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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反文体”跨界写作的“建构”与“解构”——墨白小说《手的十种语言》解读

2014-08-15龚奎林王升满

中州大学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秋雨文体跨界

龚奎林,王升满

(井冈山大学人文学院,江西 吉安 343009)

河南先锋作家墨白数十年来一直致力于通过跨文体写作进行文体革新实验。《手的十种语言》就是其中的代表作,该小说借助对小说、诗歌、绘画、书信、日记、评论、新闻报道、案件调查手记等诸多文体的融合与拼接,推陈叙事形式和叙事手段,进而呈现作家对欲望的解剖,异化传统小说以情节为结构中心的范式,转向小说“反文体”的多种融合、多重图式,追求写作手法的移植与联姻。可以说,《手的十种语言》的结构和文体都是对小说创作的新探索。

一、墨白小说中的跨界写作

“跨界”一词源于英文“Cross”,原意是交叉与渗透,在不同的领域含义不尽相同,小说中的跨界叙事指的是主体对各种文学及非文学的有效整合,形成一个统摄的整体。这种叙事形式,服务于历史事件的多棱角呈现,或者服务于人物内心世界的多维度影像。最早提出跨界写作的是河北师范大学的郭宝亮先生,他认为:“小说创作不存在单纯的技巧,而是整体性的观念,一部优秀的小说,绝不是单方面的优秀,而是完整的构造”。而这种整体性就是一些作家所采用的文体跨界写作,使得小说语言、文体等出现跨界的渗透。墨白的跨界写作是文体的跨界,也是语言的跨界。

小说《手的十种语言》中,各种文体融合渗透,作品中语言、形式、风格独异,将小说、诗歌、文学评论、新闻报道、绘画等相互融合拼接,超越了传统小说叙事以情节为主的界定。绘画与文字相比,更具有形象生动的特点,形成与语言文本互为补充的符号文本,如文本“图一”命名为:“性欲之手,性欲是一种临时性的精神病,可以用婚姻治愈,可以使患者远离病源的方法有多种,婚外恋,自慰。这种疾病和癌症一样,只在灰暗无光的房屋里传染,那些呼吸纯净空气,吃食简单的野蛮人从不受它的侵扰”。绘画加上文字图解,用形象的线条语言展示性欲之手,用书面的文字语言展示性欲之手的象征体,让绘画溶于文本,形成文本文体和语言符号上的双向跨界。

书信是一种向特定对象传递信息、交流思想感情的应用文书。“信”在古文中有音讯、消息之义,小说中书信体的插入传递着黄秋雨的生活信息和他的私人情感。小说从人物生活细节和思想情感上刻画人物,这使得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模糊而精神情感世界饱满。小说中黄秋雨的书信是命案调查的线索,从情感层面深层次地揭示了主人公的精神世界。小说文本中大量的书信体写作,黄秋雨复杂的情感生活在文本书信的揭示下清晰有序,这让小说命案的调查一步一步深入,又一步一步扑朔迷离。书信体的插入不仅仅是文本主人黄秋雨情感和精神的书写,也是小说情节建构的重要环节。

《手的十种语言》文本语言中也包含着小说文本的“十种语言”,小说在传统叙事语言中掺杂着诗歌、书信、新闻报道、历史事件、回忆录、调查手记、绘画等十余种不同体裁的文本语言以及颍河镇独特乡土语言的融合。文本以画家黄秋雨的死因调查为主线,在不同文体语言的融合下形成独特的语言跨界。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文字的基本材料是语言,是给我们一切印象、感情、思想以形态的语言”。各种文学作品都是凭借语言形象地反映社会生活。小说语言是用语言描摹人生的幻象,小说语言的基本功能就是描摹性地再现生活,但不同体裁的文学作品其语言功能并不一样。诗歌语言经过高度凝练和格律化,而且有很大的跳跃性,抒情功能也得到异常发挥。文本中穿插的诗歌使得小说语言特色鲜明,形成独特的交汇性语言,也使得小说语言不同于普通的叙事性小说以人物对话语言、描述性语言等为主体的语言模式。绘画语言是一种非常规性的线条型符号和二度空间的语言形式,形象、生动地再现生活场景。小说文本中以绘画的形式展示“手的十种语言”,形象的图画配上诗歌、散文等图解式的语言,让小说的主题凸显,使得抽象的象征更加形象贴切。

