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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爱情大门口

2014-06-27和军校

满族文学 2014年3期
关键词:牛鼻子班车大伟

和军校

出发之前,许乾洲料定这是一趟浪漫的、冒险的、充满变数的行程,他唯独没有料到,自己差点儿会丢了性命。

那会儿,许乾洲站在窗前,满脑子都是靳延娇好的身材和俊丽的脸庞。抬起眼皮,许乾洲的视线被窗外的大山硬生生地堵了回来。陕北是山的世界。陕北的山既不挺拔,也不险峻,大的孕着小的,瘦的傍着胖的,高的压着低的,挨挨挤挤,一一相扣,多得没了名儿,大多都是当地老百姓根据山的形状信口取一个名儿,比如:猴头山呀、扁担山呀、猪嘴山呀、鲤鱼山呀、兔子耳朵山呀,等等。眼前这座山叫采油山。起初,这座山叫壶咀山。后来,来了采油人,采油人就把壶咀山改成了采油山。采油山上漫山遍野都是山丹丹花,比丹丹花还灿烂还鲜活的是采油人,不叫采油山又叫什么呢?许乾洲收回目光,坐在桌前的凳子上,朝桌上的那面小镜子凑了凑。许乾洲是一个很注重仪表的小伙子,从上高中那会儿起,他的桌面就摆放着这面长方形的小镜子了,每次出门前,他都要在小镜子里照一照,看一看发型是不是齐整,看一看脸蛋是不是光洁,看一看胡子是不是刮得干净。尔后,许乾洲又站起身,左右拧着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打扮,这一套衣服是他精心挑选的:暗红色的毛料西装,藏青色的羊毛衫,雪白的衬衫,醒红的领带。虽然,时值年关,西北风走得急,很有几分呵气成冰的味道,但许乾洲还是不打算穿羽绒服,穿上羽绒服就显得臃肿,臃肿就显得缺少精气神,这是许乾洲所不愿意的。最后,许乾洲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皮鞋上,他的心剌疼了一下。这是一双名牌皮鞋,这个早晨,许乾洲专门保养了一下皮鞋,除尘、上油、刨光,一套程序下来,皮鞋已经锃光闪亮了,但现在看起来,在鞋帮和鞋底的结合处,还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白印子。陕北是黄土高原,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大晴天的土像粉,像尘,像雾,无孔不入。皮鞋上的这道白印子就是尘土留下的,毛巾擦不着,刷子刷不上。许乾洲琢磨了一会儿,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找到一把牙刷,醮着水,顺着圈儿把鞋缝刷了一遍,牙刷黑了,鞋干净了。再次穿上鞋,许乾洲心情爽了许多,信心也陡增几分。许乾洲摸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距班车经过采油山的时间还有整整一个小时。他坐在床沿上,给母亲发了一条短信:妈,我要去看一个同学,年后,我回来看你跟我爸,你跟我爸吃好喝好。给你们拜个早年,祝你和我爸新年愉快,身体好,心情好!摁了一下“发送”,许乾洲把手机揣进口袋,挎上自己的小皮包,阔步走出了宿舍。

天阴得很重,黑乎乎地扣在采油山的山头上,仿佛一顶厚重的大帽子。下雪了。雪粒子从天空中蹿出来,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零乱不堪的叭叭声。今天是腊月二十七,依然嗅不见一丝丝年味,听不见一丝丝年声——山里的年来得晚,只有到了大年三十的后晌,山里人才会拉开过年的序幕。这是一道狭长的山谷,两边尽是山,眼下,山上不见一星半点的绿,裸露着山的本色,粗糙地黑着,老迈地黄着。山上亦不见劳作的人,整个大山像睡着一样寂静。许乾洲顺着那条弯弯曲曲的路望了一眼,并没有望到班车的踪影。这趟班车从大庙乡开往二十里铺乡,一天一趟,大约十二点左右经过采油山。许乾洲坐着这趟班车到二十里铺乡下车,那儿有跑交通的村民,交通工具是“蹦蹦蹦”,或者是摩托,他再坐“蹦蹦蹦”或者摩托到牛鼻子山去。靳延就在牛鼻子山。从采油山到二十里铺乡是六十公里,从二十里铺乡到牛鼻子山是十八公里,如果一切都顺顺当当,这个下午,他就会给靳延一个惊喜了。

