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网络流行语“萌”语义演变及认知机制探析
2014-08-20白解红王莎莎
白解红,王莎莎
(湖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南长沙410081)
汉语和日语同属于汉字文化圈①汉字文化圈是以儒家文化构建基础社会的区域的统称,又称为儒家文化圈,为文化圈的概念之一。其指历史上受中华政治及中华文化影响、曾经或现在仍然使用汉字、以汉语文言文(日韩越称之为“汉文”)作为书面语(并不使用口头语言的汉语官话作为交流媒介)、文化、习俗相近的区域,包括日本、朝鲜、韩国、东亚及东南亚部分地区。,在汉日文化交流过程中,文字经常先于文化而被相互接受。在网络信息高速发展的新时代,流行在日语网络中的“人气”、“素人”、“达人”、“萌”、“御宅”、“残念”、“腹黑”等词语已进入中国网络语言生活,这些词语由于携带的新信息以及汉字的表意功能,被汉语网民广泛使用。新的表达方式反映了新的社会生活面貌,所以很有必要对汉语网络流行语中大量涌现的外来词尤其是汉日同形汉字进行研究。本文以汉语网络流行语“萌”为例,分析其从日语“燃え”和“萌え”到汉语“萌”的语义演变过程,揭示汉日同形汉字语义演变的认知机制,探讨这类汉字语义演变的共同特征和语言差异,为外来词的研究提供认知解释范例。
一、日语“燃え”的语义认知分析
日语“燃え”,“フリー百科事典”这样解释的:燃えとは、何かが燃焼すること。燃えるさま。また、サブカルチャー(特にオタク文化)系作品の熱血ストーリーや、主人公など登場人物の心理状態などを示すスラングとして派生した名詞(“燃え”,原指某物的燃烧及其燃烧的状态。在次文化②次文化在社会学中,是指在某个较大的母文化中,拥有不同行为和信仰的较小的文化或一群人,亦称亚文化。尤其是御宅文化③御宅原指热衷及博精于动画、漫画及电脑游戏(ACG)的人,而现在一般泛指热衷于此文化并对该文化有极深入了解的人,但目前在日本已普遍为各界人士使用而趋于中性。御宅文化是一种复杂的社会现象,不仅源于巨大的社会压力和疏离的人际关系,同时也是青少年自我意识的一种个性化体现。作品中经常作为表现激昂的剧情和人物角色的心理状态的派生名词使用,为隐语)[1]。在御宅族语言中,“燃え”作为隐语,描写对某物的执着和倾倒。因为御宅族中大多为男性,他们执着的对象多为ACG④ACG为英文Animation、Comic、Game的缩写,是动画、漫画、游戏(通常指电玩游戏)的总称。中的女性角色,所以狭义的“燃え”特指对美少女极度喜爱之情。日语网民将这种感觉概念化,创造了以下一些概念隐喻:“激动是火”、“激动是温度上升”、“激动是液体沸腾”、“激动是气体喷发扩散”等。这种相似的文字结构、生理体验与概念隐喻,随着御宅文化的冲击,汉语使用者接受了“燃え”的新用法。在汉语中也逐渐用“燃”字来描述周围的事物、表达令人激情燃烧的对象,如“好燃”(令人激情澎湃的状态)、“燃片”(令人激情澎湃的电影或动漫)、“燃曲”(令人激情澎湃的歌曲)、“燃起来”(兴奋、激动起来)等。
汉日语使用者都认为可用“燃”字来描述上述心理状态,正是这种把熟悉和不熟悉的事物之间的相似性做不寻常的比较的概念隐喻,加深了我们对未知事物的认识。汉日网民共享这种隐喻,因此日语“燃え”和汉语“燃”两者的语义基本相同。
二、日语“燃え”到“萌え”的语义演变及认知理据
认知语义学的概念整合理论是由Fauconnier提出来的,其目标是探讨概念之间相互作用而形成新概念的心理过程,为词义或语义的构建提供解释[2],[3]。它是在概念隐喻理论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概念整合理论对隐藏于隐喻幕后的在线心理认知机制作了更为深入的揭示[4]34~38。
