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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中心的“战斗”[1]——宋谋瑒的文学批评

2014-08-15秦雁周

长治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宋先生文学批评观念

秦雁周

(长治学院 中文系,山西 长治 046011)

1980年代,随着中国改革开放国策的快速实施,作为整体性意识形态建构的参与者的“一体化”文学[2],也在强劲的发展中遭遇了来自理论与实践的严峻挑战。而90年代急剧的社会转型,又迅猛地将人们推入一个空前迷乱、动荡的文化时空。文人在日趋峻急的生存与志业的双重压迫下,或愤怒,或呐喊,或迷惘,或逃离,或沉沦……何处安身立命?怎样安身立命?成为包括批评家在内的每个体制之内文艺工作者必须面对的痛苦抉择。这二十年,宋谋瑒作为亲历者有太多的话要说,因此,我们不仅看到他的文学批评日渐活跃,更值得关注的是其内在的精神图谱与批评风格非但未被变动的外界所改写,反而越加稳健地呈现于他的批评实践,展示了他重返政治、文化中心之后雄心勃勃的“战斗”活力以及被时代逐渐边缘化时努力重返中心的充满愤怒的“战斗”。

宋谋瑒乃将门之后,发蒙于旧式私塾,曾就读于民国大学中文系,毕业于中南军政大学,任教于部队院校,后调至军委任杂志编辑。1957年后,相继成为右派、高校教师、教授、中共党员、全国人大代表,拥有多项专业学会职务。宋先生经历曲折,社交广泛,学识广博,兼诗人、学者、文学评论家于一身。在繁忙的科研、教学和活跃的社会活动之余,他极其关注当下的文艺思潮与文学创作动向,在《读书》、《文艺报》、《文艺理论与批评》、《文学自由谈》、《批评家》等报刊发表了大量的批评文字,在文学批评领域产生了较大的反响。

虽然宋谋瑒先生的文学批评内容庞杂,文体多样,但我们仍可清理出其文学批评的立场、观念、话语方式。下面,还是摘引两段宋先生的原文,作为阐释其文学批评话语的开端吧。

现在有一种把文学家与政治家截然分开的理论,片面强调“文学对现实的超越”,仿佛面向现实,执著于现实只是政治家的事。文学家只管“反映一种心态,提出问题”。甚至认为,作为文学家,“如果说你想解决问题的话,往往会束缚你对一些问题的更加无情的揭露和剖析”。把“解决问题”一股脑儿推给政治家,报告文学家的责任感呢?其实,社会主义社会中的文学家与政治家,用一句过去说熟了的话说,原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目标是一致的。要说“超越”,文学家固然需要。难道政治家就可以鼠目寸光,一点不需要吗?而“超越”得太远,政治家固然要脱离群众而一事无成,文学家难道就不怕当“客里空”?提出问题与解决问题,操纵舆论的文学家与掌握实权的政治家当然可以分工,但也不能绝对对立。文学家在罗列病状的同时也考虑一下开药方,我看决不会束缚他对病情的揭露与剖析,而只能揭露得更深刻与剖析得更切实,有利于政治家的对症下药而收到药到病除之效。颈下的大瘤,割下头颅即愈,是只能入《笑林》而不足为训的。[3]

文学艺术历来是时局的晴雨表,又以其潜移默化的作用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广大读者、观众。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十年,我国的文学艺术可谓空前繁荣,但也毋庸讳言,繁荣中掺杂着混乱,特别是近几年来,无论创作趋势和理论导向,都面临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的严重挑战,许多本来应该坚持的久经考验的优秀传统都处在四面围攻之中。某些所谓文化“精英”大喊什么幻灭,公然叫嚷,“再也挤不出忠诚和奉献来了”,号召青年“逃离沉船”,责备“老一辈人”,“你们为什么就不幻灭呢?”一付飞扬跋扈的架势。[4]

这两段文字出自宋先生1989年发表于《文艺理论与批评》的两篇文章。仔细读下去,我们不难发现宋先生文学批评言说的基本立场和观念。这种将文学活动主体与政治家的工作自觉联系起来的观念和做法,是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来,“一体化”文学建构过程中的基本原则,是工农兵文学、社会主义文学对包括批评家在内的一切文艺工作者的起码要求。宋先生早年投笔从戎,在血与火的大潮中追求革命。他那知识分子的使命与情怀在他付诸其它社会实践的同时,也在其激扬文字的批评世界得到了有力的贯彻。宋先生因此和同时代诸多文人一样,充任了意大利共产党人葛兰西所称的“有机知识分子”[5]角色,不仅服膺于《讲话》精神,而且满怀热望地将文学批评作为他积极入世、服务社会、践行人生理想、实现人生价值的方式之一。他以文学批评方式,履行着一个秉承中国知识分子优良传统的热血文人对时代、对文艺的承当。这样的承当,很自然地规定着宋先生批评立场的选择和批评主体意识的基质。

