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沁右翼中旗汉语方言的人称代词*

林华勇, 赵丹丹

科尔沁右翼中旗(简称“科右中旗”)位于内蒙古自治区东北部，地处大兴安岭南麓科尔沁草原的腹地。全旗总人口约25.7万人，其中，蒙古族人口占总人口的85%，是全国蒙古族人口比例最高的少数民族聚居旗①资料来自内蒙古兴安盟科尔沁右翼中旗人民政府网：http://www.kyzq.gov.cn/zjzq/qczc/。。该旗以蒙古语为母语的蒙古族人生活中也使用汉语，蒙汉双语使用普遍。《中国语言地图集》(1987)把科尔沁右翼中旗汉语方言(以下简称“右中话”)划归到其他语言及方言区中②中国社会科学院、澳大利亚人文科学院：《中国语言地图集》，香港:朗文(远东)有限公司，1987年。。由于地理位置、居民来源等原因，当地使用的汉语与东北官话区长锦小片接近，同时又独具特色。

在不少人看来，大部分地区的东北话与北京话、普通话差异不大。有关东北话代词方面的研究成果也不多见，有如聂志平(1995)③聂志平：《黑龙江方言口语中的代词》，《齐齐哈尔师范学院学报》1995年第1期。，秦海燕、曹凤霞(2008)④秦海燕、曹凤霞：《东北方言的话语模式研究》，济南：齐鲁书社，2008年。等。事实上，在与少数民族语言长期接触的背景下，少数民族地区的东北话逐渐发展出一些带混合性质的地方土语的特点，在人称代词方面有较为显著的表现。如果把研究目光移向这些区域，一定会有所发现。

近年来，已有一些学者从语言接触或类型学的角度出发研究汉语的人称代词，取得了可喜的进展，如唐正大(2005)⑤唐正大：《关中方言第三人称指称形式的类型学研究》，《方言》2005年第2期。，陈玉洁(2008)⑥陈玉洁：《人称代词复数形式单数化的类型意义》，《语言教学与研究》2008年第5期。，徐丹(2011)⑦徐丹：《汉语河州话及周边地区非指人名词的复数标记“们”》，《民族语文》2011年第6期。，李炜、和丹丹(2011)⑧李炜、和丹丹：《北京话“您”的历时考察及相关问题》，《方言》2011年第2期。，侯精一(2012)⑨侯精一：《山西、陕西沿黄河地区汉语方言第三人称代词类型特征的地理分布与历史层次》，《中国语文》2012年第4期。等。本文沿此思路，拟对右中话的人称代词做较为全面的描写，探讨其类型学意义，并指出蒙、汉语言接触对右中话人称代词使用方面的影响。希望透过对以上问题的分析，能为汉语人称代词的研究以及北方地区的语言接触问题提供一些重要线索和参考。

一、右中话人称代词的形式和意义

(一)三身代词的单数形式

右中话三身代词的单数形式有两套系统(表1)：一套和普通话“我”“你”“他/她/它”一致；另一套为含-n尾的形式(“晚=/俺/咱”、“恁/您”、“怹”)。两套系统在领属结构中功能有别(见第三节)。值得注意的是，“您”的调值为213(上声)，与“我”、“晚=”、“俺”、“你”的音高一致，而非35调(阳平)。“他”、“怹”同为阴平44调。右中话第三人称代词声调的类型特征与侯精一(2012)所描述的黄河中段方言类似，不存在“类推牵引关系”*侯精一：《山西、陕西沿黄河地区汉语方言第三人称代词类型特征的地理分布与历史层次》，《中国语文》2012年第4期。。

表1 右中话人称代词的单数形式

表1中“；”前的单数形式与普通话一致，其后的语音形式均带-n尾。[n213]暂记作晚=。例如：

(1)我(/ 晚=/俺)这阵儿老忙了。(我这阵儿非常忙。)

(2)这是咱的错，咱就认了。(这是我的错，我就承认。)

(3)你(/您/恁)可比早先瘦多了。(你比以前瘦多了。)

(4)他(/怹)不来也不说声，真不够意思。(他不来也说一声，真不够意思。)

