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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棚户区群体的社会结构变迁及其文化心态效应(1919—2003)

2014-08-27吴俊范

中国名城 2014年8期
关键词:社会结构棚户区上海

摘 要:前人成果对棚户区群体在上海落脚、繁衍生息以及融入城市等一系列过程缺乏历时性的梳理,现从历史变迁的视角对上海棚户区群体的社会属性结构和文化心态变化进行系统的探讨。结论认为:棚户区人口虽然在受教育程度和职业身份等方面偏向低端,在城市整体社会生态中处于底层的位置,但其文化心态中却存在着积极的一面。随着时代的变化,棚户区人的受教育水平和职业状况都出现了上升的趋势,这除了社会经济发展的推动作用,也说明棚户区人在逐渐融入这座城市,在不断适应城市发展对人力资源的需求。

关键词:上海;棚户区;社会结构;文化心态;历史

中图分类号:C9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4144(2014)-08-37(8)

在近现代上海城市史上,“棚户区”一词,不仅仅代表着一种物质形态的城市贫民社区,也已凝练为城市底层社会和人群的文化标签,有着城市贫困文化与底层移民文化的丰富内涵。目前学术研究者对棚户区群体文化形象的塑造一般偏向于负面的“贫困化”、“异质化”,将其视为整体城市景观与文化的不和谐部分和“伤疤”,而对其融入整个城市文化的过程,以及与之相关的棚户区群体的社会结构组成和历史变化,很少放在整体城市文化体系建构的视野下进行考察。造成这种状况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对棚户区群体在上海落脚、繁衍生息以及融入本城市这一系列过程缺乏历时性的梳理和分析,历史和现实之间存在脱节。因此本文着眼于从历史变迁的视角对上海棚户区群体的社会属性结构和文化心态变化做一系统的探讨。

由于很难获得时间序列较好的历史文献资料,故本文分析所依据的基础资料,是陈映芳教授(时任华东师范大学社会学系教授)于2003年带领其研究生团队所进行的一次棚户区口述史调查,该调查对闸北区、普陀区两个大型棚户区进行了随机抽样式采访,访问家庭近百个,其所选择的两个棚户区均具有80年以上的历史,截止采访时这两个棚户区尚且保持完整的规模和社区形态。陈映芳的文本——《棚户区:记忆中的生活史》勾勒出一段连续时间内棚户区家庭生活和社会结构的代际变化。本文选取陈映芳文本中的一个棚户区——元和弄(此系化名)的所有47个家庭进行统计和分析①。因另一个大型棚户区董家湾(亦系化名),其家庭结构和人口群体的社会属性与元和弄的情况基本是重合的,抽样的家庭数量也大致等同,故本文对其未作重复性统计。从元和弄棚户区人的生活史来看,他们在上海定居和生活的脉络、所遇到的问题、所经历的大事件、家庭经济状况、对自身境遇的评价和认知等,在上海棚户区的整体变化历程及其人口群体的文化融入过程中也具有代表性②。

1 定居上海的过程及其社会背景

元和弄棚户区人口中,仅有26人出生地为苏北地区的南通、阜宁、海门、江阴、启东、泰州、镇江等地,这一类人通常是从外地移居上海的第一代移民,不到2003年元和弄总人口的1/10。出生地为上海的第二代移民,共有102人,约占元和弄人口总数的50%,成为元和弄人口的主体部分。由于第二代移民在家庭史中具有承上启下的位置,他们的生活经历既有第一代移民初来乍到时艰辛打拼的影子,也有后来融入城市社会过程中的种种曲折。

1.1 棚户区人口的代际分布

在全部225个元和弄棚户区人口中:

第一代移民26人,最早出生年为1919年,最晚出生年为1932年。移民二代102人,最早出生年为1920年,最晚出生年为1968年。移民三代71人,最早出生年为1920年,最晚出生年为1988年。移民四代20人,最早出生年为1943年,最晚出生年为1990年。移民五代4人,最早出生年为1974年,最晚出生年为1990年。

