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墨尔本(外一篇)
2014-08-08黄文山
黄文山
秋的翅膀掠着墨尔本了。淡淡的阳光落在肩头上,竟感不到多少暖意。细细的风吹来,像一只只柔软而微凉的手,抚摸着你的脸颊,向你轻轻地耳语:是秋来了,这里已经是秋天。
墨尔本位于南纬38度,是澳大利亚最早进入秋天的城市。不过,南半球的秋天似乎要温和得多,没有凛冽的寒气,更没有肃杀的氛围。放眼处,依然草木茵茵,只是,树上树下多了一些黄叶。树叶在秋风的细吟中一片一片落下,那姿态十分优雅。不像是凋零,倒像是去赴一场游戏。它们竟像顽皮的孩子,一层覆盖着一层,于是偌大的公园里,黄叶成了当然的主人。好似它们的生命还在,只是变换一种颜色,变更一个位置而已。早晨的阳光从树隙间洒下,照得公园草地上铺着的落叶发出灿灿的金光。当我们从落叶上轻轻走过,那一片片原先无声无息的落叶似乎都在欠动着身子,它们也被吵醒了吗?它们又想对我们说些什么?
在墨尔本,让我惊讶的是城市中央竟有这样多这样大的公园。清澈的亚拉河穿城而过,河两岸是一座接一座绿草茵茵的公园:亚拉公园、奥林匹克公园、皇家植物园、富克诺公园、阿尔伯特公园……直到圣科达海滨。公园绿地占了市区面积四分之一还多。
不像一些国家的公园,进门则照壁假山、水榭回廊、奇花异木,设计得繁复精致。澳大利亚的公园大多自然粗犷,而且完全是敞开式的,四周无遮无拦,除了几尊雕像外,就没有什么人工雕琢的痕迹。草是天然的澳洲草,细密坚韧,无论怎样踩踏也无妨;树是天然的澳洲树,参天如盖,树下置一张长凳,让人或坐或卧,尽享安宁。没有人来打扰你,除非是近前觅食的鸽子。
当然,伴随静谧的或许是寂寞。毕竟,常来光顾公园的大多是退休老人,他们中有夫妇,更多的则是单身一族,他们在公园的长凳上一坐就是大半天。即便是夫妇,也言语不多。他们眼睛微闭,只露出一条缝,痴痴地看蓝天白云,痴痴地看绿树草地,也许什么也没看,喧嚣的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已是昨天的故事。他们今天的生活,就是这一片草地,这一片宁静,还有对往事的丝丝回忆。
而在他们身边,是一座活力四射的现代都市。高耸的天空之塔直薄苍穹。联邦广场的建筑群以抽象的超现实模式展现在世人面前,其中,让人眼花缭乱的是创意无限的维多利亚艺术中心,还有布满露天咖啡座“可以欣赏别人,同时也可以被别人欣赏”的雅皮士街,散发着波西米亚风格的布朗斯维克街、充满新鲜诱惑的阿克兰街……
墨尔本是一座因金矿致富的城市,所以又被称为新金山。1929年之前,曾一度成为澳大利亚的首都。不过,除了仅2万人口的那一小片中央商业区商店鳞次栉比、街道车水马龙外,我再看不到一般城市里那种紧张、繁忙的景象。宽阔整洁的街道中央徐行着有轨电车。墨尔本也是澳大利亚唯一保留着有轨电车的城市。这种舒缓而有节奏的交通工具已被许多新兴城市舍弃,但墨尔本的有轨电车仍如一位位心定神凝的白发老人,从容且自信地走自己的路,而决不旁骛。尤其是当淡蓝车顶、赭红色车身的有轨电车缓缓行驶过有着一百二十多年历史的温莎公爵酒店时,这场景真让人着迷。当年,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爱德华爵士正是在这里叙写了一段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至今被人津津乐道。
