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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种都市主义的空间叙事

2014-08-15纳,宋

河南社会科学 2014年4期
关键词:另类都市时尚

谢 纳,宋 伟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无论从何种意义上看,都市的兴起都是人类社会进入现代性历史进程的最重要标志。显然,都市并不仅仅意味着一种地理地缘意义上的空间营建,在许多人看来,都市作为一种社会方式、经济方式、文化方式和生活方式而存在,因而,“现代生活无疑是城市生活”[1]。也就是说,现代生活的秘密就深藏于五光十色的大都市之中。

按照法国著名思想家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来理解,空间是生产性的,都市并非一个空洞的空间场所,它表征着社会、历史、经济、政治、文化以及日常生活的内涵。从现代性的角度看,现代大都市与资本主义经济生产具有内在的同构性,都市化进程与市场化、商品化以及经济全球化之间构成了十分紧密的内在亲缘关系,都市因而成为经济全球化发展的枢纽或聚集地。我们曾有过关于都市的文化想象,我们曾赋予都市更多的文化历史内涵,然而,当我们揭去笼罩在都市空间的历史叙事、浪漫情调和文化想象时,作为娱乐消费空间,都市显露出欲望化的物质主义内在逻辑。由此观之,都市空间的欲望化、都市空间的狂欢化、都市空间的时尚化,无一不表征着消费主义的资本运行逻辑,同时也规定着都市空间叙事的基本逻辑。因此,认清都市空间生产所内蕴的消费主义逻辑,对于我们探寻都市空间生存的诗意栖居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与价值。

一、欲望化的都市空间叙事

法国境遇主义代表人物德波在《景观社会》一书中,运用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方法,对景观在现代都市中所发挥的近似宗教的作用进行了细致的分析。他说“景观是对宗教幻觉的具体重构。景观技术没有驱散人类将自己异化的力量投射其中的宗教迷雾;相反,它只是将这些迷雾降落到人们生活的尘世,并达到这样的程度——使生活最世俗的方面也日益变得暧昧不清和令人窒息。代表对世俗生活整体拒绝的幻象天堂不再投向苍天,而被植入世俗生活自身”[2]。在德波看来,正如都市是商品社会的产物一样,景观是商品社会的表征。因此,“景观就是商品完全成功的殖民化社会生活的时刻。……景观是一场永久性的鸦片战争,是一场根据自己的法则不断扩张的、精心设计的、强迫人们把货物等同于商品,把满足等同于生存的鸦片战争”[2]。作为商品社会的产物,景观是一个欲望化的空间,而景观空间的欲望化势必导致人的物化——在欲望化的空间里人成为单向度的异己之物。当大众从宗教彼岸回到现世时,工厂、车间、写字楼、公司成了他们的压迫场所,甚至他们消费的场所、休闲的模式也是被控制的。因此,我们说现代都市小说中充斥的舞厅、酒吧、百货公司等作为文化设施和大众传播媒介所构筑起的景观,从实质来说不但不具备休闲的功能,相反倒成为奴役和压迫人的延伸地。当虚拟的景观抖动着欲望的翅膀,任由大众张望时,它已在不知不觉中激发并规范着大众的消费欲望,并由此决定着物质生产。景观的制造者,那些幕后的资本家“依靠控制景观的生成和变换来操纵整个社会生活”。因此,景观成为现代社会生活的决定性力量。景观并不是一种外在的强制手段,它既不是暴力性的政治意识形态,也不是商业过程中看得见的强买强卖,而是“在直接的暴力之外将潜在的具有政治的、批判的和创造性能力的人类归属于思想和行动的边缘的所有方法和手段”[3]。因此,现代小说的空间化叙事,通过景观布展虚假欲望,建构全新的生活情境,宣教全新的现代都市生活方式的做法,乍看起来是去政治化的,然而其内里却依然隐藏着都市消费主义意识形态对文学的控制,原先那种以政治强制和经济压迫手段为主的统治方式,此时已经演化为温柔的压迫,人们在娱乐之中成为景观的奴隶,这种不干预中的隐性控制才是最深刻的奴役。

