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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文学的承继性探微

2014-08-15刘渝霞

郑州铁路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打工者底层群体

刘渝霞

(郑州铁路职业技术学院,河南 郑州 450052)

近30 年来,打工文学已成为当代文学创作和文学评论的热门话题。打工文学丰富和拓展了当代文学的创作视野,重新唤起了人们对底层生活和生存状态的关注和认识。打工文学作家消除了以往专业作家自上而下、俯视的写作姿态,以其亲身的打工经历,以底层书写的创作视角,用文学作品的形式诉说他们真实的生存状态以及诸多矛盾、焦虑和困惑,唤醒打工者的灵魂需求,使他们开始真正思索自己的角色和位置,思考自己现实的生活状态和未来的生活走向。

打工文学并非是一种新兴的文化或文学现象,也并非当代作家所独创,只是在20 世纪50 年代到80 年代的三十年间,由于某些社会因素和制度原因,此类文学作品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以致于被当代作家和读者所忽视和遗忘。翻开中国现代文学史,从新文化运动开始,在许多经典著作中我们都可以看到打工文学的影子,许多打工者也成为现代文学史上的经典形象。不同的是,现代文学中的打工文学往往是由具有怜悯心和正义感的专业作家所为,而当今的打工文学更多的是由打工者根据自身的底层生活和打工经历写作而成,从写底层到底层写,作者的身份发生了转变,但所书写的对象依然是生活在底层的打工群体。

一、早期底层写作的创作态势

打工文学的出现有其自身的文化原因,新文化运动以来,随着启蒙文化思潮与劳农神圣理念影响的不断扩大,文学创作观念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文学所表现的对象主体也发生了重要变化,普通劳动者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文学作品中,底层打工者也开始步入高雅的文学殿堂。特别是左翼文学注重现实批判,致力于剖析不公正现象的社会根源,深刻描述了底层受压迫的处境,揭示了底层百姓苦难生活背后的权力根源,推动了底层文学的写作和发展。同时,打工文学的出现也有其深刻的社会背景,我国近代社会以来,随着城市化进程逐渐加快,导致农村的破败和破产日益严重。农村没有了活路,农民只有进城去寻找生计,于是,在城市就出现了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打工群体。“逃离乡土,进入城市,由农村人变为城里人,便成为现当代文学中不倦的命运主题。[1]”

现代作家早就开始注意到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打工群体,他们认识到这个群体之所以产生并不断扩大的必然性,对其命运寄予无限的同情,对其生存状态与精神状态予以深切的关注。他们以底层生活和打工群体为主体内容的文学创作,对于当今打工文学的创作延续具有一定的承继性。较早书写进城打工者形象的是鲁迅。20 世纪20 年代初,本着文学为人生的创作主旨,鲁迅以文学家的敏锐与思想家的深邃,注意到游走于城乡之间的打工群体。《阿Q 正传》中,阿Q 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住在未庄的土谷祠里,没有固定的职业,只给人家做短工。从他漂泊无根的生存状态与带有保守性的精神状态来看,可以说是那个时代典型的打工者。当阿Q 在未庄遭受冷遇后,遂进城谋生。期间打过工、参加过盗窃团伙、分过赃物、公开表示过对革命的向往,最终导致以抢劫的罪名被枪毙的结局。对于阿Q 这个不觉悟甚至自欺欺人的打工者,鲁迅用透彻的现实批判与人性挖掘寄托其“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感,被赋予了鲜明的时代特色和社会意义。而《祝福》中,鲁迅则侧重于刻画祥林嫂这个底层打工者精神上的痛苦。为了逃避被婆家卖掉,她隐瞒真实身份逃进鲁镇做女佣。当她相继遭受第二任丈夫贺老六伤寒病逝与儿子阿毛被狼吃掉的厄运之后,再次进城做女佣。先后两次带着希望进城,城市给祥林嫂提供了谋生的机遇,但也潜藏着更大的精神危机。缺乏同情心、冷漠的鲁镇人拿她当消遣笑料,歧视、嘲弄她;同为底层打工者的柳妈,用地狱里的两个丈夫要争抢她把她锯开的迷信对其进行精神上的恫吓;信奉“道学”的雇主鲁四老爷剥夺她参与祭祀准备的资格……精神上的打击使勤快、利索的祥林嫂变得木讷、笨拙,她的精神支柱垮塌了,以至于最后死在风雪交加的“祝福”之夜。