传来“叮咚”一声响。这是许乾洲的手机短信提示音,拿出手机一看,是母亲发来的短信:你看的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变天了,穿暖和一点儿,别冻着。另,蔺阿姨给你介绍的那个姑娘,你慎重考虑一下,早点回来,跟人家姑娘见个面,合适的话,就定个亲,开年把事办了,再不要拖着了。许乾洲嘴角浮起了几道笑纹,合上了手机,他不打算给母亲回复短信了。许乾洲的父母亲住在另一座山里。石油人就是这样子,哪儿有石油,他们就在哪儿安营扎寨,吃喝拉撒,生儿育女,也荒凉,也偏僻,但他们都过得很充实,很快乐,因为他们打心眼儿里已经拿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了。母亲在四十六岁那年,买断了工龄,一心一意地当起了家庭妇女,打理家务,侍候父亲的一日三餐,父亲也是一名采油工。其实,母亲的更多心思都在儿子许乾洲的身上,她只有这么一个宝贝蛋蛋,她不操心谁操心呢?母亲先是操心许乾洲的冷呀暖呀饥呀饱呀的,后来就操心起许乾洲的婚事了。许乾洲每次回去,母亲就唠叨个没完没了:谁谁谁结婚了,谁谁谁定婚了,谁谁谁把女朋友带回来了,谁谁谁也有了女朋友。母亲不仅仅是停留在口头上,她更会落实在行动上,今天托张阿姨给他介绍一个,明天又托王阿姨给他介绍一个,许乾洲毕竟二十六周岁了,的确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许乾洲并不着急,对母亲托人介绍的人更是没有兴趣,他想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女朋友。可是,大山深处的采油工要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女朋友又谈何容易呢?有一个采油队的哥儿们参加非诚勿扰了,乍一亮相,场内掌声四起,因为这个哥们长得一表人才,二十四位美女面前的指示灯齐刷刷地亮起来。随后,大屏幕上滚动起了这个哥们的基础资料:大山深处,独独一架抽机,独独的他默默地投球、加药、取样、保养抽油机,打扫井场……他缓缓地说:这儿是陕北,这儿是我工作的油田,这就是我的日常工作。从这儿坐车走延安,需要三个小时,从这儿坐车走西安,需要七个小时……还没有挨到最后一关,二十四位美女面前的指示灯全部熄灭。坐在电视前的许乾洲看到这一幕,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酸楚。他知道,吓跑二十四位美女的不是这位哥们的长相和收入,而是这里的偏远、荒凉、单调以及生存在这里的人永远都默默无闻都不可能大红大紫的这个冷酷的现实。许乾洲理解美女们的选择,毕竟人往高处走嘛。采油队里姑娘多,但稍有几分姿色的姑娘都把目光瞄向了厂机关的小伙子,厂机关在延安,那里是另一个世界。性格好强的许乾洲不想凑和,不想委屈自己,所以,他的婚事一直没着没落。直到遇见了靳延,许乾洲恍然若悟:他等着的人原来就是她。

西北风愈走愈急,雪粒子愈来愈稠,地面上泛起了一层青白。许乾洲感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越来越没有份量,恍惚间他打一个哆嗦,竟然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穿着衣服?他拧了拧脸蛋儿,他感到了麻丝丝的疼,再看自己,衣服穿得齐齐整整,他知道这是自己害冷了。天真的很冷啊!依然不见公共汽车的踪影。风裹着雪粒子一个劲儿地朝他的脖子里钻,他不假思索地竖起了西装的领子,但他很快就把西装的领子恢复原状了,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儿。许乾洲定定地站着,定定地朝东望一阵,大庙乡就在东边。可是,他没有望到班车的影子。许乾洲又侧过身子,定定地朝西边望着,二十里铺乡就在西边,他同样没有望到班车的影子。站着站着,许乾洲听到了一种奇异的声响: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什么声音呢?许乾洲敛声闭气,伸长脖子,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这种奇异的声音来自于他左边的脸颊上。他左边的脸颊正迎着风雪袭来的西北边。起初,雪粒子落在他的头发上,落在他的脸颊上,慢慢地就融化了。慢慢的,他的头发、脸颊上的温度和雪粒子的温度相吻合了,雪粒子在他的头发上越聚越多,底下的在融化,上面还在落,时间一长,就形成了一个坚硬的壳。雪水在他左边的脸颊上也结成了一层冰,梆梆声就是雪粒子敲打在冰上的声音。许乾洲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暗想,如果这样站下去,他非被冻僵不可。许乾洲转着圈儿地把手搓热,又使劲地搓着自己的脸颊,搓一搓,拍打几下,又搓一搓,又拍打几下,直到感觉到了疼痛,他才准备整理自己的头发了。许乾洲不想胡乱地揉搓自己的头发,那样会破坏了他的发型,可是,不揉搓怎么行呢?雪粒子会在他的头发上垒一个庞大的窝。琢磨了一会儿,许乾洲想出了一个办法,又一次使劲儿地搓着自己的手,待自己的手渐渐热乎了,他才把五根手指弯曲成梳子的形状,一下一下地梳理起自己的头发了。这样做,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虽然说发型会走样,但还不至于杂乱无章。“梳理”好自己的头发以后,许乾洲陡然醒悟到,这样侧身站着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他转过身,背朝西北,风雪的猛烈和寒冷一下子被他扔在了身后,许乾洲窃喜了。许乾洲搓着手,转着圈儿原地小跑,焦急地朝东边望一眼,风也茫茫,雪也茫茫,惟独不见班车的身影。许乾洲又一次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一点十分了。班车怎么还没有到呢?往常,班车早就过来了呀?班车会不会提前过去了?许乾洲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一想法,他是提前一个小时到这儿的,班车怎么会过去呢?再说了,班车每次走到采油山,司机都要停下车,使劲儿地摁喇叭,这是告诉采油山上的石油人,班车到了,请快一点儿。有一回,许乾洲坐这趟班车去二十里铺乡办事,坐上车了,车上的人都催司机快点走,可司机突然看到有一个穿红工服的人风风火火地朝班车跑来,他就耐心地等着,车内一片埋怨声。司机不慌不忙地说:那不是一个钱正朝这儿跑嘛,等我把这个钱拾上,再走也不急。司机把乘客笼统地称呼为钱。许乾洲想找人打听一下,可视野内没有一个活物,他也想到,通过114查到司机的手机号询问一下,但跑这条线路的司机都是私营车主,114并不一定知道他们的电话号码。许乾洲放弃了询问,因为他断定班车没有经过采油山,他耐心地等待着。

