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来华传教士翻译与出版活动探究
2014-08-15袁晓军
袁晓军
(淮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明朝时期,一批西洋传教士来华传教,为了融入中国社会尤其是上层社会的生活,他们迎合了士大夫了解世界先进科技和实现富国强民的愿望,向中国介绍西方科学技术。自利玛窦伊始,西洋传教士进行了一系列科技图书翻译和出版活动,与明朝士大夫合译或分纂的西方科学技术图书有百余种。为了达到目的,西洋传教士以科技知识为“敲门砖”,在翻译活动中运用了恰当的形式,他们的翻译和出版活动成为第一次“西学东渐”的关键。
一、来华传教士的翻译活动
明朝来华传教士所从事的科技图书翻译活动在形式上主要有三种:与士大夫合作翻译、对西方科技图书进行编译和同化顺应翻译。
1.与明朝士大夫合译
明朝时,出于对外交流的需要,设立四夷馆专门负责译员培养与翻译工作,但当时该馆没有针对欧洲文字的翻译。在徐光启督领历局、督修历法之前,该馆并未涉及翻译西方图书的官方活动,因此,中国对西方科技的了解并不多。利玛窦入华后,随着“学术叩门”策略的成功运用,西方传教士与徐光启等士大夫一道翻译了大量西方科技图书。
利玛窦与明朝士大夫之间的合作堪称典范。利玛窦是意大利耶稣会传教士,颇受中国士大夫敬重,被尊称为“泰西儒士”,在中国生活28年,撰写与翻译中文著作达19种之多,其中包括与徐光启合作翻译的《几何原本》。利氏去世后,其几何著作并未写完,“是熊三拔继承了利玛窦的遗志,他和徐光启一起,最终合作并且完成了这些书稿的撰述和翻译工作”[1](P51)。由此,我们今天看到的利氏几何著作是他与徐光启和熊三拔共同完成的杰作。除了徐光启,利氏还与李之藻合作翻译了我国介绍西方笔算的第一部著作《同文算指》,还有由利氏口授、李之藻笔述而成的应用天文学著作《浑盖通宪图说》。
与明朝士大夫合译科技图书的传教士还有熊三拔和邓玉函。意大利耶稣会士熊三拔在中国期间曾受徐光启之邀,合作译述,向中国人介绍实用的或先进的西方水利技术,他们合译了《泰西水法》六卷。戴震于清乾隆三十八年被召为《四库全书》纂修官,因极力推崇《泰西水法》,它才得以编入《四库全书》。德国“科学家”传教士、语言天才邓玉函与明代科学家王徵合译了《远西奇器图说》,书名有“西方图文并茂的奇妙机械”之意。该书由邓氏口授,王徵绘译,介绍了当时欧洲的先进技术,充实了我国古代机械工程学和物理学等方面的内容。
2.对科技图书进行编译
在明代编译的西方科技图书中,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崇祯历书》。它是崇祯年间为改革历法而编纂的一部历书,从许多方面引进了欧洲的天文学知识。该书由专设的历局负责,礼部侍郎徐光启亲自督修。在参与编译工作的传教士中,汤若望、罗雅谷、邓玉函、龙华民等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这部历书涵盖了天文学基本理论、天文表、数学知识、天文仪器和传统方法与西方的单位换算表等五大类内容,代表了当时欧洲的先进科技。与明朝士大夫一起,西洋传教士对各个领域内的著作进行编译,这部历法巨著才得以流传。清军入关后,为维护西洋历法在新朝的地位,汤若望历经一年详订《崇祯历书》,将其改编成《西洋新法历书》,可以说在对西洋历法的编译方面,他的贡献最大。
在对西方科技图书的编译中,有合作和独立编译之分。合作编译的有利玛窦与李之藻的《同文算指》,主要依据德国数学大师克拉维乌斯的《实用算术概论》和其他中西方数学著作,是一部中西算术会通之作,这二人合作编译的图书还有几何测量学著作《圜容较义》。邓玉函与王徵合作编译的《远西奇器图说》博采众家之长,既有比利时人西蒙斯·戴维的《静力学基础》和《液体静力学基础》,也有意大利人吉塔提的《阿基米德原理》和乌伯提的《机械装置》。对当时的中国人而言,书中有不少是新鲜事物,其中包括阿基米德螺旋式水车、双缸活塞式水泵、塔式卧轴风车以及圆锥凸轮机构等。独立编译的科技图书有利玛窦的天文学著作《乾坤体义》,共分三卷,上卷论天体和地球构造,中卷论地球与日月五行的相互关系,下卷则由十八道几何题组成,证明圆形的巨大包容性。此外,还有罗雅谷在1628年编译的关于计算方法的科技著作《筹算》。
