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中的语气系统与人物关系变化
2014-10-16郭雯瑾任晓霏
郭雯瑾 任晓霏
(江苏大学a.外国语学院;b.国际处,江苏 镇江 212013)
《大地》于1931年出版发行,很快成为风靡一时的畅销书,赛珍珠因此获得1932年美国普利策文学奖,又于1938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在她的一生中,赛珍珠创作了超过100部文学作品,而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大地》。赛珍珠与中国底层百姓有着广泛而密切的接触,因此对中国当时的社会生活状况有着深刻的认识和深切的感受。她用敏锐的观察力、精湛的理解力,以饱含同情的视角将一系列勤劳朴实的中国农民形象描绘的栩栩如生。
王龙和阿兰之间人物关系的刻画描写是通过他们之间的对话逐一呈现的,从两人初次见面、拜堂成亲、阿兰怀孕生子、回黄家拜年、经营两人的婚姻家庭生活,到遭遇灾年、被迫去了南方城市、王龙发达返回老家,直至阿兰病重离开人世。通过对王龙和阿兰言语的语气系统分析,进一步探究王龙和阿兰的关系变化过程,从而更加深入地了解当时背景下,农民的生活状态、言语特征,对于民国初期女性言语特征、女性家庭地位变化都有很好的揭示作用。
一、人际功能与语气系统概述
(一)人际功能定义
Halliday构建功能语法的目的是为了给语篇分析提供一个理论框架,运用系统功能语言学中的人际功能来分析语篇是进行语篇分析的重要手段。
人际功能是指语言除具有表达说话人的亲身经历和内心活动的功能外,还具有表达说话人的身份、地位、态度、动机和他对事物的推断、判断和评价等功能。在系统功能语法中,人际功能主要包括三个方面:语气系统、情态意义和评价系统。
(二)语气系统
语气是说话人在交际中对谈到的情况所持的态度。在英语语法中,对“直陈句”和“祈使句”的选择是语气最普遍的选择。[1](P25-27)系统功能语法认为,陈述语气体现陈述,其功能是陈述观点、事实和提供信息;疑问语气体现提问,其功能是提出问题以寻求信息;祈使语气体现命令,而提供可以由不同语气体现。此外,感叹句也可以提供信息和陈述事实,并且可以表达强烈的语气和感情。[1](P31-38)
语气对研究语篇当中的人际意义具有重要的作用,通过不同的语气研究可以表达出人物所使用言语的不同功能,从而更好地了解人物的内心世界。[2](P80-84)
二、《大地》语气系统及其作用分析
通过前面的探讨,我们已经简单概述了言语功能和语气的一一对应关系。本文在此关系的基础之上节选了从阿兰嫁入王家开始,直至阿兰辞世,夫妻双方交流的会话场景,将夫妻二人的会话分为六个时期,即初次见面,新婚时期,阿兰怀孕生子、筹备过年、经营生活的时期,以及遭遇灾年、举家南迁,王家发达富裕返乡,直至阿兰病重辞世时期,通过对不同时期两个主人翁话语平均句长以及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和感叹句的频数和分布规律的统计,探究两者在不同时期的语言特征和话语优势,从而揭示两者的相互关系和家庭地位的变化。
(一)陈述句(王龙:106;阿兰:243)
阿兰陈述句的使用数量比王龙使用数量的两倍还多,说明她说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是心直口快。在平均句长方面,王龙比阿兰使用的句子略短,两个人说话的平均句长分别是7.811和8.160,但是在六个阶段的分段统计中,两者语言使用的差异较为显著(参见表1)。
初次见面,王龙去地主黄家迎娶新娘阿兰,第一次踏进有钱人家的豪宅,不免惶恐不安,阿兰在此阶段一句话都没有说,做了十多年厨房丫鬟,教会了她谨小慎微;她在人生中第一次遇见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异性,恪守传统妇女形象的她始终保持缄默。
两人步入婚姻殿堂的阶段,有了阿兰,王龙再也不用料理厨房琐事,他告诉阿兰应该做哪些菜肴。阿兰打破了两人刚刚见面时候的沉默不语,开始应答王龙的问话,但是在此阶段全部都使用了陈述语气,说明阿兰依旧扮演者小媳妇不苟言笑不敢多语的形象。