天冷得邪乎。许乾洲搓着手,跑着圈儿,不由自主地又笑了,——他想起了一件事。近年来,媒体上一个劲儿鼓吹,地球回暖!地球回暖!可是,陕北的气候怎么就不见回暖呢?许乾洲的肚子咕咕咕叫了几声,他饿了。班车的晚到,打乱了许乾洲的计划。许乾洲原本计划在二十里铺吃中午饭,就吃炖羊肉。陕北的羊肉真是香啊,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没有羊膻气。可是,几时才能到二十里铺呢?许乾洲的目光晃悠了一下,晃悠到了他的采油山。采油山上有许乾洲的采油站,那里有热气融融的宿舍,有现成的饭菜,虽然说不太可口,却也热气腾腾。紧接着,许乾洲的心晃悠了一下,晃悠到了他的家。家里有父亲,有母亲,有他想要的一切……这是一种退堂鼓的信号。许乾洲在自己的脸上抽了一把掌,强行把心思拉到了牛鼻子山上,他的心在牛鼻子山上一落脚,浑身登时有了暖意。那儿有靳延。

许乾洲和靳延是在技术比武培训班上认识的。油田公司每年都要举行技术比武,各厂为了拿到好名次,往往先在厂里进行技术比武,选拔一些技术尖子参加油田公司的技术比武,在油田公司技术比武之前,厂里会把这些选拔出来的技术尖子组织起来办一个培训班,进行强化训练。许乾洲是采油山的技术尖子。靳延是牛鼻子山的技术尖子。头一次见到靳延,许乾洲的眼睛噌地一下放亮了,心儿呼地一下热乎了,他觉得自己的爱情有了归宿。靳延是一个沉静的姑娘,课堂上,她沉静地坐着,实际操作练习,她沉静地做着,不张不扬,不温不火,不高声说话,只是浅浅地抿着嘴笑。许乾洲对靳延的神态着迷。靳延自始至终都穿着工作服,看不出她的身材是不是匀称,看不出她的胸脯是不是丰腴,看不出她的腰肢是不是纤细,看不出她双腿是不是笔直,尽管如此,许乾洲还是对靳延的神态着迷。许乾洲没有贸然跟靳延搭讪,更没有热皮热脸地贴上去,他只是躲在人群后,悄悄地欣赏着,静悄悄地憧憬着,静悄悄地幸福着。休息的时候,靳延独自伫在一边,看着别的姑娘疯闹,她只是浅浅地笑着,不经意间,她的目光挪到了山上,刹那间,她的神态专注了,凝重了。正是仲秋,太阳很大。这里叫馒头山,也是漫山遍野的山丹花,也是漫山遍野圆滚滚红嘟嘟的野酸枣。许乾洲的心头涌起一股喜悦,他想自己读懂了靳延的心事。第二天上完课以后,许乾洲不知不觉地上山去了,下午上课时,许乾洲又不知不觉地准时坐在了教室里,他的手背上、胳臂上多了几道鲜艳的血印子。许乾洲撇了一眼坐在窗户跟前的靳延,靳延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许乾洲翻出通讯录,培训班报到以后,为了让大家便于交流,就打印了一份通讯录,姓名、单位、电话、POPO、QQ、邮箱都写得清清楚楚。许乾洲先把靳延的手机号存在了他的手机上,在姓名那一栏里,他歪头琢磨了一下,然后一笔一划地写道:幸福女神。许乾洲给幸福女神发了一条短信:朋友带给你的礼物放在门岗,速取。短信发出之后,许乾洲心慌得厉害,把手指展开罩在额头上,斜着眼睛从指缝里观察着靳延的动静。靳延竖起了桌上的课本,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上课时大家的手机都处于振动状态。尔后,靳延翻开了通讯录。许乾洲猜想,靳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码,他渴望着靳延能回过头来,冲他莞尔一笑,但靳延没有,她收起手机,把课本放倒,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讲台上的老师。下课了,靳延静悄悄地走出教室,依旧没有朝许乾洲看一眼。许乾洲有几分失落。上课的哨子声响了,许乾洲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他迫不急地打开手机一看,是幸福女神的短信,只有两个字:谢谢!