圣派翠克大教堂与温莎公爵酒店隔街相对,像两位世纪老人一样被人景仰着。这座大教堂建成也将近120年,而且一直是墨尔本市民的精神中心,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大教堂于1897年正式启用,是一座最具代表性的哥特式建筑。不过,教堂的三座高103米的尖塔一直到1939年才全部完成。教堂体现了墨尔本人精益求精的工作态度。走进高敞的教堂,精美细致的彩绘玻璃,巧夺天工的木雕,还有肃穆庄严的气氛,都让人一时屏住呼吸,心也变得宁静透亮起来。
教堂的附近就是著名的费兹罗公园,公园里有一座库克船长的小屋。小屋门口的小径旁,立着库克船长的紫铜雕像。这是第一个来到澳大利亚的英国人。正是他将一面英国国旗插在澳大利亚的土地上,宣布一块土地的新生。1934年墨尔本建市100周年时,澳洲实业家拉塞尔爵士出资将库克船长在英国约克郡的故居买下作为礼物送给墨尔本市民。这位伟大航海家始终是墨尔本人心目中的英雄。
这座城市里还有许多百年老街、百年老屋、百年老店。人们精心地守护着它们。它们以不凡的历史以及不变的品质,书写着墨尔本固有的精彩。
墨尔本也是世界上兼有河流和海的城市。水滋润着墨尔本,滋润着空气,滋润着草木,也滋润着人们的心灵。
亚拉河上,是一艘艘正在练习的划艇,起伏有致的划桨,好像在叙述一个娓娓动听的故事;不时,一辆自行车从你身旁飞驶而过,尽管骑手戴着头盔,仍能感受到他们心中的愉悦;还有健足者,在步行道上鱼贯而行,发出如微风般的啸声,串成一支美妙的音乐,他们都成为这座城市不可或缺的风景。
墨尔本已进入秋天。淡淡的阳光渐次歇在公园里、道路旁那一尊尊雕像的肩膀上,于是,这一个个不同年代的象征,都被镀上了红铜般的颜色,益发生动起来。秋的意味渐深渐浓。的确,很少有哪一座城市,像墨尔本这样,将秋天的韵致演绎得这样深沉,这样丰富,让人徜徉不尽。
等待日出
我们从新西兰的奥克兰乘早班机到澳大利亚的布里斯班。天空十分晴朗,可以看到机翼下一片浩淼的蔚蓝色大海。感觉中,四个小时的航行,就都在海面上。这片海域以荷兰探险家艾贝尔·塔斯曼命名。此时,大海波平如镜。舷窗外棉絮般的朵朵白云,似乎也在凝视着这蓝得让人心醉的塔斯曼海。眼前顿时幻化出三百七十多年前那一支在大洋中游弋的探险船队的身影。这支队伍中,有年轻的水手、生物学家、职业军人,每个人都抱着自己的憧憬而来。他们将生命和前程全部托付给大海,那是希望之旅、快活之旅,但也是生死之旅。
这是一个探险和征服的年代。帆船、火炮加上航海术和勇气,足以让一个个名不见经传的水手一夜之间成为家喻户晓的英雄。
但海上的日子单调而漫长,有时数月天空不见鸟影,海面不见船迹。事实上,连船长自己也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方,何时能够到达。因为感到绝望,麦哲伦因此死于暴动的船员之手;因为失去耐心,哥伦布也险些遭遇不测。大海茫茫,等待茫茫,成了每一个航海人心头的郁结。
一艘又一艘航船载着年轻的生命和希望消失在波谲云诡的海洋中,但航海和探险从未因此中断。
艰险的求索、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1492年,哥伦布发现了西印度群岛,西班牙人为之欣喜若狂。一百五十年后,大洋洲也出现在世人面前,而且还包含一个面积七百多万平方公里的新大陆。英国民众骄傲地称之为“南部的土地”。
澳大利亚开发很晚,悉尼、墨尔本、布里斯班建城都还不到两百年,在澳大利亚已经称得上是老城了。还有更年轻的城市,黄金海岸就是一座因海滩度假而诞生的新城。
