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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闻天,一些令人起敬的往事

2014-08-26张闻天选集传记组编

中外书摘 2014年8期
关键词:刘英张闻天大哥

张闻天选集传记组+编

张秀琴,张闻天之妹。郑家文,张闻天之妹夫、张秀琴之夫。他们退休前都是北京矿业研究总院的高级工程师。

1985年7月11日,张秀琴、郑家文在北京矿业研究总院宿舍接受张青叶访问。

张秀琴——

我是张闻天的同父异母妹妹,比他小四十多岁。1955年,大哥让我从上海到北京上学。他看到我学习吃力,怕我跟不上班,除了鼓励我好好学习外,还亲自教我学数学,给我讲自然辩证法,并利用散步的机会给我补习英语。他边走边教,见到什么就告诉我,或问我英文怎么说?在大哥的辅导帮助下,我很快就赶上了教学进度,1961年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北京工业学院无线电专业。大哥很高兴,说:“应该奖励奖励!”就给了我几件旧衣服。

大哥对我要求很严,有一次吃饭,我看见花卷里有一根头发,就不想吃了。大哥把花卷拿过去,将头发丝揪出来,便把花卷吃了。他吃饭不讲究,什么都能吃,就是喜欢吃糟鱼、糟蛋、窝瓜子、葵花子、老玉米和油炸食品。刘英也不讲究,只要有辣子就行,她喜欢吃苦瓜。大哥经常教育我从小要养成艰苦奋斗、勤俭节约的习惯。我在女一中上学时,不管春夏秋冬每天都是自己走路去上学,有一次,下雪了,司机说可以带我到学校。大哥说:“还是自己走吧,小汽车是办公事的,不能随便坐。”大哥就是这样公私分明。他自己有时上街买东西都是坐公共汽车,当然家里人和亲友们外出,更不能坐他的小汽车。我上大学后因为离家太远,就让我坐公共汽车,每月给1元车费,后来又增加了1元。饭费是12.5元,后来又增加了3元。但增加时,必须说明原因才能增加。大哥对家人要求很严,他自己生活也很简朴,他的衣服鞋袜破得不能穿了,他还是要人给他补一补又穿上了。他处处勤俭节约,有时房间没有人,或者开两个灯,他就随手关了开关。他不愿意出头露面,不爱照相,有时外事宴会,他就在家先吃好饭再去。外交部要给他东交民巷的好房子他不要,只是那年我们的房子要修缮时,他去住了些时候,我们房子修好后他就搬回来了。

但他对工作人员却很关心,谁有困难他都给予帮助。困难时期工作人员粮食不够吃,他就把家里的粮票给了他们。我大学毕业后,第一次拿到46元工资,一回到家我就告诉他了。他说:“好啊!你开始领工资了,应该祝贺你呀!不过你可要先感谢感谢这里的工作人员,多年来他们大家为你做了很多事,你应该意思意思呀!”大哥想得非常周到,我按照他的意见,给每个人都送了礼物,他们都说我懂礼节,其实这都是大哥指点、教育的结果。1966年我毕业后,因为大哥问题,学校开始不分配我工作,后来又要我到四川去。当时我想不通,回家就哭了。大哥说:“不管到什么地方,有工作你就去吧,以后我可以去看你!”可是不知为什么,学校后来又不让我去了,也不让我在学校住。我只好搬回家住,直到1968年10月,才分配我到河北涉县钢铁厂当电工。

大哥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读书、看报、上班、看文件、听广播、吃饭、散步等等都井井有条。庐山会议后,要他到经济所工作,他也毫无怨言,仍然每天看书、学习、听广播。不过他把外交方面的书都收起来了,又专心致志地看经济方面的书籍。当时正是困难时期,群众意见很多,他对群众生活、社会问题都非常关心。节假日我一回家,他就要我给他讲学校的事,讲外地同学的反映。他大事小事什么情况都想知道,家里来个人他也是问个没完没了。“文革”中,他的很多书籍都被造反派说成是“封、资、修”给抄走了。他无书可读,就让我们到外面给他弄些传单、小报之类的东西,有时摆得满屋子都是。他不仅仔细阅读,而且还分析研究,以发现问题,了解动向。