截止2003年仍居住在元和弄棚户区的人口中,以移民二代占绝大比例,移民三代居其次。这两类人口的出生年以1950-1970年所占分量最大,多数人为各类企业(包括街道工厂、弄堂工厂)的职工。这一时期我国处于计划经济时期,城市住房建设相对迟滞,棚户区所能提供的大密度自建住房、廉租房屋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上海的居住紧张问题。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上海市政府将棚户区住房改造纳入统一管理,采取了“自助公建”、“集体个人共同集资”、“加层加面积”等形式改善棚户区的居住条件,使改建后的棚户区成为更多市民的定居地,也容纳了不少从其他住区迁来的工薪阶层。

另外,棚户区家庭代际的跨度达到5个之多,各代际内(除第五代之外)的出生年份跨度又较大,例如第四代移民中既有1943年出生的,也有1990年出生的。1920年前后当元和弄棚户区刚刚起步时,居住在其中的既有第一代移民,也有第二代移民,这说明该棚户区从发育到成熟再到稳定延续,经历了较长的历史过程,而且在其不同的发展阶段,都具有吸纳大量人口的能力。早期居民的后代与源源不断加入的新居民,共同组成了棚户区人口结构的多元性。亦因此故,棚户区成为吐故纳新、不断培育新城市人的大熔炉,是上海城市聚落生态中一个举足轻重的组成部分。

1.2 居住地点的变化历程

第一代移民26人中,其到达上海后的初次居住地点可分为以下几类:

(1)租借别人或者借住亲戚的房屋:9人(包括位于郊区或者各类棚户区内的房屋)

(2)居住在工作场所的工房内或者受雇的店铺内:10人

(3)其他不明情况:7人

在上海生活一段时间后搬迁到其他地方,其第二次居住地点可分为:

(1)租借别人或者借住亲戚的房屋:12人(包括位于郊区或者各类棚户区内的房屋)(2)居住在工作场所的工房内或者受雇的店铺内:3人

(3)其他不明情况:11人

经过数次搬迁,最后稳定下来的末次定居地点为:

全部居住在元和弄棚户区内:26人(房屋形态包括自建房屋,先租借后购买、自己翻修的房屋,单位分房等)

以上统计说明,第一代移民到沪后,其本人及后代的居住环境经过了一个从变动不定到逐渐稳定的过程。早期做工的人能够居住在工厂宿舍的并不多(在寸土寸金的上海,工厂能够提供集体宿舍的工厂数量较少),多数需要亲戚的帮助,否则便只能自己花钱租房。但在靠近城市中心区的地带或工厂区附近租借房屋,对于收入不高、职业不稳定的阶层来说并不是长久之计,租金往往超出他们的支付能力。移民家庭经过一段时间的经济积累,在地价、房价较为低廉的区域(一般是城周乡村、城乡交界处正在向城区过渡的乡村)能够找到一处房子,或者租来土地搭建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既解决一家人的居住难题,又拥有一定的自由支配权,是比较理想的结局。这类乡村后来逐步演变为以自建房屋为主的棚户区。endprint

在统计中发现,并不是所有初到上海而经济窘迫的外地人都能很容易地在后来所谓的“棚户区”找到定居的地方,搭建或直接从他人手里购买简陋的房屋也是需要许多条件的,需要地主的允诺或产权的保障,需要积累造房子的钱财,有时也需要政策方面的契机。例如第一代移民汪金才,1925年就到了上海,但一直是在靠近工作的地方租借房屋,经过几次搬迁,直到1953年进入国营工厂工作,有了政府的支持,才在棚户区建了自己的私房。第一代移民陈汉大,1940年到上海做工、做小生意,工作一直不稳定,1953年进了一家国棉厂当工人,期间在几个地方都租过房,厂里分配的宿舍也住过,但在1974年时才在元和弄棚户区建造了自己的私房。那时政府提倡改造老房子,自己动手改善居住条件,政府借给地契,一年付50元地税即可。

再看移民二代居住地点的变化。其初次居住地点分为以下几类:

(1)租借别人或者借住亲戚的房屋:42人(包括在元和弄棚户区和其他棚户区借住的房屋)

(2)居住在工作场所的工房内,或者单位提供的工房内: 6人

(3)在元和弄棚户区内自建私房或者购买房屋:46人

(4)其他不明情况:8人

二次居住地点分为:

(1)居住在元和弄棚户区内:16人

(2)居住在租借房屋或者单位提供的公房内:8人

(3)其他情况,包括参军、插队、外地或者情况不明者:78人

末次居住地点分为:

