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喻的认知机制研究——从概念隐喻理论到概念整合理论

于 莹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310018)

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中，Lakoff 认为“隐喻并不仅仅是一种语言现象，它更重要的是一种人类的认知现象。它是人类将其某一领域的经验用来说明或理解另一类领域的经验的一种认知活动”［1］。隐喻的本质是以人体对周围世界的感知和经验为物质基础，将一个概念域(源域)映射到另一个概念域(目的域)进而获得引申和抽象意义的认知过程。1985年Fauconnier 提出的概念整合理论，和人类赖以生存的概念隐喻理论一样，也是人类思维和活动的一种基本认知过程，也为意义构建和信息整合提供了理论框架和实践的空间。概念整合，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心理空间的概念与其它心理空间的概念产生映射，从而形成新的心理空间和概念。Fauconnier 和Turner 把概念整合看作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整合”。从概念隐喻理论到概念整合理论，人类的认知机制不断发展，研究隐喻的认知机制将有助于更全面、更清晰地揭示人类的思维方式和认知过程，推动和促进语言的学习和认知。

一、概念隐喻理论

1980年Lakoff 等人提出的概念隐喻理论以意象图式和经验主义认识观为哲学基础。意象图式是一种认知结构，是我们在对事物之间基本关系的认知基础上形成的，是人类经验中一种联系抽象和具体的组织结构。经验主义认识观也叫体验哲学观，是介于主观主义和客观主义的中间道路。Lakoff 和Johnson 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提出:隐喻不仅仅是一种语言形式，而是人们思维和行为的方式。在一定的文化中是一个系统的、一致的整体，在人们认识客观世界中起着主要和决定性的作用。

隐喻意义的实质是源域和目标域的映射关系。所谓源域，就是具体的能直接被我们体验和感知的领域，目标域就是比较抽象的被说明的领域。源域向目标域的映射过程中，源域中的各种特征、关系、知识都可以映射到目标域上，然后重新认识目标域的特征。源域和目标域的映射过程遵循恒定原则和方向性原则。

二、概念整合理论

1985年，Fauconnier 提出了“心智空间”理论，他先后发表了《整合是语法的核心过程》、《思维和语言中的映射》、《概念整合原则》、《概念整合网络》以及同Mark Turner 合著的《我们的思维方式:概念整合心智背后的复杂性》等大量著述，同他的认知语言学研究中心的同事们一道创立并发展了概念整合理论，它涉及到心智空间以及动态的认知模型，在概念整合理论框架下，认知机制是一个合并的运作过程，对于我们的学习、思维、行动、生活发挥着中心作用，包括意义建构、概念的转变等等。人们正是依靠概念整合来理解意义，不断地创新发明，创造出更为丰富多彩的概念世界。

在概念整合理论框架下，隐喻认知机制的映射过程和概念隐喻中源域和目标域的映射有很大的不同。概念隐喻是单向的双域映射关系的输入和输出，而概念整合涉及多域多向的相互映射、整合和创新过程:首先，两个输入空间之间进行部分映射，但不是简单直接的双域空间映射，而是有一个类属空间的参与，这个类属空间里具有两个输入空间共有的图式和结构，类属空间和输入空间之间能够互相映射，映射后产生的图式和结构集中到合成空间，在合成空间进行选择，重组和整合，整合后的新结构新内容重新映射回目标输入空间并产生新的意义。

三、隐喻的认知机制研究

(一)概念隐喻理论框架下的隐喻认知机制

概念隐喻理论有四个基本要素:哲学基础、源域、目标域、映射理论。Lakoff 之所以称之为“概念隐喻”，是因为隐喻从本质上说并不是语言层面的，而是概念性的，是对普通隐喻的概括和总结。隐喻映射具有普遍性，据统计，普通语言中大约70%的表达方式是源于隐喻概念［2］。

Lakoff 把概念隐喻分为三类:结构隐喻、方位隐喻和本体隐喻。下面以方位隐喻为例来具体分析隐喻的认知机制，空间方位隐喻的源域是空间域，空间域映射到非空间域，使得我们可以通过空间的概念来理解、思考和谈论非空间的及抽象的概念，如身体状况、情绪、社会地位等等。由于人类对相同的外部世界有着基本相似或相通的认知，这就使得方位隐喻的空间域投射到其它域时表现出了极大的相似性，无论是在英语中还是在汉语中。从“上”和“下”，“前”和“后”，“高”和“低”等这些人们赖以生存的空间概念逐渐发展到时间概念，数量概念和更为抽象的其它概念，这类语言实事的存在并不是仅仅依赖语言本身，而是依赖于人类的普遍心理、感知和经验。