应当看到,宋先生的这些特点是历史对包括宋先生在内的一大批知识分子塑造的结果。从革命岁月到建设年代,他们自觉地将个人命运与民族的兴衰紧紧维系在一起,努力将文人情怀与社会历史责任高度统一起来,将战士与学者、文艺工作者的职责统一起来,将诗学与政治学统一起来,表现出极其鲜明的革命性、政治性、人民性甚至党性的特点。在宋先生的文学批评中,我们看到最多的那类否定性的文字——对文坛各种现象的指责、新奇思潮的批评、作家作品的嘲讽,那种站在“大我”的立场之上,用主流意识形态规定下的批评观念,以主人翁的姿态、“战士”的口吻所作的居高临下的鞭鞑与嘲讽,无疑是最为有力的确证。

既然这种批评立场与批评观念是宋先生的自觉选择,是其参与”一体化”文学建构,服务社会的一种前理解,也是其晚年清洁文坛,捍卫文学神圣的出发点,那么,这是否意谓着宋先生要掏空自我,放弃个我的经验与沉思呢?回答当然是否定的。早在五十年代,宋先生在《戏剧报》上刊发的关于京剧改革的文章,就已流露出他敏锐的审美判断力(见宋先生的同事储仲君的文章《思念宋谋瑒》)。在八九十年代大量的文学批评中,依然可以找到宋先生的批评论断对个我文学经验的尊重,对个体沉思结果的张扬。这是宋先生可贵可敬的一面。但,不容回避的是,总体上宋先生所坚执的文学观念、文学经验同改革开放之后文学多元化发展趋势的错位,这也造成了他对某些新潮理论新潮作品的误判。

宋先生对文学批评的勇于承当,决定了他批评立场和批评观念的选择与建构。他将源自于中国左翼文学、延安文学、工农兵文学乃至中国古代文学中的相关资源(如杜甫诗歌、金瓶梅小说等流露出的民本意识,为时而著,讽谏警世等文学观念——参见宋先生的相关诗歌及批评文字)潜移默化,融会贯通,形成了具有鲜明道德、政治倾向的文学观念。在文学的运转与计划经济体制时期的既有方式渐行渐远时,他却依旧用这种文学观念去观照八九十年代文坛逐渐多元化的新潮理念、文学想象与叙事抒情方式,甚至文本细节中的硬伤时,其焦虑便与日益增。这焦虑常使他愤怒,使他的批评话语充满激情。他先是课上课下义愤填膺地批判,然后是行诸冷嘲热讽的古体诗词,累积到一定程度便有了一篇篇逻辑缜密,气势宏大,言辞犀利,掷地有声,充满论辩色彩的杂文体(傅书华语)或“社论体”(赵勇语)的文学批评文章。如此一来,我们便看到宋先生的文学批评实际上是在两个空间展开的。一个是在课堂上,学术讲座中,相关研讨会上。于此,宋先生常有击中要害的即兴式宏论。(聂尔在《我的老师宋谋瑒》中写到,在1980年代末山西文艺理论和当代文学年会上宋先生“不惧群儒,辞锋甚键,依然一派大家风范”。)我们不妨将这些吉光片羽的批评文字姑且称之为讲演体。另一个是行诸笔端的文字世界。宋先生的批评文字,主要有诗歌体与杂文体(或社论体)两种。古诗词是宋先生潜心玩味多年的文体,用来得心应手,因此他常将自己的看法及时用此文体表达出来。二十七首(文坛)杂吟、《金瓶梅》吟(四首)[6]等古诗词,即是他对八九十年代重要的文学理论、文学现象、作家作品的当下回应。宋先生的另一类所谓“杂文体”或“社论体”的批评文字,数量较大,同样是对当代文坛现象的有力批评。

