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浙江诗人区域分布初探——以《两浙輶轩录》、《两浙輶轩续录》为中心的数据分析研究
2014-11-29夏勇
夏 勇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人文与法学院,浙江 杭州310018)
清代浙江诗歌,是清代文学也是整个浙江文学的一个极有光彩的组成部分。目前,清代浙江诗歌研究方兴未艾,需要我们从各个角度切入,运用多种方法,进行不同层次的研究。
运用数据调查、统计与分析的方法,来考察清代浙江诗人的区域分布,是清代浙江诗歌研究的一个基础议题。
一、文献回顾
关于该议题,曾大兴《中国历代文学家之地理分布》与梅新林《中国古代文学地理形态与演变》二书均有所涉及。曾著先出,数据来源是谭正璧先生编于民国年间的《中国文学家大辞典》;梅著则沿用了曾著的数据。二书均统计了411 位诗人,分别来自清代浙江11 府及其下辖的39 县;另有12 人仅知其隶籍何府,具体来自何县则信息不详。关于二书的具体统计结果,可见表1所示。
曾著、梅著的数据统计,我们若据以从全国鸟瞰浙江则可;但若就浙江论浙江的话,这个数据量显然远远不够。清代浙江凡11 府、78 县,而表1 只是覆盖了一半的县。除嘉兴、绍兴二府的覆盖面较广外,其他府均存在大面积的数据空白区。数据分析必须建立在较全面的调查和较精细的统计的基础上,“若无相关案例的海量搜集以及对此数据的计量分析,便不易获得稳定可靠的定性判断”[1]。所以,《中国文学家大辞典》提供的数据已不能适应当前浙江文学研究的发展需求,更无法较全面真实地反映清代浙江诗人的分布状况。
如何推进清代浙江诗人区域分布的研究工作,关键在于选择更合适的样本,以获取更丰富详实的数据。本文选择清嘉庆年间浙江巡抚阮元主持编纂的《两浙輶轩录》与光绪年间浙江学政潘衍桐主持编纂的《两浙輶轩续录》作为样本。二书都是当时浙江省官方组织全省各地的力量,编成的超大规模的浙诗总集,所收诗人合计达九千六百余家,籍贯覆盖清代浙江全部府县,生活年代也几乎涵盖整个清代。可以说,《两浙輶轩录》与《两浙輶轩续录》是我们目前所能掌握的最详实的清代浙江诗人名录,也是考察其区域分布的最可靠数据来源。
表1 《中国文学家大辞典》所收清代浙籍文学家区域分布表
二、清代浙江各类型诗人的区域分布
在正式进入数据统计与分析前,有几个处理方式需预先说明:1.二书存在重复收录现象。凡属这种现象,发现一处,排除一处。2.部分诗人小传既叙述此人籍贯,又提到其实际居住地;既叙述此人现在隶籍何处,又提到他祖籍何处。凡遇此种情况,均以现时籍贯为准。3.部分诗人小传仅称其隶籍何府,而未提及其来自何县。对此,笔者在相关府的后面专列“不详”栏,以容纳这些诗人。4.二书存在极少数籍贯阙如或说法两歧的情况。对于这种情况,笔者尽可能进行查证,暂时未能查证到确切信息者,则不予统计。
(一)男性诗人
这里将分四部分,对《两浙輶轩录》、《两浙輶轩续录》所收清代浙江诗人进行统计与分析。首先是清代浙江诗人的主体——男性诗人,随后是三个特殊群体——闺秀、方外、八旗诗人。关于清代浙江男性诗人的区域分布情况,可见表2所示。
从表2 提供的信息,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清代浙江男性诗人分布有着非常显著的区域落差。就府级行政区而言,便可分为五档:一是超强档的杭州府,二是强势档的嘉兴、绍兴二府,三是中等偏强的湖州、宁波二府,四是中等偏弱的金华、台州、温州三府,五是弱势档的衢州、严州、处州三府。