小说中的第二张草图是一只扶在茶杯上的手。黄秋雨把这只手命名为:手?权术。写在这幅草图下的文字是这样的:赢得社会地位和财富的一种暗器。当男人的丑恶与权术交织在一起时,这个男人会变成一个魔鬼,并以操纵别人的命运为快乐。借助于绘画的描绘和诠释性语言的描述让人明白,手可以操纵别人的命运,是赢得财富的一种暗器,这便是手的权术语言。小说中的书面语言又不同于生活化口语,两种不同风格的语言相互交错穿插,相呼相映。读到小说工整的书面语就如行走于文学的云端,文中工整的诗歌语言和齐整而有序的叙事语言,让小说对人的欲望的描写俗而不陋。如诗歌:

……当你的手指触摸到/我幽密的森林/我的枝叶颤抖成/静夜中 悄悄吐香的俏合欢/你的冲锋是我的极致/我的极致是莲花盛开的天堂

小说中插入这首诗歌使得对“性”的描写形象典雅而不落低俗,这是小说中工整的书面语的表达效果。读到小说中生活化的口语时就如行走于青石乡间,朴素淡雅,一种原生态的回归。面对大量行走在文学前端的书面语,我读到更多的是故事的虚构;简单纯朴的通俗口语的描写,我读到的是更多真实的生活原模,一种语言上的返朴归真。

渔夫打断我的话说,“晌午我家老大的孙子请满月,乱哄哄地一直忙到挨黑。心想着,这网在河里下了一天了,总得扳上来看看呀。鳖孙哄你,头一网,就把他从水里扳上来了。”

我指了指沉在河底的扳网说,“就这架吗?”

“就这架。”

“你能把网扳上来,让我们看一眼吗?”

……

小说中这段渔夫在回答调查询问时的通俗口语描写,使得原本看似充满了虚构和故事性的案件调查瞬间在语言上找到了生活中的原模,让小说的内容和案件的调查这一主线有了真实感。浓郁的地方色彩和充分口语化的语言嫁接到西方现代小说叙事技巧的运用之中,使得一种原生态得以还原。小说的语言跨界就是将不同风格、不同形式、不同文体语调的语言相互交融、拼接、渗透于一体,使得小说在不同语言形式上形成整体风格。

《手的十种语言》将各类文体语言融合,使得小说语言整体像一首20多万字的诗歌一样,语言具有跳跃性,整体具有立体感和真实感,小说由27个部分组成,各个部分如整个诗歌的一个小节,各小节之间以黄秋雨的命案调查为主线,拼接着涉及到有关黄秋雨的绘画、书信、日记、诗歌、新闻报道等,各小节之间看似漠不相关,却又藕断丝连,关联着同一个主线,各小节的情感牵制着整首诗歌的情感,即小说象征性的主题。语言上有工整、有平白、有跳跃、有回环,展读文章让读者有种不似小说胜似小说的感慨。小说第五节,米慧写给黄秋雨的信,多为书信体写作,第十二节米慧的诗,多为诗歌写作,第十九节案情分析,多以调查手记写作等,各部分都有独特的文体代表,若将各部分单列出来那也是优秀的文体范本,所以各部分相互独立又密切关联,使得小说看似分离又相互黏合,形成整体的诗歌典范,不同文体的不同语言让这首长诗具备小说文体下的诗歌体特。

二、“反文体”写作对小说的“建构”和“解构”