日语关于“萌え”的定义,有“萌えとは本来の日本語では、草木の芽が出る様を言う”和“オタク文化におけるスラングとしては、主にアニメ、漫画、ゲームソフトなどにおける、登場キャラクターなどへのある種の強い好意などの感情を表す言葉として使用されている”[5],[6]。由此可知,日语“萌え”有本义“草木萌发”和隐语“作为御宅族表达对某事物强烈好感”两种意义。2005年,“萌え”获得日本流行语大奖,2006年日本三省堂出版社将“萌え”正式收录进《大辞林》,将其定位为年轻人用语,表示“对某种人或事物产生极为强烈而深刻的情感”,这些情感包括喜爱、倾慕、执著、兴奋等,其对象既包括实物,也包括虚构的对象[6],[7]87~90。
作为日本御宅族使用的一种隐语,“燃え”与“萌え”有何关联?最初御宅族用“萌え”代替“燃え”,只是为了输入方便,甚至认为是输入失误,因为“燃え”和“萌え”在日语中发音都为“moe”,当用日语输入法输入“moe”,“萌え”显示在“燃え”上方或之前。后来日本人意识到,“萌え”的本意是草木萌发,也可以指情感的萌发,刚好可以用来描述看到让自己怦然心动女子而萌发的一种强烈的依恋之情,于是日语“萌え”的网络新义便产生了:对某事物有强烈喜爱之情,其演变过程(如图1)所示。
(图1) 日语“燃え”到“萌え”的语义演变过程
图1用虚线链接的部分就是“燃え”和“萌え”语义发生关联的部分,由“燃え”到“萌え”词形的转变是由于日语输入法所致,同时也激活了御宅族对“萌え”的若干概念包,即“萌え”一系列相关联的百科知识,从而激活了“燃え”与“萌え”的语义关联,产生“萌え”的新意义。这个过程可以用概念整合理论来解释,见(图2)。
图2圆圈代表心理空间,圆圈中的点代表心理空间的元素,元素间的联系用线来表示。输入空间I为词语“燃え”的语义成分,输入空间II为词语“萌え”的语义成分,两个空间内相应或相似元素投射到类属空间,类属空间装载着所有空间共同拥有的抽象结构,进而投射到合成空间合二为一,表现为两条虚线相交;两个输入空间也可向合成空间投射独立元素,表现为两条虚线不相交。合成空间处于整个概念整合网络的核心地位,它接受来自输入空间的语义结构投射,并生成自己的层创结构。层创结构生成方式有三种——组合、完善和扩展,“燃え”和“萌え”的意义元素有选择地进入合成空间,经过组合(由读音相同而产生的语义关联:兴奋的状态)、完善(由兴奋的感觉上升为一种迷恋的情结)、扩展(迷恋的对象包括人和物;某人或物所具备的让人迷恋的特性)的加工过程。至此可见,日语网络流行语“萌え”不但继承了“燃え”的基本语义,而且融入了一些新义:一种迷恋的感情、让人亢奋迷恋的特性等语义。
(图2) 日语网络流行语“萌え”的语义整合过程
三、日语“萌え”到汉语“萌”的语义演变及认知机制
汉语“萌”出现时间久远。《说文》:“萌,草芽也”。这里的“萌”是名词。先秦“萌”可作动词,意为“(草木)发芽”,如“草木萌动”(《礼记·月令》),由此引申出“开始、产生”之意,如“知者见于未萌”(《商君书·更法》)。日语“萌”最初以动词出现,如《万叶集》有诗句“石ばしる垂水の上のさわらびの萌え出づる春になりにけるかも”,表示植物萌发新芽。这是汉日语相同之处,不同的是日语“萌”可以表达心理活动和思想感情,这也是汉日语“萌”的差异性。
现代汉语(特别是口语)“萌”本就有“嫩芽、幼小、娇嫩”之义,当汉文化受到日本御宅文化的冲击,日语网络流行语“萌え”在被汉语吸收的过程中,汉语网民“望文生义”,认为“萌”就是形容可爱娇小的少女,因此,汉语网络流行语“萌”就更多的是“可爱、幼小”之意。汉语网民这种有选择地借入日语流行语“萌え”语义的认知过程,其实是一个概念整合的过程,也是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整合的结果,其整合过程见(图3)。
(图3) 汉语网络流行语“萌”的语义整合过程