在英汉语中，人们用已知的空间方位概念来描述数量。例如:More is up．(“多”为“上”)，Less is down．(“少”为“下”);More is high．(“多”为“高”)，Less is low．(“少”为“低”)。这些表达方式有着人类共同的认知基础:我们将更多的物质和物体加入到容器中，其平面一定会升高。由此，我们还推衍出更多的表达式，如:My income rose last year．(去年我薪水提高了。)She passed the exam with low grades．(她及格了但分数很低。)同样，人们也不约而同地采用熟悉的空间概念up(上)、down(下)、high(高)、low(低)来描述抽象的心理状态:最常见的就是Happy is up．(“快乐”为“上”)，Sad is down．(“悲伤”为“下”)在这样的映射机制的认知基础上，产生了很多类似的表达方式。例如:Your spirits went up．(你情绪上来了。)He seems in low spirits．(他似乎情绪低落。)If you're down，she will lift you up in spirits．(如果你失落，她会让你振作起来。)

由此类推到更为抽象的概念和状态，如:“热”为“上”，“冷”为“下”;“动”为“上”，“静”为“下”。日常生活中不乏相应的表达式，例如:Warm up．(变热;热身;活跃起来)Cool down．(变凉;冷静下来;消气)The kettle has heated up．(壶里的水热起来了。)The boiling water has cooled down．(开水凉下来了。)The workers were stirred up to strike．(工人们受到煽动起来罢工。)The sea gradually calmed down．(海面逐渐平静下来了。)从最基本的空间方位隐喻到数量的表达，再到更为抽象的状态的表达，这些概念表达的物质基础显而易见，人们已经形成了固定的认知思维，并影响着人们的语言和行为，无论是在英语中还是在汉语中。

人类对于空间领域的认识受到非语言认知的强大支持，这就是我们视觉、触觉和行动的共同基础，也是认知机制的基础。由此可以类推到更为抽象的概念，无论在英语中还是在汉语中，方位隐喻中所表达的健康、幸福、生命、权利、高贵的地位、美德等均被认为是好的事物，都是向“上”的;而悲哀、疾病、死亡、无权利、低下的地位、不道德等被认为是不好的事物，都是向“下”的。这样的概念隐喻及其相应的语言表达式不是任意的，而是有着人类共同的认知经验和基础。从最基本的空间方位隐喻到数量的表达，再到更为抽象的状态的表达，这些概念的物质基础显而易见，人们已经形成了固定的认知和思维，并影响着人们的语言、行为和生活。从社会符号学的观点来看，张德禄和郭恩华认为:概念隐喻理论为社会符号学某些理论构建提供认知理据［3］。

(二)概念整合理论框架下的隐喻认知机制

1985年，Fauconnier 在他的专著《心理空间》中提出:“心理空间是人们在进行思考、动作和交际时，为了实现当前理解和行动而构建的概念包。”［4］随后，Fauconnier 又提出了概念整合理论，即通过四个空间(两个输入空间、整合空间和类属空间)的映射来构建动态意义［5］。后来Fauconnier 和Turner 继续发展了概念整合理论，在《我们思维的方式》中进一步提出映射机制的三个过程:组合、完善和细化［6］。

概念隐喻理论和概念整合理论在意义建构过程中虽然都是映射的认知机制，但依赖的是不同的映射，分别起着不同的作用，两个理论并不对立、还可以互相补充，进一步完善人类的认知机制。具体来说，概念隐喻是储存于长期记忆中的语言和概念结构，是概念化的静态图式，用来解释隐喻中两个域之间常规的概念映射。而概念整合理论不但可以解释隐喻，还可以解释非隐喻。概念整合理论的映射是有选择性的投射，是一种跨空间映射，这个空间是经过合成和阐释之后的整合空间，然后从整合空间再到输入空间的投射。从这个角度看，概念隐喻理论的跨域映射机制无法诠释更为复杂的概念整合过程。作为认知隐喻的新发展和重要组成部分，概念整合理论更应该被重视起来。因为，心理空间和概念整合理论可以从语言形式和表面意义衍生并挖掘出其价值观和意识形态背后的认知［7］。