“文革”中,大哥多次被揪斗,让他“坐飞机”、戴高帽,甚至打他,把头上都打出了包,把他衣服上的扣子也揪掉了,等等。他却一直很坚强,并说:“这是一部分群众被坏人利用了,不要介意!”还有人侮辱他,说他是“三反分子”,说他反党。他说:“他们说反党,就让他们说去!我心中有数,我对党、对共产主义是坚定不移的。”所以,当他听到刘彬在造反派的毒打下服安眠药自杀的消息时,既感慨又惋惜说:“怎么能顶不住呢!”刘彬是嫂嫂刘英的弟弟,是冶金工业部副部长,平常他们关系很好。大哥和嫂嫂被监护那天,我住在家里,解放军一来就要我半小时内搬走。我没有地方去,急得不知道怎么办?嫂嫂就要我搬到刘彬家去住。

郑家文——

刘英原来姓郑,不姓刘,是我的堂姐。是她介绍我和张秀琴认识并结婚的。所以,我既是张闻天的内弟,又是他的妹夫,和他年龄相差很多,他总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待。我是学采矿的,1965年才大学毕业。我每次去看望他们时,他打开门一看是我,就喊:“刘英,来人了!”刘英一来,他便说:“有什么吃的给他,小孩子嘛!”他如果有事,就说:“你们谈!”然后便忙他自己的事;如果没有事,他就说:“有什么情况,谈谈呀!”

他们在肇庆时,“九·一三”林彪事件后,我写信说想去看看他。他同意了,让我给他买一个炉子、一个小锅。我和黄关祥一块去的,他见到我们非常高兴。我给他带了一点小芝麻饼,他很喜欢吃。他说他们刚到肇庆时生活很困难,对他们管得也很严。他说:“这里过去是不毛之地,是古代充军的地方,所谓充军岭南就指的这个地方,现在我也被充到这里来了!”那地方蚊子又多又大,他身上很多地方都咬烂了,又痒又痛,晚上睡不好觉。白天还得自己做饭、洗衣服,我帮他洗了洗蚊帐,他还不好意思。他常年大便干燥,每天睡不好,极为痛苦。那地方很潮湿,他的书没地方摆放,受潮后都被虫子咬了。因此,他经常把书拿到太阳下去晾晒。有一次我和他一块去晾晒时,看到被虫子蛀的书籍后,他开玩笑说:“你看,这虫子比我强,我的马列主义还没有学通,它就把马列的书都吃到肚子里去了!”他房子跟前有一棵大树,每天都有许多毛毛虫掉下来,爬得窗上、地下到处都是,扫也扫不干净,他就养了几只鸡来捉虫子。可是鸡的叫声,被监管大哥的那个政治部主任听见了,就经常破口辱骂。我去了以后,有一天碰上那家伙骂人,我就想和他辩论。大哥说:“不要理他,你来了正好帮我们把鸡宰了吧!”那家伙凶恶极了,他什么都管,把大哥当犯人看待,动不动就训斥大哥,大哥却一直默默不吭气。有一天早晨,大哥扫了很多树叶,我说:“把它烧了吧,不然又刮跑了!”大哥说:“好吧!”我就点着了。那个家伙又大骂起来,说什么:“你这个反党分子,竟敢煽阴风点鬼火!”当时我非常生气,就和他吵起来。大哥立刻阻止了我,说:“你去端水来,把它浇灭算了!”endprint

看到大哥身处逆境、受到侮辱的情景,我心里很难过。但是他却满不在乎,还在坚持学习,关心国家大事,每天都听广播,有时连体育节目他都听。不过他说:“很多节目是重复的,有的我都能背下来了。”因此,有时他就听短波,有些情况他就是通过听短波了解到的。他劝我要学习外语,说:“外语以后还是有用的,我的英语好一些,俄语马马虎虎,如果不是到苏联去也不行。陈昌浩送我一本词典,我一直在用着,现在送给你,你要好好学习。”为了让我学好外语,大哥还把他的留声机也给我了。