许乾洲把目光转向靳延,靳延的目光也转向了他,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起,仿佛烫着一样,倏地一下就分开了。虽然只是瞬间,许乾洲还是读懂了靳延眼睛里的内容:幸福的火焰熊熊燃烧,隐藏在火焰背后的却是沉沉的无奈。许乾洲的心痉挛了一下,他明白靳延的无奈来自于向大伟。向大伟在厂工会当干事,是这次培训的组织者。许乾洲迅速地在心里把自己和向大伟比较了一下:论年龄,两个人相仿,都是90后;论学历,两个人相仿,都是大学本科生;论家庭,两个人都是石油工人的后代,住在同一座大山里;论长相,两个人却是南辕北辙,许乾洲生得黑一些,向大伟生得白一些,许乾洲长得壮实一些,向大伟长得消瘦一些;论工作,许乾洲在采油队风吹日晒,向大伟在机关大楼里喝茶看报;论口才,许乾洲不善言谈,向大伟巧舌如簧。表面上看,许乾洲处于劣势,但许乾洲偏偏认为表面的劣势其实是他的优势:男人嘛,就当壮如山,黑是黑,是本色嘛,一张小白脸哪儿像个石油工人嘛;再说工作,机关里的小干事有什么干头?混来混去,专业一丢,就是一个打球照相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样样稀松的万金油,而拥有一技之长无疑会前途无量,现在是技术员,以后就是工程师,就是高级工程师,就是科长,就是处长,就是总经理,就是石油战线上的栋梁之才;口才就更不是评价一个男人的标准了,男人嘛,应当在心里谋事,在手上干事,而不是用嘴说事。如此这般一比较,许乾洲信心满满了。但靳延的眼神告诉许乾洲,她未必会这样想。向大伟见天儿要在开课之前讲一通话,抬头挺胸,目空一切。培训课结束后,向大伟总会让司机开上专车拉着靳延和另外两个姑娘去镇上吃小吃、看电影。许乾洲心知肚明,另外两个姑娘只是电灯泡,向大伟的心思在靳延的身上。朝远处看,靳延如果跟了向大伟,就可以在延安城里安个家,自己的调动呀、孩子的抚养呀、老人的赡养呀都会迎刃而解。如果跟了许乾洲,将是另一种情形:许乾洲在一座山里,靳延在一座山里,许乾洲的家在一座山里,靳延的家在一座山里,一年四季见不着几回面,孩子问题更叫人头大,山里没有学校,去哪儿上学?谁来管?但许乾洲不会知难而退,那不是他的性格,他的性格是认准的事儿绝不回头。更何况,许乾洲对他和靳延的缘分很是乐观,结婚以后,可以申请两个人在同一座山上班,互敬互爱互帮互助,小日子必定有滋有味有声有色。

三点了,依然不见班车来。莫非班车的司机昨晚看了天气预报,知道今天是大雪而取消了这趟车次?许乾洲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私营车主向来是“一切向钱看”,风里能来,雨里能去,这点风雪怎么能挡住发家致富的梦想?紧接着,许乾洲心里又钻出了一个想法:莫非班车坏在了半路上?这是极有可能的,私营车的车况都不是太好。但许乾洲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一个想法:开私营车的司机们多为自学成才,但技术过硬,不但会开车,更会修车,所以,他们的车看起来破破烂烂,听起来叮叮哐哐,却总能早出晚归翻山越岭。许乾洲又想:是不是路上发生了车祸而把班车堵住了?是不是司机走到半道儿上又去走亲戚了?是不是司机闹情绪故意磨蹭着不走了?想了许多原因,又否定了许多原因。思来想去,许乾洲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迎着车来的方向朝前跑去,一来呢,躲开了风雪的迎面扑打,二来呢,他能早点见到班车,见到班车,他就会得到温暖。许乾洲朝前跑去。

许乾洲和靳延就像地下党一样秘密地接触着。表面上,两个人形同路人,一句话也不说,甚至不多看一眼。背地里,许乾洲默默地给靳延摘着野酸枣,靳延默默地享受着许乾洲带给她的甘甜和幸福。上课时,许乾洲看到靳延嘴里总含着一棵野酸枣,他的心里同样充满甘甜和幸福。于是,两个人便开始熬上了短信粥。

许乾洲:甜吧?