图3中输入空间I为日语流行语“萌え”的语义成分,输入空间II为现代汉语“萌”的语义成分,“萌え”和“萌”的意义元素通过类属空间,有选择地进入合成空间,经过组合(字形和字音的相似)、完善(对幼小、可爱的女孩产生强烈的好感)、扩展(一切幼小、可爱的人或物或幼小、可爱的特性)的加工过程,现代汉语“萌”便产生了网络新义——对幼小、可爱的女孩产生强烈的好感,一切幼小、可爱的人或物。由此可见,基于概念整合过程,汉语网民有意识地选择以及概念隐喻结果的先入为主,汉语“萌”的其他语义并没有被激活,日语“萌え”的语义成分(对某人和物迷恋的感情)没有进入整合空间;与此相对,汉语“萌”的原始意义大多进入了整合空间,成为了为数不多的汉语网络流行语中的日语词。
在上述概念整合过程中,除了读音和书写形式相似外,日语网络流行语“萌え”的语义4(对于美少女强烈好感)与现代汉语“萌”的语义5(幼小、娇嫩)发生了投射,激发了汉语使用者关于“萌”的语义联想。因为御宅族多为男性,他们所“萌”的对象通常为美丽年轻的女性角色,而在现代汉语中“萌”最突显的意义为植物的芽或未成熟的事物,所以汉语网民就联想到了“美少女是稚嫩的、纯洁、天真可爱的”,即汉语网络流行语“萌”的意义。这样的想象与类比,其实是汉语网民跨空间的隐喻映射,将植物的若干属性投射到人身上,这种思维认知过程就是一种由植物到人的跨域隐喻,其过程见图4。
(图4) 汉语网络流行语“萌”的隐喻投射
该隐喻又扩散到其他领域,凡是某种事物具备稚嫩、天真可爱的特性,不论虚拟还是真实的,都可以称之为“萌”。
四、结语
根据对上述对汉语网络流行语“萌”的语义演变过程及其认知机制的探讨,我们发现汉语网络流行语中大量出现日语词现象并不是简单的语言单向输入或输出,而是由汉到日和由日到汉双向互动、汉语和日语意义整合的结果,也是汉日文化互相影响的结果。从日语“燃え”和“萌え”,到汉语“萌”的语义演变过程,是人类语义认知的变化过程,其认知机制是概念隐喻和概念整合。日语“燃え”语义的引申是人类基于体验通过概念隐喻的结果,汉日网民对此有着相似的认知基础。日语“萌え”新义的产生是“萌え”原义与“燃え”新义概念整合的结果,“萌え”到“萌”的借入过程也是概念整合过程。由于汉语使用者的思维方式和认知模式的偏差,日语“萌え”的语义成分没有完全进入整合空间,导致汉日对于“萌”理解的差异。
上述研究结果也表明,概念隐喻和概念整合机制在语言交流和互动中不断推动汉日同形汉字的意义演变和发展,使得汉日同形汉字具有共同的外形和部分语义特征;同时,受制于本土文化等影响,同形汉字的意义演变轨迹在汉日语境下也会产生一定的偏离,构成汉日同形汉字的语言形式和部分意义的差异。对汉日同形汉字的研究,揭示了语言文字背后复杂的认知机制,它从广度和深度影响着我们的语言文化生活,而这方面的研究还任重而道远。
鸣谢:感谢湖南师范大学日语系李谊老师对本文提出的宝贵建议。
[1]フリー百科事典“燃え”[EB/OL].http://ja.wikipedia.org/wiki/%E7%87%83%E3%81%88,2013-11-12.
[2]Fauconnier G.Mappings in Thought and Language[M].Cambridge:Cambrige University Press,1997.
[3]Fauconnier G.,M.Turner.The way we think:conceptual blending and the mind’s hidden complexities[M].New York:Basic Books,2002.
[4]白解红,陈忠平.20世纪中期以来英汉新词语的来源及其语义认知机制[J].外国语文,2011,(5).
[5]フリー百科事典“萌え”[EB/OL].http://ja.wikipedia.org/wiki/%E8%90%8C%E3%81%88#,2013-10-12.
[6]松村明.大辞林[M].东京:三省堂出版社,2006.
[7]齐佩.从日语“萌”的语用意义看青年亚文化生态体系特征[J].外语学刊,20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