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
2014-08-21李兴泉
李兴泉
儿子出事了,消息刚刚传来,父亲就眼前冒花了,急得猴子似的,要立即到新疆去看。媳妇看着婆婆,婆婆却直是翻眼瞪着丈夫说:
“慢慢来。斗大麦子都得从磨眼里过。急啥?”公公瞪婆婆一眼骂起来,“没心没肺的东西!”婆婆不理公公,自顾收拾东西,像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样。公公则急得跳房。婆婆仍是老样子,按她的话慢慢地来。出门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公公便连饭也没吃饱了,婆婆仍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公公从来就是这样,干事说风就是雨,而婆婆不是,什么事她总是拿稳坐六的,甚至是牛跌井里,她也不急,慢慢来。有了婆婆这态度,一切便变成了慢镜头。公公也不急了,慢慢地来到火车站。坐上火车婆婆对公公说:“别急,该吃的时候吃,该喝的时候喝,就是天蹋下来了,人还是要活着的。记着吗?”公公就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知道了。”转身不理她。其实,公公有了婆婆这态度,心里早已经平静了许多。
火车风驰电掣地开走了,婆婆也回来了。她显得挺精神,立即下厨做了饭,和儿媳妇有说有笑地吃。媳妇也多少知道了,丈夫出了大事,要不然公公怎么会说走就走了呢?
媳妇心事重重,婆婆看一眼笑了:“芝麻绿豆大事,别放在心上。吃,该吃的时候吃,该喝的时候喝。就是天塌下来了,它也叫人活是不?”说着给媳妇递过了饭碗,自己呼噜呼噜吃起来,吃得很香很甜的样子。媳妇看着婆婆这样也就开始吃了。并且被婆婆劝着吃得饱饱的。
三天后,家里来了电话。说公公病了,被送到了新疆一家医院。婆婆就嘀咕说:“看看,你公公多傻,这不是自己把自己整出病来了不是?”媳妇看看婆婆没说什么,心里隐隐地感到事情不妙。或许不是公公病了,而是丈夫真有了大事。她也急了。婆婆又说:“急啥,船到桥头自然直。吃,没事。两个大男人出门,有啥事儿,还用我们操心。”媳妇想想也觉得对,两个大男人的没有必要让两个柔弱女人操心。于是,也吃,庄稼活也干,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又是半月,公公回来了,抱着一个东西,用红布包了,还没下车,就软了,硬叫三个小伙子搀到了家。
“走,回家再说。”婆婆麻利地接过了那个红布包着的东西往家里走,脚步是那样的轻快。随行的人都知道了,那是她儿子的骨灰。可她仿佛认不得那红物件似的麻木着。
等他们回到家,家里已经有人给布置了一个灵堂。道士也请来了,花圈也放了一排儿。婆婆还像不知道似地,把那红物件放在那个桌子上,喊人做饭,摆桌子。
“婶子,婶子,婶子。”她的亲友们都劝她不要做活儿了,她的儿子不在了。婆婆一句话:“死,谁又不死。死了你说该咋办?难道我们也跟着去死吗?”听着这不近人情的话,人人便不再劝她。人人脸上那份悲痛也便轻了一些。公公算是起不来了,一直流过泪。听到这句话骂:“没良心的婊子。”婆婆竟微微笑了,风车一样来回跑。把儿子的事办得周周到到、体体面面。
儿子的事办完了,婆婆也没有去跪在那烧个纸,说自己是娘,哪有娘给儿子下跪的?
第二天,庄稼的轮水挨上了。婆婆起了个大早捞了锨上地了。见人说起她的儿子,婆婆也说:“造化就那么大的命。没法。这是命,谁也不怨。”人们便再也不说啥,好像连同情也没有必要。
婆婆还是一日三餐不缺地伺候着,花样很多,劝媳妇,骂公公。都让吃得饱饱的,真是一个大傻瓜。母子连心,她为何就没有那种悲痛的感觉呢?
一年多过了。家里几乎和以前一样了。公公骂婆婆大心花。媳妇怪婆婆不正常。婆婆突地就眼泪掉下来了。“你们都倒下来了,我还能倒下吗?这么大家得有个柱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