从资本现代性的角度看,城市无疑是人类建造的巨大欲望场所。欲望是城市的秘密,城市的诱惑来自于欲望的诱惑。城市是一个巨大的欲望空间符号,它策划着欲望、策动着欲望、蛊惑着欲望、生产着欲望、挥霍着欲望。消费的欲望和欲望的消费构成都市空间的隐秘驱动力,都市因而成为欲望消费的空间场所。在古典主义时代,社会主张克制或清除人的欲望。人的欲望肉身乃尘世堕落之物,要拯救这尘世的堕落,必须“存天理、灭人欲”。只有除去自身的欲望,人才可能摆脱物质欲求的缠绕,成为圣人或天使。然而,肉身欲望毕竟是人之存在的世俗基础。消灭了肉身欲望,人就被抽象为干瘪苍白的理性或伦理存在,因此,人欲与天理的紧张冲突成为生命的难解之题。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类开始反对蒙昧的禁欲主义,肯定自身的欲望,尤其是商品社会对人的欲望的肯定。商品的生产本质就是欲望的生产,商品的消费就是欲望的消费。欲望的生产与消费构成了商品社会发展的内在动力。“食色,性也”,欲望是人之本性,欲望的压抑与满足构成生命存在的基本内容。然而,人毕竟不是仅仅追求欲望满足的动物,因而应如何面对自身的欲望,始终是资本主义文化所无法解决的切身性难题。德国著名哲学家叔本华把人生之欲望视为生命内在的本质构成。叔本华认为生命即意欲之表现,意欲乃无法满足之渊薮;而人生却总是追求这无法满足之渊薮,所以,人生即是一大痛苦。奥地利著名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认为,人的欲望本身始终处于理性超我的压抑控制之下。社会的日常生活空间在道德理性的组织之下一直对本我欲望实施着严格的监管,被压制监管的欲望时时都处于躁动之中,寻找宣泄的出口。如果说,在传统的古典时期,欲望宣泄不具有合理性或合法性,它们往往以各种方式寻找替代性的宣泄或转移,那么,进入商品社会,欲望的宣泄与商品消费紧密结合在一起,消费即欲望,欲望即消费。欲望与消费渗透到日常生活领域,都市空间因此被娱乐化,都市空间因此成为欲望消费的公共空间。显然,都市空间的欲望消费不同于一般日常生活的欲望消费。如果说,一般日常生活消费的主要目的在于满足基本的物质性欲求,如吃、穿、住、行等物质欲求的满足,即日常生活必需品的满足,那么,娱乐化都市空间的欲望消费则是一种象征性消费的欲望满足,是在一般性物质欲求满足之后的更大的欲望需求,是一种休闲性的欲望消费,一种炫耀型的欲望消费,一种增值化的欲望消费。从消费价格上说,休闲性消费多属于价格昂贵的炫耀型消费,正是这种炫耀奢侈才可以满足欲望消费的增值扩张。欲望的大小与消费水平的高低正好成正比,高消费换来欲望最大化的满足。为了让消费者得到欲望最大化的满足,都市娱乐空间一直在追求欲望与消费的不断结合。