对于当时走投无路的乡下人来说,进城不失为谋生的出路。但是城市并没有给他们带来预想的幸福,甚至存在着某种凶险,还要付出一定的代价。20世纪30 年代,老舍的《骆驼祥子》便是一篇典型的打工文学作品。农村青年祥子十八岁便进城谋生,他带着乡间小伙子的健壮与诚实,怀抱着质朴的愿望,想凭借自己的力气买一辆洋车,娶一个淳朴善良的乡下姑娘。他年轻力壮又吃苦耐劳,经过三年努力,他用自己的血汗换来了一辆洋车。但是,不久,军阀乱兵抢走了他的车,政府侦探敲诈了他的积蓄,主人躲避特务的追踪使他丢掉了比较稳定的工作,虎妞对他的那种推脱不开的“爱情”又给他的身心带来了磨难。他挣扎过,仍执拗地想用自己更大的努力来实现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愿望,但命运却偏偏与他作对,让一切都变为徒劳。车被迫卖掉了,虎妞难产死了,所爱的小福子自杀了,心中的希望破灭了,最后导致精神的崩溃。淳朴诚善、吃苦耐劳的祥子,最后被城市的种种凶险与腐败击垮、吞噬,走向委琐、自私、堕落。这是一个打工者的悲剧,也是一个社会的悲剧。老舍用自己独到的叙述角度和观察视角,通过对祥子物质和精神上的揭示,对社会进行了深刻的批判和强烈的控诉。

在进城打工群体中,女性的命运最令人担忧,也最悲惨。无论是夏衍的《包身工》还是萧红的《生死场》,都描写了她们所承受的种种苦难和屈辱。《生死场》中,乡下被日本侵略者搅得无法生存,金枝就到城市寻找活路。在城里,她经历了种种生活上的磨难和精神上的摧残,与乞丐拥挤在一起等待饭馆的施舍,给男人缝补破袜子聊以糊口,在街头受到警察的训斥,在旅店承受其他女性的嘲笑,到单身汉家里做活时又受到被强暴的凌辱。终于,金枝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开始出卖身体来赚钱。金枝勇敢地走进都市,然而无情的现实和羞恨又把她赶回了乡村。

二、当代打工文学创作的演变

新中国建立后到20 世纪80 年代的30 余年,由于种种复杂的社会因素和户籍制度的限制,阻隔了农民进城的道路,农村人口向城市流动呈现停滞状态。对往昔战争生活的回忆、对根据地和解放区生活的回忆、对现实农村欣欣向荣劳动景象的描绘成了建国后文学创作的主旋律,取代和遮蔽了对乡村愚昧和落后的描写,乡村具备了与城市一样甚至超过城市的政治和道德优势。虽然建国后并不缺乏农村题材作品,却缺少把乡村人置身于城市的背景来考察,以此来观照中国城乡发展进程的叙事,造成了文学对进城打工者形象表现的一度欠缺[2]。

20 世纪80 年代以来,在国家改革开放、城市化建设进程加快的推动下,城乡差距逐渐拉大,经济、生活等物质方面以及文化、思想观念等意识形态方面的巨大反差,将中国社会分裂为两个不同样态的生存空间。城乡二元对立格局的形成产生了巨大的人口流动,户籍制度在经济发展冲击下的松动也为人口流动提供了制度缝隙和通道。“在中国当代发展的情景下,农村成为他们想要挣脱和逃离的生死场,而不是希望的田野;希望空间、做‘人’的空间是城市。[3]”于是,受现代意识的影响,农民的生活和思想观念发生转变,对城市文明的期待使他们无法再按照原来的轨道生活,于是他们带着满怀的期冀,走出赖以生存的土地,投奔到城市寻找新的生存空间,逃离乡村进入城市成为乡土世界普遍的人生模式和价值追求。

从农村进入城市,对于打工群体而言,不仅是表面的生存空间发生了改变,表层之下是文化背景、命运、身份的转变。在从农业文明向现代文明转变的过程中,存在着一系列诸如生存的艰辛、身份的失落、心理的隔膜、精神的空虚和焦虑等社会问题。逐渐消失的村庄,回不去的故乡,走不进的城市,漂浮无根的身份,使他们处于城市的边缘。作为边缘人,他们在城市干着最卑贱的工作,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和地位。不仅是他们的肉身受苦,更重要的是,生活的意义、尊严、梦想、希望也在和他们一起受苦。倾听后者在苦难的磨碾下发出的呻吟,远比描绘肉身的苦难景象要重要得多。于是一部分打工青年如张伟明、周崇贤、郑小琼、王十月等人,开始用文学作品来表达他们生活的感受、生命的体验和内心的渴望,他们透过苦难生活本身,进行着自我心灵的探索和解读,关注打工者的世俗欲望和心路历程,描写打工者因精神和社会身份的迷失而造成的焦虑、愤懑、抑郁和呼喊的心理状态。一些具有责任感和人文情怀的专业作家如尤凤伟、孙惠芬、荆永鸣、刘庆邦等人,开始关注底层打工群体的生存苦难和心路历程,站在人道主义立场上,运用焦虑中的现代性反思和批判方式,前所未有地发出了关注个体生存、平等、权利的呐喊。他们的笔触深入到了对社会转型期感同身受的生存困惑、道德困扰、文化冲突、人性尺度、精神归宿等问题的探索和追问,作品表现力厚重,给人以灵魂的震颤和冲击,字里行间回荡着深切的悲悯情怀,体现了对底层打工群体生活现状的人文关怀。打工文学的创作拓展了当代文学的精神视野,为当代文学开启了新的话语资源和阅读市场[4]。打工文学从此又重新展现在人们的视野中,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

