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阿尔比《美国梦》中的异化与绝望
2014-07-19王月宾
王月宾
(河南农业职业学院,河南 郑州 451450)
爱德华·阿尔比《美国梦》中的异化与绝望
王月宾
(河南农业职业学院,河南 郑州 451450)
爱德华·阿尔比在剧作《美国梦》中运用荒诞的形式,揭示了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异化和人类精神世界的绝望,探讨了社会现实问题,深刻揭露和批判了当代美国社会。
《美国梦》 荒诞 异化 绝望
一、引语
爱德华·阿尔比是美国荒诞派戏剧的代表作家,曾三次获普利策奖,两次获得纽约剧评奖。他的剧作主要采用荒诞派的手法和风格,“他的作品既表现形而上的‘生存痛苦’,又不完全脱离美国普遍存在的一些社会问题——如赡养老人、夫妻关系、种族问题、‘美国梦’的幻灭等的关注和批判,因此能在战后的美国观众中引起强烈共鸣”[1]。他的代表作《动物园的故事》(1958)、《美国梦》(1960)和《谁害怕弗吉尼亚·沃尔夫》(1962),已成为美国戏剧的经典之作,为美国戏剧的发展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美国梦》是阿尔比早期创作的一部独幕剧,共11场戏。故事发生在一个美国中产阶级家庭,五个没有姓名的剧中人物分别是:“妈妈”、“爸爸”、“外婆”、“巴克太太”和“年轻人”,剧作家对五人的年龄、体型、外表等都没有任何表述。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也没有任何特殊的背景特征,一间起居室、两张扶手椅就是戏剧发生的所有场景,设置非常简单。该剧被认为是“美国荒诞派戏剧的贡献中第一个前程似锦的光辉范例”,[2]是“一部浓缩了美国历史,表现一个民族乃至人类共同梦幻、渴望、憧憬和幻灭”[2]P2的剧作。
《美国梦》属于阿尔比的早期作品,但深受荒诞派戏剧的影响,在戏剧表现手法上有着荒诞派的艺术特色,又具有阿尔比独特的个人风格和主题。本文通过分析剧中荒诞手法的采用,探讨了剧中呈现出的现代人的贬值和异化及由此导致的人际关系的异化主题。
二、荒诞中的异化与绝望
荒诞派作家否认人类存在的意义,人的存在方式是荒诞的,在一个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社会中,人类只是作为一个抽象的意义存在,丧失本性、个性及自我。荒诞派作家弱化人物性格,在戏剧结构中经常表现出人自身角色的错位,人物与人物关系的错位,人与物关系的错位,以及现实与幻想等不同层面的错位,人物形象彼此重复,甚至没有自己的姓名。阿尔比的这部剧作继承了荒诞派塑造人物的特点,情节、对话具有荒诞特色,对于剧中的人物身份及社会经历没有任何描述。本剧的情节发展也非常简单,没有传统戏剧明确的线性情节发展顺序。剧中的爸爸妈妈为了钱结合,多年没有生育,夫妻间已是貌合神离。戏剧开始,夫妇俩坐在起居室的两把扶手椅上,焦急地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接着,外婆抱着包扎精致的盒子上场,与妈妈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随后,巴克太太来访,但来访目的不明。在巴克太太与外婆的交谈中,观众才明了,二十多年前爸爸妈妈通过巴克太太领养了一个婴儿,但又将其虐待致死。接下来,一位年轻人登场,成了这个家庭的新成员。由上述戏剧情节可以看出,本剧情节有潜在的循环结构,即寻求、获得、失落、再寻求。爸爸妈妈想要一个孩子,于是领养了一个婴儿,但又把孩子折磨致死。但是爸爸妈妈还是想要一个孩子,于是他们继续寻求,找到了年轻人。他们认为得到了需要的东西,但年轻人认为:“……我经历过身体受损的痛苦……我也说不清怎么回事……我的心脏好像突然间……变得麻木了……从那时起,我就难以去爱……我难以带着怜悯、带着慈爱去看待任何事物,‘任何事物’……带着任何情感,除了……冷漠无情……我难以用我的身体去‘爱’任何人。