(1)居住在各类工房内(包括单位分房,后来房改,也包括租借来的工房):44人

(2)居住在自购商品房内:11人

(3)居住在元和弄棚户区内(包括自建、父母建造后自己又翻修、单位分在这里后来又房改的):43人

(4)居住在外地或者情况不明:4人

移民二代居住地点变迁的背景比较复杂。其初次定居地点以元和弄棚户区占多数,但这说明的一般是其父辈(第一代移民)以及整个家庭住房条件的改变,即由租屋走向安居的过程。当时他们作为第一代移民的后代,在未成年时期随父辈居住是合情合理的。

二次定居地点的变化,则显示了他们在父辈创造的基础上向外发展,多数顺应时代和政治形势的要求,走出家庭,到广阔天地去开拓事业,例如上山下乡、插队、参军、支内等,但无论走到哪里,上海已经成为他们心灵的家园。随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住房商品化的推行和房屋产权政策的改革,移民二代的住房情况发生了显著的结构性变化,他们中不少人成为房改的受益者,有经济实力的还购买了新式商品房,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仍然滞留在设施陈旧的棚户区。

2 职业的时间变化与社会空间变化

以下以移民代际为主线,统计棚户区居民的职业身份变化,并用时间地理学的方法,直观地展现元和弄棚户区人口的整体职业结构和时代背景的拟合关系。

(1)第一代移民26人中:

初次职业身份包括:工人8,学徒工5,打零工、不固定职业、做小生意者3,保姆1,店员1,职业不明者8;

二次职业身份包括(仅统计中间变换过工作的人):职员1,工人2,打零工者2,居委会工作人员1,医生1,个体户1,其他不明;

末次职业身份包括:工人23,打零工者1,职员2

(2)移民二代102人中:

初次职业身份包括:工人22,支援外地知识青年25,军人3,教师3,店员、营业员2,打零工、做小生意者3,职员1,职业不明者43;

末次职业身份包括:在岗工人34,下岗、无业或者打零工者30,自由职业者(包括个体商户)8,司机3,医生2,教师2,大学教授1,职员2,警察1,职业不明者19。

可见第一代移民初到上海时的职业不够稳定,能在工厂企业谋到一份工作的还不到1/3,其他均为收入不稳定的临时性谋生手段。虽有个别人在中间变换过职业,但毕竟数量太少,大部分人退休前的最后一份工作,为工业系统的工人或者商业系统的职员。其中不少人是在建国后享受到政策的优惠才正式转为国营企业职工的。他们的工作由当初的不稳定到最后的稳定,与建国初期我国的工业结构调整和经济发展政策、政治形势等很有关系。那时他们的文化形象与社会地位都发生了较大变化。

移民二代的职业类型更加多样,并显示出随时代进步而变化的特征,但总体上仍以工人为主(包括在岗工人和下岗工人),公务员、职员、知识分子等只占少数。这部分人口的出生时间一般为1950-60年代,其职业有从学校毕业后国家直接分配的,也有下乡回城后政府安排的,还有不少人是通过顶替父母进入工厂的。在1990年代以来的社会经济转型过程中,很多人失去了原来的工作。此后,下岗再就业、寻找新的谋生门路,成为摆在这部分人群面前的紧迫问题。

以下对元和弄棚户区所有人口的职业从时间纬度和社会空间纬度上进行整体统计,并忽略移民代际的局限。主要目的是统计其人口群体末次职业的分布区间与出生年代之间的相关性,通过图表处理,可观察棚户区不同年龄段居民职业分布的时代特征和社会特征(部分人职业不明,或者出生年代不明,不计算入内)。

先将调查报告中提到的职业类别进行归纳合并,计为以下8个大类:

(1)工商业劳动者:指工厂或各类商业、服务业企业的体力劳动者,包括:店员、服务员、营业员、侍者等;

(2)工商业管理者:包括工厂或各类企业的管理人员、技术人员、工程师、公司职员等;

(3)工商业主:包括私营或其他经济体制的企业老板、经理等;

(4)文化业者:包括各类文化工作者、文艺工作者、科研人员、教师、医生、神职人员等;

(5)公共管理者:包括官员、政府工作人员、政府公务员、各级市政管理部门业者、社区管理部门业者、其他政府职能系统工作人员等;endprint

(6)无职业者:包括无业人员、家庭妇女、在校学生、学生毕业未就业者、不能自食其力者等等;

