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之以渔”的中国花鸟绘画史写作视角
2014-08-21陈天白
陈天白
自中国绘画有史可依以来,无论从谢赫的《古画品录》,到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还是王伯敏的《中国绘画通史》,画史以鸿篇巨制的面貌频频出现,而绘画界的分科史鲜有问津,特别是中国花鸟画史的研究就深度而较之人物画、山水画,显得凤毛麟角。所以孔六庆著《中国画艺术专史·花鸟卷》就显得尤为举足轻重。孔六庆先生“闭门”10年,虽不是
“寒窗”,也是“苦读”,在文献的海洋和思想的进发中,著就的《中国画艺术专史·花鸟卷》,能称得上是我国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花鸟画专史。其学术研究的方法,为史论研究和写作树立了优良的范本。
一、开花鸟画史论之专史著述
中国画产生的初期是不分科的,随着绘画艺术的发展,题材的丰富,画论的涌现,绘画分科才随之产生。顾恺之《论画》说:“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台榭一定器耳,不待迁想妙得也。”北宋《宣和画谱》除了分科,还对每一画科的内容、顺序进行阐释,为:道释门,人物门、宫室门、番族门、龙鱼门、山水门、畜兽门、花鸟门、墨竹门、蔬果门。清代《芥子园画谱》4集,将绘画分为山水、梅兰竹菊、花卉翎毛、人物4科。前人对于绘画的分科,虽然较为详细,但也存在混科的情况。20世纪以来的绘画史论家,集古人之精,将中国画分为3大科:人物画科、山水画科、花鸟画科,如此就形成现今的中国画大分科。
绘画通史的宏观史学研究,着重绘画史共同规律的探讨,对把握整个中国美术史的情况,有一个统一的知识体系,然而对于各科目的专史研究,却比较匮乏。就中国山水画史来说,似乎就陈传席先生的《中国山水画史》支撑于专史研究。花鸟画专史的研究专著,有广西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姜今的《中国花鸟画发展史》。更多的花鸟画史的研究,是美术史著、绘画史著所涉及到的花鸟画史部分,几乎是简述,“叙”多“论”少,少有鲜明的观点,对于深层次问题探讨的缺失,难免不能满足阅读者“狩猎”的兴趣。《中国画艺术专史》开专史系列研究的先河,《花鸟卷》的问世,区别于教科书式的史学著书,其亮点是“叙”“论”结合,理顺了花鸟画发展的脉络,重在解决“为什么”的层次。“解惑”是《花鸟卷》站得稳、立得直的基础。这种“解惑”的专史写作,读之有料,读之有力,读之有益。
二、炼花鸟画研究之立音高远
我们多数接受的是平铺直叙的绘画史研究方式,对于画科产生、立足、发展的文化价值,哲学内涵,较少有人思考,也缺乏体验性。孔六庆先生是花鸟画家,具有几十年艺术实践的扎实根基,对于中国绘画技法的外壳,精神的内蕴,都有自己的深切体会,所以花鸟画史的写作,可以言之有物、言之有悟。《花鸟卷》从中国文化的整体角度思考,融合自我艺术体验,解决了为什么花鸟画能在中国立足、发展并且方兴未艾的本质问题。对此,孔六庆先生认为中国传统绘画所讲的心境,实际上是“静”与“和”。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阐述了中国传统治学境界的3个阶段:“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都是静境的升华。那些能沉稳的坐下来,在浩瀚的史学资料中做研究、著史书的艺术家并不多。自由平静的心态,修身养性的。艺术修养,作为做学问的基点,使得花鸟画史的研究,不会成为一个枯燥空洞的词语,而是一种修行。有了这样的心态,研究才能稳健、扎实。孔六庆先生认为花鸟画的发展,与中国文化的和平性有极大的关系。《乐记》云“德成而上,艺成而下”,艺术以心性、思想为内在本质。“德”为中国艺术的前提,以“德”为准,划分人物、山水、花鸟三大类,其作用也备不相同:人物画主劝诫,提醒做人的准则;山水画主仁德,启悟为人的品性;花鸟画主安和理,能“观众目,协和气”(宋宣和御殿编《宣和画谱》),对社会起平和气氛的作用。花鸟画在中国的出现与发展,体现了人们通过描绘花鸟,使人们喜闻见乐,委婉的表达情感的一种方式。这种“和”的性情深入人心,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的和平统一,使花鸟画很大程度上保持了艺术表现的独立性而具有永远存在、发展的立意。这种基于绘画精神的史论研究,画论寻路,史论铺路,哲学升华,使花鸟画史的研究具有更高层次的意义。
三、较传统史论法之“行知合一”
一般来说,史学家专注于史料文献,论据著说,对于绘画本体缺乏实践体检和经验。画家专注于感性体验,精神感悟,对于绘画史论缺乏总体的把握和条理性。《花鸟卷》以技法的发展为线索,结合社会、文化背景,上升到中国文化的层面。实践理性精神包括了具体做人做事的行为实践,也包括了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实践,发现客观并且表述,正是孔六庆先生“行知合一”的学术观点。花鸟画创作实践的“行”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往“知”的方面追求就显得尤为必要。