他当时很孤独,没有人说话,不了解外面的情况。所以,有人去看他,他很高兴。他什么都想知道,什么也想问,什么也愿意谈。一天下午聊天时,我问他:“‘文革一开始为什么就搞彭真?”他说:“可能是因为林彪在东北时和彭真意见不合。”说到“六十一人问题”,我说:“听人家说这事党中央、毛主席都知道,你为什么说是你批准的?”他说:“我要顾全大局。我们党是一个整体,不是一个人。”我又问他:“听人家说康生在延安时就整人,现在比在延安还厉害,是这样吗?”他说:“现在有过之无不及!”当时,传说一些大学要统统搬到乡下去。他说:“你们不要只看眼前,只看一时一事,真正为人民服务还必须要有文化、有技术。欧美国家当官的大都懂技术,有专长。要发展生产,提高生产力,必须有技术。你是学技术的,要好好学习。我们家没有学技术的,主要是经济困难,我是自学出来的。”当时,我在煤矿工作,他对矿区生产、生活都很关心,什么也都要问一问。刘英在旁听得不耐烦了,说:“有什么好讲的?”他却兴致很浓,问个没完。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什么都感兴趣,都想知道。林彪摔死后,对他的管制放宽了,允许他外出参观散步。有一次我陪他到七星岩公园散步,他很高兴,说:“我也有一点自由了!”看到小鸟在飞,他说:“它们多么自由啊!应该让它们飞,我就不主张养鸟。”逛自由市场时,他一面看一面问,这个多少钱?那个从哪里来的?手里还拿个小本子在记。有时他说话人家不懂,有时人家说话他也不懂,可是他还是要问。我站在旁边很不耐烦,又不好劝他。他走累了休息一会,起来还是问这问那。参观纺织厂时,他也是问个没完,记得很细。从机器设备、原材料来源、生产成本、工人工资、生活福利,他没有不问的。特别是肇庆发大水那次,他了解得很详细。小警卫员黄锦斯也被感动了。他说:“走,我和你们一块到江边去看看,就不给领导汇报了!”到江边后,他就问老乡:这洪水一年有几次?水源在什么地方?周围有没有树?淹了多少地?水稻淹了如何补救?等等。有些问题老乡都回答不上来。我说:“你调查这些有什么用处?”他说:“我有用,如果一点没有用,我也不去白做功。搞马列主义,就要搞社会调查,不了解社会,就不能执行正确政策。”他还劝告我:“你们搞工业,也应该学点马列主义,一点不学也不好。”他想买书,但到书店一看红彤彤一片,买不到他想要的书,他说:“还是你在北京帮我买吧。”并把他的一块砚台和一套线装的《资治通鉴》送给我了,要我多学点东西。

1976年,他在无锡时,我出差时去看他。当时,他身体非常不好,刘英不让我抽烟,也不让我和他多说话。我说:“那你好好休息吧!”但他还是在关心着国家大事,说:“没关系,外面有什么情况?你说说看!”我只好坐下来给他讲了天安门事件后下面的一些传闻。他说:“看来下一步,小平要遭劫啦!总理去世了,小平孤掌难鸣!不知又会搞什么名堂?”我说:“现在形势不太好,可能还要乱,你要保重身体,不要想得太多了!”他说:“人生自古谁无死,我也不想留名汗青,想那么多干什么!但党和国家的大事不能不想啊!”

谁知,我第二次出差到无锡时,就赶上他的去世。当时还是“四人帮”横行时期,我帮助刘英给中央写报告,一周后中央电报指示:遗体就地火化,不开追悼会,刘英由江苏省安排,在《新华日报》上登一条消息。江苏省委书记韩培信同志来了,我和亲戚们向他提出:应该登《人民日报》,开追悼会,把刘英调回北京等要求。他说:“我知道你们会提出这些问题,但我无能为力,只能按中央批示办。”他看了看遗体,说:“还是火化了吧。”当时,刘英什么也没说,公家也没人管。亲戚们就自己设灵堂、献花圈和遗体告别,还请人给照了相。一切还算顺利,只是虹生(张虹生,张闻天之子)当时远在新疆,没有赶上和遗体告别。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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