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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议杜牧女性题材诗歌

2014-08-15马诗明

关键词:杜牧诗歌

马诗明

沈阳师范大学,辽宁 沈阳110034

杜牧生性风流俊逸、豪迈豁达,曾写下众多女性题材诗歌,具有很强的艺术价值。杜牧出身世宦家庭、书香门第,社会责任感很强,体现在其诗歌中,即是对处于社会弱势地位的大多数女性真诚的爱怜和对贵妇骄奢淫逸作风的批判。即使由于题材的关系,杜牧的此类诗歌依然于流丽、轻倩之中透露着清刚、俊健之气。

一、杜牧生平

杜牧,字牧之,唐德宗贞元十九年,出生在京兆府一个世代显贵的高门望族,其显贵可谓源远流长。杜牧的祖父是德、顺、宪三朝宰相杜佑。杜佑不仅长于理政,而且博古通今,著有《通典》二百卷,他对杜牧一生的影响很大,杜牧也常常以其祖父的成就为荣,曾在《冬至日寄小侄阿宜诗》中骄傲地说:“旧地开朱门,长安城中央。第中无一物,万卷书满堂。家集二百编,上下驰皇王。”世宦家庭、书香门第的熏陶和教育经历,不仅为杜牧读史业儒创造了条件,使之具备了史家风范,而且使其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杜牧一生积极践行着“不徇时俗,自行教化,唯德是务,爱人如子”的为官准则,致力于实现“辅君活人”“行仁政”“为百姓去弊”的政治理想,被胡震亨称赞为“神颖复隽,感慨时事,条画率中机宜,居然具宰相作略”。

众所周知,唐皇室是深受西北胡族文化影响的六镇集团,因此唐代社会风气自由、思想意识开放,加之唐代城市经济较为发达,出于接待和娱乐的需要,各种声色场所蓬勃发展,当时的歌妓、酒妓、乐妓、私娼异常活跃,甚至各级地方官府还设有官妓。这种朝歌夜弦的环境和豪奢绮靡的社会风气也深刻地影响着杜牧,使他放荡不羁、不拘细行、喜好声色的风流个性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长期沉溺于青楼楚馆、珠翠红袖之间,最终“赢得”个“青楼薄幸名”。实际上,用“薄幸”定义杜牧是有失偏颇的,他是一个正直、重情、有气度、有抱负、忧国忧民的真名士。总而言之,济世和多情就像一个事物的两面,共同构筑着真正的杜牧。

二、诗歌内容分类

杜牧所作的以女性为题材的诗歌,数量多达《樊川诗集》的十分之一,不过这一题材的很多诗歌都被杜牧焚毁,所幸经过后人的悉心收集和整理,有十之七八的诗歌经过考辨收录于《樊川别集》《樊川外集》中。

杜牧所写的女性题材诗歌林林总总,内容广泛:有写对歌姬、妓女爱慕之情的,有通过感慨女子命运感怀自己的,也有写颜色误国的国家教训的。透过他那“轻倩秀艳”的诗歌,我们可以深切地感受到这一晚唐士子“刻意伤春复伤别”的坦荡和多情。

(一)爱慕之情

杜牧是一个颇好声色的贵公子,他不甘寂寞、风流潇洒。且看杜牧所作的《闲题》,就可以了解到他的放荡不羁和潇洒恣意。尤其是在他自诩“十载青春不负公”的扬州幕府生涯中,更是写下众多吟咏歌姬、妓女的著名诗篇。不管是“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的纯真无邪;“娟娟却月眉,新鬓学鸦飞”的稚嫩纯情;“不语亭亭俨薄妆,画裙双凤郁金香”的淡雅婀娜;“媚发轻垂额,香衫软着身。摘莲红袖湿,窥渌翠娥频”的香软曼妙;“玉质随月满,艳态逐春舒。绛唇渐轻巧,云步转虚徐”的娇媚艳美;还是“盼眄回眸远,纤衫整髻迟,重寻春昼梦,笑把浅花枝”的娇弱懒散,这各式各类的女性情态都是杜牧喜爱之至、细心观察的创作成果。杜牧凭借其深情而敏感的心思、细腻而大胆的笔触,写下许多表达他对歌姬、妓女爱慕之情的诗歌。