进入娱乐化的都市空间,人便被五光十色的广告所迷惑,充满诱惑的形象和语言无所不在。大众传媒扇动起消费的欲望,各式各样的广告刺激着人的感官,调动着人的欲望,让人产生强烈的消费诉求。都市娱乐消费的营销推广,往往采用“美色+营销”的模式,完成了“欲望+消费”的形象隐喻。都市酒吧就是一个代表性的欲望消费空间。进入酒吧你便一下子被各式各样的烟酒广告所包围。霓虹灯、悬挂、招贴、酒杯、杯盏、服饰、礼品、烟缸、打火机、桌饰,凡是视线所看之处都充满着诱惑的形象和语言。各式各样的广告刺激着人的感官,调动着人的欲望,让人产生强烈的消费诉求。其中,最具诱惑力的营销是营销小姐。营销小姐都是经过品牌推广公司精心挑选出来的漂亮美女。夜晚她们身穿品牌厂家特别制作的服装,带着充满魅惑的笑容闪亮登场,穿梭在灯红酒绿的光影之中。品牌厂家的特制服装一般以产品的色调作为主色,印有品牌的形象标志和广告推广语。欲望化的身体诱惑与物质性的消费欲求完美地融合在营销小姐的身体行为之中,这就是消费社会的身体行为艺术。酒吧里,美女营销的魅力触手可感,挡不住的诱惑,让人尽情地消费。在都市空间中,娱乐化即欲望化,其形象主要由女性来展示表演,“女性的形象被赋予消费品的交换价值而成为了‘欲望交换的手段’:因为女性意味着欲望,她成为后者的标尺。她在可行的范围内表现并调节了快乐……和性特征,使欲望被人理解……她是一种以自由为手段的社会控制的标尺”[4]。都市空间里的娱乐化、欲望化展演多为性感的女性,意在唤起消费者的欲望冲动。都市空间将情欲与消费直接地勾连在一起。消费刺激着欲望,消费服务着欲望,消费满足着欲望。同时,以资本为尺度的消费能力和水平,决定着人的欲望满足程度。

在浪漫化诗意化的都市叙事中,我们经常会看到对酒吧的欲望化消费的遮掩和修饰。酒吧退去了欲望的外衣,居然成为诗意爱情的上演场所。酒吧作为一个后现代的另类空间,并不适合传统意义上一见钟情式的浪漫爱情叙事。在酒吧空间里期望那种诗意化浪漫化爱情偶遇的传奇故事,不过是文人雅客用诗与美来打扮欲望的一种矫饰。在酒吧,欲望赤裸裸地穿行在五光十色之中,无须掩饰,无须美化。当然,在欲望的空间中,我们也并非完全排斥会产生真正的爱情。但酒吧中的男欢女爱,与传统空间中的浪漫爱情相比,讲述的是一个全然不同的故事。在传统的爱情模式中,往往先用诗意浪漫爱情美饰美化背后隐藏的情欲冲动。而在酒吧中男女之间首先直面的就是赤裸的情欲。一个是先爱而欲,一个是先欲而爱。欲望在酒吧里已成了公开的秘密,所有诗意浪漫的掩饰都在这秘密的公开中,剥落掉了矫饰的面罩。爱欲在酒吧里,或沉沦或升华。它以一种赤裸的方式,展现在我们的面前。在诗意想象的文学作品里,人们总是希望在孤寂的酒吧里,萍水相逢,邂逅一个清纯、美丽、忧伤、无助的女孩,然后两人一见钟情、一醉方休,最后甚至上演一场铁达尼号式的爱情故事。然而在都市的酒吧中,货币可以购买这一切,只要购买者拥有足够的消费能力,但这一切又都不过是欲望化的赤裸消费,它不存在诗意的浪漫。都市空间的娱乐化、欲望化说到底是赤裸的欲望消费和消费的赤裸欲望。

二、狂欢化的都市空间叙事

都市空间往往表现为欲望的狂欢化。在欲望的狂欢仪式中,欲望以更加放纵的形式表达出来,从而构成都市空间消费的特殊场景。从文化社会学的意义上说,狂欢作为一种仪式和一种节庆,几乎是人类社会文化中不可缺少的活动,各种文化都传承着本民族的文化狂欢仪式。现代都市征用了这一古老的节庆仪式,使之成为欲望消费的重要形式。

