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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观《黄楼赋》浅说

2014-08-15朱晓青

语文学刊 2014年12期
关键词:秦观徐州庄子

○朱晓青 宗 丽

(江汉大学 武汉语言文化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430056)

北宋文学家秦观在文学史上以词作名世,而他的诗赋文创作也很有成就。苏轼评价秦观的文章“词采绚发,议论锋起”(苏轼《辨贾易弹奏待罪劄记》)[1]5,又说秦观文章“如美玉无瑕,又琢磨之功,殆未有出其右者”(李廌《师友谈记》)[1]39。秦观与黄庭坚、张耒、晁补之、陈师道、李廌等同列苏门弟子,同门诗友对他的文章评价都很高。秦观早年为了应试,在诗赋、策论等方面用力甚勤,也都成就可观。《黄楼赋》即是秦观的得意之作。张耒《跋吕居仁所藏秦少游投卷》说:“余见少游投卷多矣,《黄楼赋》《哀镈钟文》卷卷有之,岂其得意之文欤?少游平生为文不多,而一二精好可传。”[2]可见秦观很看重这篇《黄楼赋》,常将其投卷于王公贵人,以见才气。秦观在此赋的章法结构、语词锻造、意象融会等方面都倾注了很多心力,使之成为“精好可传”之作。

《黄楼赋》有其具体的写作背景。熙宁十年(1077),苏轼移知徐州,当年徐州发大水,“河决澶渊,毒流淮泗”,苏轼组织抗洪救灾,“百堵皆作”,“三板不沉”(苏轼《徐州谢奖谕表》)[3]。灾后,苏轼在徐州东门建黄楼,嘱苏辙、秦观作赋,陈师道作铭,王定国、黄庭坚等做诗以张其意。可见秦观《黄楼赋》是一篇“命题作文”,是记事达意之作,其创作特点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写出了苏轼入世而又超脱的精神气象。

苏轼知徐州是与主张新法的执政者不和,出为外任。苏轼可贵在,效命一方,即为一方事业,全力投入。即如在徐州治水,情势危急,“雨昼夜不止,子瞻衣制履屦,庐于城上,调急夫发禁卒以从事,令民无得窃出避水,以身帅之,与城存亡。故水大至而民不溃”(苏辙《黄楼赋并叙》)[4],保一方平安。苏轼面对自然的灾害,能够奋力抗争,渡过危机;面对人生的挫折,能够化解内心的冲突,超越利害纷争。苏轼是以出世的心态做入世的事业,能入能出,超然尘世之外。

秦观《黄楼赋》对苏轼的精神特质把握准确。既写出了水患之时,苏轼的奋身纾难;也写出了灾难之后,苏轼的平夷坦易。如写水灾情势危急,是“繄大河之初决兮,狂流漫而稽天。御扶摇以东下兮,纷万马而争前。象罔出而侮人兮,螭蜃过而垂涎。微精诚之所贯兮,几孤墉之不全。”[5]7文中化用庄子《逍遥游》语句,写洪水滔天,恣肆流漫,暴风骤雨,摧折万物的场景,又用了罔象、魑龙这样的幻想中的水怪来渲染水灾的恐怖气氛,而苏轼统领全城军民抗灾,力保城池不失,小小的徐州城在风雨飘摇中危殆万分,而终得保全,可说是精诚所贯,上达天宇。这一段描写虚实结合,笔力千钧。

待到洪水过后,秦观写苏轼和徐州百姓灾难之后的平静,则是“时不可以骤得兮,姑从容而浮游。……觞酒醪以为寿兮,旅殽核以为仪。俨云霄以侍侧兮,笑言乐而忘时。”[5]7一片夷水平沙、舒缓坦易之景象。

秦观在赋中特别提到苏轼移知徐州时的政治处境:“噫变故之相诡兮,遒传马之更驰。”[5]7即是说苏轼熙宁四年(1071)出倅杭州,七年,差知密州,十年,移知徐州,屡易州郡,驰走道路,奔波不休。即使在这样的舟车劳顿之中,苏轼也能自我调节,处之泰然。如秦观赋中所言:“韪哲人之知其故兮,蹈夷险而皆宜。视蚊虻之过前兮,曾不介乎心思。”[5]7用《庄子·寓言》“彼视三釜三千钟,如观雀蚊虻相过乎前也”(《庄子·杂篇·寓言》第二十七)之意,表现苏轼对现实困境、人生得失的超越。

其二,取法前人创作经验,自成一体。

对秦观《黄楼赋》在创作上吸收前人经验,有识之士均有判断。苏轼就说秦观此赋“雄词杂古今,中有屈宋姿”(苏轼《太虚以黄楼赋见寄,作诗为谢》《苏轼诗集》卷十七)[1]3。明代胡应麟说“此赋颇得仲宣步骤,宋人殊不多见”(胡应麟《诗薮·外编》卷五)[5]9。清代林纾也说秦观此赋“‘哀弹豪吹’以下四句,真掇得宋玉之精华,自是才人极笔”(林纾《林氏选评名家文集·淮海集》)[5]10。简单说来,秦观此赋在章法结构上学习王粲《登楼赋》,在意象融会、艺术精神方面都上接屈宋、庄子,形成了他自己的特色。