在编译过程中,译者严谨而实用的态度值得关注。科技著作的翻译要求不折不扣地忠实于原作,做到这一点,译文要忠实传达原作内容,词能达意,术语的翻译也要恰当。当时的翻译对象是崭新的科学领域而且无任何可借鉴之处,难度之大可想而知,利玛窦曾在《几何原本》的译序中提到了翻译之难,即便如此,他仍“反复辗转,求合本书之意,以中夏之文重复订正,凡三易其稿”[2](P49)。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严谨态度由此可见一斑。另外,译者还需从实用性角度进行考量。1596年,利玛窦收到了老师克拉维乌斯的著作《论星盘》,后认真研习,1600年结识李之藻后为之讲解并合作节译了其中的部分内容,这就是后来的《浑盖通宪图说》,主要介绍星盘制作的方法。熊三拔在翻译《泰西水法》时更是突出了实用性的特点,该书不是通常的照本直译,主要是基于两方面考虑,一是翻译著作中最为实用的部分,二是翻译确实先进的部分,而且采取了边译边制造机器实验的方法,在我国原有水利工具的基础上加以改进。
3.同化顺应翻译的运用
明朝初期,朱元璋重视天象,让一批西域学者与中国学者一起翻译天文、阴阳及历象等方面的书籍。来华传教士以西方科技知识为突破口,利用有远见的中国士大夫渴望学习自然科学技术的愿望,以此拉拢中国的上层知识分子,达到传教的目的。在科技图书翻译过程中,采用同化顺应的翻译策略,以便使中国人能较为容易地接受西方科技术语。以“几何”一词为例,在中国古代它本是用以比照的事例或条例。汉代哲学家王冲在《论衡·程材》中指出:“论者以儒生不晓簿书,置之于下第。法令比例,吏断决也。文吏治事,必问法家。”这里的比例即为条例之意。宋代司马光在《辞知制诰第三状》中也认为:“夫以资涂用人,不问能否,比例从事,不顾是非,此最国家之弊法。”此处“比例”有比照的事例之意。利玛窦等人用“比例”一词来表示两个同类数量之间的倍数关系或两个比相等的式子。在《几何原本》中,利氏对这一概念是这样翻译的:“比例者,两几何以几何相比之理。”[3](P327)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如“推论”、“圆规”、“切”以及“相似”等。这些译名既可在我国语汇中找到出处,同时又增加了抽象意义,赋予科学色彩,易于中国人接受,这正是传教士翻译科技书籍的重要策略。虽然徐光启翻译科技图书的目的是“超胜”,“但利氏是为传教事业而翻译的,同化顺应是他的翻译策略的首选”[4](P22)。
二、来华传教士的出版活动
1.《坤舆万国全图》的出版
在明朝传教士翻译并出版的科技著作中,最早的莫过于利玛窦的《坤舆万国全图》。1854年,利氏在肇庆首次制作的世界地图名为《山海舆地全图》,《坤舆万国全图》是1602年李之藻在北京增订吴中明本的刻版。明万历三十年在北京付印该图后,其刻本在国内已经失传。洪业先生考证的结果表明,从万历十二年 (1584年)到万历三十六年 (1608年),《坤舆万国全图》共有原版、翻版、赠版和缩版等8个版本。为传教需要,利氏要博得民众好感,消除国人对西洋的疑虑,仅靠儒冠儒服远远不够,须用知识和文化打动中国人,这幅世界地图便成为他展现知识的阵地和获取民心的法宝。该图不仅为利氏日后传教打开了方便之门,也为当时的中国人了解西方世界提供了难得的机会。
与翻译科技图书的同化顺应策略相似,《坤舆万国全图》的绘制充分考虑了中国文化的实际状况,也因此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这幅地图打破了中国人几千年来天圆地方的思维模式,引进了大洲与大洋等地理概念,这似乎有悖于中国传统的认知观,但利氏在广东肇庆绘制该图时一改通行的将欧洲居于地图中心的格局,把中国作为世界的中央,在一定程度上照顾了中国人的传统认知观——中国即世界中心。该图包罗了天文及地理方面的知识,开阔了时人的眼界,不仅在中国影响深远,广为流传,还很快传到日本、朝鲜等周边国家。另外,利氏地图在欧洲也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使更多传教士向往中国,让西方国家的“中国幻想”一步步走向实际。其后,众多传教士来到中国以及他们开展的一系列活动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一点。
2.其他科技图书的出版
