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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翁达杰《遥望》中“他者”的身份认同

2014-08-15

重庆与世界(教师发展版) 2014年7期
关键词:库珀克莱尔迈克尔

张 蕾

(上海外国语大学研究生部,上海 200083)

一、迈克尔·翁达杰的“身份”与其作品

迈克尔·翁达杰(Mickael Ondatje)1943年生于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具有印度、荷兰和英国三重血统,5岁时因父母离异陪同母亲来到伦敦,并受教于英国,19岁时移民至加拿大。他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我具有移民者的双重身份,一部分植根于斯里兰卡,另一部分受加拿大文化的影响。”[1]在翁达杰移民加拿大的早期,加拿大传统民族身份正在解体,新的民族意识正在构建。这一时期,先前受到排挤、处于边缘的少数民族,像印第安人、因纽特人等在社会生活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在这样一种主体文化不断缺失,异质文化入侵严重并逐步交融的文化环境中,作者在其作品中赋予了主人公“自我”与“他者”在身份属性上的焦灼和反思。

《遥望》(Divisadero,又译作《远眺》《分界》《迪维萨德罗》)发表于2007年5月,于2010年译介入中国,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发行,该作一经问世便引起了极大的争议。这是迈克尔·翁达杰的第6部小说,在创作了《经过斯洛特》(Coming through Slaughter,1976),《世代相传》(Running in the Family,1982),《身着狮皮》(In the Skin of a Lion,1987),《安妮尔的灵魂》(Anil’s Ghost,2001),《英国病人》(The English Patient,1992),尤其是当《英国病人》为其赢得了世界声誉之后,《遥望》的问世再次使学界将目光转移到了这位亚裔英语小说家的身上。这部新著秉承了他一贯的主题,但在艺术手法上却作了诸多大胆的创新,翁达杰刻意借鉴了音乐的表现手法,试图打乱小说常规的线性叙事模式,把不同的元素、多重的主题,在大跨度的时间和空间中呼应、交叉、反复,将故事情节以碎片化陈列在读者的眼前,但又通过纯熟的小说技法,将多条线索汇聚,却终于无形的终点,最终以开放性的结尾留给读者意犹未尽的想象。同时,作家发挥其别开生面的语言技巧,以细腻动人的叙述,追求作品达到一种对应和回声的艺术效果。

由于小说本身叙事视角多变,故事前后交错,一些批评者认为这篇小说的缺点就在于其缺少整体性。持这样观点的人,无不是对迈克尔·翁达杰的一种不全面的认识而造成的误解,因为作者本并没有想以完整的故事情节呈现在读者的面前。相反,试揣摩翁达杰的创作意图,他更多的是欲把散乱的故事以片断的形式摆在普罗大众面前,正像是他在找寻身份认同之时的发现一样,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他将会发掘到什么,索性将其发现辅陈在人们眼前,留给世人去咀嚼理解。纽约时报就曾评论到“阅读《遥望》时,投入越多,得到的越多。翁达杰是一位极其敏锐的作家。”可见,我们需要对《遥望》有更多的投入,才会有更加深切的感动。

作为公认的后殖民主义作家,在理论深度方面,这部作品继承了迈克尔·翁达杰创作中的找寻主题,在历史与现在的时空交错中,突显了“他者”的身份焦虑,将寻求身份的认同贯穿于整个小说多条情节线索之中,融于小说复杂的人物关系内,使《遥望》充满可读性和理论研究价值。本文旨在用后殖民主义理论中关于“自我/他者”,“身份认同”的理论分析解读迈克尔·翁达杰的《遥望》,梳理《遥望》中人物“身份”如何完成自己的文本使命。