王粲《登楼赋》是王粲在荆州依刘表,内心失意时登当阳楼所作。结构上分三大段,由登楼、楼上所见、下楼几个层次组成,以写实为主,抒发身罹乱世,离乡背井之感怀,人生短暂、不用于世之悲郁。秦观《黄楼赋》也是分三部分行文。因为秦观没有亲历水患,无切身体验,故在写法上以虚写为主,化实为虚,即如写洪水泛滥,都是大笔渲染,并佐以神怪形象,强化效果,而未作细节描写、实景描绘。对此,秦观在与苏轼的书信中都有说明,说因为没有目接灾难之惨象,则其表现可能未尽其意(秦观《与苏公简》)[5]986。

秦观《黄楼赋》正文前有一小引,交代作赋缘起,以及“黄楼”之名的由来。随之转入正文。首段在一个阔大、高远的背景下,写黄楼所处地势的险要和楼势的高峻。此即入手破题。以“览形势之四塞兮,识诸雄之所存”归结之后,接以“意天作以遗公兮,慰平日之忧勤”承接转折。如林纾所言:“以此楼塞河患后始成,故接处即承起。”(林纾《林氏选评名家文集·淮海集》)[5]10观通篇主意,“忧勤”“苦逸”几字紧扣苏轼的生存状态。无论是辗转郡守的奔波,还是黄州、惠州、儋州的远谪,可以说无一日不处忧患之中。徐州水患之起落,即是这“忧勤”“苦逸”的一部分。于是文章第二段自然转入对水患的描写,概写水事之后,以“虑异日之或然兮,复厌之以兹楼”[5]7扣题,自然引出登楼观览之意,以“傥登临之信美兮,又何必乎故丘”[5]7反用王粲《登楼赋》之意(王粲《登楼赋》:“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王粲登楼起怀乡之思,而苏轼因母亲、父亲先后去世,两次在家居丧,期满之后,于熙宁元年(1068)出川,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乡,一生漂泊流转,四海为家。联系苏轼的人生走向,再看秦观“傥登临之信美兮,又何必乎故丘”之语,无意中有喻示,信矣。

《黄楼赋》第三段转入徐州民众举行祭祀仪式纪念、求福,以感天恩。并以“发哀弹与豪吹兮,飞鸟起而参差。怅所思之迟暮兮,缀明月而成词”[5]7自然带出对整个事件的感怀。这四句极得林纾赞赏,谓之“得宋玉之精华”,概就其情思高远,并与物象融合无间而言耳。此段结合苏轼的仕途经历和徐州抗灾抒发感慨,他说:“昔何负而遑遽兮,今何暇而遨嬉。岂造物之莫诏兮,惟元元之自贻。将苦逸之有数兮,畴工拙之能为。韪哲人之知其故兮,蹈夷险而皆宜。视蚊虻之过前兮,曾不介乎心思。”[5]7以今昔、苦逸作对比,既表苏轼之事功,又借庄子语意,传写苏轼履险如夷的哲人胸襟,准确而生动地刻画出苏轼其人的精神气度。

结尾化用《离骚》之语,表示追随苏公之意,延续了对苏公的赞美,留有余味。

简言之,秦观《黄楼赋》在章法转折、文意层进方面取法王粲《登楼赋》,而在精神气质上习得屈宋、庄子之神髓,从而融会成其雄奇超逸的艺术风貌。

其三,如琢如磨,锤炼精工。

秦观在诗赋写作上用功颇深,李廌《师友谈记》记录了秦观作赋的许多心得,如其所言:

“少·言:赋中用字,直须主客分明,当取一君二民之义。借如六字句中两字最紧,即须用四字为客。两字为主,其为客者必须协顺宾从,成就其主,使于句中焕然明白,不可使主客纷然也。

少·言:赋中作用与杂文不同,杂文则事词,在人意气变化。若作赋则惟贵炼句之功,鬬难、鬬巧、鬬新。借如一事,他人用之,不过如此,吾之所用,则虽与众同,其语之巧迥与众别,然后为工也。

少·言:赋家句脉,自与杂文不同。杂文语句,或长或短,一在于人。至于赋则一言一字,必要声律。凡所言语,须当用意,屈折斫磨,须令协于调格,然后用之。不协律,义理虽是无益也。

少·言:凡赋句全藉牵合而成。其初两事甚不相侔,以言贯穿之,便可为吾所用,此炼句之工也。”[1]40

此是则其炼字炼句而说者,秦观还有关于赋体的章法结构、用典技巧等等心得,均见《师友谈记》所载。

从以上所引,可以看出,秦观对赋体和散体文有很清晰的文体意识,并且下过很多锤炼功夫。具体到《黄楼赋》,在句法方面,秦观善于以领字串连文句,带动文气,又以对句强化文势,使文气鼓荡而下,声势迫人。而在字法方面,善于炼动词、形容词,锤字坚实有力,精练工致。

简言之,秦观《黄楼赋》以虚笔写意,妙笔传神,融合屈宋庄子之笔意和仲宣之步骤,将苏公的精神气象表现得淋漓尽致,无怪乎苏轼评之曰:“雄词杂古今,中有屈宋姿。南山多磐石,清滑如流脂。朱蜡为摹刻,细妙分毫厘。佳处未易识,当有来者知。”[1]3

[1]周义敢,周雷.秦观资料汇编[M].中华书局,2006.

[2](宋)张耒撰,李逸安,孙通海,傅信点校.张耒集[M].中华书局,1990.

[3](宋)苏轼撰,孔凡礼点校.苏轼文集[M].中华书局,1986.

[4](宋)苏辙撰,曾枣庄等点校.栾城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5](宋)秦观撰,徐培均笺注.淮海集笺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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