靳延:谢谢。

许乾洲:应该的。

靳延:手和胳臂都划伤了,再不要摘了。

许乾洲:生命不息,摘酸枣不止。

靳延:呵呵呵,好好听课吧。

许乾洲:遵命。

晚饭后,许乾洲胳肢窝夹一本书独自上山了。山上的草厚,像毯子一样,山丹丹的花香醉人般的弥漫着,不知名儿的虫儿们争先恐后地鸣叫着,五颜六色的蝴蝶们翩跹而舞。许乾洲把自己扔在草甸上,很想认认真真地复习一下老师所讲的理论知识和操作要领,可是不行,满脑子全是靳延。许乾洲坐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小镇。小镇上零乱着几盏灯光。此时此刻,靳延和向大伟正在小镇上高兴呢。许乾洲没有给靳延发短信,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小镇,直到他们所坐的小车驶进院落,许乾洲才夹着书本懒洋洋地走回培训部。躺在床上,许乾洲又开始和靳延聊上短信了。

许乾洲:没有喝大吧?

靳延:说什么呢,向大伟喝酒,我们几个女生喝的是饮料。

许乾洲:愉快吧?

靳延:瞎玩呗。

许乾洲:我请教了一个本地农民,他说,把酸枣洗净,晾干,放在一个坛子里,倒上料酒,撒一把白糖,经过一个冬天,酒酸枣就成熟了,香死人呢,我打算给你泡一坛子。

靳延:笑死人了,还是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吧,技术比武的日子快到了,再说了,我闻见酒就想吐。

许乾洲:不要把技术比武的成绩看得那么重,形式上的东西。

靳延:单位派咱来比武,咱比不上好成绩,回去给人家怎么交待嘛!头大的!

许乾洲:那你还天天出去瞎逛?

靳延:我也不想去,但向大伟叫呢,不去又不好,就硬着头皮去了,唉!

许乾洲:还是少去,尽量不去!

靳延:烦死了!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许乾洲:好,晚安!

许乾洲不紧不慢地跑着,突然,他听到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抬起头来,他看到了被雪包裹得十分臃肿的班车徐徐向他开过来,许乾洲激动不已,跪在雪地上,双手合十,一个劲儿地朝班车做辑。许乾洲跳上车,激动地说:总算把你们盼来了。卖票的是一个小伙子,一身的油腻,不言而喻,汽车在半路抛锚了。小伙子冷着脸,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像吃了炸药一样,生硬地说:十块。许乾洲疑惑着问:什么十块?小伙子说:坐车不买票呀?许乾洲愣了一下,问:平时不是三块吗?小伙子说:平时是平时,今日是今日,你不瞅瞅今日都啥时候了?我告诉你,今日是大年腊月二十七了,再说了,你也不瞅瞅今日这是啥天气,能有车坐就不错了。许乾洲还是不高兴,他据理以争,说:也不能腊月二十七了,天气不好了,你们就随便涨价嘛。许乾洲的话在车里引起了共鸣,几个人附和着说:就是嘛。小伙子凶狠地瞪着许乾洲,扬声道:坐还是不坐?不坐就下去!许乾洲无奈地掏出十块钱递给他。小伙子缓和了脸色说:这就对了嘛,大过年的,能有车把你送回家过年就不错了嘛。许乾洲原本生了一肚子气,但车内的温暖和小伙子最后的一句话又让他的心情好转起来,甚至充满了温暖,他愿意把靳延呆的那座牛鼻子山称做为家。是家,就有爱,是家,就有温馨,是家,就有活力,是家,就有希望。回家的感觉真好!