狂欢化的渊源可追溯到古老的狂欢节。远古神话传说记载着民间的狂欢仪式,它以酒神崇拜的祭祀形式为主要内容,演绎为民间化的节庆活动。在欧洲的城镇中,狂欢活动每年长达三个月。在狂欢节日,人们纵酒狂欢,放浪形骸,戴上假面具,穿上奇装异服,在郊外森林,在大街小巷,纵情欢乐,尽情地放纵自己的原始本能。歌德曾记录参加罗马狂欢节的亲身经历:“化装舞会上的人越来越多了。首先上场的是穿着下层妇女穿的、领子开得很低的连衣裙的男人。他们拥抱男人们;对女人,好像对待自己的同性一样,随心所欲地做出种种放肆的举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年轻人。他把一个性情暴烈、爱争吵的妇女扮演得惟妙惟肖。‘她’走遍科索,沿途找碴儿与人争吵,侮辱人,而‘她’的同伴们则假装尽可能让‘她’平静下来。有一个普尔希那拉人跑过来了。他臀部挂着一个用彩带穿着的巨大号角,甩来甩去。当他和女人讲话时,他试图模仿古代伊甸园上帝有点无礼的、轻佻的举动——这可是在神圣的罗马呀!但这一举动引起的更多的是笑声,而不是愤怒。女人们也像男人一样,对于自身的异性打扮兴奋不已。她们中许多人穿着普尔希那位男人常穿的衣服,而且,我得承认,当她们穿着这种暧昧的服装时,常试图显得很迷人。”[5]在法国也经常举行类似狂欢节的“愚人宴”,以表达一种滑稽的模仿和嘲弄。在这些庆祝活动中,人们可以在祭坛边纵酒狂欢,参加化装舞会,跳古怪的舞蹈,还可以暴食,脱衣服,做粗俗下流的举止。

在商业社会,狂欢化的诸种仪式逐渐转化为欲望化消费的重要仪式。都市娱乐空间作为欲望化的消费场所,把欲望的狂欢发展成商业时代的庆节仪式。本来在西方狂欢节仪式中,欲望肉身的宣泄就占有很大的比重,狂欢节就是“为肉体恢复名誉”。狂欢节的特征是笑声,是过度和放纵,是粗俗与冒犯。狂欢节弹冠相庆的是暂时的解放,即从占统治地位的真理与既定的秩序中脱身的解放,它标志着对所有的等级地位、一切特权、规范以及禁律的悬置。俄国著名学者巴赫金在论述狂欢仪式时认为,在狂欢仪式中,“物质和肉体本性是一种非常积极的因素,完全不是它的那种自私自利的形式,也完全不是脱离其他生活领域的因素,在这里,物质和肉体因素是作为包罗万象和全民的东西被看待,并且作为这样一种东西同一切脱离世界物质和肉体本源的东西相对立,同一切自我隔离和封闭相对立,同一切抽象的理想相对立,同一切与人世和肉体分离独立的价值追求相对立。我们再说一遍,在这里,身体和肉体生活具有宇宙的以及全民的性质;这决不是现代那种狭隘意义和确切意义上的身体和生理。身体和肉体生活还没有彻底个体化,还没有同整个外界分离”[6]。在都市娱乐空间里,世俗化、肉身化、欲望化的狂欢仪式被发挥得淋漓尽致。“狂欢是荒诞的身体的庆典:丰盛膏腴的筵席、烈性酒、纵欲。在这样的场景中,官方文化被完全推翻覆灭。狂欢中的荒诞不经的身体是不纯洁的低级身体,比例失调、即时行乐、感官洞开,是物质的身体,它是古典的身体的对立面,古典的身体是美的、对称的、升华的、间接感知的因而也是理想的身体。因此,荒诞不经的身体及狂欢活动,在中产阶级身份与文化的形成过程被排除在外。随着文明进程在中产阶级中扩展延伸,需要对情感与身体功能加以更大的控制,这就使风俗习惯、举止行为发生了变化,他们开始着力宣扬对情感与身体所表达的厌恶。”[7]在商业利益的驱使下,都市空间希望把每一天都变成欲望的狂欢节,使欲望消费获得某种仪式象征的意义,文化仪式因此成为消费的节庆。人们仿佛可以天天沉浸在狂欢节的氛围之中,放纵狂欢,去体验狂欢文化的异质性、颠覆性、世俗性、放纵性。