第三阶段主要脉络是从新婚伊始,到夫妻二人经营家庭婚姻生活,二人的爱情结晶也随之到来,小媳妇嫁入王家的第一年春节悄然而至,而他们的小孩也越来越多,但是由于气候条件的限制,农业收成堪忧,于是王龙决定举家南迁。
在此阶段中,从句子的数量和平均句长来看,阿兰已经一反之前的畏缩担心、不敢开口的形象,所用字数明显要多,从另一个层面说明了阿兰虽敢于表达自己,但是跟王龙的家庭地位相比,阿兰还是处于劣势地位,她说的话虽多,但是最后敲定主意的依旧是家里的男主人。阿兰说话篇幅较多的地方主要是,她把憋在心中很久的话语,一次性向王龙吐露了出来。从黄家拜年归来,阿兰向王龙讲述了她在黄家大院的所见所闻,并且还做了一部分理性推断。王龙分析得知黄家破落的事实,决定购置黄家的土地。阿兰则认为那块地离家太远,并给出建议,购买王龙叔叔的土地,尽管建议并未被采纳,但阿兰家庭地位的提升却不容忽视。
第四阶段,王龙带着一家老小去了富裕的南方城市,他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阿兰刚刚产子,父亲年事已高,对未知的挑战王龙也是毫无招架之力,但是阿兰却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本领。她幼年时遭遇严重的灾荒给了她丰富的经历教会了她许多应急策略。跟前面几个阶段无差异的地方依然是句子数量,但是平均句长却有所差异,阿兰简洁的话语完全归功于她丰富的生活常识。此阶段中,王龙的平均句长跟前几阶段相比,基本呈现出上升的趋势,他意识到了阿兰对于整个家庭具有举足轻重的重要性,有些事情也是会跟阿兰商量。
第五阶段,王龙凭借从大院里抢来的金银珠宝,带着全家回到了他们的土地上。发达后的王龙经济地位政治地位均得到了改善。他去了茶馆若干次之后,开始接触那里的姑娘,并将一位姑娘娶回家做了姨太太。阿兰依然尽职尽责,在家服侍公公、丈夫,照顾膝下儿女,料理家务。在这个阶段中,王龙的平均句长较之前相比有了数量上的上升,说明在跟阿兰沟通时,他会使用更多言语。
他认为把从富人家里抢来的珠宝放在家里很不安全,认为买土地才是上策;跟阿兰商量将儿子送去私塾老师家里读书,给大儿子订婚等等日常琐事。对于纳妾,阿兰一面感慨着自己给王龙生了儿子,一面质疑着为何遭到那样不公平的待遇。
第六阶段,阿兰的病日益加剧,王龙愿意以全部家当来换阿兰的身体康健,但为时已晚,看病就医并不能够阻止阿兰辞世的步伐。阿兰则对自己注定会离开人世这件事看得非常清楚,跟王龙说想要看到自己的大儿子结婚才安心。当阿兰看到自己大儿子成亲之后,又好似回光返照,将自己身后的事情交代给儿子儿媳。
表1 主人翁陈述句数量及平均句长对比
表2 主人翁疑问句数量及平均句长对比
(二)疑问句(王龙:42;阿兰:10)
王龙使用疑问句的数量是阿兰疑问句数量的四倍多,而平均句长(6.167;8.7个字符)方面,王龙语言的平均句长还是比阿兰要短(参见表2)。王龙通过使用大量的疑问句来获取自己渴望知道的信息,有时也用疑问句来表示内心的不耐烦与厌恶情绪。阿兰使用疑问句有对于信息的询问,也有内心愤恨的宣泄。
在第一阶段,王龙和阿兰都没有使用疑问句式来询问和获取信息,阿兰不必多说,因为她整个阶段都没有开口,王龙见阿兰沉默也就减少疑问句的使用,从而更好地进行沟通。
在两人新婚时期,首次使用一般疑问句对阿兰是否会做饭提出疑问,且按照旧俗,厨房本来就是女人的天地。阿兰在对王龙脾气秉性并不熟知的情况下是断然不会使用除陈述句以外的句式,她要恪守女人的家庭职责。
第三阶段,王龙、阿兰分别使用了11句和2句;在平均句长方面,阿兰再一次超过了王龙,前者为8个字符,而后者仅为5个字符,再次看出,阿兰需要使用更多的言语才能将她的意思表达清楚。不难看出,即使阿兰使用了疑问句式,但是她会更加委婉,她在表达异议和分歧的时候在语言的选择上更加谨慎。阿兰对于王龙要买地的决策不是非常理解,她认为黄家的地要走很远,而叔叔家的那块地离得很近,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阿兰逐步开始扮演起了王龙妻子的角色,而不再是那个刚刚嫁入王家,总觉得是个使唤丫头的角色了。
而王龙使用的句子大多比较简洁:当阿兰提出不要帮手帮她接生新生儿的时候,王龙质疑道:“No woman?”当王龙听见婴儿啼哭时焦急的询问道:“Is it a man?”同样一句话,王龙一直在重复,由此可见他内心是多么期待头生的孩子是男孩。