班车小心翼翼地在雪地上滑行着。车上的乘客并不多,大多是办年货的,大包小包的。许乾洲坐下以后,盘算起到达二十里铺以后的事情,自然是先吃饭了,就吃炖羊肉,来一碗优质的,不不不,来两碗优质的,两块饼子,不不不,三块饼子!吃饱喝足以后,再包一辆“蹦蹦蹦”到牛鼻子山上去见靳延。当然要选择“蹦蹦蹦”了,“蹦蹦蹦”比摩托好啊,怎么说“蹦蹦蹦”也是三个轮子,怎么说“蹦蹦蹦”也有几块玻璃遮风挡雪。可是,许乾洲的如意计划落空了。二十里铺镇上仅有的三家饭馆清一色地挂着铁将军,一家小卖部开着门,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光头汉子,许乾洲问:饭馆怎么都关了门呢?光头老板说:你也不瞅瞅啥时候了,腊月二十七了,都回家过年去了。许乾洲把目光转向了货架,都是一些日用杂碎,光头老板似乎看穿了许乾洲的心事,说:我这儿有方便面,你将就一下吧?许乾洲说:成。光头老板很麻利地给许乾洲泡上了一桶方便面,扬手朝牛鼻子山上指了指,问:回采油队上班?许乾洲说:回家。光头老板噢了一声。面条泡好以后,许乾洲搅一搅,狼吞虎咽起来。光头老板说:我这儿还有榨菜,放在方便面里有味道。许乾洲说:来一袋。光头老板说:我这儿还有面包。许乾洲说:来两块。光头老板说:我这儿还有火煺肠。许乾洲说:来三根。光头老板说:我这儿还有咸鸡蛋。许乾洲说:来四个。许乾洲把光头老板拿给他的吃物一扫而光,打了一个饱嗝,额头泛起了热气,脸上露出了笑意。许乾洲暗忖:如果有人问他人世间最好吃的是什么,他会不假思索地回答:一桶方便面,外加一袋泡尖椒、两块面包、三根火煺肠、四个咸鸡蛋!光头老板把一根香烟递到了许乾洲面前,许乾洲摇了摇头。之前,许乾洲是抽烟的。有一回上完操作课,一个男生顺手点起了一支烟,走在他身后的靳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收住脚步,弯腰弹了弹自己的裤角儿,一停一弹,便与那个男生拉开了距离。这一幕没有逃过许乾洲的眼睛。靳延是厌恶抽烟的,许乾洲从此便戒了烟。光头老板说:这二年,不抽烟的小伙子少。许乾洲笑一笑,把目光挪到了小卖部的门外,他想看到跑交通的“蹦蹦蹦“或者摩托车,可是,平时停在三岔路口的“蹦蹦蹦”和摩托车一辆也没有。许乾洲大惊失色,指着三岔路口,一脸焦虑地问光头老板:老板,那些跑交通的“蹦蹦蹦”和摩托车呢?光头老板笑一笑说:都回家过年去了。许乾洲说:那我怎么到牛鼻子山呀?光头老板说:怎么去?走嘛!许乾洲倒抽一口凉气,说:老板,你能不能给我联系一下“蹦蹦蹦”或者摩托?光头老板笑着摇了摇头。许乾洲说:我可以加钱。光头老板说:钱很重要,但命更重要啊,你看这雪天雪地的,谁敢跑?许乾洲似自言自语又似问光头老板:那我怎么办呢?光头老板说:没办法,你只有走着去了。

风还在叫着,雪还在扬着,暮色一丝一缕地升腾起来。许乾洲站在小卖部门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下午五点十一分。他的焦虑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二十里铺的街道上搜索起来,他知道这是无用功,这条街道他了如指掌,他想搜索旅馆是没有的。他很想在这里住一宿,明天再走,可是,冷冷清清的小镇上,哪一家会让他一个陌生人留宿呢?再说了,如果人和人之间有心灵感应,靳延便能感应到他的脚步声,那么他晚到一刻,靳延就要多担心一刻,绝不能让靳延担心。走!走着去牛鼻子山,不就是十八公里山路嘛!采油工见天儿满山巡井,哪一天不跑几个十八公里?

许乾洲冲进了茫茫风雪。培训结束了,油田公司的技术比武结束了,明天就要各回各的采油队了。这个夜晚,许乾洲心绪难平,他很想约靳延见个面,盯着她的眸子,听着她的呼吸,给她诉说衷肠。许乾洲给靳延发短信了:晚上一起吃个饭?

靳延:向大伟约了我们几个,我已经答应他了。

许乾洲:无语。

靳延:来日方长。

许乾洲:保重!

靳延:保重!

第二天,许乾洲回到了他的采油山,靳延回到了他的牛鼻子山。采油队的生活单调着,重复着,忙完工作,许乾洲就给靳延发一条短信,靳延总是在第一时间给许乾洲回一短信,两个人谈工作,谈生活,谈八卦新闻,谈体育明星,两个人从来不谈向大伟,仿佛这个人压根就不存在。要工作了,许乾洲每一回给靳延发的最后一条短信都千篇一律:山上风硬,你务必吃饱穿暖和。靳延的最后一条短信也是千篇一律:你也把自己照顾好。转眼到了年关,采油队要安排值班的人了,许乾洲运气好,春节期间他休息。许乾洲愿意休息,但不愿意回家休息,回到家里,母亲揪着他的婚姻大事不松口,唠叨完了,就让他随着一个又一个阿姨跟一个又一个姑娘相亲。许乾洲烦恼、痛苦、更害怕。这一个春节,许乾洲却是愿意休息的,他暗自祈祷靳延也能休息,然后两个人一块去延安逛一逛,爬爬宝塔山,转转枣园,看看博物馆,只要跟靳延在一起,干什么他都高兴。这个夜晚,许乾洲怀着喜悦的心情给靳延发短信了:春节长假怎么安排?

靳延:能怎么安排?值班呗,命苦的,唉!

许乾洲:以为你休假呢?

靳延:我哪有那福气,队上人手本来就少,一个要结婚,一个要相亲,一个要给父亲过七十大寿,谁的事都比咱的事大。

许乾洲:那可怎么办呀?

