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宪章:浪漫地记录上海的“长大”
2014-06-22文/红菱
文/红 菱
观看郑宪章的摄影艺术展,翻开郑宪章的摄影集,会发现他的照片有两大特色:一是全:城市风光、人体摄影、石库门里弄、苏州河、自然美景、风花雪月甚至汽车广告等应有尽有,从事摄影创作近三十年中,他先后有100多幅作品在国际、国内摄影比赛中获奖,在各种报刊、杂志上发表作品无数;二是美,无论拍摄的是漫天朝霞与万家灯火辉映的城市睡梦,还是生态复杂的、即将消逝的棚户区,画面都非常唯美,这也跟郑宪章极致的浪漫主义有关。为了拍摄照片,郑宪章一会儿站在城市的最高楼,用镜头捕捉城市最雄伟的风光,一会儿又进入社会最底层的百姓人家,用镜头“捡拾”琐碎的生活片段。他究竟是如何在多个领域里游刃有余地创作的呢?采访中,随和的郑宪章向我讲述了他的摄影经历,并透露了不少创作“秘诀”。
名噪一时的人体摄影集
郑宪章透露,自己从学生时代起就喜欢捣鼓照相机,那时相机是奢侈品,他就借别人的相机玩,拍拍纪念照。“当时你要能把照片拍清楚,曝光正确,都不是一般的水平,要实践很长时间,以前光圈速度都要靠脑子记,凭经验的,光这门技术吃‘萝卜干饭’要吃好几年,不像现在摄影技术都没门槛了,拿起来就可以拍。”
1972年,郑宪章到吉林长白山插队落户,条件艰苦,借一位上海知青的照相机给老乡拍照成为了他的慰藉。“土插队”6年后,他回到上海,顶替他母亲,在纺织局下面的一个单位工作,担任单位专职团书记,其间组织各种小组活动,搞得如火如荼,并把自己摄影方面的爱好真正挖掘出来了。他在单位团组织中成立摄影小组,并搞摄影采风创作活动。
那时候,《摄影世界》举办了首届彩色照片摄影比赛,郑宪章投了一张作品,居然获奖了。此后他的摄影作品不断在各种比赛中获奖,由此一发不可收拾。
在工作之余,郑宪章又去华师大中文系攻读了五年,为他以后摄影方面的长足发展积累了文化底蕴和艺术修养。
大学毕业后,在国内盛行出国潮的大背景下,郑宪章辞掉工作去日本留学,专攻中日文化比较研究专业,开始了近七年的“洋插队”生活。到了日本,郑宪章立马跑去照相机店,一看琳琅满目,觉得真是天堂。当时在国内美能达牌照相机已经是非常先进了,能测光、自动聚焦,但到日本一看,那里不知要先进多少。郑宪章花了三个月时间拼命打工,然后把尼康顶级照相机F4全套买下来了,花费了35万日币,折合人民币3.5万元,当时在国内,“万元户”还是少见的。
在日本的那段时间,除了读书和打工,所有的空余时间,郑宪章都花在了摄影上。那时在日本,很多专业摄影杂志上有各种摄影比赛以及月赛年赛,年终还要评奖,郑宪章每次参赛都能获得三等奖以内的奖项,他家里所有的家用电器全是参加比赛奖来的。
那时郑宪章还经常参加一些即时摄影比赛,主要拍模特。相同的位置,相同的拍摄对象,相同的摄影器材,如何能脱颖而出呢?郑宪章很有创意,善于运用柔光镜、爆炸镜、彩虹镜等特殊镜头,使照片与众不同。
当时在日本摄影界,人体摄影也很流行,环境非常宽松,郑宪章参加了专门进行人体摄影艺术创作的“全东京女性写真联盟”,经常与其他日本摄影师一起去伊豆、神户、大阪、冲绳、北海道等地,在大自然里面拍摄人体模特。一次,一位模特蜷缩在海滩边,郑宪章特意在她前面放了一盏感应灯,并包了一块紫色的色片,一旁几位摄影师觉得很有创意,就竞相拍,然而闪光灯一亮,模特的肚子部分就曝光过度,这时郑宪章按下了快门,他的照片中模特怀里出现了紫色的星光,很唯美。原来郑宪章在镜头前面加了块星光镜,碰到亮点的时候,会呈现星光状。
《眩》
《生命礼赞》
在日本,郑宪章拍摄了大量人体摄影,且有很多独到的创意。业内对他的评价颇高,认为他拍出了完全不同于日本人拍的人体摄影。日本的人体摄影通常拍得清清楚楚,很多照片肉欲感很强,视觉冲击力很大,容易让人想入非非,而郑宪章的照片没有这种肉欲感,有一种健康的美。