这里需要强调的是,清代浙江的府级行政区划分,并非只是政治意义上的,而是有着深刻的自然地理基础与历史文化渊源。浙江境内多丘陵山地,其间分布着多条单独入海的江河及其支流。这些江河的上游谷地与下游平原是古人从事农业生产的主要场所,由此,每个江河流域或它的一部分,就构成一个自然地理区。这些自然地理区之间由于山川阻隔,会形成若干自足甚至封闭的圈子,久而久之,遂在此基础上发展出若干各具特点的经济文化区。考察清代浙江各府间的边界,往往是具有标志意义的河流或河流的分水岭,如钱塘江、天目山、龙门山、四明山、天姥山、天台山、大盆山、仙都山、仙霞岭等。而在边界以内,也往往就是个自成一体的自然地理区与经济文化区,譬如:嘉兴府位于江南运河末端及其周边流域,湖州府位于苕溪流域,宁波府位于甬江流域,台州府位于灵江流域,处州府据有瓯江上游的大溪、小溪流域,温州府据有瓯江下游及飞云江、鳌江流域,杭州府位于钱塘江下游及其周边区域,严州府主要据有钱塘江上源之一的新安江流域,金华府主要据有钱塘江的大支流东阳江流域,衢州府据有钱塘江上源之一的衢江流域,绍兴府则位于钱塘江以东,以曹娥江流域为主体。实际上,浙江的这种府级行政区的划分格局,早在唐代就已基本形成,并且从唐代到清末的一千多年间,这些州府的辖域与分界都没有多少变化,只有名称有所变更而已。
表2 清代浙籍男性诗人区域分布表
由此可见,清代浙江诸府既是行政区,也是自然地理区、经济地理区、文化地理区。这种格局是基于浙江的自然地理条件而形成的,同时又由于自唐至清上千年的历史惯性,遂获得极大的强化、固化。这就使上文统计的清代浙江各府诗人总数的落差具有了实质性意义。因为这些数字所反映的,正是清代浙江各大文化区各自在诗歌创作乃至文化创造方面所取得的成绩、所达到的高度,可谓我们据以考察清代浙江文化地理格局的一个标杆。
在这些文化地理区的内部,区域落差也同样存在,可以归纳为三种情况:
一是落差悬殊型。最典型的就是杭州府。从该府涌现诗人最多的钱塘县,到最少的于潜县,落差高达137.9 倍,冠绝全省。而位列杭州之后的湖州、宁波二府,这个数字不过分别是25.2 倍与21.7 倍而已。杭州府下辖9 县,绝大部分诗人都集中在钱塘江下游北岸的钱塘、仁和与海宁,占比达94.1%。事实上,这三个县所涌现出的诗人总数,在整个清代浙江省都是位列前三的,可以说是清代浙江诗歌创作氛围最浓厚的区域,也是清代浙江诗学的核心区。反观其他六县,均在数人至数十人之间,同钱塘、仁和、海宁间形成了惊人的断崖式落差。其中,除余杭尚差强人意外,其他诸县即便放到整个清代浙江,也都可以归为诗学弱势区。
二是相对均衡型。如嘉兴府,从诗人最多的嘉兴县到最少的石门县,落差不过3.4 倍。至如严州府,从最多的遂安县到最少的寿昌县,更是仅有区区2 倍。它们间的差别在于,嘉兴辖下7 县的诗人数量均在百人以上,可谓强势均衡;而严州辖下6 县的诗人数量则只是徘徊在15 到30 人的狭窄区间内,可谓弱势均衡。
三是层次分明型。这可以台州府为例。该府辖下6 县的诗人数量明显形成三个档次,即临海、黄岩为第一档,天台、太平为第二档,宁海、仙居为第三档。至如绍兴、湖州、宁波、温州等府,也都存在这种现象。
(二)闺秀诗人
剔除少量重复收录与籍贯存在歧说者,《两浙輶轩录》与《两浙輶轩续录》约收录629 位闺秀诗人。可以把她们分为三类:一是浙江本地人;二是由外地迁入或嫁入浙江者;三是籍贯不明者。其中,浙江本地人凡570 家,分布情况如表3所示。