在隐喻结构中，两种事物被相提并论，虽然他们之间毫无联系，但因为人类在认知过程中对它们有着相似的感受和联想，我们就利用对这两种事物相似的感知来解释对不同事物的感受。但当具体概念和抽象概念混合出现时，人们就需要更复杂的认知过程来进行加工和处理，这时候用概念隐喻理论来解释略显苍白无力，则需要概念整合理论来加以补充和解释。

下面以本体隐喻为例来分析概念整合理论框架下隐喻的认知机制。He was so mad that we could see the smoke coming out of his ears．(他勃然大怒、七窍生烟。)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概念隐喻的例子，句中的人被隐喻成一个容器，这就是本体隐喻中最常见的容器隐喻，特别是人本身，人具有的各种情感和生理表征都可以借用容器中的物质来表达，人的愤怒的情感和表征可以通过容器中的热量、热度、热气、热流来表达。从句子中可以看出很多隐喻概念，如“愤怒是火”、“愤怒是热量”、“愤怒是容器中的热气体”等等。在这个概念隐喻的映射过程中，“愤怒”这个源域映射到“热度”这个目标域上，用可以量化的热量来解释无形的愤怒。但仅仅用概念隐喻理论来解释，并不能完全诠释其中的隐喻含义。

既然用概念隐喻理论不能充分诠释，那么，如何解释和理解“气愤”这个情感隐喻呢?在这个认知过程中，源域炙热容器映射到目标域生气者，这是一个概念隐喻。源域炙热容器中的热度、热气体和烟雾映射到目标域愤怒，这又是一个概念隐喻。容器中的热度映射到生气者的各种愤怒和失控的生理表征，因此，这些混合的隐喻概念以及不同域之间的相互映射无法单单用概念隐喻来解释。因为生气者的各种愤怒的情绪和生理表征并不是通过目标域直接得到，而是从与加热的容器、烟雾、热气体等相关的源域中得出。这样的映射仅靠单纯的概念隐喻无法阐释，因为我们知道，在现实世界中愤怒是不可能产生烟雾、热气和爆炸的，而概念整合理论恰恰能弥补这个不足，因为来源于两个输入空间的投射是选择性的投射，最后在整合空间中形成了新的概念。具体讲，个体的人是一个目标输入空间，人生气的情绪也是一个目标输入空间，这两个概念同时从目标输入空间映射出来。发热的容器是个源输入空间，生气者的生理表征也是个源输入空间，这两个概念同时从源输入空间映射出来。上面两对输入空间映射之后产生了新的生理反应，也就是说整合空间里的新内容被重新映射回目标输入空间，结果是生气者产生了一种非常愤怒的生理表征“烟雾”，也就是句子中所说的smoke coming out of his ears．(七窍生烟)概念整合理论为怒不可遏的个体及其情绪表现提供了概念隐喻理论中源域或目标域难以企及的框架［8］。

通过上面的例子，我们可以分析出概念整合理论的认知机制，它的映射过程涉及了四个空间:一个是与概念隐喻中源域相对应的输入空间，一个是与概念隐喻中目标域相对应的输入空间，两个输入空间共有概念结构的一个类空间，以及输入空间中通过各种映射各元素交互产生新内容的合成空间。完成过程是当一个整合里的结构与长时记忆里的信息相匹配时所产生的模式的完成［9］。

(三)两种理论框架下的隐喻认知机制的互补性

通过概念隐喻理论和概念整合理论框架下的隐喻认知机制分析我们得知:概念隐喻理论与概念整合理论并不是相互矛盾和对立的，而是相互补充相辅相成的。首先，这两种理论最基本的认知基础是一样的，两者都认为隐喻不仅仅是一种语言现象，而是一种人类的认知基础，处理的都是概念隐喻化的过程。其次，两者的认知过程都涉及到域之间的映射，尽管对映射过程中域的数量、映射的过程以及映射产生的结果有着不同的解释和限制。