二、《遥望》中“他者”的身份认同

(一)碎片化的情节结构

迈克尔·翁达杰的《遥望》将故事情节放在3个不同的背景中展开。第一部分的故事背景是加州北部的农场,时间是20世纪70年代早期。安娜和克莱尔是一对非亲生姐妹,安娜的母亲在生下安娜之后撒手人寰,恰巧克莱尔也在这家医院出生,却被父母亲遗弃,安娜的父亲是一个农场主,在其妻子死后,带着亲生女儿和克莱尔回到了农场。两姐妹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库珀的父母亲惨遭谋杀,很小的时候便来到安娜父亲的农场作雇工,少言寡语的他比安娜和克莱尔年长几岁,和她们一起生活成长。在这个过程中,向来关系密切的安娜和克莱尔却同时迷恋上了库珀,被他独特的爱好和其身上散发的那股神秘气息所深深地吸引。库珀对周遭的淘金历史甚感兴趣,认为周围的地方都埋藏着珍宝,既有金子,又有故事,觉得随时都会有事情要发生。终于,在一个暴风雨的天气里,安娜被大雨淋湿衣服到库珀所在的山腰的小屋里避雨,二人没能忍住青春的欲望,开始了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性关系,并从此时常幽会。直到有一天,他们被安娜暴虐成性的父亲逮了个正着,其父在勃然大怒的情况下暴打库珀,几乎把他打死。而此时安娜捡起地上的碎片刺进父亲的背部,库珀因此幸免于难。但是,二人已经无法在农场继续生活下去,只得分头逃出农场,而克莱尔则留在农场伴随养父继续放马。

三角关系讲到这个地方就突然停止了,我们无从得知安娜和库珀的爱情会怎么发展下去,克莱尔在干嘛?其父亲在打破了生活的宁静状态之后后悔么?翁达杰没有交待任何线索,而是抛下农场的生活,将故事直接转向了内华达州的赌场,开始描述库珀的财神生涯。库珀到了内华达之后,成为洛杉矶以北塔霍湖城一家赌场的职业赌徒,并在那里认识一个吸毒的荡妇布里奇特,甚至痴迷于她。这时的库珀已经完全被赌博和这个吸毒的女人毁掉了自己的人生,他开始堕落,并因为赌博,被人殴打,丧失了记忆。再后来,作为公共辩护人的克莱尔突然出现在库珀的视线中,可他已全然认不出她来,他已经忘掉了一切。故事讲述到此,美国农场的故事就结束了,翁达杰开始了第二部分的法国乡村部分的故事。

小说的第二部分的主人公是安娜。她在离开了农场后来到了法国南部的一个偏僻乡村,此时的她成为了一个学者,研究一个名为卢西安·西古拉的作家,并且租住在作家生前的房子里,访问和卢西安有过交往的人。翁达杰的小说情节往往就是这样,人物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之下出现或者是消失,安娜的出现以及所带的身份就是这样的,一切都显得莫名其妙,然而一切又似乎都是作者蓄意安排的,却又无法从表面一下子得知其意图何在。在安娜出现的这几页故事之中,作者有讲到她的爱情经历,她爱上了一个男人,他好像是卢西安的儿子,但是又没有明确的交待其身份到底是什么。这时,小说又开始分叉,安娜在读一本卢西安生前的小说时,完全投入了进去,翁达杰便在此时插入了卢西安的故事,将故事深入到了几乎是一百年前的一次大战的战前。作者这里从卢西安的少年时代讲起,他爱上了有夫之妇玛丽·内格,二人是名义上的兄妹,而玛丽早已嫁给了一个文盲老汉罗曼。卢西安和玛丽在庄园里偷情的段落和第一部分安娜和库珀的爱情部分遥相呼应。

小说的题目“Divisadero”,其本身的意义就是多重的,初看起来就会让人感到疑惑,不知道一个怎样的故事会被展现出来。但是当读到安娜的一段独白时,其深意便会慢慢显露出来:“我来自divisadero街道。这个单词来自西班牙语,原意是‘分界’。这条街道曾经是旧金山市区和要塞区的分界线。或者它也可能从单词divisar演变而来,意思是‘从远处凝望一个事物’。”[2]迈克尔·翁达杰是在刻意造成一个时间和空间上的隔空感,甚至是人物心灵之间的空隙,以便于在其间架构零碎的过去和现在的记忆交替,形成一种遥相呼应的时空感。而他是如何做到的又是为什么要采用这样一种构思技巧呢?这是本文接下来要解决的重点。

(二)孤独的“他者”