从表3 提供的信息,我们可以发现,清代浙籍女诗人的区域分布有三大特点。首先,集中程度很高。从人数最多的杭州府到最少的衢州府,落差高达209 倍。反观男诗人,从最多的杭州府到最少的处州府,落差不过27.8 倍而已。其次,区域分布存在大面积空白。二书所收女诗人分布于清代浙江的41 个县,只占当时所有县级行政区的52.6%。再次,女诗人较为富集的区域非常有限。拥有10 位以上女诗人的县仅有14 个,悉数分布在杭州、嘉兴,湖州、绍兴四府。其中,杭州府的富集区位于钱塘江下游北岸的钱塘、仁和、海宁这片狭小地带。湖州、绍兴则均集中于各自的府治。只有嘉兴府的女诗人分布,呈现出既多且又相对平衡的状态,下辖7 县均有10 位以上女诗人,从而和杭州府下辖钱塘、仁和、海宁,以及湖州府治归安、乌程一起,形成一个连片的女诗人富集区。至于其他府县的女诗人,则寥寥可数,尤其浙西的严州、处州、衢州三府,几乎可以说是清代浙江女性诗歌创作的荒漠。
接下来看由外地迁入或嫁入浙江的女诗人的情况。其中,由外地迁入者只有徐湘1 人,她是江苏吴县人,“随父居钱塘”[2]2985。由外地嫁至浙江者有40 人,以嫁入杭州府者最多,包括钱塘10 人、仁和6 人、海宁3 人,合计共19 人。其次是嘉兴府和湖州府,均为8 人,嘉兴府辖下秀水、桐乡、平湖各2 人,嘉兴、海盐各1 人;湖州府辖下归安、乌程分别有5 人和3 人。绍兴府辖下会稽、萧山各1人,合计2 人。宁波府鄞县、温州府平阳县各1 人。由此可见,西北到湖州府治归安、乌程,东北到嘉兴府下辖平湖,南到杭州府治钱塘、仁和,这个连片区域不仅涌现出最多的浙籍女诗人,而且还聚集了最多的外来女诗人。这种情况充分说明,杭嘉湖平原上的这个不规则的倒三角地带,正是当时浙江女性文学创作的核心区域。它所拥有的高度繁荣的文学文化氛围,既培育出大批浙江本地女诗人,也影响、推动了一批外来者加入到诗歌创作的队伍中去,可谓当时女性诗人成长的绝佳温床。
表3 清代浙籍闺秀诗人区域分布表
至于籍贯不明的女诗人,则有14 人。考察其所嫁对象之籍贯,同样集中在杭州、嘉兴、湖州三府。杭州府辖下海宁有3 人,钱塘、仁和各1 人。嘉兴、湖州二府各4 人,前者辖下海盐有2 人,嘉兴、平湖各1 人;后者辖下归安、乌程、长兴、德清各1 人。此外,宁波府鄞县也有1 人。另外还有4 位尼姑、2 位旗人,可见下面的方外、八旗部分的论述。
(三)方外诗人
清代浙江方外诗人包括和尚、尼姑、道士三类人。
先来看和尚的情况。《两浙輶轩录》与《两浙輶轩续录》共收258 位和尚,可分三类:一是可以确知的浙江本地人;二是可以确知的在浙江各地寺庙出家的外地人;三是难以获知其来自何方,只能确定是在浙江出家者。其中,浙江本地人凡121 家,其籍贯分布如表4所示。
在浙江出家的外地人凡27 人。杭州府最多,钱塘即占10 人,又仁和与海宁分别有3 人、2 人,合计共15 人。其后是嘉兴府,秀水4 人,海盐2 人,嘉兴、嘉善各1 人,合计8 人。宁波府鄞县、绍兴府余姚县、湖州府乌程县与台州府天台县各1 人。至于虽无明确籍贯,但有较明确出家地点者,则有110 人。其出家区域的分布情况如表5所示。
表4 清代浙籍男性僧侣诗人区域分布表
表5 籍贯不明男性僧侣诗人在浙出家区域分布表