(7)无固定职业者:包括小生意人、小店主、手工艺者、个体户、打零工者、家庭服务员、保姆、临时就业的家庭妇女等;

(8)落户外地者:包括到外地、国外长期工作的人或者落户在外地的上海知青;

统计出各个类别的总人数后,制成图1。由图1可见在全部居民的末次职业分布中,体力劳动者所占比例最高,其次是无固定职业者。需要较高文化知识水平的工商业管理者人数位居第三。从事文化教育事业的人数也达到12人。

再借鉴时间地理学的理念,根据人们的出生年代序列,制作出时间轴,根据其职业类型的分布序列,制作出社会空间轴,然后在时空两轴之间的坐标格上,分别定位每一种职业类型的人数规模和时间属性,即可更进一步地观察棚户区居民的职业类型随时代而变迁的总体趋势。③

结果显示,工商业劳动者(多数为体力劳动者)这一职业类型,是其中密度最大的领域,分别涵盖了1950年前出生和1950年后出生的两组人群。同时还具有最长的时间跨度,从业者的出生年份最早为1920年,最晚为1984年(现担任上海市区内某超市营业员,为移民四代)。这说明,在各行各业从事基础性的劳动,是棚户区人群一个稳定的社会特征。其中,出生于1950-1960年之间的人,是从事这一职业的最高密度人群。根据调查报告中的受访人的叙述,这类原来在各类工厂就业的职工,在1990年代中期以后下岗比例较高,面临再就业的压力。 图2中无固定职业、无职业人群的出生年代也集中在1950-1965年间,主要是由上述原因引起,即下岗后尚未找到再就业的岗位。1970年之后出生的无职业者,还包括一些即将走向社会寻找工作的在校大中专学生。

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即1950年后出生人群中的工商业管理者、文化业者,均比1950年前出生的人群有大幅度增加,而且其比较集中的出生年份也是1950-1965年,这说明建国初期的棚户区新一代人群,在文化素质和个人奋斗轨迹方面存在明显的分化,一部分人象父辈一样在工商业系统就业,从事基础劳动,甚至靠“接班”直接继承了父辈原来的工作岗位;而另一部分人则通过奋斗和努力走上与父辈不同的人生轨道。再看1970年代以后出生的人群,在职业方面也显示出向文化、管理靠拢的趋势,与其祖辈、父辈的情形也不相同。

总之,棚户区人群的职业变化,同国家政策改革、社会经济形势等息息相关,作为城市居民的组成部分,不可避免地受到整个国家与城市社会变革的影响。建国后元和弄棚户区人口的整体就业状况,在整体上具有低端性的同时,也显示出积极上升的迹象。

3 教育程度的时间变化与社会空间变化

在现代社会,平均受教育程度是衡量一个社会群体文明素养、文化观念和社会贡献潜力的重要指标,而学历又是衡量教育程度最便于统计和量化的项目。某一社会群体的学历分布和时间变化,既可直接反映该群体本身文化教育观念的更替,又可间接地表现社会大环境的支撑作用。下文对元和弄棚户区人群的学历进行综合分类时,也运用了图表处理和时间地理学的理念。

首先将元和弄棚户区人群的学历按照今天通用的分类归纳为9类,分别为研究生、大学、电大、高中、中专、初中、小学、私塾、文盲,统计对象不仅包括一般的社会人群,也包括在读学生。

图2显示,元和弄棚户区人群的整体学历层次偏低,初中学历者所占比例最高,其次是文盲、小学,但大学、中专、高中学历也占有一定的份额。相比之下,截止2003年在元和弄的调查进行之时,在校学生的学历层次以大学为最高比例,这说明棚户区人口的文化素质和教育观念随时代前进而有所进步。但同时也要考虑当时仍居住在棚户区的未成年人口比例较低的实际情况,许多青少年已随父母迁往其他类型的城市社区或者就出生在其他社区。

较低层次的文盲、小学学历,一般集中在1950年前出生的人群,这个时代的人虽有部分也受过高等教育,但在总量中所占比例很低。这说明建国后相对比较重视棚户区人口的整体教育,尤其是1950年代开展的扫盲活动,不仅对原有的文盲人口进行了补救性的知识普及,而且大大提高了适龄儿童的入学率。图中显示1940-1950年间出生的人基本没有文盲,就是因为他们在建国初期的入学年龄段得到了受教育的机会。仅有的1个1958年出生的文盲案例,是因为身体残疾而耽误了就学。另外,1950年后出生人群中大学、中专、高中学历的人数都较之前出生的人群有大幅度增长,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上述推论。

