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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无可逃的人生困境——艾丽丝·门罗《逃离》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

2014-08-15于景梅

关键词:逃离艾丽丝父权制

于景梅

(辽东学院 外语学院,辽宁 丹东118000)

一、引言

艾丽丝·门罗,加拿大女作家,凭借《逃离》于2013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她被誉为“当代的契科夫”,她是埋头耕耘、享受孤独的写作信徒,她在持续一生的搜索中窥见了女人一生的秘密。“门罗以自身的勤奋和追求书写了一个励志故事,让女人再也没有家务、孩子和“第二性”的挡箭牌了。”[1](P21-22)

《逃离》是艾丽丝·门罗2004年的小说集,全书由8个短篇小说组成。这些故事都是大众喜闻乐见的小镇女人们的日常生活,刻画了她们的童年﹑成长﹑爱情﹑痛苦﹑疾病﹑死亡﹑别离等,包含了女性悲剧宿命的一生。她们平凡隐忍地生活,却在内心深处发出了令人震惊的呐喊,她们制定着自己的逃离计划,直到残酷的现实将她们逼进逃无可逃的人生困境。这是挣脱父母和丈夫束缚的逃离,更是超越自我和改变命运的渴望。在国内,评论界对门罗作品的解读数不胜数,但大多局限于女性形象的分析方面,本文力图从生态女性主义视角对小说主题进行解读,深入挖掘父权制社会下女性在对自我存在价值进行诉求时的苦闷和彷徨以及她们无处可逃的人生困境。

二、生态女性主义

生态女性主义是生态主义与女性主义的结合,它以独特的女性主义立场和女性视角对女性与自然的关系以及人类与自然的关系进行了深入的分析研究。1974年法国女性主义学者弗朗索瓦·德·埃奥博尼最早提出“生态女性主义”这一术语,她在《女性主义或毁灭》一书中指出:人类社会对妇女和自然的压迫有着相关性,她提倡妇女开展一场生态运动,彻底打破以人类为中心的宇宙观,倡导人类回归自然,建设丰富多样又健康和谐的精神生态,建立和谐的两性关系。[2](P213-252)20世纪80年代,生态女性主义在欧美迅速发展起来。20世纪90年代,生态女性主义在美国得以蓬勃发展。美国生态女性主义神学家罗斯玛丽·雷德福·卢瑟给生态女性主义下了定义:“生态女性主义以一种全面的或者深刻的形式把压迫自然和压迫女性结合起来,探究在文化意识形态和社会结构中男性对女性的压迫以及男性对自然的压迫是怎样联系起来的。”[3](P2)卢瑟的生态女性主义的定义借助文化﹑宗教和社会研究的分析框架探讨了生态问题。下面笔者即从女性生态主义视角对《逃离》中女性所面临的生存困境和悲剧命运的社会根源进行社会文化解构和深入剖析。

三、从生态女性主义视角剖析《逃离》中的女性面临人生困境并遭遇悲剧命运的社会根源

(一)女性与自然是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的整体,同处弱势地位

关注女性与自然的关系是生态女性主义的核心观点,生态女性主义者探究了女性与自然的联系在文学中的象征模式,她们利用“女性的自然写作”揭示女性和自然的相互联系,而这正是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新范式,这种范式以生态学和女性主义价值观为标准来评价文学作品。动物作为自然界的一部分也受到生态女性主义者的关注,女性主义的动物权利学者认为,产业化养殖,动物实验,打猎,食肉都与父权制概念和实践有关联。[4](P76)女性和自然经验和体验的联系有时被用来揭示女性与地球的文化和精神的联系。由于具有生育能力(像大自然孕育生命),女性历来比男性更接近自然。[5](P60-63)