1998年,《上海画报》出版了郑宪章的人体摄影集《天人合一》,这是国内第一本中国摄影师原创的人体摄影集,在这之前的人体摄影集都是盗版国外的照片拼凑而成的。之后,中国摄影出版社又出版了郑宪章的第二部人体摄影集《生命礼赞》,加入了他在国内拍摄的中国模特的照片。郑宪章的人体摄影集在国内引起了轰动,也让他在摄影界名噪一时。
摄影集出来以后,一位外地政协委员正巧到上海,买了一本《天人合一》,结果在火车上看时,被乘警发现了,之后还把他“请”到了警署,费了一番周折。可见,当时国内对人体摄影还是有点“谈虎色变”,即便是业内也是比较敏感的。当时举行了富士杯首届反转片大奖赛,郑宪章投了几张人体作品“试水”,评委们觉得应该给一等奖,又怕引起摄影界争议或效仿,最后无记名投票,还是被评为金奖。
近几年,郑宪章依然继续着人体摄影创作,他给我看手机里的一些新作,那些与城市结合在一起的人体作品着实让我大为惊讶:在如此热闹的上海地标性的地方,如何拍人体摄影?郑宪章笑着透露:一般是在夏天早上5点多钟,太阳出来了,正是光线最好的时候,街上很少有人,模特裹着外套先熟悉一下姿势,等差不多了,马上脱掉外套,郑宪章瞬间抓拍几张,然后快速转移地方。这或许标志着郑宪章的人体摄影艺术的一个转折,或者说是探索:人体摄影的背景开始从自然风光转为城市风光。
记录上海这座城市的“长大”
1996年郑宪章决定回国,一方面是因为学业已经结束,另一方面,郑宪章觉得日本是个排外的国度,自己的舞台还是应该在中国。回国后,郑宪章去了《上海画报》社,开始从纯粹的艺术摄影慢慢靠近纪实,全程关注上海,反映上海发生的人和事。
上海大剧院、文化广场、延安路高架、东海大桥、长江隧道等几乎所有的重大项目,从开工开始,郑宪章就出现在那里记录,金茂大厦等高楼,他都是从打地基开始拍的。刚开工时,一大群摄影记者涌在那里,不过大都咔嚓几下就完工走人了,只有郑宪章还呆在那里研究光影效果,一方面这是因为他之前一直从事艺术摄影,还有一方面是因为《上海画报》对图片的要求比其他报社更高,不仅要记录,还需要非常精美的图片。为了记录项目一点点的“长大”,高楼一点点的“长高”,郑宪章不止一次地跑工地,花半年、一年甚至五年时间。
2013年夏天,有近一个月,每天清晨6点钟左右,郑宪章都会出现在《上海画报》的办公室里,把四五个办公椅拼成一张床“补觉小歇”,直到同事们陆续来到单位上班。原来这段时间,郑宪章为了拍一张朝霞中的上海全景图,每天凌晨3点起床,4点就登上虹口区一幢能俯瞰浦江全景的高楼,等待好天气。而这个绝佳的观景处,也是“踏破铁鞋”得来的,郑宪章几乎跑遍了上海所有的高楼,踩点备案。选好点后,他又跟大楼负责人搞好关系,以取得“随时通行证”。大楼的物业只认郑宪章,其他拍摄者一律拒之门外,一些摄影者就恳求郑宪章,把他们一起带上,郑宪章爽快地应允下来,因为人实在太多,就分批带上去。一些朋友问他,为何不像其他摄影者一样保留拍摄点的唯一,“我有这种自信,不怕同一位置上很多人一起PK,更重要的是和大家一起分享,也是很开心的事情。”
《上海鸟瞰》
4点天还黑着,城市的灯光还亮着,郑宪章就在那里静候天一点点变亮,期待捕捉到既朝霞满天,又灯火璀璨的时刻。只是老天不常给“好脸色”看的,郑宪章天天登楼,坚持了20来天,没有收获。一次他从崇明采访回来,觉得很累,一旁朋友就劝他,明天就不用坚持去拍了吧,不可能那么巧吧。郑宪章想想也是,就侥幸了一回,结果那天满天朝霞,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小小疏忽,非常大的惊喜就跑掉了,这之后不管出现什么情况,无论谁的话我都不听,坚持去。”一天,同行者建议再换个楼拍,郑宪章吸取了教训,坚持原计划,终于拍到了朝霞满天的上海全景图。