都市空间的欲望狂欢化把传统节庆都改造成欲望化的狂欢节庆。都市空间为此掀起一个又一个欲望狂欢的高潮,制造了一个又一个欲望狂欢的热点,把所有的节日都变成了欲望狂欢的仪式。在“愚人节 ”“ 情 人 节 ”“ 复 活 节 ”“ 万 圣 节 ”“ 圣 诞 节 ”“ 元 旦 节 ”“春节”等中西方传统节日来临之时,商家都会精心策划,推出系列的狂欢节目,让商场成为节庆狂欢庆典的场所。卫慧在小说《纸戒指》中是这样描写酒吧的圣诞狂欢夜的:“圣诞前夜,恰好是我的生日。于是这一夜理所当然地成了纵情狂欢夜。……对于一些过着凡庸生活却憎恶凡庸的人们,狂欢的节日就如同仅作一日游的诺亚方舟,载着他们淹入快乐的海洋。……年轻的肢体上下左右飞舞,构筑成欲望的迷宫,四周充满了滑腻而黏稠的某种体液的味道。我们一无所有,只有几个臭钱!一个小青年在我边上嚣叫,便有几个朋克打扮的同伴附和着狂吠起来,我们要爱!要被爱!要造爱!他们喊着口号,显得才思喷涌、触类旁通。我笑得止不住,身体内有岩浆呼啸滚动,就是放纵的感觉。”[8]与卫慧沉溺于狂欢乐而忘返不同,邱华栋在《摇滚北京》中向读者展示了狂欢背后的失落与虚无:“这是一个假面的海洋,每一个人的真实面孔都消失在假面之后了。我几乎看不见一个人的脸。也许这就是城市的象征,充满了假面人和在假面后面转动的眼睛。城市本身就是一个巨型的假面舞会,在这里,一切的游戏规则被重新规定,你必须学会假笑、哭泣、热爱短暂的事物、追赶时髦。你必须以冷漠的态度对待一切事物,因为这里的一切都转瞬即逝,再也没有了永恒和停止不动的事物。连哭泣都成了游戏,已丧失了哭泣本身的深刻内容与实质。”[9]在节日里,都市娱乐空间成了欲望狂欢化的海洋,传统节日的宗教神圣性或民间意义被消费瓦解,节日只剩下一个空洞的形式。在这一空洞的形式中,填满了欲望化的消费。欲望的狂欢成为所有节庆的真实内容。在欲望狂欢的节日,各种消费品的推广活动也都精心策划隆重登场,它们共同营造着狂欢仪式的隆重庆典。这是无程序的仪式,无内容的庆典,无禁忌的节日。它就是欲望的狂欢、放纵的叫喊和消费的庆典。

应当看到,狂欢化作为一种民间文化资源,对于正襟危坐的正统文化具有相当大的颠覆瓦解力量,它使文化生命富有活力和冲击力。狂欢的文化使人类文化充满了生机和活力。然而,在商业消费日盛的今天,狂欢仪式日益被消费意识形态所浸染,狂欢性的民间文化资源在这种消费意识形态之中被削减成单一的欲望化狂欢平台。当欲望的消费变成一种过剩的消费时,狂欢过后的疲惫或疲软同样也会带来民间文化资源的疲惫或疲软。

三、时尚化的都市空间叙事

时尚充斥着都市的每一个空间,它到处地游走、展示、闪烁、炫耀。时尚在城市的空间中快乐地尖叫。都市空间作为一个时尚的空间,成为时尚表演展示的舞台。消费已不仅仅是为了满足一般的物质欲求,它成为时尚的前提。消费行为因此也负载了更多的商品消费意义,比如,炫耀型的消费就已经不再是生理学意义上的满足。在炫耀型的消费中,消费者获得了心理学或文化学意义上的满足,消费成为一种自我表现、自我炫耀、自我宣泄的方式。因此,在消费主义时代,消费成为一种时尚。都市娱乐文化的消费特点,从多方面迎合满足了消费主义时代的时尚诉求。