翁达杰笔下的每一个人物都互为彼此的“他者”,也是自我的“他者”,更是这个社会的“他者”,他们都是孤独的。不难发现,小说中的每一个家庭都是支离破碎的,家庭的关系都是复杂的而且最终走向分离。安娜的家早因母亲的去世而不再完整,虽保持了一段时间的和睦,但随着安娜与库珀的私情被发现之后,这个家也开始分崩离析,家庭成员从此失去了互为依靠的生活动力,各自奔向了未知的去处,成为了抛弃家庭的社会孤儿。而作为小说另外一条主线的卢西安的家庭,也是一片破碎。如果说安娜的家庭是因为家庭成员内部的分裂造成的,那么对于卢西安的家庭来说,战争成为了他家庭和爱情破灭的根源。本来一度完整的家在卢西安战乱服役回来之后变得破碎了,而他深爱着的玛丽的家庭也因为其丈夫入狱而被抛弃一个人过活。虽然卢西安服役回来之后二人重聚,但是病魔还是没放过一个已被家庭抛弃的女人,最终玛丽在某个早晨死于睡梦之中。除此之外,小说中的拉夫尔,后来与安娜成为情人,与卢西安有着情同父子的关系。然而,他的亲生父亲却是一个小偷,这就不自觉地将他的家庭设置到一个被社会边缘化的位置,虽然一家三口相依为命,但是这样的社会地位却使得他们只能过着东奔西走的生活,居无定所。

这样看来,小说中的每个人物都是边缘人,看似之间毫无联系,都在按照自己的轨迹前进,却在翁达杰的巧妙安排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如果细读并分析小说,会发现第二个故事,也就是卢西安的故事实则是第一故事的回声——重复和呼应。我们看到了安娜故事中的伊甸园般的北部加州田园生活在吕西安故事中变成了天堂般的法国乡村场景;安娜专横的父亲成了第二个故事中玛丽的罪犯夫君;吕西安与玛丽之间无法言说的情怀对应的是旧日里安娜、库珀之间充满激情而难以抑制的爱情;安娜为救库珀而插入父亲肩膀的碎玻璃片也成了致使吕西安童年失去一只眼睛的玻璃片……试分析看来,迈克尔·翁达杰也许想要通过两个故事之间的这种复调回声的方式告诉读者,历史总是不断地重复,后时代的人们有意无意地重复着相同的故事和步调,每一个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阐释过去的历史时,也在书写着自己的历史。这就是为什么是翁达杰会用“Divisadero”来作为小说的标题,正如他在接受采访中讲到的:“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合适的标题。并不仅仅由于你(指采访者)所提到的它是一条分界线或者从远处观察一个事物,正如安娜在遥远的法国试图理解以前发生的事情一样。整部小说实际上是由联系非常紧密的两个部分构成,既有分界,又有分界线,这样看来这个标题还是很合适的。”[3]

翁达杰这样的构思对于每一个人物特定的和特殊的身份特征有极大的帮助。虽然其中所有的主人公都有同样的边缘人的身份,但是对于每一个人物来说,他们独有的性格特征却在重复和对应中突显出来。作者这样做是为了避免在对应与重复之中,使人物丧失自己的独立性,即使是孤独的“他者”,也必将是不一样的“他者”,只是在寻找自我身份的道路上,他们走得太远太累。

(三)找寻身份的认同

关于身份的认同主题,是从作者个人生活经历缺失传统文化根基这当中发现的。这一主题不仅在这本小说中有深刻的体现,在翁达杰的其他小说中也比比皆是。比如他的那本被世人普遍认可的《英国病人》中的主人公,从一开始作者便将其设定为一个神秘的“病人”,借助记忆的碎片一步步地呈现他的过去,在回忆中寻找自我曾经存在的证据。与此有相同之处,《遥望》也是在借助记忆一点一点地找寻自我的身份认同,只是与《英国病人》的长线式寻找方式不同,这部小说所采用的手法更加复杂多变,作者将小说分为遥相呼应的两个部分进行叙述,而在两部分的交叉之中,又将二者分别进行了碎片化的处理,在这种情况之下,作者试图安排线索引导读者去找寻人物身份的影子,最终希望能够找到身份的认同。翁达杰此匠心独运的构思如果不通过细读细品,是很难找到任何线索的。

