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现代铅印、石印本弹词的传播

⊙童李君[苏州市职业大学教育与人文学院， 江苏 苏州 215104]

清政府对唱本的禁毁命令时有发生，上海开埠之后，依然如此。如：同治七年（1868）江苏巡抚丁日昌两次查禁淫词小说，近二百种弹词名列其中，所禁书目“明定限期，谕令各书铺，将已刷陈本，及未印板片，一律赴局呈缴，由局汇齐，分别给价，即由该局亲自督毁”①；所以这一时期，据盛志梅的《弹词知见综录》可见的弹词文本只有八十多种。然而，这种局面到了清光绪、宣统两朝出现了改观，铅印、石印本弹词大量出现，现可见两百多种铅印、石印本弹词。

一、近现代出版的铅印、石印本弹词概况

清光绪、宣统两朝，清政府面对的时局更难掌控，各种内忧外患，使其疲于应付，而随着各种新思想传入中国，清政府对思想言论也越来越没有约束力。同时，由于石印更加方便省时省力省钱，还能保持古书的本来面目等优点，于是石印技术被各大书局广泛应用，据《贩书偶记》《中国丛书综录》《中国通俗小说书目》等书著录，从清末到民国，全国各地采用石印技术的有一百余家。②“因为石印所需资本较少，开办较易，光绪间，仅上海一地，石印所即有五十六家，较铅印业多一倍有余。”③据曹之总结，整个石印本的内容主要有四个方面：常用古籍、通俗小说和唱本、地图和画刊、报刊和新著之书。一开始，石印科举用书有巨大的市场④，然而随着1905年科举制度的废除，各大书局失去了这方面的赚钱途径，有些甚至在此氛围中倒闭，书局为了维持生存和谋求发展，只能寻求新的出版热点，于是，此前并非出版主流的各种石印古旧小说和唱本日益盛行。

其中，弹词作为一种受市民欢迎的说唱艺术，它的文本需求量也很大，书商在市场的需求和巨大利润的驱使下，纷纷出版弹词文本，弹词文本的出版和传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兴盛。从现有材料可知，最早的石印本弹词是《绘图女才子玉如意》，四卷十六回，罂湖居士序，光绪元年乙亥（1875）上海福记书庄石印，四册。此后各书局陆续出版铅印、石印弹词。

在清末民初，全国各地出版石印本弹词的书局很多，其中犹以上海为多。出版过铅印、石印本弹词的书局大致如下：上海书局、上海福记书庄、上海源记书庄、香港书局、香港石印书局、上海海左书局、上海中西书局、上海紫来阁记书庄、香港赏奇书局、修斋堂、乐燕堂、深柳堂、上洋文盛堂、上海文宜书局、上海还俗局、上海文元书庄、上海博文书局、上洋文海雨记书局、汕头开通书局、胥浦杨氏九皋、上海中西书局、香港日华书局、竹简斋、上海广益书局、上海十万卷楼书庄、上海启秀堂书庄、京都琉璃厂、上海受古书店、文益书局、上海锦章图书局、江南书局、有益斋、裕记书庄、有益书局、上海章福记书局、上海炼石书局、王月华仁记书庄、上海茂记书庄、文元书庄、上海万丰书庄、上海广记书局、上海龙文书局等。

二、近现代铅印、石印本弹词的来源

从清末民初弹词文本的内容来看，这一时期的铅印、石印本弹词以中长篇为主，内容涉及哀情、警世、时事、黑幕等，非常丰富。

1.翻刻旧作

版权作为一种观念，至少在中国的宋代就已产生。如南宋出版的《东都事略》一书，前边就有一个牌记，上写“眉山程舍人宅刊行，已申上司，不许覆板”。但在版权的立法保护方面，直到1910年才有《大清著作权律》制定颁行。⑤传统的弹词文本对民众有很大的吸引力，再加上印行旧时弹词文本省去了版权、稿酬这些环节，于是书局大量印行此类文本。一时市面上弹词文本供不应求，报纸上还出现了访求古本的广告。如光绪三十一年三月十七日《申报》上刊载的“访求小说”广告就反映了这一现象：

