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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安部公房小说中的“战后日本都市化”——以三部曲中的“失踪”为中心

2014-08-15赵冬燕薛成水

关键词:公房失踪者京都

赵冬燕,薛成水

(山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山西临汾041004)

1 法律用语中的“失踪”

进入20世纪60年代,随着社会派推理小说、都市论、都市问题研究的兴盛,众多文学家、社会学家、新闻记者均将目光投向都市问题,于是安部公房三部曲的主要舞台——“都市”及贯穿小说的主题——“失踪”便引起了评论家及读者的广泛关注。

同过去的科幻小说不同,安部公房的小说以现实世界为舞台,将三部曲的题材由过去的“变形”转为“失踪”来寓意作品中人物的异化状况。然而,单纯关注题材上的转变是不完整的,因为三部曲中作为主题的“失踪”一词既是小说中的语言,又是法律用语。如《砂女》结尾的公文书和《燃烧的地图》开头部分的调查委托书,均显示出安部已强烈意识到“失踪”是法律用语这个前提。而《他人的脸》亦表明安部在创造作品内部世界的同时,也在摸索与作品外读者所面临的现实世界的关系。日本法律中有关失踪的规定来源于其《民法》第三十条至三十二条,以下只引用其中一部分。

第三十条 失踪宣告

1)不在者ノ生死カ七年間分明ナラサルトキハ家庭裁判所ハ利害關系人ノ請求二因り失踪の宣告ヲ爲スコトヲ得

2)戰地二臨ミタル者、沈没シタル船舶中二在りタル者其他死亡ノ原因タルへキ危難二遭遇シタル者ノ死亡カ戰争ノ止ミタル后、船舶ノ沈没シタル后ハ其危難ノ去りタル后一年間分明ナラサルトキ亦同シ[1]2078

这里提到了两种失踪:普通失踪与特别失踪。“失踪宣告”的本意指由日本的“裁判所”(法院)对下落不明且满一定期限的人宣告为失踪者的制度,且法律为失踪者设立财产代管人,由代管人管理其财产。这个法律概念起源于罗马法时代,并于明治二十三年(1890年)日本起草旧民法时引入日本[2]8-44,直到昭和三十七年(1962年)对失踪的规定从未有过修改。然而在1954年日本成立了有关全面修改民法的审议委员会,对不切合现实生活的部分优先进行了探讨,特别失踪便在其中。这是由于在得知特别失踪的对象,即那些遭遇战争及海难的人们的生死消息方面,明治期规定的三年期限过长,于是该期限便于1962年4月被修改为一年。

正是在这个时期,安部将“失踪”这个法律概念积极融入作品中,表现出同时代人们对失踪的关注。然而,为何要提到法律呢?对此进行详述前,笔者先要探讨安部与法律主体——国家之间的关系。

2 安部与法律主体——国家的关系

在考察安部与都市及国家的关系时,需要考虑二战战前及战后两个阶段,即伪满时期的我国东北和日本。当时安部的父亲在伪满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工作,大正十四年(1925年),年仅一岁的安部随父亲来到了沈阳(当时称“奉天”),在沈阳度过了十七年的时光。当时的沈阳居住着因日本的移民政策来到我国东北的日本人、与所谓“南 州铁道株式会社”有关的人员、当地中国人、朝鲜人及白系俄罗斯人等。

沈阳这个都市原本为满洲族的故土,市街以沈阳城为中心发展起来。日俄战争后,大批日本人移居至此,他们的移居地不在沈阳城内,而在沈阳城西侧的商埠地和所谓“南 州铁道株式会社”附属地(以下简称“附属地”)一带,由此便形成了性质截然不同的三大区域:沈阳城周边的中国人街、日本人街——附属地及包含日本人在内的外国人商业地区——商埠地。[3]45-46

在开始开发附属地之时,日本移民人数仅一千人,但随着殖民地的不断扩张其人数也不断增多,到昭和九年(1934年)单附属地就超过了五万人,而安部正是在此接受了义务教育。研究伪满时期我国东北的日本人教育的专家野村章氏指出,20世纪20年代日本在该地区同时使用日本国内的“国定教科书”和当地的“补充教科书”,且1937年治外法权废除后,在日本政府的监督下,推行由国家主导的殖民地日本人教育。[4]138当时包括安部在内的日本人子弟正处于自我形成期,可以说他们体验了多重的日本。他们是日本人教育的重心,但他们是在被城墙和兵力包围的附属地内由日本人教师培养起来的,到了城墙之外未必起作用。且身处外地,他们相当憧憬国定教科书中描绘的绿意盎然的日本内地,然而事实上安部很难适应在日本的高中生活,在沈阳又无法理解内地日本人对其他民族的蛮横与残暴[5]72-73,由此不难推论,实际上安部很早就感受到同现实日本的距离愈加遥远。

有关战败后的沈阳市街安部曾多次提及,战后返回日本尚两三年的安部这样讲到:“彻底的无政府状态,强盗与杀人犯在日中大道上肆无忌惮且无法抵抗”[6],由此可看出日本战败后,我国沈阳呈一片混乱的状况。这是安部在接受现实主义小说之前,即正处于对文学写作手法的摸索阶段时的言论。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安部对战后我国沈阳所呈现的混乱的无政府状态的认识发生了变化,如1960年,他在其执笔的《亲笔年谱》中写道:“无政府状态令人感到不安和恐惧,但同时也使我萌发了某种梦想,其中有人权的解放及阶级、人种差别的崩溃。”[7]278由此可见,安部已深深感受到了无政府状态下的某种自由。那么作品中所描述的“失踪”同法律概念及安部的国家认识究竟有怎样的关联呢?

