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区制度质量如何影响技术创新:一个实证研究
2014-08-20刘和旺郑世林
刘和旺,郑世林
(1.湖北大学商学院,湖北武汉430062;2.中国社会科学院数量经济与技术经济研究所,北京100732)
一、引言
在当前世界经济仍处于全球金融危机的阴影之中、复苏乏力的情势下,要确保中国的可持续发展必须要依靠科技的力量,大幅度提高自主创新能力。但是,我国企业却面临“不创新等死、创新找死”的困局①《“不创新等死、创新找死”困局求解:细剖广东自主创新这只“麻雀”》,《南方日报》,2008年 4月9日,A05版。,究其原因既与自主创新投入的周期长、风险大、企业要面临技术和产品市场双重不确定性有关,又与创新的制度环境尚不完善紧密相连。
本文聚焦于中国地区制度质量对企业技术创新行为的影响。从理论的角度看,地区制度质量越高,企业从事生产性活动的成本越低,即企业的技术创新活动在那些制度质量较高的地区相对更多(North,1990)[1]。具体地,本文试图回答如下问题:(1)制度质量(主要包括产权制度和契约制度)是否显著影响企业的技术创新行为?(2)如果有,如何影响?(3)相关的作用机制对不同类型的所有制是否存在显著差异?制度对不同所有制企业影响的差异究竟是由于企业所面临的制度环境不同,还是制度影响的异质性问题(相同的激励导致了不同所有制企业创新绩效的差异)?找准这些问题不仅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而且还对激励和保障我国企业技术创新,促进地区技术创新的均衡发展,具有重要的实践指导意义。
与本文相关的文献主要是两类:一类是制度质量对经济增长的影响文献。经North(1990)等人对“制度”的界定和理论分析,经济学家对“制度至关重要”形成了共识,并用量化的“制度质量”指标来证明制度对一国经济增长的重要性②根据 North(1990)和Acemoglu and Johnson(2005)等人的观点,制度质量主要包括“产权制度”(property rights institutions)和“契约制度”(contracting institutions)。前者强调产权的界定,后者强调产权保护或具体实施。(Knack and Keefer,1995[2]207~27;Acemoglu et al.,2005[3])。Besley(1995)[4]903~937和Johnson et al.(2002)[5]1331~1356进一步揭示出这些作用背后的微观作用机制。但这类文献并没有论述制度质量对企业研发激励或决策的影响。另一类是制度环境影响企业技术创新的文献。利用企业层面的数据,现有文献广泛地关注了知识产权保护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Helpman,1993[6]1247~1280;Ginarte&Park,1997[7]283~301;易先忠等,2007[8])。但只有少数文献关注了整体制度环境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Tebaldi et al.,2008[9]27~53;Lin et al.,2010[10]49~62)。但制度究竟如何影响企业的技术创新,这些文献并没有给予回答。从理论上说,马克思第一次指出了内生于经济系统的产权通过可以预见的方式影响人类行为(平乔维奇,1999[11]23)。诺思(1990)等学者已经明确地提出了制度作用于技术创新行为的一般机理,即制度质量是通过影响微观主体的收益预期来影响其经济行为。本文借助于中国微观数据检验这一机制。同时,我们还想借助于这一机制来解释制度对不同所有制企业的影响为何存在差别,并由此得出有建设性的政策建议。
二、研究设计
(一)数据来源、样本和变量选择
本文的数据来自世界银行2003年企业调查数据。样本包括18个大、中城市,覆盖了沿海地区和欠发达的中西部地区。这项调查收集了企业的财务报表,以及有关公司治理、融资、政企关系、创新、技术、劳动力等等许多方面的详细信息。大多数定量问题涵盖了1999年到2002年这一时段,而大多数定性问题仅仅涉及进行调查时的那个时点。①数据详细介绍参见Lin等(2010)。