(二)三身代词的复数形式

右中话的人称代词复数形式(表2)也存在两套。一套是-n尾单音节复数形式，也叫初次附加式，与单数第二套形式完全相同；另一套是强化附加式，是在初次附加式后再加上复数后缀“-们”而构成的双音节复数形式，即“-n+们”形式，属晚起形式。

表2 右中话人称代词的复数形式

表2中“；”前为单音节复数形式，其后为双音节复数形式。

1. 单音节复数形式

我们猜测，单音节复数形式是“咱”、“我”、“你”、“他”与后缀“们”合音的结果，即：

*咱[tsa35]*吕叔湘认为，“咱”在宋元时期发音为[tsa]，概为“自家”的合音。根据下面“我”、“你”、“他”三者与“们”合音后声调都不变的情况，暂拟定“咱[tsa]”的声调调值为35。见吕叔湘著，江蓝生补：《近代汉语指代词》，上海：学林出版社,1985年，第97、98页。+们[·mn]→ 咱[an35]

你[ni213]+们[·mn] → 您[nin213]/恁[nn213]

他[tha44]+们[·mn] → 怹[than44]

明显可见，箭头右端的“咱[tsan35]”、“晚=[n213]”、“俺[an213]”、“恁[nn213]”、“您[nin213]、“怹”[than44]是左端的双音节形式分别合音而成*闽南方言中三身代词复数也多通过附加“农”的构词手段合音而成，只不过不同地方的合音的过程在进度上有所不同。详见施其生:《汕头方言的人称代词》，《方言》1993年第3期。合音造词是代词复数形式的一个普遍规律。。其中，“俺”、“恁”为老派(60岁以上多用此)形式，“晚=”、“您”为新派右中话形式，估计是受到普通话的影响，但声调都是213调，没有例外。吉林方言也有单复数同形的“晚=/咱”、“您”、“怹”*秦海燕、曹凤霞：《东北方言的话语模式研究》，第248、249页。，但没有单数或复数形式“俺”；与右中话一样，吉林方言也没有复数形式“我们”、“你们”、“他们”。

右中话单音节复数形式的用法例如：

(5)今儿个晚=(/咱)都去开会了。(今天我们都去开会了。)

(6)您(/恁)现在不学习，以后能有啥出息啊。(你们现在不学习，以后就没出息。)

(7)怹专门来看大家。(他们专程来看大家。)

以上例句中的主语“晚=/咱”、“您/恁”、“怹”是说话人双方都已知的对象，且对象不止一个。作宾语的情况见第三节。

2. 双音节复数形式

人称代词作为一个封闭的词类，使用频率高，易发生变化。单音节的“晚=/俺/咱”、“您/恁”、“怹”最初由“我”、“你”、“他”附加上“们”后合音产生，后来“晚=/俺/咱”、“您/恁”、“怹”逐渐发展出了单数用法，不再仅表复数，其复数功能已弱化。刘丹青(2001)指出，当语言的虚化成分过分弱化时，更新和强化*刘丹青曾指出强化的四种形式：具体强化、同义强化、连接强化和焦点强化。其中具体强化即用更加具体的词项来强化较抽象的语法化程度更高的单位；同义强化即把几个同义虚词联合在一起构成一个同义的新虚词。见刘丹青：《语法化中的更新、强化与叠加》，《语言研究》2001年第2期。是保存语法力量的两种选择。右中话在本已含复数意义的单音节词后再附加“们”，就是一种强化复数功能的手段*审稿专家提出，可能存在另一弱化途径：出现了加“们”的形式后，前面原先的复数形式所含的复数义因被“们”兼并而弱化。我们认为，不管复数功能弱化在先还是加复数后缀“们”在先，总之，“晚=/俺/咱”、“您/恁”、“怹”的复数功能弱化是事实，表复数的合音形式“晚=/俺/咱”、“您/恁”、“怹”再加上复数标记“们”是对复数功能的强化也是不争的事实。“同质兼并”的观点，见施其生：《汉语方言中语言成分的同质兼并》，《语言研究》2009年第4期。。例如：

(8)晚=们(/俺们/咱们)自个儿管好自个儿得了，旁人儿的事别操心。(我们自己管好自己就行了，不要管别人的事。)

(9)您们(/恁们)要上哪儿啊？(你们要上哪去？)