当今打工文学从一开始创作就有明确的文学定位,张伟明的《下一站》、林坚的《别人的城市》、王十月的《白斑马》等小说,伊沙的《中国底层》、黄海的《这个城市没有记住我的名字》、曾文广《在异乡的城市生活》、风童《打工者日记》等诗歌,坚持关注底层打工群体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从中让我们感受到打工文学所坚持的写作取向。打工文学作者承继了“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所形成的关注现实、关怀底层人生的写作取向,站在底层打工者的立场上,真实地反映了打工群体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中背井离乡、从农村走向城市的漂泊生涯,反映打工群体迫切渴望融入城市得到城市认可的强烈愿望,展现打工者群体在城乡文明夹缝中的生存和生活境遇;从物质关注到精神关怀,打工文学经历着内容和风格上的蜕变,视野更加广阔,内容更加深刻,写作风格也更趋成熟。

纵观当今打工文学,王十月的作品最具代表性。从十六岁离开家乡加入打工群体,王十月一直在中国南方的都市里打拼、追梦,文学成了他寄托乡愁、温暖心灵、对抗苦难的利器。他“希望他的文字能让我们更清楚地认识自我,并记录下我们内心在外力作用下艰难对抗过程或一瞬间的化学反应。[5]”从早期的《出租屋里的磨刀声》、《战栗》、《纹身》、《印花床单》,到后来的《国家订单》、《白斑马》、《开冲床的人》等,王十月一直在关注打工者的命运传奇、精神困境与灵魂裂变,书写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的梦想、无奈、焦虑、挣扎、失望、抗争进而觉醒的进程,发出对生命对社会更深层次问题的思考,感同身受的呈现使打工文学具备了一种真实朴素且震撼人心的力量。

三、打工文学的承继性梳理和认识

重新梳理打工文学的源流,我们不难发现,它虽然与现代左翼文学写底层有一定的承继性,但由于社会的变化和时代的变迁,不同的历史语境已使它们有了一些质的差别。现代文学所写的底层是具体处于阶级矛盾二元对立中受压迫、受剥削的阶层,在这些描写底层生活的作品中,“贫穷和底层生活都不仅仅是一个阶层或一些个体的命运,而是整个中国悲剧命运的投射,每一个底层人民的命运都是中国命运的象征”[6]。而当今的打工文学,打工阶层只是社会经济变革中的产物,“底层的生活好像已经和民族的困境脱钩,变成了一个特定阶层和特定个人的命运,是一个社会福利和社会公平的问题,而不再是民族屈辱的象征性问题”[7]。从作品创作视角和表述方式来看,现代专业作家往往身处其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写作姿态来表现打工阶层的命运和心理,属于写底层;而当今许多打工文学作者本身就是打工群体的一员,他们紧贴生活的实际,以平民化视角叙述自己以及身边人群的真实生活感受和精神状态,身处其中,感同身受,属于底层写。从写底层到底层写,写作方式的改变,打破了专业作家对底层书写的隔膜感和距离感,近距离的平视使打工文学更加直面打工群体的现实生活和灵魂嬗变,只有身在其中,才能发呼其感。

虽然现代与当今的打工文学无论是作者身份还是叙述视角都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但在内容上一直延续了现代作家深切的现实关怀意识与悲悯情怀。现代作家关注打工群体的生存与发展,关注打工者的世俗欲望和心路历程,敢于直面现实,将笔触伸展到对深层社会问题的探索,对于当今打工文学的创作、发展和延续,具有一定的承继性,也成为当今打工文学创作具有持久生命力的原因。

[1]雷达,李佩甫.城的灯[J].小说评论,2003(3):4.

[2]逢增玉,苏奎.现当代文学视野中的“农民工”形象及叙事[J].兰州大学学报(社会料学版),2008(1):112.

[3]严海蓉.虚空的农村和空虚的主体[J].读书,2005(7):74.

[4]刘渝霞.打工文学:对于底层生活的关怀[J].河南社会科学,2009(2):167.

[5]王十月.文学像火把一样把我们内心的幽暗照亮[N].中国青年报,2007-11-28-5.

[6]南帆,郑国庆,刘小新,等.底层经验的文学表述如何可能[J].上海文学,2005(11):74.

[7]张颐武.日常生活平庸性的回应—“新世纪文学”的一个侧面[J].河北学刊,2006(4):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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