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1950-1965年之间出生人群的学历出现了向初中学历领域高度集中的现象,这与该时期城市学生初中毕业后即可由国家分配工作或接班顶替父母的工作有一定关系,此外,“文革”前中国政治领域发生的 “三反”、“五反”、社会主义改造、“大跃进”、人民公社化等运动,也对知识青年的前途和就业选择有深刻影响,部分人甚至初中未毕业就到农村去接受锻炼或再教育。这部分人群由于种种原因而中断学业或者主动选择就业走上社会,造成知识水平较低,社会适应能力受到局限,1990年代中期后成为下岗再就业的主体与此有直接关系。

4 生活空间的自我评价与文化心态

从理论层面上讲,贫困人口对自己所处社会环境的认知,以及对自己生活状况的满意度和对未来改善可能性的期望值等内容,属于贫困文化研究的范畴。美国伊利诺斯大学教授奥斯卡·刘易斯通过对波多黎各圣胡安市贫民窟的居民和墨西哥五个贫民窟家庭个案的研究,指出“在一个存在着社会分层和高度资本化的社会里,贫困文化既是穷人对他们边缘化地位的一种适应,同时也是对制度和环境的一种反应。贫困文化代表着穷人努力去适应绝望的情绪,这种情绪来自于他们在当时大社会环境所定义的价值观和目标之下对无望获得成功这一前途预期的认知。”刘易斯认为贫困文化是一种绝望和自卑的文化,促使其形成的条件中有两个尤其值得注意:其一,在政府强制层面或是在社会自动层面不能向低收入人群提供社会、政治和经济的组织;其二,在统治阶级中存在一系列的价值观,压迫着贫困人口的财富和财产的积累、向上流动的可能性。此外他还列出了低收入、高失业率等其他几项平行的条件。那么按照刘易斯所定义的标准,在21世纪初的上海棚户区是否存在贫困文化的种种表现呢?笔者运用谈话文本分析的手段,结合前文对棚户区人口社会结构的剖析,在社会背景的框架内对棚户区群体的文化心态状况进行简单探讨,也希望通过下文的分析形成一个初步的认识。endprint

4.1 生活空间的自我评价

元和弄棚户区的中老年人,其活动空间和生活方式虽不能代表年轻人,但包含了大部分棚户区居民长时间延续形成的生活内容,可以说是长期形成的一种文化沉淀。他们一般闲暇时间较多,主要用来看电视、打麻将、看报纸、散步等,其最主要的休闲空间是自己家里,到邻居家打牌打麻将的次之,少数人到社区附近锻炼身体、晨练等。一些人的家务活较重,要帮助年轻人洗衣、买菜做饭、看孩子。平时购物主要是到家附近的菜市场或小超市,很少到远处买东西。综合来看,他们的活动范围局限在本社区内或社区周围较小的半径内,但也有时常参加同学聚会等交际活动、从事养鸟养花等怡情活动以及炒股票等经济活动的。这种倾向于在本社区进行日常活动和社会交往的取向,可能与受访者的年龄段有关,但也与经济条件不充裕、交往圈子相对较小等因素有关。

从谈话中发现,受访者对比较狭小的生活空间能够泰然处之,觉得“邻里关系蛮好的,彼此都认识”,并未有过多的抱怨之辞;或者认为自己的生活习惯与年龄段是相符的,本来应当如此,例如将自己“很少与亲戚联系”的原因归结为“年纪大,走不动”,而没有什么特别的借口。总体上心态比较平和。

关于对未来的期望,他们主要的心结还是在于房子问题能不能得到妥善的解决,对棚户区的拆迁和补偿政策非常关注。少数人迫切希望住上比现在好的房子,对房子是否位于郊区不太看重;而多数人不愿搬迁到郊区,认为那里是乡下,这种心理虽然不乏偏狭之处,但也说明他们对自己上海人身份的看重,对长期以来已形成的生活方式和城市环境的习惯和依赖,以及对自己整个家庭在上海艰苦奋斗成果的珍惜。他们内心对政府的政策惠顾抱有较大的期望,因此对将来居住条件和生活环境的进一步改善抱有信心。