西方科技著作的出版对中国人了解西方科技知识、认识西方世界起到了重要作用,利玛窦、熊三拔、汤若望、龙华民以及邓玉函等名字将永远刻在中西文化交流史的丰碑上。利玛窦与徐光启合译的《几何原本》于1607年刻印出版,成为西方科学家著作译为中文的开始。尽管利氏的初始目的是传播天主教,但该书的翻译在客观上起到了中外文化交流的作用,利氏的翻译使西方的科技知识跨越重洋,在异国他乡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利氏与李之藻合作翻译的《同文算指》于1613年出版,标志着自明朝中后期伊始,我国真正有系统地引入西方笔算。熊三拔撰写的《泰西水法》于1612年在北京刊行,可谓集欧洲古典水利工程学之精华,是西洋传入我国第一部介绍西方农田水利技术的著作,对提高我国古代的农田水利技术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汤若望的《远镜说》于1630年在北京刻印,具有极强的实用价值,由汤氏口授,他的中国学生笔述的《火攻契要》于1643年刊行,介绍了西方16世纪有关火炮制造的技术与使用方法,对明清时期火器技术和机械制造技术的发展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龙华民编译的《地震解》于1626年刻印成书,广为传播,是第一本中文地震科普读物,对推动地震学的发展起到了开拓性的作用。邓玉函的《远西奇器图说》于1627年出版,它对于了解西方力学和机械工程学都有着重要的意义,他的《泰西人身说概》于1643年付印出版,对于了解人体结构、促进人体研究有一定的推动作用。
三、科技图书翻译与西学东渐
明朝来华传教士的科技图书翻译活动迎合了中国士大夫和西洋传教士各自的需要。对中国而言,一些思想敏锐的知识分子 (如徐光启和李之藻)通过与传教士的接触,了解到西洋科技的巨大进步,认识到不能一味沉浸纸堆,必须探求日月星辰和天体历法等学问,以此达到富国强民的目的,这些知识分子的考虑符合中国当时的客观实际,中国有必要从西洋文化中汲取营养。对传教士而言,为了达到传教目的,势必要融入中国社会,而中国作为文明古国,历史悠久,文化背景、道德观念以及语言礼俗等都与西洋大相径庭。融入上层社会、实现传教目的,其难度可以想象。因此,自利玛窦以降,西洋传教士采取“学术叩门”的策略,用西方的科学技术引起士大夫甚至皇帝等统治阶级的注意,合儒补儒,以适合中国习俗的方式传教。翻译西方科技图书,以此接近统治阶级并实现其目的,这是西洋传教士的所想、所做和所需。
科技图书的翻译和出版促进了“西学东渐”局面的形成。利玛窦等来华传教士不论其终极目的如何,他们的行为在客观上有利于中国科技文化的进步和宏观视野的开拓。他们通过翻译天文、历法、机械工程、农田水利、数学等方面的著作,揭开了西方科技文化大规模输入中国的序幕。汤若望等人在中国开展的西学传播活动以及中国时代发展的需要,耶稣会教士纷至沓来,再加上一批中国学者的译介,西方科技源源不断传入中国,形成了第一次“西学东渐”的高潮。这从某种意义上促进了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中国不仅了解并学习西方的先进科技,还从西方科技运用到中国的天文、农林水利等方面;而西方传教士则把中国的文化习俗等带回西方,为西方了解中国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明朝来华传教士的翻译与出版活动至今已有三百多年历史,人们仍难以忘怀,是因为他们所从事的活动的意义已经远远超出了翻译本身,已经成为“西学东渐”的桥梁,成为中西文化交流的桥梁。如果说中西方文化分别是一个杠杆的两个力臂,那么传教士们的翻译活动无疑是这个杠杆的支点。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整个地球!”那么,我们完全可以说,西方传教士的翻译与出版活动同样撬起了整个地球,一端是西方的科技文化,一端是东方的儒家文化,而他们的翻译活动恰恰就是阿基米德所说的“支点”。凭借这一“支点”,西方传教士推动了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促进了它们的沟通与融合,也为日后东西方文化的进一步交流奠定了基础。因此,他们留给后世的不仅仅是那些他们曾经翻译的科技书籍,他们的影响远远超出了科技翻译活动本身。后世记住的也正是他们的文化交流使者形象,尽管他们当中有人甚至在自己国内都不怎么为人所知,却在遥远的东方国度数百年来为人所称颂。
[1]徐作生.我的祖先熊三拔[J].友声,2008(5).
[2]陈福康.中国译学原理论史稿[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
[3][意]利玛窦.几何原本[M].(明)徐光启,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4]屠国元.论译者的译材选择与翻译策略取向[J].中国翻译,20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