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传统校园园林建设的历史沿革
2014-08-15张燕飞郭风平
张燕飞,郭风平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中国农业历史文化研究中心,陕西杨凌712100)
原始社会末期至迟到夏、商、周初期,伴随社会的发展进步,教育开始步入专门化的发展轨迹,作为教育事业物化表现的学校应运而生,同时,校园园林的建设也开始初露端倪。按照史料记载,我国最早的大学可以追溯到五帝时期的“成均”。《周礼·春官·大司乐》载“大司乐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国之学政,而合国之子弟焉。”《礼记·文王世子》亦载“三而一有焉,乃进其等,以其序,谓之郊人,远之,於成均,以及取爵於上尊也。”但援引毛礼锐的观点:按照学校发生的一般规律,(我国最早的大学出现于五帝时代)是不可能的事。[1]史籍中所载“成均”是否为我国最早的大学有待商榷,但夏、商、周时出现的辟雍和泮宫却史有明文,我国传统校园园林建设当自其始。
一、先秦时期传统校园园林化因素初具规模
夏、商、周时学校雏形初现,但依然保持着“学在官府”的状态,即官学。最早的官学校园则是辟雍和泮宫。
关于辟雍,《韩诗说》载:辟雍者,天子之学,所以教天下春射秋飨;《文王有声》则说:镐京辟雍,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白虎通义》卷二《辟雍》条载:大学者辟雍……辟者璧也,象璧圆以法天也。雍者塞之以水,象教化流行也;《诗·灵台》毛传曰:水旋丘如璧,曰辟雍,以节观者;郑笺则曰:辟雍者,筑土塞水之外,圆如璧,四方来观者均之也……由此观之,辟雍的建筑型制十分规整,以辟雍为中心,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等距离修建结构相同的四宇,成众星捧月之势,主次分明,组成四合式的大院;且在四周有水泽环绕,临水或涉水并加以利用,构成了我国传统园林建设的基本要素,可以看作是我国校园园林建设的开端。此外,西周穆王时的《静簋铭文》载:“王令静司射学宫,小子及服及小臣及夷仆学射。越八月初吉庚寅,王以吴、吕刚合豳师邦君射于大池。静教无尤。王赐静鞞。静敢拜稽首,对扬天子丕显休,用作文母外姞尊簋,子子孙孙其万年用。”可见辟雍除有水泽环绕之外,还存在树木丛林等其他的园林造景要素。
相比之下,诸侯泮宫的等级要远远低于辟雍。郑玄曰:泮之言半也。半水者,盖东西门以南通水,北无也。天子诸侯宫异制,因形然。可见泮宫只有三面环水,以示等级低于天子辟雍。以鲁国泮宫为例,《诗·鲁颂·泮水》中有明确记载:
思乐泮水,薄采其芹。鲁侯戾止,言观其旂。其旂茷茷,鸾声哕哕。无小无大,从公于迈。思乐泮水,薄采其藻……角弓其觩。束矢其搜。戎车孔博。徒御无斁。既克淮夷,孔淑不逆。式固尔犹,淮夷卒获。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葚,怀我好音。
可见鲁国的泮宫在园林建设的规模上虽无法与天子辟雍比肩,但作为中国古代园林基本要素的树木水泽以及人工建筑已经大体齐备。总体而言,三代时以辟雍和泮宫的出现为标志,官学校园的园林化因素已然初具规模,为以后传统校园园林的建设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到春秋战国时期私人讲学的风气兴起,打破了三代以来“学在官府”的局面,中国历史上出现第一次私人办学的高潮,赵国邯郸、鲁国曲阜和齐国临淄成为这个时期私学发展的三个中心。与此同时,私人学校开始形成,私学校园园林的建设也开始萌发。
私学校园园林的建设当以孔子的杏坛最具代表性。但如今保留下来的杏坛为宋代时在大成殿旧址的基础上改筑而成,周围环绕种植杏树,称为杏坛。孔子讲学的场所在建设形制上的本来面貌难以复原,但孔子的私人讲学既为后世官学校园建设中文庙的形成奠定了基础,也为后世私人学堂的出现开创了先河。
相比于春秋时的孔子杏坛,战国时的稷下学宫则有较为可靠的文献传世。稷下学宫选址于齐国都城临淄的稷门附近,刘向《别录》记载其位于“齐之城西门也,外有学堂”,依山傍水,环境幽静。数量可观的大师及其学生、康庄大道、高门大屋,构成了可容纳上千师生的、规模宏大的齐国学府,已经具备了古代大学的基本内涵。从园林建设的角度来讲,其建筑与自然山林水木和谐共存的校园园林建设理念,与后世书院的建筑风格如出一辙,当为后世书院园林建设的一个渊源。