甚至连我的手……摸着另一个人时,我也难以感受到爱……我不再有能力去感受任何事物。我没有了情感。我被弄得衰竭了,被撕碎了……被取出了内脏。我,现在,只有我这个人……我的肉体,我的脸。”[6]年轻人只是空有一副美好的皮囊,对年轻人来说,美好的理想和价值观都是荒诞而愚蠢的,他为了钱几乎什么都愿意干,为了钱成了素未谋面的妈妈、爸爸的养子,外表英俊、精神空虚。因此,看似美满的大结局又预示着爸爸妈妈更大的失落。对此,格里·麦卡锡曾有一段论述:“没有结果,没有结局,因为《美国梦》在本质上就是循环的、重复的。这部剧以又一个孩子的到来收场,这个孩子已是成人,而且就是若干年前来到这个家庭并扰乱这里的安宁的婴儿的孪生兄弟。因此说,该剧的结局又回到了它的起点。”[7]阿尔比用这种循环结构,展示了一种历史的反复,悲剧的重演,人们对幸福生活的追求只是无谓的挣扎、情节的循环、语言的重复,一切都是如此地荒诞不经。就像格里·麦卡锡所说:“通过这种周而复始,这种静止不变,这种因果关系与实质进展的空位,阿尔比暗示了现代美国社会的贫瘠与价值缺失。”[7]
在《美国梦》的前言中,阿尔比这样写道:“这部剧只是对美国形象的一个考察,它抨击了在我们这个社会里虚假价值代替了真正价值这一现象,谴责自鸣得意、冷酷无情,谴责软弱无能和精神空虚。它当众捅破了在我们这块每况愈下的土地上一切都是无比美好的神话。这部剧冒犯人吗?但愿如此。……我要说,这就是我们时代的画像。”[6]P53-54随着对话展开,剧中人物的性格被清晰勾勒出来,一切以金钱至上、人与人之间的异化赤裸裸地表现出来。
剧中的妈妈出身贫穷,由外婆一人抚养长大,从小就立志通过婚姻获得财富,以此改变自己的命运。“大约八岁时,她常常爬到外婆的膝盖上,娇声怪气地说:‘等我长大了,我要嫁个有钱的老头儿;我要一屁股坐到一桶里去,我就那么干。’”[6]P69在与爸爸的交谈中,她毫不掩饰自己依靠爸爸生活的念头:“我有资格靠你过日子,因为我嫁了你,也因为我以前常让你压在我身上,让你的丑玩意儿胡顶乱撞;你将来死了,我有资格继承你的全部财产。”[1]P67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工业化进程加快,先进的、不断深化的分工使劳动者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分开,由此,劳动者的肉体感觉和精神感觉也被分开。纯占有的物欲控制了人的感觉,私有财产的拥有与物欲的膨胀伴随着人性的泯灭与亲情的消退。
婚姻关系本应建立在爱的基础上,夫妻双方应该相互扶持,而剧中妈妈与爸爸婚姻关系的确立却是以金钱为基础的,金钱成为妈妈选择丈夫的唯一标准,也成为衡量感情的尺度。剧中妈妈对爸爸的谈话,阿尔比使用了具有讽刺性的陈词滥调表现剧中人物荒诞的言辞和行为。如:“我说,我昨天买了一顶新帽子……哦,知道了,知道了……认真点……我正认真听呢,妈妈……好吧,确定你正在听……嗯,是的……好吧,爸爸;听着……我正听着呢,妈妈…你确定?……是的,是的,我确定,我全神贯注听着呢。”[6]P58-59剧作家通过类似的重复性话语向观众表现出颐指气使、专横跋扈的妻子形象,妈妈就是婚姻的主宰者,对自己的看法强迫爸爸回应、接受,随心所欲地训斥、指责爸爸,而爸爸对此习以为常,敷衍地回应,驯服得像个孩子,甚至连他自己都曾有过这样的怀疑:“男子汉?我真是个男子汉吗?”[6]P74夫妻间不存在思想的交流,更谈不上理解、感情,有的只是虚伪及貌合神离。
异化导致了人与人之间冷漠与荒谬的关系,使人与自己的本质脱离,逐渐与客观世界脱节,并丧失自我。剧中妈妈从小家境贫寒,由外婆独自抚养长大,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但妈妈过上富裕的生活之后,极其讨厌自己的母亲,话语中明显表现出对外婆的厌恶之情,对外婆经常出言不逊,不许她说话,让她上床睡觉,不许她翻自己的书,甚至两次让爸爸去砸了外婆的电视机,而爸爸则在旁边帮腔附和。这个家庭本来已经十分富裕,外婆已经年迈,本应享受晚年生活,但在家中还要做饭、做家务,以劳动交换、以此维持的生活。除此之外,妈妈更是千方百计地要将外婆送往养老院。外婆的心里对此表示恐怖,多次提到是不是搬运车来了,要把她送到养老院了,虽然妈妈予以否认,但外婆非常清楚自己的女儿要把她送走。剧作结尾时外婆被装上搬运车送走,她被贬低成为一个毫无生气的包裹,似乎连做人的权力也丧失了。
