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辣白菜与日本咸白菜

[日]金两基+著+++[日]金文学+译

一

一般说来，韩国人把感情的外露视作美德，而日本人却把压抑感情视作美德。两国喜怒哀乐的情感表达方式如同阳刚和阴柔，形成极其鲜明的对照。饶有情趣的是在衣食住行方面也体现着这种差异。

如韩国烧火炕，取暖时人体直接接触火炕；日本人生火炉，取暖时人体和火炉隔一段距离。可见，两国的取暖方式也有很大差别。要在温暖的火炕上盘腿大坐，还必须穿着能适应这种坐法的衣着。像巴几（一种像裤子似的民族服装）和契玛（相当于裙子）这些服装，穿起来是很舒适的，并且因宽松活动起来也很方便。在日本也是如此，人们在房屋里靠地炉和火盆来取暖，为保持人体的热量，自然而然要采取屈膝而坐的正坐法，随之也产生了适应屈膝正坐的服装。

过去两国在习惯上都以盘腿大坐为正坐。在日本的舞乐中就能看到盘腿正坐的场面。在韩国，人们把屈膝跪坐当成罪人的坐法，特别忌讳。然而，现在的日本人把盘腿大坐当成不知礼仪的行为。所以集禅和茶之大成的茶道，其坐法却和坐禅不同，取屈膝跪坐。

那有板有眼、非常讲究礼仪的日本茶道和那别具一格、丝毫不对称的高丽与李朝时代的陶瓷器相结合，创造了茶道的“幽闲”和“古雅”的精神。如果从其做法（礼仪）来看，自由奔放的高丽、李朝的瓷器和恬静古雅的茶道是格格不入的。把两个格格不入的东西融合到一块，着实令人不可思议，在这里我们看到了日本人精神形成的特征。

二

韩国辣白菜与日本咸白菜……我不能简单地把这些咸菜视作咸菜，是因为在这咸菜里隐藏着一种民族的性格。每当我看到饭桌上摆着的这些咸菜时，我总是在想：两种咸菜都用白菜做成，可是它们在色和味上又是明显的不同。如果深入细致地探究，我们就会发现咸菜之间的差异不仅限于咸菜的本身，而且涉及两国的所有文化领域。

有人说如果将韩国辣白菜上的红辣椒洗掉，韩国辣白菜就会成为咸白菜，成为日本咸菜。确实，在所有咸菜中韩国的辣白菜和日本咸白菜两者是最为相似的，它们所用的材料都是白菜。所以两者确实有极密切的关系。如果以此类推韩国人和日本人将成为有血缘关系的同种人了。两国人的肤色、眼睛、骨骼、语言结构都是非常相似的。恐怕在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如此相似的两个民族。但在我看来尽管说是相似，也存在着像两国咸菜之间存在的差别那样，还有许多不同之处。无论你往日本的咸白菜里撒多少辣椒面，它也不会成为韩国的辣白菜，也还会有明显的差别。两种咸菜其区别不在于它们表面辣椒的多少、有无，这完全是一种表面现象。其实最根本的区别在于这两种咸菜在腌制过程中对原材料的处理方法上。韩国辣白菜是尽量保持白菜的生气，而日本的咸白菜却使其消失了生气，如果亲口尝一尝的话，就立刻能体会到两种咸菜的差别。在吃韩国咸菜时，嘴里会感到很筋道，有一种悦耳的响声，使人感到有嚼头；然而日本的咸菜却像棉花一样，吃起来正好和韩国辣白菜相反，无声无息的，非常寂静。

日本人喜欢个性的中和，所以日本人总是把强烈的个性化作中性。把生气化掉，最后就像日本咸白菜一样干巴巴地抽缩起来。从中我看到日本人之特性。从外来的伎乐假面具推移到日本现代的能乐假面具的过程，正是把生气抽象化的过程。日本人喜欢把大的东西化作小的东西，并且在这方面他们是很有造诣的。日本人把比人脸大的伎乐假面缩成了比人脸小的能乐假面。这不仅仅缩小了物体本身，同时也化掉了物体本身所具有的生气。在化大为小的过程中产生了日本人惊人的抽象化方式。日本人不是单纯满足于化大为小的，他们不仅是压缩，而且是本身抽象化原则把所有一切都进行浓缩。能乐假面即是被抽象化的极好典型。这是只有日本人才能创造出的抽象的美。