4.2 潜意识与深层心态的真实表露

以往相关研究多强调棚户区人在上海落脚的艰难,在生活质量上与其他社会阶层的反差,以及他们内心时时涌现出的被外界歧视的隐伤。本文认为还应当充分认识棚户区生活在人们心理映射上的积极方面。其一,从棚户区产生的历史地理过程和物质空间演变来看,棚户区应当是近代以来与其他城市聚落类型紧密相伴、普遍存在的聚落类型,它不仅仅只是所谓贫穷“苏北人”的聚居区。多数文本以极端个案的方式,罗列棚户区人的困苦生活,那么随之而来的问题是:究竟有多少棚户区人当初是住在四面透风的草棚里?又有多少人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如果缺乏高精度的历史复原,在结论方面也不应言之凿凿。其二,棚户区生态内涵的构建是一个复杂的社会文化过程,其他有话语权的社会阶层在构建棚户区概念方面起了定性的作用,但外界对棚户区的评价,终究不能等同于棚户区居民的真实感知。

本文通过分析棚户区人的谈话,剖析其内心对现在生活的感受及其对历史进行回忆时的潜在心态,发现比较突出的问题有:

(1)受访者对过去生活的艰难并没有过于深刻的记忆,而是讲述时趋于概念化的表白和淡然的心态。模糊地认为过去生活虽然不容易,但也只是自己人生经历的一部分,或者认为生活本来就是艰难的,原本就不存在一帆风顺,大家都是这样的。

(2)受访者对自己的上海人身份有深刻的认同感与自豪感,对现在的生活比较满足,而对新加入的外地人和乡下人感到不安。这符合先来者对后到者有所排斥和戒备的一般心理,同时也说明经历一定的时间跨度之后,外来移民在心理上会产生较强的城市文化归属感,本地人意识增强。这正是棚户区人口在文化融入过程中的一个显著心理特征。

(3)受访者对棚户区这一概念并没有清晰的认识,在言谈中很少无意识地提到棚户区,不认为自己居住的地方因设施较差就与上海其他城市区域有明显的区别,倒是采访者主动提到棚户区的频率较高。同时他们对自己的经济状况的弱势有较多不满和抱怨,也流露出略微的自卑,对政府住房政策非常关心并抱有不确定的疑虑,但总体上相信总有一天会看到结果。这种改善住房条件的愿望,在其他住区的普通市民中也是普遍具有的,只不过棚户区居民的期望尤为迫切一些。

至此可以说,政府层面能够向低收入人群提供社会、政治和经济方面的组织保障,给他们以未来的期望,是上海棚户区文化心态研究所体现出的个案特征,这与前引刘易斯关于圣胡安贫民窟居民心态的认识是不同的,所以很难说在上海棚户区人口中存在着西方学者所定义的贫困文化。

5 结语

本文认为,上海城市的棚户区人口虽然在教育状况和职业身份等方面偏向低端,在城市整体社会生态中处于底层的位置,也有不同程度的文化自卑感,能够比较明确地感受到来自其他社会阶层的歧视,但其文化心态也存在积极和复杂的一面。例如受访者对过去生活的艰难并没有过于深刻的记忆,而是趋于概念化的表白和淡然的回忆;对自己的上海人身份有深刻的认同感与自豪感,对现在的生活比较满足,而对新加入的外地人和乡下人感到不安和并在行动上比较排斥。这说明“棚户区”的文化内涵确实需要以新的更为深刻的视角来解读,其中历史学方法与社会学方法的交叉运用,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探索。

在社会分层、贫富差距的比较差异不甚强烈时,棚户区群体能够较为平和地认识自身的生活状况,并具有城市文化的归属感。建国初期政府提倡工人阶级当家作主,大力改善棚户区的卫生环境和基础设施,提高棚户区人口的就业率,也正是在这一时期,棚户区人口迈出了“上海人”身份认同的关键一步。整体看来,他们与整个上海城市同呼吸共命运,他们的奋斗历程代表着相当一部分普通人在城市化大潮中的人生选择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可以说,改善人生境遇,寻找生存发展的机会,才是他们当初涌向大都市的初衷。随着时代的前进,棚户区人的受教育程度和职业状况都出现了上升的趋势,这除了社会大背景的作用,也说明棚户区人在逐渐融入这个城市,在不断适应城市发展对人力资源的需求。