与Lin等(2010)一样,制度质量指标包括契约制度(契约实施和正式契约)和产权制度(援助之手、有效服务和非正式支出)。②尽管我们的相关分析表明,这五个指标之间并不存在高度共线性问题(相关系数大多低于0.3),但是,我们还是采用了逐步回归方法。限于篇幅,相关关系矩阵没有报告。
为了研究产权制度影响技术创新可能的作用机制,本文选取世界银行的调查中的“法律或规章制度实质上影响公司的运行和成长,这种影响的可预测度的百分比”,以此指标来衡量“收益预期”。同时,Johnson et al.(2002)和Cull and Xu(2005)[12]117~146证明了产权对企业的利润再投资的影响,而“利润再投资”也可以刻画制度因素对企业预期的影响,因此,我们选择“利润再投资率”作为“收益预期”的代理变量③企业家把大部分利润转为再投资的比率(百分比)来作为“收益预期”的代理变量。Johnson et al(2002)和Cull and Xu(2005)等也使用该指标,尽管他们没有把它作为预期的代理变量。,进行稳健性检验。
回归模型的主要因变量是企业研发投入和产出变量,具体包括研发决策变量(2000-2002年)、产品创新和工艺创新的变量(2002年)。控制变量:(1)企业层面的变量,首先是企业所有制结构,本文选取了是否国有公司、是否外国产权和私人部门持股比例来反映,这是因为所有制结构无疑影响企业技术创新的主观动机和技术创新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的分布、技术获得途径等客观条件。同时,企业层面的政治关联④该指标选择参照Lin等(2010)。、贷款可获得性、企业盈利能力、企业规模(员工人数)、企业年龄都会影响企业的技术创新,为此,分别加以控制。(2)行业层面的变量。本文采用各个企业的竞争对手的人数来控制企业竞争程度和可能存在行业的规模经济效应。同时,也控制了2位数代码的行业变量。(3)地区层面的变量。区域因素也会影响到企业创新。为此,本文选取了城市(虚拟变量)来控制地区因素的影响。主要指标的具体说明见表1。
(二)方法选择和实证模型
1.制度质量对技术创新的影响。
我们用Probit概率模型来估计研发决策的可能影响因素,实证模型如下:
其中,φ(·)是标准正态分布的分布函数,Inst代表制度质量的一个度量指标,X、Indu和City分别代表影响研发决策的企业特征向量、行业和地区(城市)向量。ε是误差项。
2.制度质量对企业技术创新作用机制分析。
检验这一可能的作用机制分成如下两步:
首先,对影响“收益预期”的诸多因素进行了OLS回归,见公式(2)。其中,因变量Pred为收益预期,自变量和误差项符号的含义同公式(1)。根据回归结果,判断“制度质量”与企业“收益预期”之间是否存在显著的相关关系。如果存在显著关系,就进入下一步。
(表1) 主要变量说明①按照国内市场主营业务领域竞争对手的个数,分成1-3、4-6、7-15、16-100和超过100以上5类。
(三)描述性统计
我们的描述性统计表明,平均说来,各个企业所面临的地区制度质量、技术创新和收益预期等方面存在着明显差别。这尤其体现在按照“收益预期”中位数划分的两类企业之间:相对于“收益预期”中位数以下的企业,中位数以上的企业所处的地区制度质量(无论是产权制度还是契约制度)更佳,更有从事研究与开发决策的倾向,实现产品创新和工艺创新的概率更大。
三、制度质量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
