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伦理学视角下《雪花秘扇》伦理冲突解读
2014-08-15潘鹏飞冯光华
潘鹏飞,冯光华
(中国地质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430000)
针对外国文学研究中文学理论与批评逐渐脱离文学、生搬硬套和故弄玄虚以及文学批评走极端路线,一味拒绝传统的现象,聂珍钊先生提出了文学伦理学批评的方法并对这一批评方法进行理论构建[1]。对此,邹建军认为,这一角度虽然自古有之,但是提倡并使之成为一种行之有效的文学批评与研究方法,却是由聂珍钊先生完成的[2]。聂珍钊先生认为文学伦理学批评涉及文学如何在虚拟的世界里再现现实社会中的伦理道德现象[3]。而“文学是现实生活的反映,既然人类生活中存在各种道德伦理现象,那文学作品中就一定会存在伦理道德的问题”[4]。
《雪花秘扇》一文从百合的角度自述了其一生的成长经历。一方面百合从小就被教育要“三从四德”。从7岁被家人安排裹足开始,到出嫁,生儿子,侍奉公婆,最后去世,她一直循规蹈矩,虽然偶有不满,但一直做着合乎当时伦理规范的事。而另一方面她与雪花不同寻常的“老同”关系是使她显得与众不同、充满魅力的地方。因为生辰八字相符,两人结为“老同”。她们签订“老同”的契约,发誓相互依存,一生一世忠于彼此。这使得雪花和百合的关系超越了当时一般女性的关系。总体来说这两个层面构成了本篇小说的骨架,而此骨架下的各个小情节使得故事更加丰满,有血有肉。通过细读文本可知,百合对其所处伦理环境的适应是第一条伦理线,她与雪花的“老同”关系构成了文章第二条伦理线。两条伦理线相辅相成,共同推进故事的发展,而两条伦理线所遵循的均是当时社会普遍的伦理准则,在此基础上,“裹足”“嫁人生子”“疫情”等情节中的伦理冲突构成了各自的伦理结。
一、封建社会伦理环境下的顺从
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位处在封建社会的女性。文学伦理学认为“不同历史时期的文学有其固定的属于特定历史的伦理环境和伦理语境,对文学的理解必须让文学回归属于它的伦理环境和伦理语境,这是理解文学的一个前提”[5],因此她的伦理身份决定了我们不能用现代人的眼光去评判她、阐释她,而要把她放在当时的特殊环境下,从而对其做出客观的解读和评价。
百合一生的大半部分可以说是对其所处伦理环境的适应史,这是文章的第一条伦理线。在她所处的时代,家庭伦理占据着主导地位。“我也懂了我们的一生将被两条儒家条例所主宰。第一条便是三从: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第二条便是四德,从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这规范了妇人的行为。”[6]10在这条伦理线下,“裹足”“嫁人生子”“疫情”等情节中的各种伦理禁忌构成各自的伦理结。
对于当时的人来说,“一双完美的小脚可以向我未来的婆家人展示我个人的毅力和忍受生儿育女时疼痛的能力,不管前方有什么样的艰难我都可以经受住”[6]34。因此给女孩儿裹足成为当时家庭的传统。但是对于儿时的百合、雪花以及其他女孩来说,裹足需要遭受巨大的痛苦,而且“十个女孩中就有一个要死于缠足”[6]24。所以当时的女孩子对于裹足是排斥和反抗的,而排斥与反抗触犯了家庭伦理中的伦理禁忌,这也构成了作品的一个伦理结:不裹一双好足,就没办法嫁一个好人家;而裹足则需要经受巨大的痛苦而且要面临失去生命的危险。因给百合姐妹几个裹足花去太多精力而忽视了对奶奶的照顾,奶奶因此染上重病。给女儿裹足和照顾好奶奶均是当时社会普遍的伦理要求,但是在如何对这个问题进行取舍时,百合家陷入了伦理两难。这是裹足带来的第二个伦理结,而这个伦理结最终造成的结局是百合奶奶的死去。