综上可见,和尚这个诗人群体的分布范围并不广,只有34 个县出现过隶籍当地或在当地出家的这类诗人。合计各府所有此类诗人的总数,杭州、嘉兴均有七、八十人,高居第一档。尤其钱塘、仁和二县,综计多达59 人,占全省总数的22.9%,堪称清代浙江方外诗歌的核心区域。位列第二档的是台州、湖州、绍兴三府,合计均在二、三十人左右。湖、绍二府作为历来的浙江文化强势区,也是仅次于杭、嘉二府的清代浙江男、女诗人的富集区,它们能涌现出一定数量的方外诗人,自是顺理成章。而台州作为只能在清代浙江诗人之富集程度方面位列第四档的区域,却能在方外诗人这块与湖州、绍兴比肩絜大,是颇为引人瞩目的。究其原因,应在于台州拥有深厚的佛教文化底蕴,境内颇多天台山、国清寺这样的名山宝刹,遂为方外诗歌创作提供了土壤。至于其他府的此类诗人,则寥寥可数,尤以中西部的严州、金华、衢州、处州四府最为萧条。
至于道士和尼姑的数量,较之和尚要少很多,也未能在任何一个县形成密集分布。比较而言,唯杭州、嘉兴、湖州三府稍多,其他地区则寥寥无几,甚至是空白。道士凡30 人,明确有籍贯者6 人,其中嘉兴府3 人,分别来自嘉兴、石门、平湖;湖州府2 人,分别来自乌程、德清;杭州府仁和县1 人。无明确籍贯,但有明确出家地点的有23 人,其中杭州府12 人,包括钱塘8 人,仁和、余杭各2 人;嘉兴府5 人,包括嘉兴、平湖各2 人,海盐1 人;湖州府3 人,归安、乌程、德清各1 人;台州府2 人,太平、天台各1 人;处州府龙泉县1 人。又《两浙輶轩录·补遗》卷九所收施锡昌小传,仅称此人“字旅岩”[2]3629,籍贯与出家地点均未提及。唯从施氏诗作《吴山九日宴集值雨感赋次方汉水韵》,可推知此人应和杭州吴山一带的道观颇有渊源。尼姑更是仅有4 人,即《两浙輶轩录》卷四十所收德容、行刚,分别来自嘉兴府辖下嘉善、嘉兴二县;《两浙輶轩续录》卷五十四所收静诺、石岩,均来自杭州府仁和县。
(四)八旗诗人
旗人是清代浙江诗人的一个特殊组成部分。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又当推八旗驻防营诗人。清军入关后,先后于全国各要地建立了一批八旗驻防营。杭州府城即其驻地之一,其设立约始于顺治五年(1648),辛亥革命后废。雍正六年(1728),为训练八旗水师,又分杭州、南京旗营人众,建乍浦水师营于嘉兴府平湖县辖下乍浦,太平天国运动时被毁,残余人众后并入杭州驻防营。清廷设立杭州八旗驻防营的初衷,是考虑到杭州“为江海重地,不可无重兵驻防以资弹压”①张大昌.杭州八旗驻防营志略[C]//沈云龙.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63 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1973:17。。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被派驻杭州的旗人逐渐融入当地社会,并趋于文弱化,广泛呈现出“于骑射而外,莫不亲文学而耽吟咏”②[清]三多辑《柳营诗传》王廷鼎序,光绪十六年(1890)刻本,卷首第1a 页。,“多风雅士,弹琴咏诗,文酒游宴,无虚日”③[清]三多辑《柳营诗传》俞樾序,光绪十六年(1890)刻本,卷首第1b 页。的景象。《两浙輶轩录》与《两浙輶轩续录》所收八旗诗人,绝大部分是杭州八旗驻防营的成员,凡26 人,堪称清代杭州诗坛的一道别样的风景线。
至于二书明确提到的其他旗籍诗人,还有《两浙輶轩录》卷七所收姚启圣,会稽人,以平定台湾功,“晋秩尙书,予汉军世职,加太子少保”[2]482;《两浙輶轩录·补遗》卷七所收姚栐,系姚启圣曾孙;《两浙輶轩录》卷四十所收女诗人韩宝钿,汉军正蓝旗人,嫁仁和翁光麟为妻;《两浙輶轩续录》卷五十四所收女诗人画梁,满洲镶黄旗人,乍浦驻防。
三、影响清代浙江诗人分布格局的三大因素