从理论上说,一套好的有效的制度可以激励企业进行技术创新,保护企业的合法收入尤其是后研发阶段的收益,确保实现研发成果商业化和产业化。因此,包括产权保护(制度)和契约实施(制度)在内的制度质量能够促进企业的技术创新。我们的回归结果(见表3)也大体支持这一结论,除援助之手(Hhand)对企业研发决策倾向影响为负但不显著之外,其余皆显著为正。正式契约(Conf)会显著影响企业研发决策的倾向,并在1%水平上是显著的。这说明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企业自身的契约意识会对企业技术创新有正面的影响。契约实施(Conu)对研发决策的倾向影响为正,在10%的水平上也是显著的。有效服务(Efser)显著地影响了企业研发决策,即政府提供的服务效率(包括研发咨询和研发信息等)越高,企业越倾向于研发投资。非正式支出(Inpay)对研发决策的影响显著为正,只能说明从社会资本或政治关联的角度来理解(陈爽英等,2010[13]),即非正式支出越多,从政府中获得研发信息和资源越多,企业研发决策的倾向越大。“援助之手”为负,但在10%水平上是不显著的,这一定程度上说明地方政府对企业研发投资决策产生了负面影响。换言之,如果政府资助技术创新的方式不妥的话,也可能产生帮倒忙的情况。总体而言,我们的研究结论与Chen et al.(2010)和江雅雯等(2011)[14]结论是一致的。①限于篇幅,在此只讨论核心变量,对其他控制变量的发现不予讨论。
四、制度质量与企业技术创新:一种可能的作用机制
(一)制度质量对企业收益预期的影响
选取“收益预期”为因变量,而以产权制度和契约制度等为自变量,同时控制企业、行业、城市和区域经济,进行了回归分析,OLS分步回归结果参见表3。契约实施(Conu)在1%水平上会显著影响企业预期,这表明在商业纠纷中法律和制度支持产权和契约的可能性每提高1%,企业技术创新的“收益预期”会增加20%。正式契约(Conf)对“收益预期”的影响是正的,这表明企业同顾客是否签过正式契约会影响到企业收益预期,但是,在10%水平上是不显著的。“援助之手”(Hhand)也会显著影响企业“收益预期”,也就是说,政府官员扮演“援助之手”的角色越大,企业的收益预期越高。为技术创新提供的“有效服务”(Efser)每提高1%,企业“收益预期”会增加25.2%。同时,企业向政府的非正式支付(Inpay)类似于社会资本,其所占比例越大,企业预期到其收益就越有保障。列1-5是试图考察每一制度质量指标的回归结果,列6是综合考察制度质量指标的回归结果。从表中可以看出,尽管“有效服务”和“契约实施”这两项指标对“收益预期”的解释力分别达10%,但是,包含5个制度质量指标的解释力更高,达15.5%,并且,除正式契约外,其他4个制度质量指标在1%的水平上都是显著的。基于上述分析,我们大体可以得出如下结论:制度质量会显著影响企业对技术创新的收益预期。
(二)一种可能的作用机制分析
Probit模型的回归结果支持了这一结论,除契约实施与收益预期的拟合值(Interpcu)和援助之手与收益预期的拟合值(Interhh)对企业研发决策的倾向显著为负之外,其余皆为正。从回归结果(表4)来看,制度质量(契约制度和产权制度)与收益预期的拟合值交互项的回归系数对企业研发决策的影响为正,其中,正式契约(Interpcf)、有效服务(Interpes)、非正式支出(Interpex)和整体制度质量(Interpcp)②同时控制产权制度和契约制度,即基于表2的回归第六列提取收益预期拟合值。分别与收益预期拟合值的交互项,在10%的水平上是显著的。由此,我们可以进一步推断制度质量是通过收益预期影响技术创新的。
(表2) 研发决策Probit模型估计(因变量:研发决策)
(表4) 制度质量、收益预期与技术创新
(三)稳健性检验
一方面,鉴于“收益预期”是制度影响技术创新的中介变量,为此,我们还用收益预期代理指标(利润再投资率)来检验这一机制,回归结果表明收益预期代理指标制度质量的拟合值(Interpre)无论是对企业的研发决策(包括2000-2002期间的研发决策和每年的研发决策),还是创新产出(产品创新和工艺创新)都产生了积极影响,并在10%水平上是显著的,这进一步验证了制度质量通过收益预期影响技术创新的作用机制。
另一方面,考虑到制度质量的相对稳定性,我们分别用2000、2001和2002年研发决策的变量(R&D0,R&D1,R&D2)来检验这一可能的作用机制,制度质量与预期拟合值都在5%水平上都显著地影响2000、2001和2002年的研发决策,这再次验证了制度质量通过收益预期影响企业技术创新的机制。
(四)所有制结构的影响:进一步分析