(10)怹们几个从小就是同学。(他们几个从小就是同学。)

(三)自称

“自个儿”、“自己个儿”、“个个儿”既有回指功能，又有强调功能。回指功能的用法例如：

(11)张三责备自个儿(/自己个儿/个个儿)。(张三责备自己。)

(12)张三去北京，自个儿(/自己个儿/个个儿)买票。(张三去北京，自己买票。)

强调功能用法例如：

(13)张三自个儿(/自己个儿/个个儿)买的飞机票。(张三自己买的飞机票。)

例(13)中“自个儿(/自己个儿/个个儿)”强调买票的方式，是句中的信息焦点，在口语中要重读。而“个人儿”只有强调功能，没有回指功能，用于突出某人独自发出某一动作行为。例如不能说：

(11′)*张三责备个人儿。

(12′)*张三去北京，个人儿买票。

“个人儿”不能单独作主语，作主语时需附在人名或单数人称代词后。例如：

(14) a.张三个人儿去买票。(张三自己去买票。)

b.*个人儿去买票。

(15) a.张三(/*怹们)个人儿买的飞机票。

b.*怹们个人儿买的飞机票。

在“数”的概念上，只有“自个儿”既可指称单数又可指称复数，“自己个儿”、“个个儿”、“个人儿”只能指称单数。“自个儿”用于人称代词复数形式后的用法如：

(16)晚=(/晚=们/恁/恁们/您/您们/怹/怹们)自个儿玩儿吧，不用小李陪着了。(我们/你们/他们自己玩吧，不用小李陪了。)

“自个儿”在句中用作回指时可能会有歧义，但“自己个儿”“个个儿”、“个人儿”不会造成歧义。例如：

(17)老李听说小张责备自个儿。(有歧义：老李听说小张责备老李；老李听说小张责备小张。)

(18)老李听说小张责备自己个儿(/个个儿/个人儿)。(老李听说小张责备小张。无歧义，“自己个儿”等仅指小张。)

(四)他称

他称指除了某个人以外的其他人，与自称相对。右中话的他称代词形式有“人家[n35ia44]”“旁人儿[pha35r42]”两种，意义和北京话的“人家”、“别人”相近。例如：

(19)这事咱俩知道就得了，可不能告诉人家(/旁人儿)。

(20)人家(/旁人儿)俩口子的事您别老跟着瞎操心。

“人家”和“旁人儿”有时不能互换。句中如有特定的指称对象时，只用“旁人儿”，不用“人家”。例如：

(21)这里没旁人儿(/*人家)，只有咱俩。

(22)身份证要亲手交给小李，不能给旁人儿(/*人家)。

“人家”有时带有羡慕、称赞的感情色彩，“旁人儿”没有此功能。例如：

(23)你瞅瞅人家都有孩儿了，再看看你都老大不小的了。

“人家”也可与“旁人儿”连用，用于和其他人作对比，带有责备、抱怨的感情色彩，只能说“人家旁人儿”，不说“旁人儿人家”，也不能用其他三身代词替换“人家”。例如：

(24)人家旁人儿(/*旁人儿人家)都不吱声，就你事儿事儿的。(别人都不说话，就你事儿多。)

(25)人家旁人儿(/*怹旁人)都有就晚=没有，叫晚=咋不生气呢！(别人都有就我没有，我怎么不生气呢！)

(五)统称

右中话统称代词形式有“大家[ta42ia44]”、“大伙儿[ta42xr213]”、“大家伙儿[ta42ia44xr213]”三种，指的是一定范围内的所有人，和北京话的用法略有差别：

第一,“大家/大伙儿/大家伙儿”多用来指听话方的所有人，有时也可包括说话人。例如：

(26)大家(/大伙儿/大家伙儿)挤巴着坐一下。(大家挤挤坐一下。)

第二,“大家”、“大伙儿”可以指在场的说话者和听话者之外的第三方众人，“大家伙儿”只能指在场的听话者。例如：

(27)通知大家(/大伙儿)个好消息，老王家二小子考上大学了。(通知大家个好消息，老王家二儿子考上大学了。)

(28)(指着听话人对另一些人说)大家伙儿瞧瞧看看，这家伙儿是个骗子。(大家看看，这人是骗子。)