3 作品中的“失踪”

以上就安部小说三部曲的“失踪”主题及外部现实世界已渗透到其内部现实世界的情况进行了论述,其中小说《砂女》的末尾部分意味深长,卷末公文中有关“审判”的主要内容如下:

審判/申立人 仁木しの/不在者 仁木順平/召和2年3月7日生/上記不在者年8月18日以來7年間以上生死が分からないものと認め、次ぎのとおり審判する。/主文/不在者 仁木順平を失踪者とする。/昭和37年10月5日/家庭裁判所/家事審判官[8]218

该公文中最重要的是“失踪者”是由法律来定义的,且失踪认定前的行为过程是由“审判”与“公示催告”所提示的。同时,上述引文的日期同小说的发表年度以及有关“特别失踪”的法律修改日期是相吻合的,属于同一个年代。

对于前述“失踪宣告”的法律条文修改,如果将焦点集中在20世纪60年代前后,我们会发现颇有趣的一点,那便是1959年5月制定的“有关未归还者特别处理法”。所谓的“未归还者”是指二战后未从海外返回日本的人。据调查1958年此人数不过三万人,而等待那些“未归还者”的家族被当作“留守家族”来保护。然而日本当局以1959年7月底留守家族法到期为由,视留守家族为遗族并供给其一定的补贴金,试图结束未归还者问题。由此可见,将“未归还者”统归为死者的“特别处理法”有一定的时代原因,于是便有了之后的特别失踪认定期限的缩短。

小说《砂女》中的失踪者是以“普通失踪”的形式出现在小说中的,笔者认为“普通失踪”与“特别失踪”的差异来源于日本战败时安部的都市体验。对安部而言,未归还者问题并非与己无关。当时的安部已注意到了认定失踪的人和被认定为失踪者的人之间的差异,即从被法律保护者的角度看,所谓失踪的认定是指将生死不明的人当作死者来处理,且将其存在抽象化,而不在法律规定范围内的人则与此处理无关。安部笔下的《砂女》将集团同一化与他人存在的抽象化过程象征为“普通失踪”,前引公文部分从与小说主人公的行为和认识毫无关系的另一个角度表达了日本当时的国家规定,即将作为失踪者的主人公视为死者,同时亦提醒读者注意:现实国家究竟能否规定都市化背景下的都市生活者。

国家权力与失踪者认识的差异在小说《燃烧的地图》中亦有所体现,此体现是以新闻报道的插入为媒介的。笔者认为此报道的插入也是有原因的,小说人物1967年的离家出走、失踪同当时流行“蒸发”一词的外部现实世界有共鸣的一面[9]9;当时以报纸的公共性力量为背景,人们普遍视脱离社会的人为他人,并将其存在的个别性抽象化。而小说中之后自杀的人物——田代的登场同当时的思考方式是密切相关的。如小说《燃烧的地图》中田代这样讲到:

さっきお見せした新聞の切り拔きだって、とにかく、千人に一人の割りで失踪者がいるっていうんでしょう……赤ん坊や、病人のように、意志どおりには動けない者まで含めて、千人に一人なんですよ……深刻だと思うんだ……現 にはまだ、逃げていないけど、逃げたいと願っている人間まで勘定に入れると、もう、ものすごい數になってしまうんじゃないかな……逃げる人間よりも、逃げない人間のほうが、むしろ特别な存在になってしまうくらい……(笔者译:就连刚才给您看的剪报上也刊登着每一千个人中总有一个失踪者的消息……将诸如婴儿、病人这类无法按照个人意愿行动的人包括在内,每一千个人中有一个……我认为这个问题很严重……现实生活中还有很多尚未逃离却很想逃离这个社会的人,倘若将其计算在内的话,数字会相当惊人……我想,比起那些逃离社会的人,不逃避的那些人具有更特别的存在意义。)

ぼくはね、朝の 員電車の中で、漬物みたいにぎゅうぎゅう詰めになっているとき、すごく恐くなることがあるんですよ。ふだん、顔見知りの、何人か、何十人か、何百人かとの付き合いだけで、世間の中に、ちゃんと自分の居場所を持っているようなつもりになっているけど、もっと身近に、こんなにぎっしりぼくを取りまいている人間が、ぜんぶ赤の他人で、しかもその他人のほうが、はるかに大勢なんでしょう。いや、それはまだいいんだ、本當に恐いのは、電車がいよいよ終點に着いて……[10]244-245(笔者译:早晨在满载乘客的电车中,像酱菜一样被挤的时候,我会感到万分恐惧。平日相处的熟人有几个、几十个、甚至几百个,这令我感觉这个社会有自己的一片立足之地,然而眼前紧紧包围着我的这些人全是陌生人,且人数众多。不,这还不算什么,真正令我恐惧的是电车要到终点站了……)