从文学伦理学批评立场上来讲,它“主张回到历史的伦理现场,用历史的伦理道德观念客观地批评历史的文学和文学现象”[7]。封建社会讲究母以子贵,在当时的传统伦理看来,从结婚到生子之前这一段时间妻子“一直被视为丈夫家中的一个客人”[6]8。这段时间对于百合来说最大的愿望就是为卢家生一个儿子,以便真正成为卢家的人,卢家人也需要百合为其生子。卢家对“生子”的要求构成了一个伦理结。如果最后生下儿子,此伦理结就可以得到顺利解构,百合也可以真正成为卢家人。百合做到了,她为卢家生下来子嗣,完成了作为卢家女人传宗接代的义务。在当时看来,传宗接代是女人的天职,这个天职完成得好坏甚至可以决定一个女人的命运。而按照“封建社会的伦理,男女恋爱和婚姻不是由当事人决定,而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性有所谓‘三从四德’的枷锁,更无自主权”[8]。虽然现在看来很不可思议,但是在当时的伦理环境下,这是千千万万的女人所要面临的共同问题。
在百合丈夫远去桂林做生意后,百合所在的桐口爆发了疫情。百合的婆婆在这个时候发高烧倒下了,于是百合面临着照顾自己的三个孩子还是照顾生病的婆婆的问题。百合有着孩子母亲和公婆儿媳的双重伦理身份。如果同时照顾公婆和孩子,孩子就有可能被传染;如果不照顾,又不合乎儿媳的伦理身份。“现在我面对着一个艰难的抉择。”[6]193这个伦理两难构成了又一个伦理结。文中的公婆对百合讲的顺从,顺从,再顺从,然后你就能做你想做的了,以及百合的践行实现了对此伦理结的解构。最后百合将自己的子女托付给别人,做了儿媳该做的一切。在经历了各种煎熬与痛苦之后,百合终于可以随心所欲了。不过,对百合所谓的“随心所欲”可以进行两个方面的解读:第一,百合适应了她所处的伦理环境,不再触碰当时社会的伦理禁忌;第二,在疫情结束后,百合的地位因为婆婆的去世和自己的令人称道的处事方式而有了很大提高。一言以蔽之,她成为新的“卢夫人”。
值得注意的是,百合固然是那个年代女性成功的典型,而与之对应的是另外一些失败的女性:和百合一起裹足却因裹足而死去的三妹,嫁入卢家因为没有生儿子而受到冷遇的小妾,在疫情中死去丈夫的卢家三媳妇。她们本身没有做错什么,仅仅因为她们在客观上没有合乎当时的伦理规范,所以造成了她们自身的不幸。这是她们的不幸,也是那个时代的不幸。
二、因“老同”关系所产生的伦理冲突
如果说循规蹈矩的顺从成就了百合在那个年代女性中的成功,那么她与雪花的“老同”关系则是她最为珍惜的东西,是她的精神寄托。而雪花与百合的“老同”关系也构成了作品的另外一条伦理线。郭英剑认为,所谓“老同”,一般是指同年出生、长相相近、性情相投的女孩儿之间的一种相互关照、相互爱惜的关系,甚至可以理解为是一种精神契约[9]。而从两人的“老同”契约:“我们将遵从三从四德的美德,遵照孔子对女子的要求行事”[6]54,可以看出这种特殊的关系也同样遵循了传统的伦理道德规范。就当时的伦理环境而言,“老同”之间的伦理要求会与其他伦理要求产生冲突,因此两人的“老同”关系不可避免地要接受考验。
雪花和百合两人在建立“老同”关系时,一个家道中落,一个出身卑微。“‘老同’的关系可以增加她的价值,可以向桐口的人证明她配得上这门亲事。”[6]45于是双方的家长出于她们将来可以嫁个好人家这个共同愿望,让年纪相仿、八字相合、性情相仿的两人结为“老同”。两人相约互相忠于对方,但是对于自己的家道中落雪花却有意对百合隐瞒。后来雪花在百合婚后第三天并没有以“老同”的身份为百合阅读“三朝书”,这是不符合两人作为“老同”关系的伦理规范的。这形成了作品中的一个伦理结。而真相在百合之后去雪花家得以揭开,百合也“顿时有些困惑不解和哀伤”,两人的感情因为这个伦理结而面对考验。不过百合“也许应该生雪花的气才是,可我没有”[6]129,两人的感情因为百合对雪花的谅解而得以继续。
在嫁入卢家后,百合的“婆家人不仅不想让雪花来我们家而且不希望我和她有任何接触”,因为“你儿子的母亲绝不能和一个屠夫的妻子有任何来往”[6]161。站在卢家人的立场上,这样更加符合当时的伦理规范。对于百合来说,卢家儿媳的伦理身份使她必须遵从婆婆的决定;而雪花“老同”的伦理身份要求她们永远忠于彼此。如此一来百合就陷入了伦理混乱中,听从婆婆的话和忠于同雪花的关系都是对的伦理选择,但是当需要两者二选一时,百合陷入了伦理两难,由此构成了另一个伦理结。对于此伦理结的解构,百合初始采取的是“我的婆家阻止我和雪花见面,可是他们却无法阻止我对雪花的爱”[6]166。