在当代文学理论要素中,文体是一个最为纷纭复杂的范畴,文体是指独立成篇的文本体栽(或样式、体制),是文本构成的规格和模式,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它反映了文本从内容到形式的整体特点,属于形式范畴。文体的构成包括表层的文本因素,如表达手法、题材性质、结构类型、语言体式、形态格式,以及深层的社会因素,如时代精神、民族传统、阶级印记、作家风格、交际境域、读者经验等。小说是指以叙述事物为创作手法,营造典型性为审美特征的文学创作体裁,以塑造人物形象为中心,通过完整故事情节的叙述和深刻的环境描写反映社会生活的一种文学体裁。随着语言、文字学、符号学的不断发展,文体的内涵也在不断发生变化,对小说文体理解的不同也引起了各类体裁界定的不明确。

墨白小说的“反文体”跨界写作在小说建构和解构上也有着独特的形式。小说建构上,以黄秋雨命案调查展开叙事源头,穿插着不同文体与命案相关的材料。其绘画的插入以象征的手法揭示小说主题,手即性欲、权术、生存、信仰、命运、嫉妒、堕落、欺骗、时间、自然的象征体,小说中这十幅画是手所作,画的丢失也正是手所为,各种回环的方式证实着手是人的欲望语言的集合。同时小说主线也于此介入,命案调查过程中与黄秋雨命案的相关资料,如日记、书信、诗歌、新闻报道、调查手记等便开始插入、融合,这些叙事资料中属于文学叙事的有诗歌评论、包括核心人物黄秋雨的诗作及相关评论(见《黄秋雨的诗歌及其评论》一节),也包括情人米慧写给黄秋雨的诗作(见《米慧的诗歌》一节),这些诗作严格意义上讲在小说文本中尚不能构成完整的叙事,但在小说中其强大的隐喻和象征功能,指向人物最隐秘、最深层的心理世界和精神世界,牵引着小说情节的推进,并构着小说的主体结构。

小说文本“构建”的物理时间只有短短的两天,而通过拼接的小说资料对小说的人物精神、情感的“解构”却是三十多年的心理时间,这种纵向的时间解构使得小说整体空间扩大,有着厚重的立体感。散文体的回忆文章、书信、像潭鱼为黄秋雨所写的回忆性文章也作为小说文本的一个单独章节而存在,这篇回忆录偏重于叙事性的散文形式;书信方面从篇数上看所占比重较大,有米慧、栗楠写给黄秋雨的信件及其回信,还有黄秋雨以隐性书信形式写给林桂舒的信件,以及米慧写给家人的信件,悉数文本所有信件大约三十余篇以上,字数占据全书五分之一左右,书信体都以情感诉求为主体内容,相互杂糅在一起。整体看来,这些散文式的叙事方式是片断式的,相互暗示,相互感映,将主人公黄秋雨的精神世界从不同侧面鲜活地勾勒出来。属于文学叙事的还有配合十幅画作的八个历史故事,它们彼此独立,时间跨度大,但精神指向上又有着隐秘的联系,总体风格上倾向于深沉的信史叙事。

同时墨白的跨界叙事还整合了诸多的非文学叙事因素,这其中有新闻稿件,有黄秋雨留下的便条,有配合幻灯片所作出的黄秋雨命案的调查说明,有方立言的调查记录。小说中文学叙事的主体是小说叙事,作家借助了侦探小说的一个外壳,随着案情的推进各情节转折起伏,明暗相间。他的叙事形式因办案干警方立言的深入挖掘得以穿插式的呈现,并得以有效的整合,同时这些叙事材料与叙事人方立言之间也建立起了某种对话关系,进而在文本中形成一个“杂语体系”。承担叙述人角色的方立言,通过自身的体会与追问本源的冲动,一一激活了各式文体在叙事中的主体作用,使得整个材料在小说“建构”的同时也起着对小说“解构”的作用。

