方官员、民间儒士以不同身份,用不同方式大力推行道德教化,使“三纲五常”观念深入人心。
学校是进行核心价值教育的专门场所,历来受到儒家学者的重视。古代的学校分官学和私学,而官学又分为中央的太学和郡国的地方学校。太学是国家最高学府和全国学校的典范,太学生认真研习儒家学说,通过考试可以按成绩授予一定官职,从而把儒学推广到全国各地,实现太学“教化之本原”的作用。赵翼说:
士之向学者必以京师为归。……经义之专门名家,惟太学为盛,故士无有不游太学者。及东汉中叶以后,学成而归者各教授门徒,每一宿儒,门下著录者至千百人,由是学遍天下。
东汉时郡国已普遍开设地方学校,除培养地方官吏之外,还承担着教化民众的特殊使命。有的地方官员直接从事推广礼教、移风易俗的活动,如汝南太守寇恂,修乡校,教生徒,聘能为《左氏春秋》者,亲受学焉;桂阳太守卫飒,“下车修庠序之教”。私学教育影响广泛,稍具名望的儒生无不广招生徒,以儒经教授弟子。他们精通儒家经典,严格遵循“三纲五常”规范,以高尚的道德修养来影响社会风气。名儒门下生徒常达数百上千人,多者近万人,影响极大。范晔描述博士、大师弟子云集的盛况说:
若乃经生所处,不远万里之路,精庐暂建,赢粮动有千百,其耆名高义开门受徒者,编牒不下万人。
社会教化是“三纲五常”大众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形式和手段多种多样,不拘一格,主要有中央政府、地方官员推行的社会教化以及乡里民间自发的道德教化。皇帝是社会的最高统治者,他们常常亲自讲论儒家经典,宣传“三纲五常”道德规范。光武帝在军中犹“投戈讲艺,息马论道”,“数引公卿、郎、将讲论经理,夜分乃寐”。明帝“博贯六艺,不舍昼夜”,讲论儒经,宣扬儒学成为一种盛大活动。天子亲自讲经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习儒讲经成为时尚。地方官员在处理政务的同时,亦肩负着教化民众的使命,通过礼遇、举荐和擢用儒生、修缮学校等措施来尊崇儒学,提倡学习儒经。如会稽太守张霸不仅将学行兼优的儒生向朝廷举荐,还将“其余有学行者”全部予以擢用,使当地形成习儒经、崇仁义的风气,“郡中争厉志节,习经者以千数,道路但闻诵声”,境内教化大行。乡里之间民众自发的道德教化,是官方教化的重要补充。汉代时乡里中的一些名流,特别是有名望的儒生,常常以儒家道德和自己的言行去教育感化乡邻,以使家乡保持良好的社会风气。例如,平原人王烈,不仅对父母极为孝敬,还出资修建学校,教授儒经,又散粮救荒,劝恶为善。在他的影响下,“宗族称孝,乡党归仁”,使家乡境内“大化隆行”。
家庭家族教育也是“三纲五常”大众化的方式之一。家族内的教化主要表现为长辈对后代以及同族兄弟姊妹之间的教化;具体内容为忠孝、仁爱、廉洁、节俭等伦理道德;其目的是造就仁人贤士,为家族赢得声誉,防止出现叛臣逆子危及家族的地位乃至生存。东汉名将马援教育“兄子”马严和马敦,要他们效法贤士,改变“轻薄子”的行为;著名女学者班昭作《女诫》七章,引述儒经词句,阐发儒经含义,提出妇女必须遵循的七条道德规范,将“夫为妇纲”的道德准则具体化,用以教化“诸女”;名臣邓禹以儒经“教学子孙”。
通过发展经学、推行礼制、实施教化等途径,促进了“三纲五常”核心价值的大众化,社会风气发生了很大变化。儒生们“服儒衣,称先王,游庠序,聚横塾者,盖布之于邦域矣”,他们“所谈者仁义,所传者圣法也。故人识君臣父子之纲,家知违邪归正之路”。“三纲五常”成为社会各阶层共同的文化认同,自觉遵守这些伦理道德规范,就会受到人们的赞扬与肯定;违背这些伦理道德规范,就会受到鄙视乃至惩罚。无论朝野上下、豪门寒庶,还是思想巨擘、乡野村妇,都以通达“三纲五常”为知情达理的标准,并世代相沿为习,使这一核心价值积淀到民族文化心理的最深层,成为一种民族心理、民族习惯。
三、“三纲五常”大众化的经验启示