综观《两浙輶轩录》与《两浙輶轩续录》所收各类型诗人的区域分布,从男性诗人到闺秀、僧人、道士,直至八旗诗人,呈现出数量不断递减,分布范围与富集区域的面积也渐次缩小的态势。前者从男性诗人的数千人递减到闺秀、僧人的数百人,再递减到道士、八旗诗人的数十人;后者则从男性诗人遍布全省78 县,到闺秀、僧人缩减到三十余县,直至八旗诗人只集中于杭州府城。不过,虽然这些诗人群体的数量与分布范围有所差异,但其分布特征在很大程度上还是趋同的。由此,就构成了清代浙江诗人区域分布的整体特征:省城所在地杭州冠绝全省,杭州两翼的嘉兴、绍兴二府紧随其后,而北部的湖州、宁波二府与中东部的金华、台州、温州三府,则分居中等偏强与中等偏弱档,至于西部的衢州、严州、处州三府则为弱势区。
这种诗人数量的落差,反映的正是清代浙江诸府县之间的文化落差。此种文化落差的形成,有其原因所在,也有其规律可循。其中以附郭县的首位效应、地理条件因素、历史传统因素这三项,最为普遍而突出。
先来看附郭县的首位效应。所谓附郭,指县政府治所与府、省等上级政府机构治所设置于同一城内的行政形态。附郭县一般是一治一县,但也有部分经济发达、人口众多的地方实行一治两县,是为双附郭县。清代浙江拥有四组双附郭县,分别为杭州府治所在地钱塘、仁和,嘉兴府治所在地嘉兴、秀水,绍兴府治所在地山阴、会稽,湖州府治所在地归安、乌程。其余七府均为一治一县,治所分别为鄞县、金华、临海、永嘉、西安、建德、丽水。上述附郭县均为各自所在府的政治中心,同时又往往身兼经济中心、文化中心的角色。这种政治、经济、文化诸方面的首席地位,使它们得以大量吸收资源、聚集人口,久而久之,遂普遍发展为文化强势区。反映到诗人数量上来,便是附郭县往往在各自府内占据首席位置。清代浙江11 个府中,有8 个首席位置被附郭县占据,而且较之位列其后的非附郭县,附郭县还往往拥有相当明显的优势。尤其钱塘、仁和二县,不仅是杭州府治所在地,更是浙江省城所在地,地位高高在上,吸聚资源与人口的能力也无可匹敌,于是乃造就了它们冠绝全省的诗人数量。只有金华、严州、处州三府,由非附郭县占据首位。不过,金华、严州的附郭县虽非首席,但拥有次席的地位,依然是府内的文化重心。唯有处州府的附郭县丽水,仅为府内的中游水平,是为全省范围内的特例。
再来看地理条件因素。古代社会的运行基础是农业经济,文化必须依托于这个基础才可能获得持久稳定的发展与繁荣。经济基础越厚实,文化发展的上限也越高。对于农业生产来说,条件最优越的场所无疑是平原,其次是谷地,山地的条件最差。地理条件的差异,决定了相关地区农业经济实力的强弱,并最终决定其文化创造力的高下。如温州府辖下的泰顺与瑞安,同属飞云江流域,但诗人数量的落差却在4 倍以上,根本原因即在于二者的地理条件差异。泰顺位于飞云江上游山区。《(雍正)泰顺县志》描述其自然条件与经济状况说:“(泰顺)西南趾连闽之福安、寿宁,东北毗于青田、景宁,山谷丛箐,皆亘数百里,方域虽不敌古大诸侯,地皆岩邑也。土产唯粳稻,入仅足支一年。舟楫不通,商贾罕至。又山高苦旱,稍不雨,岁辄告歉。民之生其地者亦几瘁矣。”①[清]朱国源修、朱廷琦等纂《(雍正)泰顺县志》王敛福序,雍正七年(1729)刻本,卷首第1b 页。可见该县社会之贫困、交通之闭塞,因而也无力支撑起一个繁荣而强势的县域文化。对此,晚清温州学者孙诒让就明确指出:“泰顺地界浙闽,万山环绕,在温州属邑最为荒僻,故文献之盛,亦不及永嘉、瑞安诸县。”[3]1564反观瑞安,位于飞云江下游,拥有相当面积的冲积平原,从事农业生产的硬件条件颇佳;加之紧邻府治所在地永嘉,又赋予其一定的区位优势,遂发展为温州府内仅次于永嘉的文化强势区。诚如《(嘉庆)瑞安县志》所云:“瑞去郡不百里,其山川文物秀甲他邑。”②[清]张德标修,王殿金、黄征乂纂《(嘉庆)瑞安县志》陈昌齐序,嘉庆十三年(1808)刻本,卷首第1b 页。