三、先锋精神下的跨界写作得与失

跨文体写作的成功作品数不胜数,鲁迅、汪曾祺、王蒙、史铁生、贾平凹、残雪、红柯、雪漠等都有跨文体写作的得意之作。这些作家都实现了文本语言的丰富性和文体的可塑性,采用拿来主义,为我所用的方针,从非文学语体中或者其他文体语体中获取多种表达方式,提高自己的叙述语言的水准。

相对于墨白的跨界写作,这些作家多以文本的语言跨界,墨白小说的跨界既是文本的语言跨界,也是反文体模式的文体跨界,更是小说结构的多文类拼接。这种先锋模式的创作既是对传统叙事小说的创新,也是一种新的挑战。在小说这块试验田里,推陈出新的先锋创作精神引领着墨白对小说文体的重新认识,在小说文本中他多处使用叙述标记——使用删除、修改符号、下划线、文稿追问等符号。

这种符号使用的目的是为了强调重要性,墨白在小说文本中使用各种线性符号,这在当下的文学作品中是很少见的,在一定程度上是读者所不能接受的,它影响着读者的阅读效果。这些符号暗示着这些文字的重要呢还是另有所指呢?读者在阅读文本时不时地被阻断及断续的叙事,都考验着读者的心性和阅读智慧。除此之外,小说文本中的三十封书信的出现和众多的调查资料的黏连和组合,使得众多的资料不能突出重点,除了书信是按时间顺序编排以外,诗歌和杂文的排列便没有顺序可言,读者在众多的资料中需要通过筛选、整理来理解文本,这将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墨白小说《手的十种语言》以“反文体”跨界的方法创作,在小说中也一定程度地异化了小说环境描写的功能。小说的环境是小说情节的展开和人物活动的场景,是小说刻画人物的重要手段,环境描写有时甚至充当小说的主角,韦勒克等在《文学理论》一书中说到:“环境描写是建立和保持一种情调,其情节和人物塑造都被控制在某种情调效果之下。”传统小说大都具备这样的效果,环境描写往往成了人的精神和心灵的象征。墨白小说文本中虽也有间隙的环境描写,但文本中的环境描写已不仅仅是为人物和情节服务,更多地是服务于文学,这是对传统小说文本写作的先锋实验,也是不同于传统小说环境描写的体现。同样,小说跨文体写作的模式,黏连着情节的同时,也是对小说情节的弱化,弱化了小说情节发展的高潮。读者从文本黏连的材料中能得到的只是联系,被黏连的材料也只是推动着小说情节的发展。和传统叙事小说相比较,跨文体小说的情节也将缺乏空间上的立体感和紧凑感,更缺乏跌宕起伏的波澜情节,不能很好地扣住读者的心绪。墨白的小说看似一桩命案调查的侦探小说,其故事情节的发展和小说人物的塑造都是通过与命案有关的材料展现,小说的情节是由一层又一层与黄秋雨相关的材料推进发展,《手的十种语言》和传统叙事小说相比有着情节的间续性和不完整性。同时,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多借助于侧面的材料展现,少有对人物形象的直观描写。小说中对死者黄秋雨的直观描写除却文本第一节的死者细节报道外,几乎没有它处再描写。方立言的描写更是少有,多是内心世界的思维描写和感情思想描写。这使得小说中人物形象的构造多表现在人物饱满的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没能形成直观立体而又饱满的形神俱备的人物形象,这是墨白“反文体”跨界写作给小说带来的反差。

总之,墨白以其诗性的语言特色,跳跃性的叙事结构,现实与虚幻梦境的超越、情节的神秘与魔幻,建构了他的小说独特的先锋个性。墨白认为,小说首先是文学,然后才是社会学,这是小说作为一种文学文体的使命。可以说,作者坚持和肯定的是理想、诗意和个性的尊重,我们不能说这种“反文体”的小说“建构”与“解构”范式是常规小说范式的疏离,相反,正是作家对这个时代的文学的理解,才使他坚持和选择了这种范式,这也使得他的写作更自信、从容,更有思想。当然,墨白完成这个使命的独特范式,从开始到成熟也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对这样的作家,笔者深表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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