“三纲五常”的提炼与传播的过程,就是一个核心价值从大众中来到大众中去的过程。与诸子时期的儒学普及化和其他学派思想的传播相比,“三纲五常”的大众化体现出独特品质,积累了丰富的大众化经验。
一是核心价值必须具有深厚的社会土壤,是对特定社会经济、政治和文化的集中反映。这是核心价值取得大众广泛认同的基础。核心价值作为一个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本质体现,它是基于一定社会所崇尚和倡导的思想观念、价值理念、行为规范、道德准则等因素构成的社会价值认同。缺乏生活基础的“核心价值”,注定无法在大众中推广开来。“三纲五常”的形成与汉代社会结构的变迁及政治体制的建构相辅相成,集中体现了这一时期社会关系的调整变革和社会价值观的演变形成。汉代正是大一统专制政体的形成时期,在家国同构的社会架构下,通过君权统领父权、父权统领族内成员,“以纲纪为化”,使整个国家社会秩序得以“张理”“整齐”,就可以实现“王道”政治。可以说,“三纲五常”正是对当时社会经济、政治和文化的集中反映。
二是核心价值必须具有广泛的民众基础,是社会各阶层思想共识的高度概括。一般认为“三纲五常”是专属于儒家的思想,但实际上是董仲舒整合当时各家思想的结果,也可以说是各家各派的共识。“三纲五常”核心价值除整合了儒家和法家思想外,还涵盖了墨家思想。墨子虽然反对儒家搞的那一套繁文缛礼,但并不反对君惠臣忠、父慈子孝等名分思想,反而运用他建构的“天志”理论体系对其进行论证。他说:“不仁不义,不忠不惠,不慈不孝,是故聚敛天下之恶名而加之。是其故何也?则反天之意也。”从“三纲五常”提出到最后定型再到大众化的整个过程,我们可以看出,以皇帝为首的官僚阶层和以经师为首的知识分子等社会精英群体,是“三纲五常”的坚定信奉者和鼓吹者。
三是核心价值的形成需要经过长期积淀而成,不可一蹴而就。纵观“三纲五常”的提炼和传播历史,从孔子提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到董仲舒提出“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和“仁义礼智信”思想,经历了三四百年的时间;再到东汉马融注《论语》明确提出“三纲五常”这一概念,又经历了两三百年。一个社会的核心价值要为社会大多数成员所认同和接受,就必须具有普遍品格,就要在漫长生活中,经过反复争鸣、辩难逐渐沉淀而成。就此而言,核心价值不是少数人“构建”出来的,而是绝大多数民众“选择”出来的。
四是核心价值大众化必须得到统治者的大力支持与倡导。无论是稳定繁荣的前期还是渐趋衰败的后期,东汉统治者都十分重视核心价值的教化。司马光说,光武帝“偃武修文,崇德报功,勤政治,养黎民,兴礼乐,宣教化,表行义,励风俗,继以明、章,守而不失”。东汉诸帝还注重对皇室和贵族子弟的儒学教育,设侍讲为皇帝或太子讲诵儒经成为定制,后汉诸王“结发学问,修习礼乐”,诸侯王中好儒者为数不少。上层的重视,势必带动整个社会的习儒风气,对“三纲五常”的大众化起到很好的促进作用。汉明帝时“自期门羽林之士,悉通《孝经》章句,匈奴亦遣子弟入学”;汉和帝时,“自左右近臣,皆诵《诗》、《书》”。
五是核心价值的大众化离不开选官制度的保障。在以官本位为特质的古代中国社会,选举是推行核心价值的最有力杠杆。汉代对核心价值大众化影响最大、最具特色的选举方式,主要是察举、征辟制度。正如徐天麟所说:“当世诸科,虽以贤良议政为至重,而得人之盛,则莫如孝廉,斯以后世之所不能及。”汉代以孝廉一科为盛,名公巨卿多出其中,对社会政治影响很大。在这一制度刺激下,读书人竞相讲求孝行、廉洁,社会上逐步形成一种注重名节的风气。与察举自下而上不同,征辟是一种自上而下选任官吏的制度。汉代辟士敬贤,蔚然成风。徐天麟这样描述当时的情形:
公府有辟命,自西京则然矣。然东汉之世,公卿尤以辟士相高。卓茂习《诗》、《礼》为通儒,而辟丞相府史;蔡邕少博学好词章,而辟司徒桥玄府;周举博学洽闻,为儒者宗,而辟司徒李郃府。又有五府俱辟如黄琼者,四府并命如陈纪者。往往名公巨卿,以能致贤才为高;而英才俊士,以得所依秉为重。是以誉望日隆,名节日著,而一洗末世苟合轻就之风。