第三,“大家”、“大伙儿”、“大家伙儿”前可加其他人称代词复数形式一起作主语。“大家”、“大伙儿”前可加“晚=”、“您”、“人家”等人称代词，但“大家伙儿”前只能用“晚=”、“您”，不能出现“人家”。例如：

(29)晚=大家(/大伙儿/大家伙儿)琢磨一下。(我们大家想一想。)

(30)您大家(/大伙儿/大家伙儿)给哪来啊？(你们大家从哪里来？)

(31)人家大伙儿(/*大家伙儿)把钱交给你都可放心啦。(大家把钱交给你非常放心。)

二、右中话的三个使用特点

(一)与当地蒙古语一致的使用特点

首先，第一人称复数没有包括式与排除式的分别。具体来说，“咱”、“咱们”与“晚=”、“晚=们”混用，但使用“咱”“咱们”时关系更为亲密，也更为常见。试比较：

(32) 〈右中话〉奶，咱(/咱们)喝水自个儿倒。(可能包括奶奶，也可能不包括奶奶)

〈北京话〉a.奶奶，我们喝水自己倒。(排除式)

〈北京话〉b.奶奶，咱们喝水自己倒。(包括式)

蒙古语存在格范畴，具体包括主格、宾格、造格、随格、离格、位格和领格*道布：《蒙古语简志》，北京：民族出版社，1983年,第24—29页。。在我们调查的两种现代蒙古语(察哈尔蒙古语*内蒙古以中部正蓝旗的察哈尔蒙古语为标准蒙古语。《中国语言地图集》对中国境内蒙古语的划分，科右中旗使用的蒙古语属于东部方言蒙古语科尔沁土语区。波·索德认为，蒙古语科尔沁土语被认为是蒙古方言中发展、变化较快的土语。见波·索德：《蒙古语科尔沁土语基本词汇的特点》，《内蒙古民族大学学报》2005年第5期。和科尔沁土语)中，这七种格的第一人称复数形式都没有排除式和包括式之分。科尔沁土语作主格、宾格时倾向于用bidn，作领格时倾向于用manεε。例(32)在科尔沁土语中的说法是：

奶奶 我们 喝 水 自己 倒

奶奶，我们/咱们喝水自己倒。(不区分排除式和包括式)

(34) (张三夫妇对李四说：)

〈北京话〉 我们/*咱们的儿子十岁了。

〈右中话〉 咱(/咱们/晚=/晚=们)儿子十岁了。(“咱”最常用)

〈科尔沁蒙〉manεε/bidnxuu arban nastai.(更倾向于用“manεε”)

我们的 儿子 十 岁

(35) (同村的张三和李四对隔壁村的王五和赵六说：)

〈北京话〉我们/*咱们村草场不错。

〈右中话〉咱(/咱们/晚=/晚=们)村草场不错。(“咱”最常用)

〈科尔沁蒙〉manεε/bidnεεliin ubsn sззn. (更倾向于用“manεε”)

我们的 村 草场 好

对比可见，右中话和科尔沁土语的第一人称复数都没有排除式与包括式的区别。使用上右中话倾向于用“咱”，有更为亲密的语用色彩。

其次，第二人称没有尊称和非尊称的区别。右中话对长者、辈分或职位高于自己的人表示尊称时，用称谓词后加人称代词的复指形式进行表达。例如：

(36)奶你嘎哈去了？(奶奶，您干什么去了？)

(37)李老师你是咱这块儿数学教得老好的了。(李老师，您是咱们这里最好的数学老师了。)

值得注意的是，标准蒙古语察哈尔蒙古语的第二人称代词单数有一般称呼[tʃi](你)和尊称[thɑ](您)之分；第二人称复数形式有[thɑ]、[thɑdɑn]两种，复数形式[thɑ]与单数的尊称形式相同*这一点可说明尊称形式与复数形式存在自然的联系。，第二人称复数没有尊称用法*查干哈达：《蒙古语科尔沁土语的人称代词》，《民族语文》1992第5期。。而蒙古语科尔沁土语中第二人称的单、复数形式都没有尊称与非尊称的区别，[thɑ]被用作第二人称复数词干。右中话的“您”没有尊称含义。