连大自然到了日本人手中也变得缩小了。日本的庭院就是把自然山河缩小的很好例子。在韩国就没有像日本那样的庭院。韩国人认为把大自然变成一个精美的盆景（模型庭院），这是对大自然的一种反叛。如果顺其自然，顺其地势，便会造福于人类。基于这种信仰，韩国没有产生像日本那样的模型庭院（盆景）。韩国的墙一般很矮，也是基于上述信仰的。这样，大自然便原封不动地来到院子里，即自然风景本身就成为庭院。一般在能触犯自然的地方不建房屋。因为他们怕反叛自然会招来厄运。人们坐在屋内一打开窗户，大自然的景色便会充满整个视野。因此，没有必要特意把大自然移到院子里来。如果你能在韩国的村落里走一走的话，你就会看到在风光绮丽的河畔或山脚下一定有幢房屋。村民们集聚在那里，一边尽情享受着大自然给人的快乐，一边休息。这就能充分地说出为什么不把大自然引进庭院里的理由吧！在韩国，名刹都要建在深山里，因为在那远离人烟、山青水秀的地方建筑寺庙，会使出家人早日成仙得道。可是，这样的寺庙在日本就一定要叫作“山寺”了。韩国的寺庙因为都要建在山里，所以就没有必要特意把这些庙宇称作“山寺”了。

三

以东方礼仪之国自居，并且其心态中充满儒教的韩国人大都是乐天性格。然而，日本人却没有这种性格，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日本人的乐天性格来。与乐天相反，他们富于静寂的、缩小型的思维。说起缩小，并不是单纯地缩小外形。其缩小的外延里内含着许多含义。外型虽然小，但是所内含的心——精神却这么超越原来的外形。例如，能乐的假面具，庭院里的假山假水、插花、茶道、武道、日本舞蹈等所有文化形式都体现了这点。

鉴赏日本人的美，着实令人费心、烦琐。说是观赏真实的大自然，却必须要你忘掉自我。对于自我观念很强的人来说，若不去忘掉自我观念，那就不可能欣赏到日本真正的美。日本之美存在于除掉生机的空间里。日本人非常擅长产生一种抽象化的哲理。就拿一朵开在山野的小花，也要想弄清它为什么美？一直刨根揭底地追究下去，然后终于发现其内涵而独自欢喜。难道这也是一种发现吗？对此姑且不论，首先这种努力本身就有问题。日本人称之为“心得”。

日本人在赏花、品茶、跳舞时也总是以某种形式，找一些理由和借口。若得不到某种“心得”的话，他们就绝不罢休。即使在品茶时，也要领会其茶具的神韵。除了要了解茶的味以外，更为重要的是要能够欣赏那些茶具本身的美。即使没理解其器具的美，也要装出心领神会的样子。

四

韩国人在乐天性中所培育出来的个性越来越发展，随之他们的协调心却越来越减弱。韩国人的个性强，而协调心和忍耐力却很弱。一般说来，在能够发挥个性的活动中极其活跃。然而，他们对需要个体互相配合的集体活动却不大喜欢，显得无能为力。在体育竞赛或技艺，艺术表演等个人技术强的活动中，他们丰富的个性放着耀眼的光彩。如果他们一旦被一种统一的队伍、一个整体所束缚，个性便立即丧失活力。要说那丰富的个性在集体行为中复活，那么必须要打破那种颓废的思想。然而，这条道路绝非那么平坦、顺利。新一代人在集中所有的可能性，满怀着强烈欲望去进行挑战。那一天的到来，将是创造新的韩国人形象之日。但是，千万不要急于求成，也不要因此而抹杀原来那丰富的个性。因为，正是这丰富的个性一直创造了韩国丰富多彩的文化。我们千万不能遗忘这一点。

唯有个性，才是韩国文化的创造源泉。相反，日本文化压缩个性，强调统一协调，从中我发现了两国文化的差异。日本文化形态都要依靠以“家元”为形式的集体来继承和传递下去，这是一种特异的文化。以儒教思想为样板的德川幕府，受“家元”制度的影响，产生了形形色色的集体文化。可是李朝却没有产生这种“家元”制度。那么两国的文化风格各异的独特性是从何时起产生的？这虽已无法考证了，但是，如果忽视这一点，那也无从去研究两国的文化。我们在对两国文化进行寻根时，若缺乏一种认识两者的独创性的思想，那等于是一种僵化的学问。两者相互了解，只能始于认识各自的独创性。无论两者源流如何，今天的两国文化，不是已经形成了“韩国文化”和“日本文化”的不同特性了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