翁达杰笔下的人物都是一个个失忆的个体,有着“生活在别处”的亲身体验,文化根基的断裂造成的空白在他们的心灵深处埋下了怀疑种子,但凡遭受遮蔽精神安逸的条件发生变故,便会以追问自我来历的形式发难。《遥望》中安娜和库珀阔别家庭20多年之后与家庭血脉的感情接续,卢西安在战争中生还后与自己的儿子和情人玛丽再次重逢,这些都旨在满足作家对于“根”与家庭温暖的渴望,作者在解构与建构的过程中表现出来的身份危机感是极为强烈的,他努力试图使笔下的人物获得身份的认同感,可每当人物的性格特征稍显端倪时,作者便将笔锋很快转向一个无法预知的角度,并开始了下一个片断的描写。这样的做法很容易看出作者心无定所的内在世界,他虽然渴望给予笔下的人物更多的身份认同,却总会在某个临界点上让这个人物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和记忆中,又会在某一个时间和空间中将某推至幕前。这样的反复似乎表明翁达杰在用一种方式消解某种真相,并借助这样的方式增加作品的理解难度和不确定性,这也正可以看出作者个人自我文化和身份认同的迷茫。在身份的角力中,难于判定自我归属的作者只能说出这样一句看似自我矛盾的话:“我是外国人。我是痛恨外国人的浪子。”[4]

与身份的错位紧密相连的是找寻的主题,翁达杰借《英国病人》中英国病人之口道出了自己的理解:“要被自己的本质打上标识,而不是像那些有钱人将自己的名字写在高楼大厦上一样将自己的名字标注在地图上。我们是自治的历史,自治的书本。”[5]有了这样的认识之后,为了找寻身份的本质,《遥望》中许多人物开始了寻找的过程——安娜寻找已逝诗人吕西安的人生故事,库珀寻找财富和冒险,克莱尔寻找库珀,吕西安寻找内心的真实感受。这样的找寻过程中,安娜找到并发现了生命的意义,克莱尔在找寻中抚慰了受伤的心灵,而库珀经历了暴力后的失忆从而挽回了他的人生,吕西安寻找到了真正的人生意义。我们可以说,翁达杰是一个极具先验的作家,他对于身份认同的问题有着独到的体验,故而在经历了一切找寻的焦虑之后他留下了一片空白:“我总是试着给我的故事一个开放性的结尾,这样故事中的人物不会尘封于一种职业或是一种状态中。比如说:克莱尔可以继续和库珀生活在一起,也可以不和他一起生活;安娜可以继续和拉夫尔生活在一起,也可以不和他一起生活。在写作的过程中,我不断发现故事人物的特点,所以我不想将他们囿于一个固定的状态或者结果中,我想不断地想象他们在故事之外的生活。”试想,我们如果把这样的解释作为翁达杰寻找身份认同的注解,又何尝不可呢。因为在寻找的最后我们发现所有的人物早已在小说结尾处消失了,随之消散的是读者对于他们的一切记忆,这也许就是翁达杰小说的精妙之所在。

三、结束语

有评论者说,翁达杰是个真正的手艺人,他的小说创作充分表明,他是以超常的耐心和关注,鼓捣着时间和空间。确实如此,迈克尔·翁达杰在架构了时间和空间之后,将“他者”置于小说的中心,使所有人物在时空的交错中发出自己的声音,寻找过去与现在记忆中潜藏于心底的自我,并试图使现在与过去达成和解,甚而超越。但是,翁达杰也还是未走出后殖民主义作家的宿命,他迈出了寻找“他者”身份认同的第一步,却并未走向最终的摆脱迷茫和焦虑的危机状态。因而,读《遥望》就像是在借随着悠长的音乐节奏,腾空去寻找一片未知的疆界,去拜访一个随时都可能消失的身份不明的人,其中的喜怒哀愁若没有想象中那么打动人心,但必定是真真切切的,这正是迈克尔·翁达杰小说艺术的魅力之处。

[1] John Bolland.The English Patient:A Reader’s Guide[M].New York:The Continuum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Group Inc.,2002:31.

[2] 迈克尔·翁达杰.遥望[M].张芸,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235.

[3] 郭国良,吴蓓.在艺术与生命交汇处——试论翁达杰的最新力作《分界》[J].当代外国文学,2007(4):164.

[4] Ondaatje Michael.Running in the Family[M].[S.l.]:Toronta McClelland&Stewart,1993:65.

[5] Ondaatje Michael.The English Patient[M].New York:Vintage International,1993:2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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