不仅仅是婚姻关系和长辈亲情被漠视,在对待曾领养的孩子的问题上,妈妈更显示出冷漠无情,婴儿在家庭成员的眼中只是一个物品,要领养要丢弃都随心所欲。剧中的妈妈不能生育,在早期经由巴克太太领养过一个婴儿,在提及这个婴儿的时候,阿尔比使用了高度隐晦和模糊的语言,全剧没有出现婴儿或孩子之类的概念,所有人都称之为bumble,bundle(包,包裹),something(东西),领养孩子则用买东西表示。活生生的人的本质消失,物质成了主宰。领养后,并没有对这个将成为家庭希望的孩子倾注关爱,而是将其虐待致死。仅仅因为婴儿长得不像夫妻二人,便心存不满;仅仅因为婴儿只看爸爸不看妈妈,便挖掉他的眼睛;仅仅因为婴儿对自己的性器有了本能的反应,便将其阉割,将其双手砍掉;仅仅因为孩子对妈妈说了脏话,便将其舌头割掉。最后,在妈妈的一系列酷刑之下,孩子成了一个没有脑袋、没有内脏、没有脊梁骨的怪物,并凄惨地死去。[6]P99-101孩子被虐待致死,家庭成员并没有对此表示愧疚、痛苦,而是极其平静,又重新找到巴克太太希望再领养一个,仿佛一条生命的陨灭只是一个普通物品的损坏,东西坏了,现在找到卖家要再买一个。同外婆一样,这个孩子也沦为一件物品。
通过对本剧人物、情节的分析可以发现,现代的美国社会是一个异化的社会,人们之间的爱乃至血亲之间的爱被金钱等各种各样的需要所代替,人丧失了人固有的行为准则,即使是家庭成员中间,也存在着互相排斥、互相吞噬、互相伤害的现象。黑格尔认为,异化是人类历史无法逃避的宿命,人在改造世界的同时忽略了主观世界乃至自我的创造,必然被自己的造物所异化、奴役。人类创造了物质财富,试图通过努力改造、控制物质世界,但在改造过程中不知不觉地被环境所改变,成了物质财富的奴隶。创造者由被创造者所控制、所主宰、所制约,从而走向异化。这种异化现象使人们的精神生活越来越苦闷,越来越绝望。
三、结语
《美国梦》作为阿尔比的早期作品,具有荒诞派戏剧的创作特征,同时也体现了阿尔比独特的风格。阿尔比曾于1974年称:“我的所有剧作都是政治性的。”[5]《美国梦》虽然是一部独幕剧,但集中反映了美国社会对存在的人的堕落、冷漠与自私,人与人的关系彻底异化。人的异化必将制约人类的发展和进步,能否消除这种异化,是人类面临的挑战。经济的发展带来了人性的逐渐丧失,物欲横流的时代。阿尔比的作品虽继承了欧洲的荒诞派剧作的表现形式,表现了人生的荒诞,但又不同于欧洲荒诞派作品中表现出的绝望、无意义,剧作中尖锐批判现实社会价值观,激发人们对现实的思考,由此唤醒被逐渐异化的人们,找寻人性中失落的最宝贵的东西。
[1]郝振益,傅俊,童慎效.英美荒诞派戏剧研究[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4:261.
[2]应豫.堪破美国梦——阿尔比美国梦解析[J].赣南师范学院学报,1999:64-66.
[3]应豫.堪破美国梦——阿尔比美国梦解析[J].赣南师范学院学报,1999:2.
[4]LEVY.Modern drama:Selected Plays from 1879 to the Present[M].New Jersey:Prentice-Hall,Inc,1999:543.
[5]汪义群.当代美国戏剧[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2:186.
[6]Albee,Edward.The American Dream and The Zoo Story.New York:Penguin Books USA Inc,1991:114-115.
[7]Gerry McCarthy.Edward Albee[M].Macmillan Publishers,1987: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