杜牧写给歌女们很多赠诗,“红烛短时羌笛怨,清歌咽处楚弦高”的款款深情;“当春离恨杯长满,倚柱关情日渐矄”的离愁别绪;“无端有寄闲消息,背插金钗笑向人”的不舍与调侃;“断时轻裂玉,收处远缲烟。孤直縆云定,光明滴水圆。泥情迟急管,流恨咽长弦。吴苑春风起,河桥酒旆悬”的赞赏……在这众多诗歌中,《赠别二首》因其精练流畅、清爽俊逸的语言,悱恻缠绵的情思而流传甚广。这组诗是杜牧写给他在扬州时一位特别相好的小歌妓的。

其一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当时诗人正要离开车水马龙、歌台舞榭密集的扬州,纵使十里长街上万紫千红、笙歌珠帘之间不知有多少可餐秀色,而在杜牧眼里却“卷上珠帘总不如”。《升庵诗话》云:“书生作文,务强此而弱彼,谓之‘尊题’”。杜牧在此处即是运用以星衬月的“尊题格”,以长安街上的无数佳丽烘托出自己所爱的人至真至纯、艳冠群芳,其用情之深可知矣。二月初的豆蔻花尚未大开,淡淡的、轻轻的在初春的风中颤着,一个轻盈、灵动、娇怯、娉娉袅袅的妙龄少女即被活化出来,形象优美而又比喻贴切。

其二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在已进入而立之年的杜牧面前几乎还是个孩子,娇俏可人的小歌女或许还尚未洞悉士子与歌妓之间纵然相知、相恋却注定分离的命运,在离别的筵席上,两人默默相对、依依惜别,纵有百般温言怨语和难分难舍也只化得个默默无言“笑不成”。在离别之愁笼罩的夜晚及无语凝噎的氛围中,诗人以“蜡烛有心”“垂泪”双关寄托临别情怯的哀愁,别有一番含蓄蕴藉的纯情和深沉。

杜牧生性俊逸风流,在他那走马灯似的爱情旅程中,一个个风流故事接连登场,令人应接不暇,似乎每首艳情诗中都有一段令其心摇气荡的爱情故事。杜牧对女性的感情真挚而单纯,所以每一次美丽的相逢、离别、重逢都是令其神伤的,正所谓风流深处自有伤。

(二)伤人怀己

杜牧所生活的年代是一个糜烂放荡的时代,以至于有些纨绔子弟将女性视为暖手的工具,而家妓的境遇更是悲惨。不过,杜牧有着不同于时俗的思想理念,即“民本”“活人”,所以他对女性这个社会弱势群体会自觉地给予更多的同情和关注。杜牧曾作过不少宫词,如《秋夕》《七夕》《月》《洛阳秋夕》《长安夜月》《洛中二首》《宫词二首》《奉陵宫人》《出宫人二首》《宫人塚》,等等,字字血泪,篇篇悲苦,描写出宫女们内心清苦、索然无味、灵魂被禁锢的痛苦生活,叹息宫女们最美的韶光在寂寞中毫无意义地虚度,任由生命在期盼与等待、无聊与孤寂中消逝。牛郎织女每年一次的七夕相会未免凄惨,不过对于那些永远活在无休止的等待与寂寞中的宫女来说却是值得羡慕、有指望的、幸福的,这可怜的要求和歆羡不由得不让人内心酸楚。

杜牧对封建统治者为满足一己私欲将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子禁锢在没有感情、没有快乐的宫苑之中的做法,予以无情的揭露和抨击。杜牧在《宫人塚》中将深宫大苑比作埋葬人青春快乐的坟冢,还在《出宫人二首》中极具讽刺意味地将宫女出宫比作“归人世”,那个凝聚着无数天真少女梦想与渴盼的皇宫,实际上却是个地狱,吞噬了她们的青春和快乐。《奉陵宫人》揭示出一个残酷的封建制度,即宫女为死去的皇帝守陵。即使有钱有貌,最终也只能落得个奉陵宫女的结局和命运。在唐代,这种被安排守陵的宫廷妇女有很多。面对阴森的坟墓,宫女们仍然要虔诚、周到地侍奉,如事生者。精神依旧鲜活的人却要永远面对死人,还有什么幸福、快乐可言?杜牧对那些活在生与死夹缝之中的宫女总是寄予深切的关怀和同情。