第四阶段中,阿兰未使用疑问句式来获悉信息,因为她在外漂泊的生活经验可以帮助她更快适应。王龙对于回到自己的土地这件事非常热衷,但是又缺乏本钱,于是他像大多数的父母一样,想着卖掉自己的女儿。他一次次地询问阿兰被卖到有钱人家的丫鬟的待遇,在阿兰用自己亲身经历去说服丈夫不要卖掉他们的女儿后,王龙也不忍心将自己的亲骨肉断然卖出。
第五阶段,王龙在茶馆有了新欢,开始对阿兰百般挑剔,并把阿兰珍藏准备给女儿做嫁妆的一对珍珠给了姨太太荷花,甚至还嘲笑阿兰皮肤黑。每次阿兰有事情找王龙的时候,他总是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或者更为干脆地说:“What,woman?”王龙作为家里的领袖,经常颐指气使,他很多时候不是为了获取信息,而是为了彰显自己雷打不动的家庭地位。
王龙开始注意个人形象,让阿兰想起了黄家的少爷们的样子,她开始向王龙抱怨,希望他能够回归土地。可是王龙变本加厉,不但把茶馆里的姑娘娶了回家,还把姑娘的随同也带了回来,这个人恰好是阿兰在黄家的对头杜鹃,阿兰愤慨道:“What is this slave woman doing in our house?”而阿兰作为旧社会从属地位的农妇,没有太多社会地位,对丈夫也是百依百顺,但是从小说的中间部分的情节开始,阿兰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因为她觉得她是没有过错的那一方。阿兰非常伤心无助,便大胆向丈夫发泄不满的情绪。
在阿兰即将辞世的时候,她非常关切大儿子的婚礼,宾客们是否吃得好,菜是不是够吃,是不是都有酒喝。她在自己临终之前依旧扮演着好妻子、好母亲的角色。王龙知道阿兰快要辞世,加上日子久了,对荷花的欲望也在慢慢减退,反而觉得心里特别对不起阿兰,所以延请郎中来家里看病,更是愿意倾家荡产也要把阿兰的病治好。
(三)祈使句(王龙:21;阿兰:13)
王龙在祈使句的使用上较阿兰相比略高,且平均句长还是要比阿兰使用的言语要短,王龙是4.333个字符而阿兰是4.538个字符。王龙和阿兰的祈使句数量总体说来呈现稳中有升,再渐渐减少的趋势(参见表3)。
第一阶段,王龙递给阿兰鲜桃,让她自己吃。阿兰是传统中国女性的代表,又对王龙的秉性不清楚,只是默默地听从吩咐。
王龙在新婚时期,使用祈使句一次,就是在两人准备洞房花烛的时候,他所表现的就是大丈夫说一不二的作风:“put the light out first”。阿兰仍然未使用祈使语气,她的典型传统中国女性的形象被赛珍珠描绘的活灵活现,谁都不能够忽视阿兰这位从地主家厨房丫鬟变身农民妻子的形象转变。
第三阶段,阿兰使用了多种句式,比之前更有话语权,但是她还是比较斟酌自己的语言,因而能够看出女性地位在当时的婚姻生活中还是比较低下的。阿兰在怀孕之后尝试着用祈使语气向丈夫传达自己内心的想法,能够勇于表达自己,并对丈夫提出要求,这是在前两个阶段中罕见的现象。王龙使用祈使语气是为了彰显男主人的家庭地位,以体现出他才是真正的决策者。
第四阶段,王龙作为全家的主心骨,当粮食吃尽,且家里遭到邻人打劫之后,王龙下定决心去南方讨生活。到了南方城市,听说有些好善积德的乡绅在家门口布施,他便带领全家去粥铺喝粥。当阿兰再次生完孩子,需要王龙进房间帮她料理的时候,她仅用一个单词“Come!”不难看出她的家庭地位有了进一步地提升。
第五阶段,王龙为了获得荷花的青睐,不惜抢夺阿兰的珍珠:“Give them to me!”当荷花进门,阿兰用光了烧好的热水,杜鹃打报告给王龙,王龙不惜责备阿兰,告诉她:“Do not be yet more of a fool.”尽管阿兰内心饱受伤害,但是她还是尽职尽责,不但要维护王龙的形象,还要做一个称职的母亲。
表3 主人翁祈使句数量及平均句长对比
表4 主人翁感叹句数量及平均句长对比
第六阶段,阿兰在临终时,精神状态失常,断断续续说一些胡话:“Do not beat me.”王龙则对阿兰表现出发自内心的关切:“Go in and lie on your bed”;“You cannot speak of dying.”阿兰内心还是充满感激与喜悦之情,特别是看到王龙给她置办好了下葬的棺椁。
(四)感叹句(王龙:24;阿兰:6)