统治者以此广开仕宦之路,对于核心价值的大众化,振励末俗,具有积极意义。博士弟子课试对于经学的勃兴也有重要推动作用。博士弟子“能通一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其高第可以为郎中”,极大地刺激了全民研习经学的热情。
六是核心价值大众化应包含通俗化、生活化和普及化三重含义。考虑到当时的文化传播条件和教育普及水平,从中央到地方,从皇帝到草野,在“三纲五常”大众化过程中都力求通俗化、生活化和普及化,所教授的内容、所采取的形式,力图使最低文化水平的人都能接受,力图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紧密相连,力图使每个人都能受到教育。在通俗化方面,进行礼仪训练,使学生通过实际演习,深刻理解礼仪规范。如刘昆“教授弟子恒五百余人。每春秋飨射,常备列典仪,以素木瓠叶为俎豆,桑弧蒿矢,以射菟首。每有行礼,县宰辄率吏属而观之”。这种教化形式,使没有什么文化水平的愚夫愚妇也能受到熏染。在生活化方面,官员和儒生们注重身体力行,以礼让节俭感召民众。如魏霸为巨鹿太守,“临郡,终不遣吏归乡里,妻子不到官舍。常念兄嫂在家勤苦,己独尊乐,故常服粗粝,不食鱼肉之味。妇亲蚕桑,子躬耕,与兄弟同苦乐,不得自异。乡里慕其行,化之”。在普及化方面,注重对民众的礼乐教化,力图使每个社会成员都受到教育。如,刘宽历任三郡,“每行县止息亭传,辄引百官祭酒及处士诸生执经对讲。见父老慰以农里之言,少年勉以孝悌之训。人感德兴行,日有所化”。
注释
①《孟子·滕文公上》。②《荀子·王制》。③《荀子·致士》。④怀石:《三纲五常辨析》,《南京大学学报》1987年第1期。⑤《韩非子·忠孝》。⑥《春秋繁露·基义》。⑦《大学》。⑧《孟子·告子上》。⑨《孟子·离娄上》。⑩《荀子·非十二子》。《汉书·董仲舒传》。[清]皮锡瑞:《经学历史》,周予同注释,中华书局,2004年,第71、84、67页。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中国现代学术经典——梁漱溟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348页。贺麟:《五伦观念的新检讨》,《文化与人生》,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51页。王钧林:《关于当代中国核心价值观的思考》,《齐鲁学刊》2012年第5期。《史记·太史公自序》。《白虎通义·五经》。《汉书·儒林传》。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0页。《汉书·韦贤传》。王启发:《礼的属性与意义》,《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1999年第6期。《汉书·武帝纪》。《后汉书·曹褒传》。《后汉书·礼仪志》。[清]赵翼:《陔余丛考》,中华书局,1963年,第295—296页。《后汉书·儒林传》。《后汉书·樊准传》。《后汉书·光武帝纪》。《后汉书·章帝纪》。《后汉书·王烈传》。《墨子·天志下》。《稽古录·卷十三》。《后汉书·班彪传》。《太平御览·卷九十一》。[宋]徐天麟:《东汉会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391、404页。《史记·儒林列传》。《后汉书·魏霸传》。《后汉书·刘宽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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