黄金海岸,顾名思义,由北及南,分布着数十个金黄色的沙滩,大大小小的沙滩,绵延竟达42公里。这里沙质细腻、松软,海水湛蓝洁净,看一眼就让人心醉。澳大利亚人喜欢海滩,在他们的生活中,不能没有大海,他们本来就是海的子民。而沙滩,更被看成是造物主对他们辛勤工作的赏赐。他们有的在沙滩上撑起一把遮阳伞,花花绿绿的遮阳伞,将宽阔的沙滩装点得色彩缤纷。有的干脆连伞也不打,裸着黝黑的上身晒日光浴。有人下海游泳,有人冲浪滑水,有人在沙滩散步,还有的人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看着大海发呆。
在黄金海岸,我们下榻于滑浪者天堂酒店。这座设施完备的四星级酒店离海滩不远。因为从新西兰过来有两个小时的时差,一觉醒来,看看表才凌晨四时。再睡不着,忽然想起,这里已是澳大利亚的最东边,面对着南太平洋的浩淼波涛,这个时候,正可以到附近的海滩看日出。
旅游团的团友们都还在酣睡,我们夫妻俩蹑手蹑脚地起床,乘电梯下到大堂。此时酒店大堂里只有一位印裔服务生,看着脚趿拖鞋的我们,一脸茫然。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让他明白了,我们起个大早,是要去海滩看日出。
其实,出酒店大门,拐一个弯,走不到10分钟就是黄金海岸的布罗德海滩。借着朦胧的月色,我们高一脚低一脚地走下松软的沙地,海就在我们面前,轻卷着,呼吸着,像泅游了一夜的泳者,刚刚放松身体,却了无倦意。海的晨课舒缓而惬意,清新的空气,随海浪袭来,沁人心脾。
偌大的海滩上空荡荡的。常来海边走的人,哪里在乎一个清晨,一次日出。他们享用大海的奢侈,真让人羡慕。只有我们在静静地等待着,等待日出的到来。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我甚至听得到手表指针的行进声,但也许只是幻听。我知道这是等待的原因。尽管海水已经带来了黎明的消息,但浓密的夜色依然不肯轻易褪去。白天和黑夜,总是遵循着严格的法则,那是一道铁律。我们无权打破它,只有等待。人生总是在等待,年轻时常等待,中年时也等待,而今步入老年,还有所等待。品咂等待的况味,或许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但海有耐心,一层波浪卷过来,轻吻着沙滩,而后优雅地退去;又一层波浪卷过来……再退去。
天色渐露微曦,海水的颜色也开始变化,由黑渐渐变蓝,上面则翻卷着白色的浪条。南太平洋的波涌正自天际层层叠叠而来。海浪的激情被黎明鼓起,那排山倒海的气势,震人心魄。但一团团乌云紧锁天穹,好像是得到谁的指令,寸步不移。对即将到来的日出,它们竟然无动于衷。听得到海的呼吸急促起来,似乎整个大海都在奋力挣脱一种束缚。乌云越来越浓,波声也越来越响。这时,天已经完全放亮。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时针已指向6时,心想,今天十有八九是看不成日出了。尽管心中生出一些懊恼,但我们并没有放弃最后的等待。
6时15分,一团火焰忽然跃出海面,沉沉的乌云也被镶上灿灿的金边。只是一瞬间,圆圆的日头驱散乌云,以它华丽的姿采挂在海天相接处。那一轮初起的太阳鲜红柔润,露出灿灿的微笑,看着大海,也看着我们。翻腾的大海霎时平静,与我们一块静享这日出的辉煌一刻。
很快,乌云重新聚合,像舞台的大幕刚刚开演就被粗暴地拉上。但我们已经心满意足。因为我们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离开布罗德海滩时,回头一望,虽然看不到整颗太阳,但一道道光芒正透出浓密的乌云射向天空,照耀着整个大海,每一道波涌上都洒满了点点金光。浪涛的呼啸声一阵高过一阵,那是海在欢呼。
听听,和我们一起等待日出的还有塔斯曼海。
责任编辑贾秀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