今天,时尚已经渗透到都市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微之处,都市日常生活在时尚的氛围中展开。时尚无所不在,又稍纵即逝;时尚标新立异,又媚俗流行。时尚的面孔如此扑朔迷离。一方面,时尚标举个性、另类、前卫、特立超群;而另一方面,时尚需要流行泛化,而流行泛化却需要抹平个性超群的特质,使时尚成为媚俗。时尚不得不在这种独立个性、异质另类与大众流行、媚俗泛化的双重境域中不停地变换着面容。对此,罗兰·巴特把时尚看作一个流行的双重体系。“流行的双重体系(A和B)就像是一面镜子,从中可以读出现代人的道德困境。每一个符号系统一旦被世事‘充斥’,它就要被强行拆散,改变自我,崩陨。为了将自身向世事开放,它必须逐渐异化。一种深奥的二律背反,使生产行为模式与反应行为模式分离,使行动系统和意义系统分离。经其A组和B组的分散,流行亲身体验到了这种双重假定。”[10]被誉为“时尚哲学家”的西美尔也认为双重性是时尚的特别面孔:“时尚的本质存在于这样的实事中:时尚总是被特定人群中的一部分人所运用,他们中的大多数只是在接受它的路上。一旦一种时尚被广泛地接受,我们就不再把它叫做时尚;一件起先只是少数人做的事变成大多数人都去做的事,例如某些衣服的式样或社会行为开始只是少数人的前卫行为但立即为大多数人所跟从,这件事就不再是时尚了。时尚的发展壮大导致的是它自己的死亡,因为它的发展壮大即它的广泛流行抵消了它的独特性。因此,它在被普遍接受与因这种普遍接受而导致的自身意义的毁灭之间摇晃,时尚在限制中显现特殊魅力,它具有开始与结束同时发生的魅力、新奇的同时也是刹那的魅惑。……在时尚中生活的不同方面仿佛获得了一种特殊的汇聚,时尚是一种复杂的结构,以这种方式或那种方式表现着灵魂中主要的对立性倾向。”[11]

时尚的双重性在自身的流行过程中不断地自反自毁,消解并抹平自身。一方面,时尚文化不断创造着另类个性、标新立异、超群反抗的文化异质性;另一方面,它又不断地在流行化过程中将其抹平、消解、泛化。当昨日的先锋成为今日的时尚时,先锋的意义已被抹平,先锋变成了一个意义匮乏的符号;当昨天的反叛成为今日的时尚时,反叛只作为一种姿态,丧失了反叛的力量;当昨日的个性成为今天的时尚时,个性也就在泛化的模仿中丧失了自身的魅力。正是在这种双重的二律背反中,时尚在不断地流变,不断地创造自身,又不断地毁灭自身。在时尚中,昔日叛逆的挣扎痛楚已变成今日值得炫耀的美丽与时髦。时尚所具有的这种双重特性,正反映了当代消费文化的基本特征。

时尚的流行是一种抹平的技术。在这种抹平技术的操纵下我们的文化已经成为一种平面设计的文化。我们的时代已进入了平面时尚的时代。每天,我们的眼睛在时尚流行的平面世界上滑动流转。一切真实的深度都在光滑的平面上,平平坦坦。流行的时尚带领我们进入了一个平面时代。平面设计领导着平面时代的潮流,每天我们的眼睛在平面世界上轻松愉快地滑翔,平面展示着都市人生存状态的“真实一面”。直线取代了曲线,单维取代了多维,平面成了一种时尚潮流,站在平面时代,上下都变得很平坦。凹凸不平的深度,弯弯曲曲的迂回,多维变化的空间,都被时尚的平面熨帖得如此快乐舒展。我们的视觉已平面化,于是,我们喜欢转瞬即逝不留痕迹的欢愉和嬉戏。影视剧中,我们欣赏着按一定的平面程序设计出来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平坦而又顺滑,轻松而又刺激。平面设计出来的一个个偶像,满足了我们崇拜的苍白。我们的人际关系在不知不觉中进入平面时尚的时代。金钱与利欲成了人际关系平面上涂抹的唯一润滑剂,内心的痛楚与孤寂已成为一颗让人生厌和逃避的沙粒。网络开辟了另类的对话空间,将我们内心的话语表达虚拟化为无对象的倾诉。在平面上,你与我、我与他不停地滑翔与旋转,我们已不再拥有一个可以驻足的私人交谈空间,不再拥有漫步林间的幽深小径。心灵的深度在现代飞速的节奏里,被拉伸为一个个单薄的平面。无深度、无维度、无向度,在现代大众消费文化的话语平台上,我们愉快地晾晒着自己鲜活的灵魂。平面虽然并不等于平庸,但平面比平庸更令人忧虑,因为,平庸很难成为一种时尚,而平面却已经成为一种现代流行的时尚。