先秦时期,无论是作为官学校园的辟雍和泮宫,还是作为私学校园典范的齐国稷下学宫,其园林化的因素都以初具规模,当为我国传统校园园林建设的草创期。
二、秦汉—魏晋时期官学园林的成型与私学园林的发展
秦汉时政治统一,封建国家机构渐趋完善,教育制度也随之逐渐建立健全,到西汉武帝时采纳董仲舒“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的建议,建立太学,成为我国第一所正式的官办高等学校。同时,各地方政府也建立起相应的地方性官办高等学校。
关于太学的具体位置,《三辅黄图》载,位于“长安西北七里”。《长安志》亦载:坊西街有汉太学遗址。自汉武帝创设太学之后,规模逐渐扩大,由五十个太学生增加到几千个太学生,博士也增加到十几个。《汉书·王式传》载:诏除下,为博士……既至,止舍中。说明汉代太学已有独立校舍。汉代太学的校园建设,沿用了三代以来的官学校园——辟雍和泮宫的建设理念,但此时的辟雍“已经从功能性建筑演变成纯粹的祭祀类建筑”[2]。与中央政府的太学相对应,地方政府主办的高等学校中,则以文庙替代辟雍,作为祭祀类建筑而存在。由此,学校建筑与祭祀类建筑相互交织的古代官学校园园林的建筑布局基本成型。
隋唐以来,太学虽几经更名,先后被称作国子寺、国子监等,官学教育的对象、目的等也有所改变,但从校园园林建设的角度来看,汉代便形成的学校建筑与祭祀类建筑相互交织的官学校园布局一直沿用到清末,北宋时还将庙堂与学校并于一处,形成庙学并立的定制,虽在魏晋南北朝与五代十国时期,由于政治的动乱,官学发展一度衰落,但这一基本布局却并无太大改变。
与官学的极大发展交相辉映,秦汉—魏晋时期,私学也上承先秦私人讲学、下开唐宋私家书院而获得极大发展。汉武帝“独尊儒术”,经生鸿儒在地方上聚众讲学的现象十分普遍,宽松的文教政策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民间教育的发展,民间书馆逐渐兴起。何休《春秋公羊经传解诂》载:在田曰庐,在邑曰里。一里八十户,八家共一巷。中里为校室,选其耆老有德者名为父老……王充《论衡·自纪》亦载:书馆小僮百人以上。可见当时的书馆规模并不小。尤其是到魏晋南北朝时期,主张儒道互补的玄学兴起,很多私学大师喜欢避于山林之间,聚众讲学。如《三国志·管宁传》中记载:张臶“少游太学,学兼内外,后归乡里……徙遁常山,门徒数百人”;同书《虞翻传》也记载虞翻流放交州后,“讲学不倦,门徒常数百人”;《国渊传》亦载:国渊本人“在辽东,常讲学于山岩,士人多推慕之”;又如,《晋书·隐逸传》载:郭瑀“隐于临松薤谷,凿石窟而居,服柏实以轻身,作《春秋墨说》、《孝经错纬》,弟子著录千余人”……类似的记载,在魏晋时期的史书中不绝如缕、比比皆是,可以见:私人学堂的建立多依托名山胜水,且由大师任教。对后世唐宋书院择胜而建的理念产生一定的借鉴意义。书馆不仅是对春秋战国时期私人讲学的继承,更是后来书院的先声。由此观之,秦汉时期,官学校园园林的建设基本成型,为以后封建王朝所沿用,同时,私人讲学之风也有所发展,并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获得进一步繁荣,私人学堂的出现,表明先秦以来聚众讲学的规范化发展,也为后世书院的形成以及后世书院建设的理念提供了最初的萌芽。秦汉—魏晋是我国传统校园园林建设的发展期,主要表现则是官学园林建设基本成型与私学园林建设的进一步发展与孕育。
三、唐宋以降传统书院园林建设渐趋成熟
隋唐以来,政治统一时间较多,官学教育持续发展,但官学园林建设的突破并不是很明显,基本沿用了汉以来祭祀类建筑与学校建筑交相辉映的基本布局,值得关注的是,唐宋时期,私人书院逐渐在前朝私人学堂的基础上发展成熟。“宋朝的教育制度基本沿袭唐朝。”[3]这一时期私学也有了很大发展,“占有教重要的地位的是书院”,[4]无论从书院的存在时间,还是影响力,以及所取得的学术成就都是相当惊人的。
唐代私学主要有书院、乡学和暂时的讲座。唐代出现的书院在宋代时得到了相当的发展。宋代书院大量产生,陆续出现了著名的白鹿洞、岳麓、嵩阳、应天府等古代四大书院。据《中国古代书院》记载,全国书院开办最多的是江西,共224所;而浙江位列第二,有156所。[5]数量的庞大侧面反映了两宋书院的兴盛。两宋书院的发展,不仅表现在数量的增加、制度健全等方面,其园林建设更是体现了书院已经走上了规模化的道路,有着大量的共同点。