新闻报道的目的是为了揭示被报业特殊化的脱离社会的人群同实际失踪者的认识的心理上的差距。由此可见,失踪三部曲在作品形式上体现了失踪者同共同体权力的对立,也就是说,失踪三部曲中的法律公文、新闻报道印证了小说中登场人物的行为,且通过象征社会权力的背景,对国家权力的构造同现实世界中读者的关系提出了质疑。

4 安部对战后日本都市化的认识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1955年作为战后经济复兴地的东京,人口由战败时的350万增长至800万,至1962年人口超过了一千万[11]1033-1034,整个日本掀起了都市化的生活热潮,与此呼应的文学主题也转为对性和家的价值观的变化及异化问题。[12]368小说《砂女》预见了时代的变迁,可以说自《砂女》问世后作品的背景转向了都市生活,而只有将失踪三部曲放到现代都市这个大背景下才能够更好地理解作品内容。除作品以外,安部就众多国家中的都市化现象表明了自己的见解,其主要内容为:由于人类彼此关系复杂化或异常化,多数都市生活者都烦躁不安。[13]以日本的都市化现象为例,安部这样讲到:

たとえば、都市現象の一つの側面として、無名性であるとか、それから人間が他人と記号的にチームを組まなきゃいけないということなんか。……そこから起こる孤独なら孤独というような問題、これを演歌に……孤独感を歌っているかぎりこれはうけるのです……

ところが、モラルの面からいったら、絶对に孤独を許容しないんですよ。……孤独というものは惡である。つねに社会的にひずんだものであるという捉え方をしちゃって、都市的にいやでも起きてくるものから目をそらすのです。[14]361-362

安部认为,都市化现象必然会带来孤独的问题,然而此问题并不被社会伦理所接受。尽管1960年前后日本人从乡村关系过渡到了都市化关系,即从过去单一的同乡之类的人际关系过渡到了复杂多样的人际关系。但事实上,从个人至学校乃至企业单位,凡体验到都市化现象的日本人均渴望着过去那种单一的人际关系。

安部的这种观点在其作品《他人的脸》、《燃烧的地图》的出场人物中均有体现。如在《他人的脸》中,男主人公主张家庭、职场、民族、国家均为自己所属的“共同体”,当遭到妻子的排斥时他选择了从属于国家共同体的“色情狂”之路。而《燃烧的地图》中提到一名为波王留的女性,拜托小说的主人公——一位追查失踪者的私家侦探——调查其失踪的丈夫的行踪,然而她真正期望的并非是对丈夫的搜寻,而是私家侦探的定期汇报。对波王留而言,失踪的丈夫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形象,而波王留自己也一直生活在家庭这个幻想的世界里。安部小说中的这些人物形象均拒绝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各种形式寻求着同一化之路。在其幻想的世界中,国家的观念忽隐忽现,他们无法阻止家人失踪的悲剧,亦无法理解失踪的真正原因。

安部三部曲之所以以“失踪”为题材,归根结底同安部与都市、国家的关系密不可分,其中包括安部在殖民地的体验及其对日本都市化的见解。安部对都市和国家的认识来源于战前沈阳所谓“满铁附属地”的状况,即安部在自我形成期所依赖的共同体在沈阳这个都市迎来了社会秩序的崩溃。弥补自我同一性的血缘集团(民族)和政治集团(国家)的理念很早就成为安部怀疑的对象,这种思想在战败后的混乱期达到了顶峰。因此,在二战后复兴期的安部的思想中依然留有“外地”混乱的极限状态,并欲以局外者的视点审视“日本”。20世纪60年代”超国家理论”日益表面化,安部的失踪三部曲便应时而生。

[1] 前田庸.六法全書2[M].平成8年度版.東京都:有斐閣,1996.

[2] 大谷美隆.失踪法論[M].東京都:有斐閣,1933.

[3] 越澤明.滿州國の首都計畫[M].東京都:經濟新聞社,1988.

[4] 野村章.滿州·滿州國教育史研究序説[M].東京都:エムケイ出版,1995.

[5] 安部公房.死に急ぐ鯨たち[M].東京都:新潮社,1986.

[6] 安部公房.二十代座談會——世紀の課題について[J].總合文化,1948(8):25.

[7] 安部公房.自筆年譜.新鋭文學叢書2[M].東京都:築摩書房,1960.

[8] 安部公房.砂の女[M].東京都:新潮社,1962.

[9] 潮文社.蒸发人間[M].東京都:新潮社,1967.

[10] 安部公房.燃えつきた地图[M].東京都:新潮社,1967.

[11] 東京百年史編集委員會.東京百年史第六卷[M].東京都:ぎょうせい,1972.

[12] 松原新一,磯田光一,秋山駿.增補改定戰后日本文學史·年表[M].東京都:講談社,1979.

[13] 安部公房.モスクワとニューヨーク[N].東京新聞,1964-12-26.

[14] 色川大吉.歷史の視點[M].東京都:日本放送出版協会,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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