本馆现拟访求小说，如有家藏木刻为世不经见之稗官野史，凡章回、说部、传奇、弹词等类，有愿出售或倩本馆代印者，望先将书名、价目以及书中事实、撰著人姓名并书共若干册一一开示，以便商订。邮资自给，不合恕不修覆。申报馆启。

这则《申报》馆的访书广告，但凡“章回、说部、传奇、弹词等类”都愿收入囊中。这样宽广的搜求范围，可见在新小说风行的时期，传统的弹词依然具有阅读市场。

2.改编创作

不少旧派文人都参与到了弹词写作中来，他们或根据当时人们所关注的新闻、时事进行改编创作，或将小说、戏曲等改编成弹词。如范烟桥创作的《家室飘摇记》弹词就是讽袁世凯称帝之作。

民国时期也有不少盗版翻印活动，为此曾引起不少的版权纠纷。涉外纠纷有几起曾对簿公堂。国内纠纷也不时有人诉诸法庭。在著作权法律颁行之后，提起诉讼的版权纠纷日益增多。⑥随着对版权问题的日益注重，很多书局出版的弹词文本明确标明著作者、版权所有者、印刷者，并标注“版权所有不准翻印”字样。这些弹词的版权页非常完整，如：

女拆白党弹词，张丹斧著，上海震亚图书局。版权页为：中华民国五年五月初版，中华民国六年九月再版，女拆白党弹词，全一册定价六角；著作者：张丹斧；版权所有者：震亚图书局，上海九亩地德润里五开弄二四号；印刷者：震亚图书局，上海九亩地德润里五开弄二四号；总发行者：震亚图书局，上海四马路中市五二七号；分发行者：文汇图书局，上海门方浜桥；经售处：各省各大书局，江西南昌张天宝楼，江西抚州杜雨宜堂。版权页上方有长方形花纹框“版权所有不准翻印”。⑦

这个本子除了震亚图书局的初版、再版本外，在同时期再未见到其他书局出版此书。可见，“版权所有不准翻印”，还是有相当约束力的。

3.弹词名篇改编成小说

近现代通俗小说的繁荣与兴盛，与大都市的形成、市民需求、印刷业的发展及稿酬制的确立、科举的废除等诸多因素有极大的关系。书局当然不会错过这一赚钱机会，继亚东图书馆出版标点本旧小说后，“1934年广益书局以大达图书供应社名义，大量排印出版加标点的通俗小说，与新文化书社竞争。虽然书籍装帧简陋，以牛皮纸为封面，字体密密麻麻，无插图，错字又多，但因书价低廉，从三折到二折、一折半，销路极好。”⑧

在这一大潮中，许多弹词名篇被改编成通俗小说。弹词名篇本来就情节离奇，深受大众喜爱，但囿于吴方言，不能使更多的人所熟知，因此，书局便请通俗文艺家加以改编，一是改掉苏州话，二是改正不合理的地方，让更多的人能读。

江蝶庐曾将弹词《双珠凤》改写成《重编绣像完整本双珠凤全集》小说，由广益书局出版，1947年1月新2版中还保留了江蝶庐1935年10月“叙”：“历来唱篇小说不下数百种，有完全唱句的，叫做盲词。有唱句间夹说白的，叫做弹词，又称做南词。比较盲词更多趣味。所以苏、申两地书场之林立，颇能引人入胜。但是弹词中的表白，喜用吴语，不能普及各省，那不是一桩憾事吗？本社因为这个意思，特地延请吴中名手，把社会通行最有名的唱篇小说，如《三笑》《描金凤》《文武香球》《玉蜻蜓》等，次第编出，颇受社会欢迎。现今又出一部《双珠凤》，在我们南边人，没有不知道这部书的名的。”⑨

从中可知，广益书局改编了大量有名的弹词，如：《三笑》《描金凤》《文武香球》《玉蜻蜓》等。广益书局的竞争对手新文化书社也改编出版过不少弹词，如薛恨生改编的《海公小红袍》，共四十二回，1934年出版。

三、近现代铅印、石印本弹词的传播特点

铅印、石印术的盛行，不仅使弹词文本的数量增加，也使其传播方式产生了巨大的改变，与刊刻本弹词相比，此时的弹词文本随着图书价格的日益亲民、书局不遗余力的广告宣传，在书局全国各地的销售网点都有销售，大大扩大了弹词文本的传播范围和接受群体，使弹词文本的传播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