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女性是引发古代文人伤怀情绪的导火索或者寄托感情的载体,杜牧也不例外。吴锡麒在《杜樊川诗集注序》中说:“惟是留云梦里,中酒花前。凭街子而说生平,对樗蒲而论心事。绿叶成荫之慨,青楼薄幸之名。壮志飘萧,才人落魄。”也许是因为杜牧和那些命途多舛的落魄美女有着相似的际遇,所以文章中总是散发出一种惺惺相惜的真情。杜牧用饱含深情的笔触记载下那些色艺绝伦的才女的命运——即使曾经风光无限,一旦恩泽不再,终究抗争不过命运的安排,落得个凄惨的结局。这些弱势女性群体的命运无常,使杜牧想到自身仕途艰难的荣辱变幻,故而产生强烈的共鸣。

《杜秋娘诗》是杜牧咏叹女性的经典之作,作于开成二年丁巳(837 年)。在杜牧诗前有序,交代了杜秋生平。杜秋本为金陵女子,十五岁时为镇海军节度使李锜之妾,后李锜叛乱被杀,籍入宫中,后因漳王被诬受到牵连,放归乡里。诗中详叙杜秋最受宠的时候的奢华生活,继而与其老年时的穷困潦倒进行强烈对比,一方面对其年老色衰、孤苦无依的遭遇深表同情;另一方面感慨命运无常、难以掌控。杜牧先由杜秋联系到历史上的名姬,再引出士林男子,指出其共同的命运——吉凶难卜不可期、盛衰难料,最后在伤感和迷惘中又归结到自身的苦闷,壮志难酬,才子飘零。

脍炙人口的《张好好诗》写于文宗大和九年(835),杜牧在洛阳东城得见故人张好好,“感旧伤怀,故作诗题赠之”。《张好好诗》叙述了歌妓张好好因貌美善歌名入乐籍,先从沈传师,后为沈述师所礼重,纳为侍妾,最后遭弃当垆卖酒的悲惨命运。因为“自此每相见,三日已为疏”的频繁接触和了解,杜牧不仅对其天真纯朴的个性、曼妙卓越的姿容了如指掌,同时也能够更深切地感受到她们盛极一时之后落魄的凄凉、悲苦和无依无靠。杜牧的命运和那些依附于当权者的歌女有着某些相似之处,他一直怀才不遇,屈居下僚,权且充当着那些权臣们樽前应酬唱和的陪同,根本没有掌控自己命运的主动权。时过境迁,如今“尔来未几岁,散尽高阳徒”,大有树倒猢狲散之慨。杜牧写《张好好诗》的当年四月,沈传师卒于吏部侍郎任上,这使杜牧失去了唯一的依傍,就像张好好遭弃失去了生活的依靠一样。当朝政治黑暗,杜牧更觉仕途坎坷、前途无望,空有济世之才只恨不能得到重用,有心报国却无力回天,不免悲从中来。文人和女人那相似的、自己无法主宰的命运,必然也加深了杜牧的惺惺相惜之感和伤人怀己的悲戚之感。

(三)颜色误国

唐人多是性情中人,随性随情,有着表里澄清的可爱,是一个性情最真的时代。杜牧更是一个真挚多情的风流才子,他流连于红花绿柳的烟花巷,对一个个女人温柔痴情,不过一旦女人和事业成为一个二选一的矛盾时,杜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经邦济世的社会责任。因为在杜牧的思想结构里,社会责任是永远不会动摇的根基。所以他对那些受宠于骄奢荒淫的国君而被推上时代浪尖上的红颜祸水,给予了冷面无情甚至残酷的批判和抨击。杜牧对于颓坏的社会风气感到不安,他担心唐朝会重蹈亡国的历史悲剧,所以写下过诸如《隋宫春》《隋怨》等一系列讽喻诗,批判统治者作威作福、醉生梦死的生活,并指斥“亡国亡家”的历史悲剧与统治者的骄奢淫逸息息相关。这其中,对杨贵妃的非议特别多,也许因为杜牧切身体会到安史之乱对唐朝社会稳定繁荣的巨大危害,所以想借对唐玄宗与杨贵妃的批判,警醒、劝谏当权者。