再次，人称代词复数后缀的鼻音韵尾n进一步脱落，保留了央元音。右中话的脱落过程为[·mn]→[·m]，而科尔沁土语的脱落过程为[dn]→[d]。“晚=们”、“俺们”、“咱们”、“您们”、“怹们”口语中进一步弱化为“晚=么”、“俺么”、“咱么”、“您么”、“怹么”。其过程为：

第一人称： 晚=[n213]+们[·mn]→晚=么[n213·m]

俺[an213]+ 们[·mn]→俺么[an213·m]

第二人称： 您[nin213]+ 们[·mn]→您么[nin213·m]

第三人称： 怹[than44]+ 们[·mn]→怹么[than44·m]

一般学者认为，这是由于日常使用频繁而导致鼻音韵尾n脱落的缘故。对比科尔沁土语,我们发现，科尔沁土语的人称复数形式通过附加后缀[dn]构成，而[dn]的鼻音韵尾n也常脱落。其过程为：

第三人称：[thr]+[dn]→[thdn]→[thd]

这种一致的平行用法可能不是偶合，可视为当地蒙、汉语长期接触的结果*梅祖麟认为汉语“们”缀的“-n”尾实际上是从阿尔泰语借来的。见梅祖麟：《关于近代汉语指代词——读吕著〈近代汉语指代词〉》，《中国语文》1986第6期。。右中话“们”的弱化很可能与科尔沁土语[dn]的弱化存在关联, 即语音上的弱化由语言接触所引起。

以上右中话三个使用特点都与当地蒙语科尔沁土语存在高度的一致性。这不得不令我们产生联想，右中话确实与当地蒙语存在密切的接触关系，而且相互影响，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一致、平行的使用特点。但以上特点究竟是谁影响谁，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我们将另文讨论。

三、右中话人称代词复数形式的单数化现象

(一)复数形式的单数化

复数相对于单数而言是更加有标记的形式*沈家煊：《不对称和标记论》，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25页。，这是人类语言的共性之一。汉语人称代词的单复数形式也符合这一共性，如普通话的复数形式是直接在单数形式后加上词缀“们”，关中方言用“-家”*孙立新：《关中方言代词概要》，《方言》2002年第3期。。同时，也存在相反的演变模式，即由复数形式发展为单数形式，陈玉洁(2008)称之为复数形式的单数化*陈玉洁：《人称代词复数形式单数化的类型意义》，《语言教学与研究》2008年第5期。。本文认为右中话也存在此演变模式。

上文第一节谈到右中话的-n尾单音节形式单、复数同形的现象，应是复数形式单数化的表现。由于-n尾单音节形式的复数意义弱化，才进一步产生-n尾形式后加词缀“们”的复数强化形式。此外，要特别指出，右中话人称代词复数形式的单数化过程并未彻底完成，单复数同形就是证明,以下再通过讨论领属语位置及主宾语位置上单数化现象来说明这一点。

(二)领属语位置的复数形式的单数化现象

在领属结构中，表单数时“晚=”、“您”、“怹”等与“我”、“你”、“他”的分布情况有所不同，是否要加结构助词“的”也有区别。这可以看出“晚=”、“您”、“怹”等的单数化还未彻底完成。表3是右中话人称代词单数形式与不同私有化级别的名词组合时的情况。

表3 右中话领属结构中人称代词单数形式的使用情况

领属结构中的核心名词可根据私有化程度的高低分为如下等级(从左向右私有化程度递增)：

集体单位等名词(A)<一般称谓名词(B)<亲属称谓名词(C)<“助手类”名词(D)<一般名词(E)<身体部位名词(F)

私有化程度最低的集体、社会单位名词A为核心名词时，由于它们在认识上不为个人所有，只能用“晚=”等-n尾形式作领属语，其后一般不加“的”更自然。这时“晚=”等-n尾形式可理解为单数，也可理解为复数。以“晚=”为例：

(38)别看晚=学校学生不多，成绩都贼好了。(别看我/我们学校学生不多，成绩都很好。)

同理，一般称谓名词B充当领属结构的核心名词时，领属语也只能用“晚=”等形式。其后可加“的”，不加更自然。例如：

(39)您经理出差了么？(你/你们经理出差了么？)