宋先生充满激情的文学批评,无论是讲演体、诗歌体还是杂文体或社论体,从决断方式看,大致有知识评判式、意识形态评判式和经验评判式三种。知识评判式的批评文字重在对文本中失真失实的细节进行指瑕或纠正。譬如,针对当时热播的《太平天国》、《三国演义》,宋先生曾写道,“太平天国大怪事,长毛居然留辫子。东王西王尽剃头,一条辫子托到死。三国演义也出奇,刘备打出蜀国旗。导演演员何足云,堂堂顾问尔何人?”(《(文坛)杂吟之二十七:电视奇观》)此诗点出的两部电视剧的常识性问题,虽无大碍,但终究是无法释怀的遗憾。因为,在历史题材的文学中,历史细节的真实与否常常影响到文本的品质。因为它们毕竟是源自于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文学文本,而非当今的戏仿历史、大话历史的文学文本。宋先生的第二种决断方式是意识形态评判式。这类批评文字最多,也最能体现宋先生的批评旨趣与批评风格。从文学理论(杂吟之八)、文坛现象(《应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执》、《金瓶梅》吟(四首)、杂吟之二十三、二十四等)、作品主题(杂吟之二十五)到作家的姿态(杂吟多首、《参观杜甫出生窑戏题》等),这些决断是基于宋先生坚执的与一元化文学建构要求相一致的文学观念做出的。正如前文所说,这种主要来自《讲话》精神派生的文学观念,与宋先生的人生追求焊接在一起,内化为强有力的批评意识,贯穿于宋先生激浊扬清的批评实践。第三种决断方式是经验评判式。这一决断方式与意识形态的评判方式关系密切,同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理论对宋先生塑造的结果。因此宋先生坚信文学的语言世界总有一个外在的现实世界与之对应,“历史的必然要求”“真实性”、“典型性”等概念也便顺理成章地成为宋先生呈现其对文学现象、文学文本沉思体验的理论基石。三种决断类型中,唯有这种评判最具艺术趣味。尤其是在整个1980年代以及1990年代初,集体的文学经验受到普遍的冲击与挑战的背景下,因了这类批评文字融入了宋先生来自生活的血肉体验与对古典文学的深切体悟,所以更容易引起读者的广泛和鸣。宋先生二十七首(文坛)杂吟在当时所产生的广泛影响该是最好的说明。可不得不提到的是,在当时,更明显的是不久之后,宋先生的此类批评已掌声稀落。

1990年代中后期,宋先生的三种决断式批评纵然激情依旧,可已然没有了此前阔大的存在空间和应者如云的宣喻效果。究其原因,从批评者本人看,宋先生面对马原、韩少功、莫言、王朔、贾平凹、苏童、方方、刘震云、余华等新潮作家的艺术文本,没有积极地对应性地去寻求理论资源和批评经验的支援,也没有寻求新的批评观察机制和论述方式,当固有的经验无法帮助其深入文本内部时,自然也就只能纠缠于表层的与既有集体经验相抵牾的政治的或道德的评判,以武断的感性的方式宣判对象是非优劣。从批评语境看,一方面是文学的边缘化、产业化,导致了正统文学批评的大幅度收缩,而将文学作为象征资本的商业化炒作的酷评、耸人视听的媒体批评却迅速扩张,占据了报刊传媒的巨大空间。另一方面,在“思想家淡出,学问家凸显”(李泽厚语)的背景下,倡导学理性、规范化的学院派批评也快速兴起,并垄断了相关的报刊版面。在这样的批评语境中,焦点的频繁转移,理论的不断更迭,批评立场和范式的全面翻新,都让宋先生的批评话语显得有些与丗扦格。他试图重返政治、文化中心的“战斗”努力也就显得格外无力、无助、落寞,甚至流露出几分悲怆的意味。

总的看来,宋先生充满激情的文学批评是与宋先生人生信仰的选择有关的。(投身革命,顺应历史潮流的人生道路选择便是他人生信仰的确证。)他的批评立场、批评观念乃至批评风格皆可溯源至此。他大量的否定性的文学批评文字不过是他那立场、观念直面批评对象时而生发的。(当然也与他广泛的交游、博杂的阅读、丰富的阅历所形成的开阔的批评视野,大气的批评风格有关。)他以自己钟情的批评话语参与了“一体化”文学的建构,捍卫了“一体化”文学的纯洁,并且始终表现出为据守政治、文化中心或回到政治、文化中心而凌厉“战斗”的风格。他真诚、执着,没有丝毫的矫情或学术表演倾向。

宋先生携带滚烫情思的文学批评,有优长,特别是在文学批评受到商业化和过剩理论禁锢后而日渐抽象化、知识化、矮化的今天——越发显现出其诚挚、质朴、直爽、执著等可贵品性及丰厚意味;当然,也有失之于感性化、简单化、僵化、缺乏明晰的理论支持和更为丰富翔实的资料佐证等局限。从广泛的意义上讲,这局限与优长不独属于宋先生个人,而属于那个时代、那几代人所共有,只是宋先生将这些在特定的时空内张扬到了极致。这或许可以成为我们今天谈论宋先生文学批评,立此存照的主要理由之一吧。

[1]本文是应山西省作家协会文学评论专业委员会之邀,为《山西文学批评家自述》一书而写的一段文字,发表时已做大幅删改.

[2]洪子诚.当代文学的一体化[J].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0,(3):139-152.

[3]宋谋瑒.报告文学取得“轰动效应”以后[J].文艺理论与批评,1989,(2):19.

[4]宋谋瑒.应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持[J].转自赵勇《寂寞宋谋瑒》见http//blog.sina.cn/songmouyang.

[5]俞吾金.何谓“有机知识分子”?[J].社会观察,2005,(8):20.

[6]宋谋瑒.杂吟二十七首、《金瓶梅》吟(四首)以及文中未进行注释或特别说明的材料均出自《缅怀宋谋瑒先生》,http//blog.sina.cn/songmouy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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