杜牧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曾作《华清宫三十韵》,凭借史学家锐敏的观察力和超前的预见性思考,总结了唐王朝由盛转衰的历史教训。“华清宫”是晚唐诗人每每涉笔的题材,而杜牧的五言排律格局犹大,先交代华清宫的地理形势,继而以“颂”的笔调写开、天之治,为其后安史之乱出现作对比性铺垫。自“雨露偏金穴,乾坤入醉乡”之景况,后人不禁感慨“如此天下,焉得不乱?”而杨贵妃被迫缢死一节,诗人连用惊语,笔下一片惨淡微茫。杨贵妃穷奢极欲的虚荣和萎靡是杜牧一直以来批判的焦点。据《新唐书·杨贵妃传》记载:“妃嗜荔支,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因此,许多差官累死,驿马倒毙于四川至长安的路上。杜牧的《过华清宫绝句》截取了这一段历史事实,抨击了唐玄宗的骄奢淫逸和昏庸无道,以史讽今,警戒世君。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过华清宫绝句三首》其一

玄宗不惜历险道蚕丛,快马急送荔枝,以供美人一粲,实是上演在华清宫中的荒诞剧经典。卷风扬尘,快马急驰过华清宫的千重宫门,一重重宫门顺次为它敞开,都以为那是飞送关于军国大事的紧急情报,谁能想到马上所载的竟是来自涪洲的鲜荔枝呢!杜牧对杨贵妃的诘责和抨击带有士大夫“兼济天下”的正义感,并非局限于红颜祸水的封建认识,也不像其他封建卫道士一样,将关于国家命运和历史走向的重大罪责推卸给女人。虽然杜牧也很难摆脱观念、身份的束缚,站在士大夫的角度来评判是非功过,但是相对来说,杜牧还是在一个比较公平的立场上评价这些男女的历史责任的。杜牧对于杨贵妃的态度是对立统一的,他对杨贵妃的奢侈误国是批判的,但同时也是同情的。在《华清宫三十韵》中:“往事谁人问,幽襟泪独伤”,就像杜牧讥讽“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商女”一样,虽一字未着对当权者的讽刺,实际上却将批判的矛头直指这些女人背后的男人们。

这三类诗歌基本构成了杜牧的女性题材诗歌,不仅数量庞大,而且内容丰富,涉及到各种身份的女性,包括史上留名的女子、宫女、闺中少女;以及思妇,等等。杜牧的此类诗歌或体现了他的风流倜傥,或体现了他的人文关怀和民本思想,或体现了杜牧忧国忧民的爱国之情,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三、艺术特色

杜牧的诗歌具有很高的艺术成就,所以历代的评论家大都对杜牧的诗歌予以高度评价:“紫微才调复知兵,常遣风雷笔下生”“杜牧之晚唐翘楚”“诗文皆别成一家,可云特立独行之士”“故学者不读小杜诗必不韵”,等等。清翁方纲更是把杜牧与杜甫并驾齐驱:“樊川真色真韵,殆欲吞吐中、晚千万篇,正亦何必效杜哉?”这些评论未免有过褒之处,但可见杜牧诗才之高,艺术成就之大。

(一)抓住特定情境下具有典型性的动作和情态特征塑造人物形象

杜牧笔下的人物生动逼真,寥寥数笔就能活化出一个个鲜明各异的形象:“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娇丽歌女;“袖红垂寂寞,眉黛敛依稀”的闺中少女;“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的寂寞宫女;“只影随惊雁,单栖锁画笼”的思妇,形形色色,惟妙惟肖。不论是描写歌姬、妓女的艳丽还是描写少女的稚嫩,不论是反映贵妇的骄奢淫逸还是描写村妇、村姑的淳朴恬静,甚至是思妇的落寞、宫女的孤寂哀怨,杜牧都严格以这些女性在特定情境下所表现出来的具有典型性的动作、情态特征为准绳,进行细致描写。

杜牧非常善于选取精妙的细节刻画人物形象。比如杜牧在《杜秋娘诗》中描写杜秋娘的容态“低鬟认新宠,窈袅复融怡”,仅以“低鬟”两字就点染出杜秋娘刚刚得宠时姣好的容态和娇羞喜悦的心理。对于一个刚刚得宠的小女孩来说,这一描写再贴切不过。当权者的垂怜使她受宠若惊,众位官员的热切关注使她略显拘谨,这种毫无做作之态的娇怯,锦上添花地衬托出杜秋娘的纯真和惹人怜爱。杜牧总是能够在看似无心的随笔勾勒下,将人物当时的心理状态表现得淋漓尽致,其原因就在于他抓住了人物在特定情境下所表现出来的典型性动作和情态。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秋夕》