感叹句的使用方面,王龙和阿兰也存在着不小的差别,前者是后者的四倍,更令人感到惊讶的是,王龙的平均句长第一次超过阿兰,达到6.458个字符,而阿兰的平均句长为5.667个字符(参见表4)。通过前面的分析,我们已经大致对王龙和阿兰的性格特征有了一定的认识,王龙更加外向,阿兰比较内敛,王龙非常感性,而阿兰却是比较理智的一方。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两者在感叹句的使用上有着明显差异。
平均句长的差异主要是阿兰一般不轻易袒露自己的真情实感,若有真实情感流露的时候,一定是她内心极其激动,情绪非常不稳定的状态,而那个时候的语言恰恰是干脆有力,短促干练。而王龙表达内心欣喜、激动、愤怒的频率远远高于阿兰,当他流露自己感情的时候,可能未必达到他内心最狂喜或者最激动的状态,但是他比较容易表露自己的内心世界,因而句子长度就会比阿兰的平均句长要高。
前两阶段,两人都没使用感叹句,说明这个时期王龙和阿兰的情绪相对比较稳定。第三阶段中,王龙家里添了第一个儿子,他初为人父,表现得格外开心与激动。从黄家拜年归去的路上由于王龙在听闻黄家落魄之后,担心老天爷会抢走他们的头生孩子,于是灵机一动,说自己的儿子是个女孩并且还得了天花,企图让老天爷断了抢走他们孩子的念头。阿兰在被王龙询问了孩子的性别若干次之后,告诉他是个男孩,然后要求王龙进来用竹篾帮她把脐带剪掉。
纵观第四阶段,夫妻双方在句子的选择方面,可以轻易看出王龙的感情波动明显比阿兰多了不少。王龙对生存的向往了、对阿兰生了死婴的震撼、对土地的眷恋、对有了钱可以回家买地种地的期待……而阿兰大多数情绪都比较稳定。
第五阶段中,王龙对于阿兰跟荷花不能融洽相处的不理解和气愤不平,对于阿兰幻想自己的大儿子跑去找自己的姨太太表示深深的质疑“You dream!”而阿兰的情绪波动显然没有王龙那么明显,她对于黄家人的不满和对王龙变得像黄家少爷一样让她觉得困惑时的呐喊,“You have cut off your life!”
第六阶段,王龙使用了2句感叹句,而阿兰身体病入膏肓,明显不能也不会过于激动,所以没有使用感叹语气。王龙对于阿兰总是说到自己死后的事情而感到伤心,希望她不要说那些不吉利的话语等等。但是总体说来,明显是王龙的感情更加外露,而阿兰则将自己的感情藏得更深。
三、结论
《大地》主人翁王龙与阿兰的关系经历了初见面-新婚燕尔时期,王龙的主导强势与阿兰的沉默寡言;怀孕生子时期,阿兰的淡然从容与极深的城府,而王龙却是喜出望外,焦急迫切,以及当了父亲之后分外欣喜;过年筹备,回黄家拜年,再次生子时期,在大户人家做丫鬟的阿兰的能力,一次次让王龙刮目相看,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是这个女人给他带来好的福气;当灾难降临时,王龙的适应性却远不及阿兰智慧与强韧的性格;发达之后的王龙对阿兰的态度越来越糟糕,阿兰却依然充当了持家好手的角色;阿兰病重,辞世后,王龙内心的挣扎与感叹。通过分析王龙和阿兰的言语,将王龙与妻子阿兰的人物关系的复杂变化呈现出来,通过对不同时期的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和感叹句的数量进行统计分析,从而更加准确地剖析两人的性格特征以及夫妻双方随着时间推移,家庭地位及人物关系发生的变化。我们能够更加清楚地看到王龙对阿兰的感情变化,从而更好地了解整部小说的叙事情节,掌握小说的发展趋势。于此同时,我们通过赛珍珠笔下的《大地》,能够更好地认识在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正在经历翻天覆地变化下的农民们的生存状态,了解广大农村女性的话语特征和女性社会家庭地位的变化。
[1]李战子.话语的人际意义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
[2]郑元会.语气系统和人际意义的跨文化构建[J].外语学刊,2008,(4).
[3]Pearl S.Buck.TheGood Earth[M].Washington:Washing Square Press,1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