《逃离》中,卡拉与小白山羊弗洛拉的相互依存关系实为自然和女性同处弱势地位的隐喻象征。卡拉生活在一个无人疼爱的婚姻中,她的丈夫克拉克随时都会对她发火,指责她,好像她就是作为一个出气筒而存在的。卡拉要时时看丈夫的脸色行事,“把他看作是二人未来生活的设计师,她自己则甘于当俘虏,她的顺服即是理所当然的又是心悦诚服的。”[6](P32)弗洛拉则是卡拉的精神寄托,每当她心情烦闷的时候,她就上厩棚与弗洛拉亲近,她们就像“闺中密友”一般。弗洛拉丢失之后,卡拉异常伤感,她梦见弗洛拉整个身子和脚都受伤了,这暗合了卡拉的担心,也预视了逃离的后果。卡拉在弗洛拉身上找到了压抑的自己,并在与之亲近中得到了心灵的慰藉和情感的释放。作者门罗关注女性与自然的紧密关联,强调他们同时受控于父权制社会,彰显了强烈的生态女性主义伦理意识。

故事的结局更是营造了一种绝望的悲剧气氛。逃离之后的弗洛拉在夜幕中找到回家的路,却不幸被克拉克杀掉,后者以此来发泄对卡拉“逃离”的不满,并用来警告卡拉再也不要抱有“逃离”的幻想。作者借小山羊的逃离来隐喻卡拉的生活现状,她即使离开丈夫也无法独立生活,她出逃的计划在理性的残酷现实面前刚要实现即宣告破产,而她只能回到最原始的状态,继续丧失自我地生活。女性和自然密切关联,她们都缺乏话语权,是脆弱﹑顺从的象征,对于逃离的追求源于一种理想主义,这种幻想最终只能被残酷的现实所击破,令女性们不得不强颜欢笑地面对绝望的现实。这就是门罗笔下生活的真相,更是女性们难以逃脱的宿命。

(二)父权制二元论思维模式下女性对男性经济上的依附和情感上的依赖导致她们独立人格的丧失

西方社会的二元论等级制呈现出两极分化现象:男性被定义为积极的、智慧的、利己的、竞争性的和统治的;而女性被定义为被动的、直觉的、利他的、抚育能力强和顺从的,二者之间相互排斥,无任何重叠部分。对统治者而言,女性是作为“他者”而出现的,她们只是男性实现其成就的背景或满足其需要的资源。[5](P72-76)

《逃离》中,卡拉逃离了自己的原生家庭,毅然决然地投奔克拉克,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环境中,这本身就是带有冒险性质的行为。在婚恋观方面的盲目使得本来就身无分文的卡拉在经济和情感上都无法自立。因而,即使克拉克以疯子的形象指责她,觉得她一无是处,甚至利用她来敲诈邻居时,她只能默默忍受。在克拉克的家庭暴力下,由于贾米森太太的热心帮助,她终于下定决心策划了逃离,可是,这时的她感到前途一片茫然,她简直无法想象没有克拉克的生活该如何度过?她开始害怕,浑身颤抖。在家庭和婚姻关系中的女性始终为受控制的一方,即使逃离了家庭的束缚,重获了自由,她在精神上依然无法摆脱“过去”的纠缠,她们已经失去了独立思考和生活的能力。小说中多次渲染克拉克在劳作中的强壮和不辞辛苦:他每天长时间地工作,对家庭充满一定的责任心;他在生活中强势﹑充满理性﹑控制欲强;他脾气火爆,时常在药店与人发生口角,故容易把负面情绪转嫁给卡拉,以此来维护男性的尊严。这些都见证了女性在父权制社会下长期地依附丈夫而存在,凡事惟命是从,直至丧失独立人格。“女性在自身成长过程中面临着社会伦理对女性社会角色的要求,一旦女性将这种对女性气质的定义内化,并以此为行为准则,选择在情感上和经济上依附于丈夫,当他们受到人格控制时,就会完全丧失自我意识,无力挣脱生活困境。”[7](P98-99)

(三)女性对新的精神信仰的追求最终在父权制社会的基督教信仰面前濒临瓦解

西方的宗教文化传统所信奉的基督教中的“神”是男性概念的化身,它认为:女性是罪恶的根源,是无知的﹑劣等的动物;生态女性主义里程碑式的作品《女性与自然》[8](P226-227)提供了鲜明的生态女性主义立场:它揭露了这种带有父权制意识形态的神学排斥女性,把女性作为“客体”的行为。它批判了父权制二元论思维模式,讲述了大多数女性勇于抛弃此种错误的认识,但又尚未获得新知识之前的迷惘与痛苦。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渴望用新的眼光来观察世界,然而,基于社会和历史的原因,在寻求新的精神出路的过程中,女性们必然会遭遇一定的磨难和挫折,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她们只能暂时与生命和解,委曲求全。