读完《秋夕》,一幅幽怨图宛然呈现在人眼前,银烛、秋光映在夜色中的屏风上,一抹幽冷,烘托出宫女凄冷的生活、黯淡的心情。其中“扑流萤”三字用得很是精巧:孤苦的宫女无事打发寂寞的光阴,唯有轻挥小扇扑打飞舞的流萤。暗夜中似乎有了一点光明,却让人更深切地感受到宫女的孤苦和无助,也把宫女的悲惨生活通过“扑流萤”这个微小的动作表现得淋漓尽致。

杜牧抓住诸如步态之类细小的动作,传神地反映出人物不同时期不同的精神面貌。在写张好好初出茅庐的时候是“吴娃起引赞,低徊映长裾”,她姿态低抑、徐步缓行,谦卑而羞涩,像一株含羞草低调自抑却顾盼生辉;待到张好好“玉质随月满,艳态逐春舒”,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后,“绛唇渐轻巧,云步转虚徐”,步态越发优雅从容、飘举恬淡。

对于女性举手投足间动作、情态这些细微之处的细致观察和准确地把握,是杜牧女性题材诗歌创作取得很高艺术成就的重要原因之一。

(二)情真意切,具有强烈而坦露的诗情美

诗不但要抒情,而且贵吐真情。从杜牧的诗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他强烈而坦露的诗情美,真而切、诚而深。杜牧对于自己的感情从不掩饰,不论是对心爱女子的喜爱、对苦命女子的同情,还是对红颜祸水的批判,感情真切而强烈,因此具有强烈的诗情美。

1.抒发爱慕之情和怜惜之情。写爱情的如《赠别》之二,真诚坦荡。写与情侣分别时的离愁别绪,虽深情却无丝毫轻薄淫靡的脂粉气息,饱含真情。《岁寒堂诗话》却批评此诗“‘多情却似总无情,惟觉樽前笑不成’意非不佳,然而诗意浅露,略无余蕴。只知道道得人心中事,而不知道尽则又浅露也。”这是以教条评诗。实际上,这首诗歌的精彩之处,恰恰就在于它准确地记录了恋人在分别的筵席上,纵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话来的真实感情。含蓄蕴藉是一种诗意,坦荡流露也别有一番美丽。俗语说“情到深处自有伤”就是这个道理,因为深情所以反而显得无情。杜牧之所以能写出感情如此坦露的诗歌,一方面源于他直爽豪放的个性,另一方面源于他对女性真诚的爱慕和尊重。杜牧对歌妓的感情真挚诚恳,因而写出的诗歌也很感人肺腑。

芳草正得意,汀洲日欲西。

无端千树柳,更拂一条溪。

几朵梅堪折,何人手好携。

谁怜佳丽地,春恨却凄凄。

——《不饮赠官妓》

“芳草正得意”而官妓却恨多,诗人愿意去关注、理解妓女们的哀愁和别恨,并且发自内心地怜惜、同情她们,这种真切的感情使诗歌具有了情深意长的诗情美。

杜牧对女人这一社会弱势群体的关心和同情是发自肺腑的,毫无矫揉造作之态。不管是对宫女们悲惨生活的同情,还是对弃妇的怜惜,无处不显露着杜牧真诚而热烈的感情。如在写《杜秋娘诗》时,笔触深入到杜秋娘“寒衣一匹素,夜借邻人机”的困厄生活,字字泣血,关切之心可见一斑。

杜牧由感而发、缘情而作的诗歌,字里行间无不洋溢着他对女性深厚诚挚的感情。同时,杜牧诗歌中强烈而外露的感情也使他受到后人的批判,如“牧之诗淫媟者,与元白等耳”“平心而论,牧之诗冶荡甚于元白”,等等,这些评论是有渊源的。杜牧在《唐故平卢军节度巡官陇西李府君墓志铭》中借李戡之口,抨击元白:“纤艳不逞,非庄士雅人,多为其所破坏。流于民间,疏于屏壁……淫言媟语,冬寒夏热,入人肌骨,不可除去。吾无位,不得用法以治之。”后人认为杜牧对元白艳情诗的态度是五十步笑百步,因为杜牧本身也写了不少涉及到狎妓的风流艳情诗。但是仔细研读杜牧的诗歌,就会发现这种说法有两点错误:第一,杜牧虽也写了若干风情不浅的狎妓诗,但表现得简约、含蓄,不似元白艳情诗那样露骨猥亵。第二,杜牧的批评具有针砭当时颓靡文风和社会风气的目的。宋祁在《新唐书·白居易传赞》中解释杜牧对元白的攻讦是“盖救所失不得不云”,这一说法很中肯,合乎公允。晚唐文风和晚唐的社会风气一样颓靡绮艳,杜牧却始终坚持他“本求高绝,不务奇丽,不涉习俗”的创作主张,既不摹仿李贺片面追求辞藻华美的诗风,也不沾染元白风靡一时的浅俗诗风,做到了缘情而发,能够如实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不做呻吟之语,并且始终关注诗歌创作对社会风气的影响。