从书院选址上看,多依山傍水而建,环境清新自然。宋代书院多建于城郊或者远离城市的自然环境之中。白鹿洞书院选址在位于后屏山之阳的五老峰南麓,用三千亩山林当作依托;岳麓书院位于湘江之滨,掩映在岳麓山东侧;嵩阳书院坐落于嵩山之阳,郁郁葱葱……书院多是建在环境清幽的山林,远离世俗烦扰,使人得以心境清静而致力于学问。宋代书院逐渐纳入官学体系,书院官学化倾向明显,从十分考究的选址上便可见一斑。
大批书院的山、水、院格局多同出一辙,这也并非巧合。古典书院多置于清幽秀美的名山胜水之地。从宏观层面来讲,书院、山体和水系三者之间不单严格恪守抱阳负阴的风水格局,还极为着意于经营山、水、院之间的线性路径。因此,对书院形态进行考察显然不能局限于门庭之内。山林水系、学田园艺与书院一道,共同建构出一个完整的传统书院世界,其实质则是一种人文再造自然世界的创举。加之堪舆思想的影响,书院朝向并不刻意追求南向为尊,而是着重于书院与山川之间和谐的空间关系,如白鹿洞书院则是面向西南,而岳麓书院则是坐东向西,两者在方位格局上可谓形异而质同。从布局方式来讲,古代书院也基本相似,最典型的特征便是三大轴线,以书院主体建筑为中心,沿中轴线渐次推进,其余的附属性建筑分列于中轴线两翼。从而使整个书院建筑群能够突出重点、分明主次、达到空间序列能够流畅、严谨与庄重的效果。书院建筑经长期发展,逐步完善了人文与自然景观和谐统一的设计理念,形成一整套完备的空间格局思想,构成一种渐次览胜的环境空间序列,成功营造了尊师重学的外在环境气氛,成为古代教育在校园建设方面提供的一项宝贵遗产。
总体而言,唐宋书院从园林建设的角度来讲,继承了魏晋私人学堂所遗留下来的理念,即书院依山就势而建,而且,往往是择名山胜水,并将自然景观与书院建筑融为一体,书院因山水而更显清幽,山水因书院而愈发秀美。至唐宋时期,建筑与自然山水融为一体的私学园林建设理念基本成型并一步步发展成熟。自唐宋以来,地方书院建设也已然成熟,后世建设在先朝模式的基础上不断发展。因而,唐宋以降是我国传统校园园林建设的成熟期。
近代以来,尤其是1905年旧的科举制度被根本废除以后,新的教育思潮不断涌现,中西文化在战乱中碰撞、交流,新的校园建设理念形成,校园园林建设由传统逐步进入转型期。“中国园林是由建筑、山水、花木等组合而成的一个综合艺术品,富有诗情画意。”[6]中国近代校园建设借鉴欧美近代大学学院派的规划体系,有明确的功能分区,方便学生的学习生活。20世纪30年代兴建的大学校园,又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吸收西方新古典主义的建筑风格,特点是体量宏伟、柱式运用严谨,东西方建筑文化的结合处于当时建筑中的先进地位。例如1934年落成的河南大学大礼堂就是一座中西结合的宫殿式多屋顶建筑;20世纪30年代山西铭贤学校建成的亭兰图书馆;厦门大学的群贤楼建筑群等。此外,还有利用古园林遗址和遗存的古园林建筑改造成为校园的,中西合璧的特点也是十分明显。如清华大学就是在几处皇家园林(清华园、近春园、畅春园一隅)的遗址上发展而建校,邀请美国建筑师墨菲和丹纳进行设计;燕京大学核心区为明末文人米万钟的勺园及清和珅的淑春园,后大学校园规划也得益于墨菲设计师。
随着新中国教育事业的不断发展,教育资源不断补充,新的大学校园不断出现,教育的发展也对校园规划及园林建设提出了新的要求。现代教育理念更加注重校园功能分区的合理性,却普遍忽略校园园林建设的意境、地域特色及个性发展,造园西化现象十分明显,几何概念的园林设计备受青睐,在校园园林建设中占据了较大比重,使得大批的学校校园建设缺乏个性与地域性特征而千篇一律。因此,似乎有必要去回归传统,重视数千年来我国传统校园园林建设的优秀经验,使当今校园建设突出个性与地域文化的底蕴。
[1]毛礼锐.虞夏商周学校传说初释[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61(4).
[2]孙赫,周立军.中国高校校园标志性建筑的形态演变[J].低温建筑技术,2012(5).
[3]孙培青.中国教育史(修订版)[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4]毛礼锐,等.中国古代教育史[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
[5]王炳照.中国古代书院[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
[6]杜汝俭.园林建筑设计[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