放眼全省,地理条件因素的影响广泛存在。浙江总体来说,平原少,山地多,且平原地形集中于北部的杭嘉湖平原与宁绍平原。而占据这两大平原的杭州、嘉兴、绍兴、湖州、宁波五府,恰恰就是省内诗人数量的前五位。即如嘉兴府,仅有三千多平方公里,只是全省十万多平方公里土地的一个零头,是清代浙江面积最小的府。然而,如此狭小的区域内却有多达7 个县,只比处州的10 个,杭州的9 个,绍兴、金华的8 个来的少。更重要的是,嘉兴府的这7 个显得有些迷你的县,诗人数量却均在百人以上,最多的嘉兴县高居全省第六,最少的石门县也能位列第二十一,可以说无一不是文化强县,从而形成了省内独一无二的强势均衡局面。究其深层次原因,应在于嘉兴府的另一项特质:它是浙江唯一一个管辖范围内几乎全是平原的政区。这就使其辖下诸县得以高效运用土地,发展农业生产,从而抵消了辖域面积偏小的劣势。反观西部的严州、处州二府,虽然辖域面积远大于嘉兴府,但境内多为山地,缺少开阔的平原、盆地,这对于农业生产来说大大不利,因而也就难以培育出堪与嘉兴府比肩的本土文化氛围。至于位列全省中游的金华、台州、温州三府,虽然境内也有大面积山地,但由于金衢盆地以及灵江、瓯江等河流的冲积平原、谷地的存在,也使它们一定程度上拥有了较好的发展农业经济、培育本土文化的基础。
接下来看历史传统因素。这项因素和地理条件、区位条件互为因果。一般来说,地理条件、区位条件较好的地区,往往开发较早,发展相对顺利些,历史底蕴也更深厚些;而地理条件、区位条件较差的,情况则往往相反。就浙江来说,杭嘉湖平原、宁绍平原无疑是较早获得开发、历史底蕴也较深厚的地区。早在春秋战国,绍兴一带就是越国的统治中心。秦统一天下后,在浙江境内先后设置15 个县,其中杭嘉湖平原占5 个,宁绍平原占6 个。汉魏六朝时,绍兴长期都是浙江境内的政治、经济、文化重镇。进入唐代后,杭州快速崛起,并在五代时一跃成为吴越国的首都,从此奠定它在省内的中心地位。可以说,杭嘉湖平原、宁绍平原上的杭州、嘉兴、绍兴、湖州、宁波五府,不仅是清代时浙江的文化强势区,也是传统意义上的文化强势区。这种巨大的历史惯性,对于它们在清代时继续保持这种强势地位,是颇为有利的。
反观若干偏远地区或山区县,则往往没有如此深厚的历史传统底蕴。如温州府辖下玉环厅,“明以前为滨海荒岛,旧无记载。国朝雍正五年,浙江巡抚李卫奏开其地,始筑城,设清军饷捕同知驻防其地”[3]1623。这个直到清雍正年间才获得官方正式开发的偏远海岛,自然谈不上有多少历史记忆、文化积淀,也就难以在短期内培育出本地的诗学人才。缘乎此,当嘉庆年间阮元编纂《两浙輶轩录》时,并未把触角延伸到这里。光绪年间潘衍桐编纂《两浙輶轩续录》,经过多方努力,才搜罗到3 位生活于嘉庆年间及以后的玉环人,分别是卷二十八所收林芳、卷四十一所收王指南、卷四十九所收庞鸿翥,且收诗数量均只有1 首,可见这里的诗学氛围、文化底蕴是何等薄弱。此外像上面提到的泰顺,直到明景泰三年(1452)才设县,与它大致同时设立的,还有处州府辖下景宁、云和、宣平三县。四者均地处浙西南山区,区位偏远,交通不便,从而导致其较晚获得开发,无法同浙北平原地区比拼历史传统底蕴,自然也就只能成为清代浙江诗人版图中的弱势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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