2.抒发对颓靡、骄奢社会风气的担忧。杜牧兼济天下的入世思想和治世才华,使他的诗歌中总是多一份严肃的社会责任感。对那些被历史指责为亡国祸水的女人,杜牧的态度一向是冷峻而凌厉的。杜牧写了很多批判红颜祸水和颓靡骄奢的诗歌。晚唐浮华奢靡的世风令杜牧很是担忧,生怕晚唐社会虚假的畸形繁荣在短暂浮华之后像泡沫一样破灭,所以满含激愤地诘问当权者“却笑邱墟隋炀帝,破家亡国为谁人”?讽刺统治者“哀之而不鉴之”的愚昧,语辞激烈,情真意切,忧国忧民之情溢于言表。杜牧对于唐明皇的骄奢淫逸和杨贵妃的作威作福予以尖刻的讽刺,最有代表性的诗歌是《华清宫三十韵》和《过华清宫绝句三首》。在《过华清宫绝句三首》中,其中二、三首中“舞破中原始下来”和“云中乱拍禄山舞”两句,对杨贵妃“养子”安禄山的丑态描摹殆尽,用笔极为冷峻。

杜牧对祸国殃民的人和事非常痛恨。“桥边游女佩环委,波底上阳金碧明”的冶游无倦,“草妒佳人钿朵色,风回公子玉衔声”的寻欢作乐,反映出来的都是男事骄奢、女耽艳冶的风气,这在杜牧看来隐含着巨大的社会危机,再联想到隋炀帝因为淫乐而国破家亡的教训,不禁对与前朝相似的“金络擎雕去,鸾环拾翠来”“纤腰间长袖,玉佩杂繁缨”的社会状况感到忧心忡忡。

杜牧的诗歌总是表现出强烈的忧国忧民之情。因为对现实的用心观照,其诗歌中表现出一种振聋发聩的感召力和关注现实的诗情美。

杜牧一直在努力实践他“本求高绝,不务奇丽,不涉习俗,不今不古”的创作主张,所以他的诗歌总是能够选取到最恰当、最精致的艺术形式,筛滤掉一切庸俗的趣味,提纯出真挚温润的情感,以表达其诚挚的深情,体现出一种具有纯粹诗性的情蕴。因此,后世很多诗人沿袭杜牧诗意,借用杜牧女性题材诗歌中的词句,咏叹杜牧及其作品,记叙杜牧风情的诗和事。

欧阳修效仿杜牧“绿叶成荫”之句,写就“柳树已将春去远,海棠应恨我来迟”;元好问的“六朝歌舞豪华歇,商女犹能唱《后庭》”,由杜牧的《泊秦淮》翻新成咏;“城都遥进新荔枝”“红尘一骑不成笑”是借用《华清宫绝句三首》而来的;元代乔吉取材《张好好诗》写成杂剧《扬州梦》,等等。其中,黄庭坚是受杜牧影响较大而且诗风与之相近的诗人。清人赵翼说:“自中唐以后,律诗盛行,竞讲声病,故多音节和谐,风调圆美。杜牧之恐流于弱,特创豪宕波峭一派,以力矫时弊。山谷因之,亦务为峭拔,不肯随俗为波靡,此其一生命意所在也。”黄山谷酷爱杜牧诗风,所以多化用杜牧之诗句。黄庭坚的“婷婷袅袅,恰似十三馀”“春未透,花枝瘦”,是对杜牧女性诗歌《赠别》“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套用和发展。

除此之外,李商隐、胡曾、陆游、杨万里、辛弃疾、姜夔、萨都刺等诗人都对杜牧非常推崇,并且多处借用其诗句。

杜牧写出了很多文质兼美的女性题材诗歌,这些诗歌不仅是对其文学观念的良好诠释,也为其后世树立了良好的榜样,对后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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