1.广告宣传

到了近现代，弹词文本的销售大大加入了广告宣传的元素。如在报刊刊登广告，《申报》上就有不少弹词的发行广告，如光绪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有关《钟情传》的广告：

《钟情传》一书共七十六回，虽系弹词体裁，然其中情节曲折丽雅，命意清新，向只传抄，未经刊印，今从友人处获得家藏稿本，付诸石印，纸张洁白，图画鲜明，凡骚坛才一子，绣阁名妹，一经浏览，询足消遣睡魔，破除烦恼也。书凡八本，每部码洋四角，上海棋盘街文瑞楼、江左书林、飞鸿阁，四马路游戏报馆、文宜书局，及各书坊均有发售。

此外，还有在其他书中做广告的。如倪高风的《倪高风开篇集》中就有《啼笑因缘弹词》的广告：

前集两大厚册，约计四十万言，有唱词，有说白，有表情，有演法，原原本本，详详细细，观书听唱，心领神会，揣摩半月，可以登场客串，前集业已再版，内容修正，减售一元。续集现已付梓，征求预约，只收一元。本书每晚七时至八时特请朱耀祥、赵稼秋两君假坐东方电台照书弹唱。本书代售处：老九和绸缎局，天发祥皮货局，莲花出版馆。总发行所兼出版处：上海虹口梧州路，一新坊第十八号三一公司，电话五三七六九。本书发行者：汪仲年，戴桐秋，倪高风。⑩

2.传播范围和接受群体的扩大

在石印本弹词出现之前，人们要想看弹词文本就需要去购买或租赁铺租借手抄本或者刻本，这是一笔数目不小的费用。由于资料的匮乏，当时购买、租赁弹词的费用、手续等情况都还没见到直接的材料。我们可以从李家瑞《清代北京馒头铺租赁唱本的概况》中得到一些相关信息：“一、永隆斋钞本《福寿缘鼓词》上的长章云：‘本斋出赁四大奇书，古词野史，一日一换，如半月不换，押账弯价为本，亲友莫怪，撕书者男盗女娼。’本铺在交道口南路东便是。’二、兴隆斋钞本《大晋中兴鼓词》上的长章云：‘本斋出赁钞本公案，言明一天一换，如半月不换，押账作本，一月不换，按天加钱。如有租去将书哄孩，撕去书皮，撕去书编，撕纸使用，胡写、胡画、胡改字者，是男盗女娼，妓女之子，君子莫怪。’……每本租赁的价钱，据三美斋《天赐福》书面标的，光绪元年是九文钱的，……聚文斋钞本《三国志鼓词》上有一全图章说：‘失书一本，赔钱一吊。’……可知他们的书，每本的作价都是一百文。”⑪弹词的租赁情况应该与鼓词相类似，从中可知租赁尚且如此，购买肯定价格不菲。

而石印本弹词的定价从《申报》的广告来看大概每部二角、四角左右，这比租借要便宜得多。石印本弹词相对于刊刻本弹词不仅价格实惠，而且由于石印技术可以随意缩小，因此许多石印本弹词多为袖珍函装，便于携带。

除了印刷便捷、价格便宜之外，此时书局在各地的销售网点也增多，不少书局在各地开有分店，促使了弹词文本在各地广为流传。书商们在赚得利润的同时，也在不知不觉中，为弹词这一文化遗产的保存与传留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① 王利器：《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149页。

②④ 曹之：《中国古籍版本学》，武汉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 394—395页，第 395—399页。

③ 范慕韩：《中国印刷近代史》，印刷工业出版社1995年版，第349页。

⑤⑥ 李明山：《中国近代版权史》，河南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2页，第207页。

⑦ 张丹斧：《女拆白党弹词》，上海震亚图书局1916年版，第1页。

⑧ 张宇绰：《想起民国时的几家书局》，《出版商务周报》2006年12月28日。

⑨ 周良、朱禧：《弹词目录汇抄、弹词经眼录》，古吴轩出版社2006年版，第87页。

⑩ 倪高风：《倪高风开篇集》，新国民印书馆1935年版，第4页。

⑪ 张静庐：《中国出版史料补编》，中华书局1957年版，第134—13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