后来随着婆婆的去世,公婆家没有人再指责她与雪花两人的“老同”关系,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在成为卢家女主人的后儿媳时代,百花与雪花的感情应该更好才是,但是一场因为对女书的错误理解而产生的误会却深深伤害了两人的感情。而这场误会却带有一点讽刺的意味。原本让读者怜爱的小百合,那个发誓坦诚相见、视爱如珍宝的女子,之前经受住了种种考验,却因为女书上的误会而对雪花如此绝情。在百合看来,是雪花违背了“忠于对方,不再找义姐妹”这一誓言。此时在百合的斯芬克因子的一体两面中兽性因子占了上风,她不再认可雪花是自己的“老同”并且对雪花采取报复的行动。而事实上百合误解了雪花,“每个女书字体都必须放回原文来理解,要知道很多悲剧都是因为误读而引起的”[10]。实际上百合之后对雪花的伤害无意间也触犯了当时作为“老同”的誓言:保持对彼此的坚贞和坦诚直到死亡。她的做法触犯了“老同”之间的伦理禁忌,由此形成了作品的一个伦理结。而在雪花弥留之际,百合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两人重归于好;其后百合对此进行了深深的忏悔和反思并对雪花的儿子女儿进行了最大限度的补偿。这也一定程度上对此伦理结进行了结构。不过伤害一旦造成,虽然可以去尽力弥补,但却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模样。
三、结语
通过对《雪花秘扇》文本细读前提下的文学伦理学批评视角的分析,可知两条伦理线主导下的众多伦理结推动着故事向前发展。百合和雪花所处时代的社会伦理左右着其成长之路,她们所能做的只有顺从,顺从,再顺从,而所谓的随心所欲,只能以符合当时“三从四德”为主导的社会伦理为前提,她们依然是当时男权社会的附庸,处于从属地位;而两人不同寻常的“老同”关系则在这样的伦理环境下显得弥足珍贵。因此从这部作品中,我们可以一定程度上了解当时社会的伦理规范以及在此规范下的广大女性的生存状态。
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的提出在一定程度上为国内文学批评在世界文学批评界赢得了话语权,也为文学批评提供了一种新的探索方法和思路。《雪花秘扇》文学伦理学批评视角下的解读再次显示了文学伦理学批评应用的广泛性。我们有理由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文学伦理学批评会有更好的发展。
[1]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文学批评方法新探索[J].外国文学研究,2004(5):16-24.
[2]邹建军.“和”的正向与反向:谭恩美长篇小说中的伦理思想研究[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28.
[3]聂珍钊.英国文学的伦理学批评[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7.
[4]邹建军.文学伦理学的三维指向[J].外国文学研究,2005(1):28-31.
[5]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基本理论与术语[J].外国文学研究,2010(1):12-22.
[6]邝丽莎.雪花与秘密的扇子[M].忻元洁,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7]王松林.作为方法论的文学伦理学批评[N].文汇报,2006-07-19(03).
[8]路耀东.关于文学伦理学批评的几个问题[J].外国文学研究,2006(1):32-35.
[9]郭英剑,王凯.邝丽莎和《雪花与秘扇》[J].博览群书,2011(8):92-95.
[10]See,Lisa.Snow flower and the secret fan[M].New York:Random House,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