要具体说明两种理论的互补性，最典型的例子就是“This surgeon is a butcher．”不言而喻，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说这个外科医生不称职，不合格。如果从概念隐喻理论来解释，源域“屠夫”映射到目标域“外科医生”，源域“被宰杀的动物”映射到目标域“病人”，源域“屠刀”映射到目标域“手术刀”。但是可以看出，这些从源域到目标域的各种单向映射根本无法解释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这时就需要概念整合理论加以补充解释，概念整合理论不是简单的映射关系的输入和输出，而是通过合成空间对输入空间的选择和整合生成新的输出空间。从“屠夫屠宰空间”映射来的操作方式和结果与“外科医生手术空间”的操作方式和结果是不相符合的，虽然这两个空间都是一个人在用利器对另一个生物进行操作，但在“屠夫对动物进行屠宰”的空间里，操作的目的是屠宰和卸杀动物，是没有感情没有责任的。而在“外科医生对病人进行手术”这个空间里，操作的目的是救治病人，是带有感情和责任的。在合成空间里，这两者的操作方法、结果和目的的极端不协调、不一致导出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这个外科医生是不称职的，不合格的。

所以，在概念整合理论中，合成空间的这种选择基础上的创新性是对概念隐喻理论的一种强有力的补充阐释，这种多向的映射和多个空间的合成是概念隐喻理论中的单向双域映射无法解释的。在概念整合理论下，一个不称职的外科医生可以映射和隐喻成一个屠夫，同样的道理，通过概念整合网络的诠释，我们也可以推导出其他更为丰富的隐喻表达式。例如:一个刚刚入行的屠夫由于技术不熟练，经验不足，在工作中很有可能操作太过于小心谨慎，就有可能被人说“You're not a butcher，but a surgeon．”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不言而喻了，所有这些隐喻语言的表达都是依赖概念整合理论相对强大的解释力。所以，概念整合理论补充了概念隐喻理论的不足，加强了对隐喻概念的解释，这种解释力是依靠多域多向的概念整合网络，通过合成空间进行选择、加工而生成。从概念隐喻理论到概念整合理论，人类的语言表达更加丰富多彩。

这两种理论尽管有互补性，但又有区别，区别在于对人类思维的建构方式的理解不同。根据概念隐喻理论，人类的思维过程是由隐喻建构的，是人类赖以生存的隐喻。而根据概念整合理论，人类思维过程是由概念整合建构的，新的整合既含有原有空间的元素，又有自己新的特征。概念隐喻理论处理的是隐喻语言里经常出现的约定俗成的模式，而且所强调“两域”具有一定的制约性;概念整合理论则更加擅长解释实时的创新的意义构建，是试图探讨意义构建的动态性、心智空间的无限性、概念映射的连通性及意义生成的激活性［10］，为纷繁复杂的新鲜隐喻等各种多变的动态的语义阐释提供了一个更为广阔而具说服力的平台。

四、结论

从Lakoff 和Johnson 的概念隐喻理论到Fauconnier 和Turner 的概念整合理论，作为两种普遍的认知机制，其对隐喻的认知机制的解释力都是强大的。概念隐喻理论的映射机制和概念整合理论的整合机制既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相同之处在于两种理论都是用映射机制解释隐喻概念，不同之处在于两者不同的映射过程。概念隐喻理论对新意义的产生缺乏解释力，而概念整合理论正好弥补了这一不足，所以说两种理论是互相补充的，而不是矛盾对立的，是人类认知机制的发展和完善。

［1］Lakoff G，Johnson．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3－8．

［2］赵艳芳．认知语言学概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106．

［3］张德禄，郭恩华．多模态话语分析的双重视角—社会符号观与概念隐喻观的连接与互补［J］．外国语，2013，36(3):20－28．

［4］Fauconnier G．Mental Spaces［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5:15－35．

［5］Fauconnier G．Mappings in Thought and Language［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7:146－189．

［6］Fauconnier G，Turner Mark．The Way We Think［M］．New York:Basic Books，2002:277－298．

［7］郜丽娜，刘丰．批评隐喻分析—基于概念隐喻理论和概念整合理论的理论框架［J］．河北科技师范学院学报，2010，9(2):125－128．

［8］孙毅，陈朗．概念整合理论与概念隐喻观的系统性对比研究［J］．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2008(6):14－19．

［9］王勤玲．概念隐喻理论与概念整合理论的对比研究［J］．外语学刊，2005(1):42－46．

［10］王林海，刘秀云．基于概念整合理论的多模态隐喻性语篇的解读［J］．外语电化教学，2013(6):28－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