亲属称谓C为领属结构的核心名词时，由于亲属可能不专属于某个人，领属语可用“我”等形式，也可用“晚=”等形式。一定不能加“的”。例如：

(40)他(/怹)大爷，您就别跟着瞎掺和了。(他/他们大伯，你就别添乱了。)

“助手类”名词D私有化程度高于C，只能用“我”等表单数，此时一般不加“的”更自然。“晚=”等作领属语时表示复数，一般要加“的”。例如：

(41)啥前儿见面你联系晚=的秘书吧。(什么时候见面你联系我们的秘书吧。)

私有化程度更高的名词(E、F)前也只能用“我”等表单数，一般要加“的”。用“晚”等不表单数，只表复数，且后一定要加“的”(“俺”除外)。例如：

(42)怹的书包(/*怹书包)丢了。(他们的书包丢了。)

总之，当核心名词为私有化程度低的A、B、C类名词时，领属语不能用“我”、“你”、“他”，如不说“*我学校”，要用“晚=”等单复数同形形式，说成“晚=学校”。此时“晚=”等已发生单数化，且一般不加“的”。当核心名词为私有化程度高的D、E、F类名词时，“晚=”等只能理解为复数，此时要加“的”。如“晚=的眼睛”表示不止一个人的眼睛，此时“晚=”没有发生单数化。可见，“晚=”等本为复数，其领属语位置上的单数化并未彻底，领属结构中加“的”有强化复数意义的作用。

(三)主、宾语位置上复数意义的弱化

右中话的“晚=、俺、咱”、“您、恁”、“怹”在主、宾语位置表单数时可分别用“我”、“你”、“他”进行替换。这表明在一般情况下，“俺、咱、晚=”、“您、恁”、“怹”在主、宾语位置上已经单数化。但右中话单、复数同形形式并未彻底完成单数化，在两种情况下，仍可表示复数意义。

第一，在直指的具体语境中，当直指的对象为复数时，“您”等表示复数，回答中“晚=”也表复数。例如：

(43)(直指，且对象为多数)——您这点了还干啥去？(你们这个时候还去做什么？)

——晚=去医院看看小张。(我们去医院看看小张。)

第二，如“晚=”、“您”、“怹”等所指对象是双方已知的多数，则表复数，如：

(44)(已知所指对象为多数)——怹还是不肯帮忙。(他们还是不肯帮忙。)

——不帮晚=拉倒。(不帮我们就算了。)

如主、宾语位置上的“晚=”、“您”、“怹”等，不会出现在以上两种语境中，只能用强化附加形式表达复数意义。例如：

(45) a.他仗着自个儿当个村干部，净欺负怹。(说明：“怹”只能理解为“他”。)

b.他仗着自个儿当个村干部，净欺负怹们。(他凭着自己是村干部,总欺负他们。)

相对而言，右中话“晚=”、“您”、“怹”等作主、宾语的单数化程度，比其作领属语的单数化程度要高。

四、结 语

右中话三身代词的主要特点可概括如下：

人称代词复数形式发生单数化，但单数化并未彻底完成。具体表现在：单音节复数人称代词同时可表单数(即单音节的单复数形式同形)；根据核心名词的私有化程度高低，“晚=”、“您”、“怹”等与“我”、“你”、“他”在领属结构中与名词的组合情况及所指意义(单数还是复数)有所不同；单音节的单复数同形形式(如“晚=”)用作主、宾语时易理解成单数意义，如要表复数意义，须在直指或双方已知且对象为多数的语境下使用，或直接使用强化附加形式。“晚=”、“您”、“怹”等在主、宾语位置的单数化程度，比领属结构中领属语位置上的单数化程度要高。

右中话的人称代词在使用上，有三个特点与蒙古语科尔沁土语的表现极为一致：第一人称代词复数不区分排除式与包括式；第二人称代词没有尊称和非尊称的区别；人称代词复数后缀的鼻音韵尾n进一步脱落，最后保留了央元音。

这说明右中话(汉语方言)与蒙古语科尔沁土语(蒙古语)存在接触和影响。蒙、汉语言接触在右中话中的其他表现及接触机制如何，值得我们进一步去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