“行知合一”也是孔六庆先生史论研究和艺术创作的双动力。他在《我的工笔花鸟画之路》一文中,谈到自己著《花鸟卷》时的情况:“对于我来说,学术研究与绘画创作是互动的,如果没有艺术创作的雨露滋润,学术研究会失去灵气。”我想这种灵气就是艺术实践者在撰史时独有的闪光点,它即满足了艺术实践者追求技法表现的实用性,也保持了绘画史论的深厚性。例如写宋代王凝的一幅《子母鸡图》,写到:“该图特别体现了‘用笔极细,殆不见墨迹,但以轻色染成,谓之写生的‘小笔精妙的黄筌画法特点。画法笔触的极尽细致之功,见于淡墨细线勾出的片片羽毛。如,母鸡头颈部的羽毛从小到大渐变,特别是头顶生长的细羽刻画的清晰分明之周密细致,……特别因精妙而传神。喙的勾线是取硬角之质,落笔劲利、起顿分明。”孔六庆先生还特别强调:“精妙,还体现在次要部分的羽毛处理上,母鸡背部羽毛部分,能于微妙的晕染、白粉画羽轴、细笔丝毛的严谨处理之中……。”(孔六庆《中国画艺术专史。花鸟卷》,第134页)这些分析,一看便知是具有实践经验的学者所体悟到的由技法表现出的艺术底蕴。先“行”于艺术实践而后“知”于艺术史论,两者结合形成有质量的学术成果。荀子说:“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治国者敬其宝,爱其器。”(荀子·《荀子·大略》)《花鸟卷》亦可威为花鸟绘画史一宝。
四、破常规结构之“按名贵实”
传统美术史撰著方式多为编年体形式,按朝代设置章节,这为中国美术史构建了一个宏观的整体框架和理论的系统性。而作为一本绘画专史的撰著,按朝代设置章节,未免缺乏问题意识。孔六庆先生的美术史研究从中国文化整体的角度思考,以及从作品本身产生的语言进行“形态分析法”来研究与设置章节。从中国文化的整体角度思考,就可以避免微观的花鸟科目的分类方式,例如画史上的“鞍马”“龙鱼”“畜兽”“花鸟”“虫鱼”等分科设置章目,分散了花鸟画史的整体概念,也容易将文章写得散了神。
《花鸟卷》着重思考花鸟画史本质的文化问题,同时作用于花鸟画技法的产生与发展,有启示作用。另一方面,从绘画作品本身产生的绘画语言进行“形态分析法”,摆脱了传统“以史到史”的研究方式。绘画史的研究,归根到底还是要回归绘画本身。孔六庆先生在《我治中国花鸟画史的研究方法》一文中说:“我所谓的‘学术眼观,是客观看待绘画的历史,……作品的视觉形象性质,容易让人从外在形态的角度去把握中国花鸟画史发生发展及演变的规律。”孔六庆先生将花鸟画史分为艺术自律之变的角度与时代之变的角度。艺术自律之变分出花鸟画史的三大形态:一、尚未形成花鸟画的花鸟图像形态。二、或设色或水墨的精微表现的写实形态。三、或水墨或色彩的粗笔写意形态。在《花鸟卷》的体现,分别是第一篇;第三篇、第四篇以及第五、六篇。从时代之变的角度自花鸟画独立以后又四个时期:一、唐宋五代两宋。二、北宋至元代。三、明清两代。四、近现代。在《花鸟卷》的体现,分别是第三篇;第四篇;第五、第六篇;第七篇。形态分析的方法,在花鸟画本体的横向和花鸟画史发展的纵向,都有目的性的论述,抓住花鸟画的本质,着重花鸟画各种形态、特征、体系的划分,体现“按名责实”的特点。
五、赋新颖研究之观点独到
在美术史论的研究中,往往存在谬误被传成“史实”的情况。史论的研究重在史料文献,对于处在初级阶段的花鸟画史的研究,更多的基础工作得从头做起。前面提到孔六庆先生对于花鸟画研究的“静”与“和”的立意,体现在治学上,是平稳、严谨的学术态度。重证据、重考证、重亲知的研究方法,树立理论依据的意义是避免凭经验、凭感觉、凭主观认识下结论,从原始文献与作品中寻求依据。孔六庆先生坚持的学术方式——“三全一出”的原则是严谨的。“三全”是对前期资料文献的工作:前人作品收齐全、有关原始文献资料寻找全、相关研究论文掌握全。“一出”是对研究成果的要求,是充分研究文献资料后,产出的自己的观点。理论的求实性,在于对原始资料的解读,创新的口号不是想想就能出的,必须有扎实的理论依据做支撑。
例如,中国美术史上一般认为花鸟画的分科始于唐代。孔六庆先生在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中,看到了魏晋南北朝一定数目的花鸟画画家和作品,在顾恺之的画论中分析到顾恺之对于中国画的分科,在谢赫的《画品》中看到谢赫对于花鸟画家的批评,在魏晋南北朝的诗文中掘出适合花鸟画发展的审美环境。从而对花鸟画的独立期定义在专门的作品、画家、理论、社会文化环境四点,颠覆以往定义唐朝为花鸟画独立的时期,而是更早的魏晋南北朝。对于明代院体花鸟画的问题,以往美术史对“院体”的解释都草草而谈,没有一个深入的理解,孔六庆先生在明代《御制文集》中读出明代皇帝的审美观点,为“院体”的诠释更深一层次。对张大干过度的评价,对李长自在艺术和教育上有贡献却不够重视的情况,都有自己的观点。
结语
中国传统艺术创作的理法,是立足现实,放乎想像而贵于神思。这样的理法总结起来,就是要观察客观世界,大胆提问,多思多疑。《中国画艺术专史·花鸟卷》在技法的表层阐述下透露美学的趣味,这比一般美术史的写作形式更具有指导意义,既要论述清楚花鸟单科的发展脉络,又要论证新颖的学术观点,还要别具一格的著作方式,是着实不易的。这本书的长处,不是冷冰冰的训诫,著者是在与读者讨论问题。该著的另一层现实意义,是具有不落窠臼的写作特点,为美术史论的研究与写作树立了典范。《中国画艺术专史·花鸟卷》的成功,离不开前人深厚的学术研究成果,也因为孔六庆先生独至0的学术研究方式而不同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