靳延:怎么办?凉办(拌)呗!

许乾洲:那我过来陪你过年吧?

靳延:有你这一句话,足以让我感动了,但我知道这是一句笑话。

许乾洲:要是真的呢?

靳延:真的?要是真的,我想我会嚎啕大哭,我想我会泪流满面,我想我会激动得不能自己。

许乾洲:呵呵呵。

靳延:祝你春节快乐!

许乾洲:山上风硬,你务必吃饱穿暖和。

靳延:过年呢,少不了喝酒,但一定要少喝一点儿。

收起手机,许乾洲激动得在采油山上跑了一大圈,随后决定,他要去牛鼻子山陪靳延过年,给她一份惊喜,给她一份感动。

山里的天,说黑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只有风的飕飕声,只有雪的飒飒声,许乾洲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他收住脚,左看看,右看看,看不见人,也看不见灯光,他陡然想起了一句歌词儿:山村的夜晚啊咋就这么静!许乾洲的心里生出了几分胆怯来,在山里,曾经发生过采油人和狼搏斗的故事。想到这儿,许乾洲加快了步伐,可他总觉得身后有飒飒飒的响声,回过头,什么也没有。许乾洲又走,飒飒飒声又起,又回头,又一无所有。许乾洲在胸口上抚几抚,在心里安慰自己:现在的狼堪比凤毛麟角,哪儿有啊!退一步说,就算有狼,这么冷的天,狼不在温暖的窝里呆着,跑出来干啥呀?寻吃的吗?吃的都被大雪覆盖了或者堵在家里了,它寻得着吗?难道狼能掐会算,会知道在这条崎岖的山路上有一个夜行的人?许乾洲走啊走啊,心里依旧不踏实,总觉得有一只狼不紧不慢不远不近地跟在他的身后头,他把袖子朝上捋了捋,打算跟狼叫板了,他猛地转过身,大吼:狼,你藏在那儿干啥呢?我看见你了,有胆量的话,你就光明正大地走出来,咱两个大战三百回合,你胜了,你吃我,我胜了,我走我的路,你走你的路,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再不要跟着我,行不行?出来啊!出来啊!最后一句,许乾洲使着浑身的力气喊出来的,整个大山都在传递着他的喊声,他还想喊,可是,一股风雪硬生生地把他的话堵了回去。许乾洲又打了一个冷颤,真是太冷了,许乾洲心里不踏实,又一次收住脚,前后左右看了看,当他确认前后左右都没有人时,他才竖起了自己西服的领子。这时,许乾洲又想起了当地农民的一句话:三单不如一棉,三棉不如腰里一缠。许乾洲当即抽出领带儿扎在了腰间。或许是心理作用,许乾洲顿感暖和了一截子。但他也能想象出来,自己此时此刻的狼狈模样儿,好在这是夜晚,好在这里空无一人,没有人会看到他的模样儿,否则,这脸就丢到舅家去了!先这样暖和着,等到了牛鼻子山,再把西装的领子收回来,再把领带扎起来。这么想着,许乾洲一步一趔趄地向前走去。走着走着,许乾洲的心里便忿忿不平起来。有一年,他去西安城里逛,人多得就像蚂蚁一样挤成了疙瘩,但人人脸上都写着兴奋、快活、还有幸福,为什么不让那些多余的人到山里来呢?让他们体验一下山里的寂静,让他们了解一下石油的生成及勘探与开发。想起人,许乾洲的心紧了一下,又一次站住脚,前后左右扫了一圈儿。山里有贼,夜深人静时在石油管线上钻眼儿,他们经常跟采油人斗智斗勇。许乾洲想,如果此时此刻遇上了贼,他不会进行搏斗的,手机嘛,拿去!钱包嘛,拿去!他只希望自己平平安安地站到靳延的面前。话又说回来,如果他值班,遇着了贼,要在石油管线上钻眼儿,那可不行,日娘道老子地骂也行,动拳头也行,动刀子也行,同归于尽也行,反正石油是不能偷的。手机和钱包是他自己的,你尽管可以拿走,石油是国家的,动不得。这关系到他的声誉,他可不想让所有的石油人看不起他。

许乾洲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不知道眼前还有多少路要他走,他只是近乎机械地走着,走一走,搓搓手,搓搓脸,搓搓头发,继续走。他知道,拐过这个弯儿,再上一座山,再下一座山,再上一座山,再拐一个弯儿,就是牛鼻子山了,山上有抽油机,有一排房子,还有靳延。此时此刻,靳延在干什么呢?她有没有心灵感应?她知道不知道一个名叫许乾洲的小伙子正朝她走来?想起靳延,许乾洲的心里热乎了,腿上更有劲儿了。这时辰,许乾洲突然想起,和靳延在培训班呆了那么长时间,两个人竟然没有说过一句话,在这冰天雪地的夜晚,许乾洲想把他藏在心里的话说给靳延,让大山为他作证,让纯洁的雪花为他作证。许乾洲双手在嘴边堵个喇叭筒,声嘶力竭地喊:靳延,我看你来了!