在上面的作用机制的讨论中,我们确认了制度质量对技术创新的正向关系,但我们没有区分国有企业与非国有企业的不同影响。表5中给出了制度质量通过收益预期渠道对两种不同所有制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我们发现制度质量通过收益预期影响技术创新的作用机制对国有企业的影响尽管为正,但并不显著;而对于非国有企业其影响则显著为正,并且,无论是收益预期的直接度量指标还是代理变量,其影响都要远大于国有企业。换言之,制度质量对技术创新的作用机制对不同类型的所有制存在显著差异。
(表5) 制度质量对不同所有制的技术创新影响的差异
作用机制对国有企业不存在显著影响,这可能是由于国有企业与非国有企业所面临的制度环境存在系统性差异,也可能与导致创新激励影响的异质性有关,即相同的创新激励对国有和非国有企业创新能力的提升可能会产生不同的影响(贺京同等,2012[15])。就前者而言,我们发现,国有企业与非国有企业所面临的制度质量不存在显著差异①除契约实施(Conu)这一指标国有企业显著高于非国有企业之外,其他四个指标并没有明显差异。限于篇幅,表格省略。。相差不多的制度质量对国有和非国有企业技术创新为何会产生不同的影响,或为何存在创新激励影响的异质性问题呢?从理论上说,所有权性质的差异会导致国有企业与非国有企业治理结构和行为目标的差异。相对于非国有企业,由于所有者缺位,国有企业存在着严重的委托代理问题。换言之,国有企业经理人不像非国有企业那样,追求利润最大化,而是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对风险大、投资周期长、在其任职期间得不到回报的创新项目缺乏投资激励,从而不愿或尽量延迟创新投资。另一方面,国家对国有企业采取了很多科技激励政策,科研资助也主要集中在国有企业中,这又导致国有企业在创新能力上具有资金和资源上的优势。两方面的效应相互抵消可能导致国有产权对R&D投入没有显著影响(吴延兵,2007[16])。相对于国有企业而言,由于产权清晰及面临的竞争压力,非国有企业面临较少的代理问题,企业会依据预期收益自主进行研发决策,由此可能导致了制度质量通过收益预期影响技术创新的作用机制的差异。这说明,制度质量对技术创新的作用机制要以一定的企业治理结构为条件。我们的研究结论也佐证了周黎安等(2005)[17]和吴延兵(2007)的研究结论,也证实了制度影响的异质性问题存在,即相同的激励导致了不同所有制企业创新绩效的差异。
五、研究结论和政策建议
基于世界银行2003中国企业调查数据,本文探讨了制度质量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研究发现,正式契约、契约实施、有效服务、非正式支出都不仅会显著正面影响企业研发决策的倾向,而且会全面影响企业的产品创新和工艺创新;政府“扶助之手”对技术创新的影响则为负的,尽管在10%的水平上是不显著,这与人们的预期不太一样。进一步的研究还发现,制度质量是通过收益预期渠道影响企业技术创新的;但这一作用机制对国有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尽管为正,但不显著;而对于非国有企业其影响则显著为正。
从本文估计结果出发,我们认为,为了促进技术创新,我们应当创造良好的制度环境,进一步提高制度质量:进一步重视和完善我国的产权制度和契约制度,确保相关的制度和政策的可信度和透明度,稳定人们收益预期,以保障和激励我国企业的自主创新。契约实施、有效服务显著正面影响企业的决策也提醒我们要完善政府资助企业技术创新的科技体制和政策,为企业技术创新提供有效的技术信息和咨询服务。正式契约也会正面影响企业技术创新,彰显了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提高企业契约意识的重要性。此外,鉴于相同的创新激励对国有和非国有企业技术创新影响的不同,我们的一个政策建议是在加强对非国有企业技术创新产权保护和研发资助力度的同时,还应当实现政企分开,完善国有企业的治理结构,让各类企业真正成为自主创新的主体,从而实现创新引领的经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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