一般认为,在近现代上海城市史上,由于棚户区污名的客观存在,造就了一种城市文化结构中的“底层”心态。其具体表现是,社会上以住房区位论贫富、歧视低档次住宅区群体和尚未落脚的外来人口群体的心理较为普遍,这使得有过棚户区居住史的群体及其他尚未达到安居条件的“漂泊”群体感受到社会歧视的压力,甚至影响到他们的言行方式、社会交往方式与社会流动的机会和渠道。由于上海城市“底层”心态的普遍性和顽固性,使得一般民众意识中与住房贫困、居住区位差异相联系的自我身份认知感和相对自卑感一直延续到今天,并将继续影响未来的城市文化性格与社会生态和谐。但持这种观点的主要是棚户区以外的人群,即“局外人”,通过本文以棚户区人口群体为主体的社会结构与文化心态研究,却显示出与一般意义上的“底层”心态相对峙的一种积极的文化心态,这主要是棚户区人基于自身“上海人”身份认同的一种自足心理。能够在这个城市有一份稳定的职业,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尤其是在建国初期拥有一个上海户口,可以说是大多数外地人所认为的在上海落脚生根的标志,是成为“上海人”的标志,在这样的基础上,他们才有条件、有力量再为更好的未来打拼和积累。按照局外人对美好城市生活的居住标准来衡量,棚户区的住房状况和生活环境当然是低劣的,甚至不足以称之为城市居住区,但这里确实曾经容纳和承载了大约五分之一上海市民的日常生活与喜怒哀乐,他们从这里走向更广阔的城市空间。所以从棚户区群体的生活史和心态史,我们看到的是上海城市文化中不为人知但却真实存在的另一面。endprint

此外,不管在口头与公共行为层面上如何表现,弱势群体内心对生活贫困和经济窘迫状况的清晰认知与不满足,终究有助于激发弱势群体的奋斗意识和吃苦精神,通过自己的努力逐步提高自身的文化层次和社会竞争力,而今已经成为加速社会流动、缩小贫富差距的强大促进力。一些高端人才从棚户区走向尖端的工作岗位,1990年以来上海棚户区人口向其他社区的快速流动和棚户区景观的减少与更新等,都充分说明了这一点。时至今日,棚户区这种居住形态已经基本被高楼大厦所取代,棚户区人口也在城市的各个区域找到了新的生活空间,但这个群体曾经有过的文化心态及其历史演变过程,还可能在源源不断涌入城市的新移民身上找到或多或少的影子,我们需要在新的时代背景下研究新移民文化心态的内涵和变化机制,希望本文能够在这一问题上提供些许参考。

注释:

① 选取某一类社区,以随意抽样方法选取样本,同时注意样本家庭在生态、民族、社会经济和信仰等方面的多样性,并确定家庭这种微小的社会系统与其所处社会系统的关系,是社会学社区研究的有效方法。此方法在贫困文化研究中更为常用,成功运用的案例可参考Oscar Lewis, A Study of Slum Culture: Backgrounds for La Vida( Random House, New York, 1968.)。

② 对元和弄代表性的评价系根据笔者对上海棚户区景观演变史和社会生态特征的前期研究得出,可参考吴俊范:《河道、风水、移民:近代上海城周聚落的解体与棚户区的产生》,载《史林》,2009年第5期,第51-61页;吴俊范:《环境、风水、聚落——以近代上海为中心的历史地理考察》,载《民俗研究》,2009年第4期,第170-187页;吴俊范:《上海棚户区的景观演变史及其社会心态效应》,载《上海市社会科学界2009年度年会文集》,第99-108页,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11月。目前在城市贫困社区研究领域,将社会学问题意识与历史学方法结合起来,以理清棚户区形成和演变的社会生态史过程的探索非常少见,但对于建立新的城市贫困社区研究范式却很重要,前列论文是笔者最近几年在该领域所做的一些尝试。

③ 时间地理学是20世纪60年代后期由瑞典地理学家哈格斯特朗倡导,并由以他为核心的隆德学派发展而成的地理学分支。

参考文献:

[1] 陈映芳.棚户区:记忆中的生活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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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于向凤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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