在《机缘》﹑《匆匆》和《沉寂》中,朱丽叶受过高等教育,她勇于放弃毫无前途的拉丁文转而投奔在火车上偶遇的乡间男子;她一个人照顾女儿佩内洛普,却一直没有放弃对于完美生活的追求;她厌弃像保姆艾琳那样“真诚”地生活,她自认为:“因为有自己独特的想法,所以比周围的每一个人,都要高出一头。”[6](P98)知识女性勇于改变自我命运的追求委实令人震撼,然而,她们注定无法逃离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她们独特的精神追求注定会陷入虚无。朱丽叶渴望在精神上战胜传统思维模式,拥有一个安全的“避风港”,这一诉求遭遇挫折,这一点在她与女儿之间的宗教分歧方面可见一斑。佩内洛普从小与朱丽叶相依为命,朱丽叶也把她视为掌上明珠,她并不希望女儿信仰基督教,她对引导女儿信仰基督教的琼安深恶痛绝。琼安说:“你的女儿一直觉得孤独,她体会到了不幸福”。[6](P142)女儿的出走令朱丽叶心痛万分,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特立独行的思想已经对女儿产生了不可扭转的影响,她开始反思:在家庭教育中宗教教育根本就是缺失的,而她必须为此付出的惨重代价就是:女儿永远地离开了她。女儿的出走也是她对理想信念追求宣告失败的象征,至此,她不得不放弃多年以来的坚持,就像在母亲病重之时她与牧师就宗教信仰的争论一样,开始时立场坚定,最终还是在牧师突然病倒时,顿悟牧师笃信基督教的原因,然后喟叹:在疾病和死亡面前,人对自己的信仰无从选择。朱丽叶身上体现出一种对传统父权制社会下宗教文化的疏离和排斥,她非常主动地逃避这种令她无法认同的思维模式,她渴望挣脱凡夫俗子的命运,她对外部世界对她的“泛化”完全不予配合,这象征了新一代知识女性努力追寻属于自己的精神信仰﹑改良社会现状的勇气。然而,不幸的是:同为女性的佩内洛普并没有与她站在同一行列,在失去女儿的伤痛中,朱丽叶懊悔不已,“要不就是她再也受不了我了。那也是可能的。”[6](P169)至此,朱丽叶的坚守被击溃,坚强隐忍的她只能在亲情丧失之后沉寂下来,带着苦涩回到起初的状态,不再抱希望地“真实”的生活。

四、结语

《逃离》集中反映了在父权制社会中,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及宗教文化对自然和女性的双重压迫。无论是作为弱势群体一员的卡拉还是知识分子朱丽叶,逃离必将产生惨重的代价,选择特立独行的生活也必然遭到报复,最终她们不得不“欣然接受”社会准则和文化观念的规约,无法摆脱各种人生困境和悲剧命运。艾丽丝·门罗以她女性的独特视角对我们生活中司空见惯的情绪进行细致的描绘,激发了女性对于家庭﹑婚姻生活带给她们沉重压力的普遍不满和对男人冷漠﹑刻板的理性主义的抗议。小说体现了作者主张反对性别歧视,渴望人与自然﹑男人与女人共同构建和谐社会和平等共处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

[1]申霞艳.艾丽丝·门罗获奖的启示[J].外国文学动态,2013,(6).

[2]Eaudbonne,F.D.Le Feminism ou la Mort [M].California:Pierre Horay Editeur,1974.

[3]Rosemary Radford Ruether.Gaia and God:An Ecofeminist Theology of Earth Healing[M].San Francisco:Harper San Francisco,1992.

[4]Karen J.Warren.Ecological Feminism[M].New York:Routledge,1994.

[5]吴琳.美国生态女性主义批评理论与实践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6]〔加拿大〕艾丽丝·门罗.逃离[M].李文俊,译.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7]黄芙蓉.艾丽丝·门罗小说中的婚姻暴力与女性成长意识[J].当代外国文学,2013,(4).

[8]Susan Griffin.Woman and Nature:The Roaring Inside Her[M].New York:Harper and Row,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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