许乾洲喊:靳延,我想你!

许乾洲喊:靳延,我爱你!

许乾洲喊:靳延,我要娶你!

许乾洲喊:靳延,我要爱你一生一世!

许乾洲喊:靳延,你听到了吗?

大山传递着许乾洲的喊声,一波一波,高高低低,近近远远。

脚下的路是石油路。有石油人的地方就有石油路。石油路宽阔,却不平坦,布满了车辙和深浅不一大小不一的坑儿。眼下,大雪把石油路抹平了,一条大路就像镜子一样闪着青光。许乾洲看着眼前的路,想起靳延,又一次心血来潮了,他蹲下身,握着拳头,在雪路上写下了一行字:靳延,我想你!又走一阵子,再写一行字:靳延,我爱你!

拐过一个弯,风停了。许乾洲知道,这是大山挡住了西北风。许乾洲真的很累了,他真想坐下来歇一歇。但他不敢停下来,一旦停下来,他就会睡过去,最后的结果是被冻僵。没有了风,一切都沉寂下来,许乾洲感到万分的寂寞,他盼着有一只狼来。如果狼来了,他会毫不犹豫地跟狼大战几百回合。许乾洲盼着有贼来。如果贼来了,他会跟贼讲道理,他会跟贼动拳头,至少他不会感到寂寞。可是,既不见狼来,也不见贼来。万般无奈,许乾洲只有自己跟自己说话了。

许乾洲对自己说:姓许的,许乾洲,天下哪有一帆风顺的事情?不经历风雨哪能见彩虹?唐僧为了取到真经,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你走的这点路算得了什么呀!

许乾洲对自己说:许乾洲,为了爱情,你就甩开膀子走吧!

许乾洲对自己说:许乾洲,走过这段雪路,你就可以和靳延牵手了,你就再不用听母亲的唠叨了,你就可以结束光荣的单身汉生活了,加油!

许乾洲又想唱歌了,想唱便唱:

走进沙漠戈壁,走进大草原。跨越巍巍群山, 含笑问苍天。鼓起劲儿就累不垮, 抬起头压不弯。我为祖国献青春,不怕流血汗。累不垮压不弯,不怕流血汗。石油工人多光荣,都是英雄汉!走进华北平原,走进大西南。纵横茫茫大海,搏击风浪间。干起活儿就不叫苦,咬紧牙不说难。我为祖国献青春,不怕流血汗。不叫苦不说难,不怕流血汗。石油工人多光荣, 都是英雄汉!

许乾洲又想唱陕北的信天游了,想唱便唱:

羊啦肚子手巾呦三道道蓝,咱们见个面容易哎呀拉话话的难。一个在那山上呦一个在那沟,咱们拉不上个话话哎呀招一招个手。了的见那村村呦了不见个人,我泪格蛋蛋抛在哎呀沙蒿蒿个林。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见面面容易拉话话难。一个在山上一个在沟,拉不上话话招一招手。了的见那村村了不见人,泪蛋蛋抛在沙蒿蒿林。这么好的妹妹见不上面 。这么长的辫子探不上天,这么好的妹妹见不上面。这么大的锅来下不下两颗米,这么旺的火来烧不热个你。三圪瘩的石头两圪瘩砖,什么人呀让我心烦乱。你哭成个泪人人怎叫哥哥走。绿格铮铮麻油炒鸡蛋,这么好的朋友鬼搅散。河湾里石头打不起个坝,手拿上像片片拉不上话。一把把拉住妹妹的手,你哭成个泪人人怎叫哥哥走。

就这样,走一会儿,许乾洲用手在嘴上堵个喇叭筒喊一会儿;走一会儿,许乾洲在雪地上写几行字;走一会儿,许乾洲就自己跟自己说一会儿话;走一会儿,许乾洲就唱几首歌……许乾洲想,走到牛鼻子山,靳延必定会被感动得恸哭一场,然后就给他包饺子,——饺子多香啊!然后就给蒸米饭、炒菜,——米饭、炒菜多香啊!然后就给他揪面片,——揪面片多香啊!然后就给他烧一碗西红柿鸡蛋汤,——西红柿鸡蛋汤多香啊!

不知不觉的,风停了,雪停了,那不是一株穿着雪棉袄的槐树吗?那不是一排披着雪被子的房子吗?那不是旋转的抽油机吗?那不是几个穿着红工服的采油人吗?朝东望去,天空已经透出了朦朦的亮色——天亮了!这不就是牛鼻子山吗?许乾洲朝几个穿着红工服的扬起了胳臂,他想喊一声靳延,可他软软地跌了下去!

〔责任编辑 廉 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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