时尚潮流的表征是新奇、新异、新变,其标志是另类性。在今天,另类已成为时尚的特别标签。另类就是特立独行,就是标新立异,就是先锋前卫,就是与众不同,另类就是时尚。娱乐化的都市空间有意识地营造另类异端的风格:嬉皮士、朋克、摇滚、波西米亚等历史上异端叛逆的形象,在今天的都市空间中已成为一种流行时尚。昨日的叛逆,今日的时尚,另类叛逆的文化特性在今天已全然消失,它以时尚的形式,成为都市中可以展览的流行。

随着都市另类的流行,都市娱乐空间生产、复制、克隆出一批又一批的“另类一族”,文坛也涌现出一大批号称“新生代”的另类作家。表面上看,他们独立于世、个性张扬、我行我素、卓尔不群,以其特异的个性风格,展示着当代都市生活中的另类生活状态,给人以新异的感觉。然而,另类的表象却掩盖了消费化的总体趋势:低级的模仿雷同与极端个性、标新立异的奇妙混杂在一起。在都市的流行中,另类被消费化的时尚大批复制和克隆。

另类自诩为新生时代的代言人。他们生长在一个自由开放的时代,又正值青春勃发最富创造力的年华。与前几代人相比,他们应该是最少规范最少束缚的一代。充满活力、无所禁忌、超越常规、张扬个性几乎构成“另类一族”自然天成的一面。这些特质也恰恰可能使“另类一族”成为我们社会群体中活力四射的群族。但是,我们不能不看到,“另类一族”实际上却是一个在精神上先天营养不良的族群,一个匮乏独立个性和族群精神的部落。另类时尚的滋生成长、招摇过市,始终以现代的大众娱乐消费为文化背景,或者可以说正是大众娱乐文化制造和包装出一批批的“另类一族”。以至于,以叛逆个性著称的摇滚乐也难以逃脱消费化的命运。20世纪80年代,《一无所有》敲响中国摇滚的鼓点,电影《摇滚青年》将摇滚青年的形象推上了文化生活前沿,震撼、叛逆、狂放、独立、自由的摇滚精神始终以一种反叛的形象出现在人们的眼前。然而,随着全球化消费主义的蔓延,随着时尚化社会的来临,摇滚在今天已成为一种新的消费时尚,其原本具有的文化政治学意义渐趋淡化。在都市娱乐空间里,摇滚所蕴藏的叛逆、自由、狂放精神,被时尚化地使用、消费。它体现出时尚消费的力量,时尚将异端前卫变成一种流行。时尚在不断地成为前卫流行的同时,逐渐地消解了自身,成为一个空洞而华丽的镜像。在时尚的镜像中,一切真实的姿态都因华丽而成为空洞,消费化的时尚向人们许诺着空洞而华丽的现实。

在“另类一族”的身上,我们随时可以看到大众娱乐文化明显的制造标志和包装痕迹。卓尔不群的个性并不是内在精神性格的积淀与展露,而是一种外在的模式与流行。对传统常规的叛逆与冲击,也因缺少自觉的文化批判意识作依托,而流为一种时髦的姿态。这种个性和另类,这种酷,从表面看似乎要比任何时代都特立独行、卓尔不群,甚至已经到了“酷毙了”的境地,而骨子里却依然是大众快餐文化的一种生产策略,只不过贴上了耀眼的个性化商标。呼唤个性,渴求创新,突围常规,永远都是时代进步的动因。从这个意义上,我们欣赏另类,欣赏真正具有个性内涵与精神向度的另类。

都市是现代人最重要的生存空间。作为一种空间性的存在,人所生存的空间决定了人之生存的境遇及其本性特征,因此,要改变生活,首先必须改变空间。我们看到,消费化的都市空间正在不断满足现代人的物质欲望诉求,但同一化逻辑同样会将人纳入消费主义的意识形态规训之中。因此,如何破解都市空间生产的消费主义逻辑,营造现代人自由解放的生存空间,让都市生活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品,无疑是当代美学的文化政治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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