读者们往往以为这样的美景垂手可得,殊不知老天的红艳艳的“莞尔一笑”只是偶尔,需要非常耐心的辛苦等待。“真的不要以为拍城市风景照很容易,其背后的付出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上海日新月异,而且风光也是美不胜收,但是要让最崭新的美景瞬间定格,还得“看天吃饭”。由此,郑宪章也练就了看天的本事,夏天将近40度的高温,冬天天寒地冻时,正是拍风光最好的时候。“如果今天有朝霞,那往往接下来会是阴天。”有时,郑宪章把清晨拍的朝霞满天的照片发到微博、微信上,过会儿朋友就来质疑了,是否是今天拍的,怎么外面是一片乌云。“我就跟他们说,上海不缺朝霞,只是它出现的时候,你们都在睡梦中。”
既全面又唯美,郑宪章的城市风光照圈内外闻名,上海市府新闻办要去国外办展览,要出画册,基本用的片子都是郑宪章的。之前的《申博报告书》图文并茂,其中80%的插图都是郑宪章提供的,现此书作为上海申办世博会的历史文献被陈列在上海城市规划馆内。上海的每条路、每座桥、一些地标性建筑、文化名人……郑宪章全程记录着上海这座城市的长大,日新月异的发展。“今年的记录是明天的历史,每张照片都是有意义的。”
如果你拍得不够好,是因为你走得不够近
郑宪章爱好文学,文学也滋养了他,让他有了更宽广的视野和更深入的思考。九十年代末新世纪初,郑宪章家住广东路,在杨浦买了新房,从旧房到新房,郑宪章经常要路过苏州河,河水很黑,当时市里已经开始改造苏州河,“因为学了‘文化比较研究专业’,我就由上海的母亲河苏州河想到了日本东京的母亲河隅田川。隅田川是一条很清澈的河,两岸风景很美。”站在桥上,郑宪章意识到苏州河正在凤凰涅槃,他忽然有了记录这条上海的母亲河——苏州河的冲动。
于是,郑宪章一次次走近苏州河和水上人家,走进苏州河两岸的优秀历史建筑、两岸的石库门以及石库门里的老百姓。
在郑宪章的摄影照片中,光石库门的门头就拍了500多个,一个弄堂往往只有一个门头,可见郑宪章跑了多少条弄堂。之后随着城市化建设,大片石库门被拆迁,郑宪章惋惜不已,但他只能无奈地用镜头记录下许多石库门被夷为平地,在眼前消逝的场景。“一开始拍石库门我是抱着欣赏创作的角度,后来就变成了抢救性的记录。”
现在的中远两湾城以前是两湾一弄,是上海最大的棚户区,当两湾一弄即将拆迁,居民们在那里度过最后一个夏天时,郑宪章也在那里几乎呆了一个夏天,记录这个棚户区最后的时刻。
除了关注优秀建筑,郑宪章对石库门里活色生香的海派文化也很有兴趣。石库门里有老克勒、有外地人,有磨剪刀等很多老行当,这些都是很好的拍摄专题。
石库门老百姓的生活多姿多样,有居民在弄堂里洗澡,一位摄影者一看觉得太精彩了,刚拿出照相机,那位居民的拳头就伸出来了。
“拍人物比建筑难得多,需要很多沟通。”郑宪章明白要拍好照片,必须拿出诚意跟石库门里的老百姓交朋友。
“一开始不要跟对方自报家门说是记者,那样他很可能会排斥,或会跟你诉苦,你就说我是个摄影发烧友,喜欢拍老建筑,或者说小时候也住在石库门里的,阿娘的房子被拆掉了,就过来找找感觉。在与他们搭讪的过程中,你还要会察言观色,如果你讲一句,对方很冷淡,不回或只回半句,你就考虑通过其他途径接近他。”郑宪章透露“交友秘诀”道。碰到一些做小生意的百姓,郑宪章就时常买点他们的东西,“比如我会花十块钱买一些水果给卖爆米花的,然后花五块钱买点爆米花给卖水果的,他们很高兴,也让我随意拍。”
同时,郑宪章也甘当免费摄影师,在一些居民不注意时给他们拍照,然后第二天印出来送过去,给他们一个惊喜,通过这种“小恩小惠”,郑宪章居然和一些周围人认为很难搞定的居民成为了朋友。
一天,两位已跟郑宪章熟悉的七十多岁的老人邀请他去家里拍,一推开门,郑宪章非常惊讶,这是一间4个平米的房间,非常局促,而老人说,这已经改善一半了,原来房间里床的上面还搭了一个阁楼,阁楼里还有张床住着两个人。郑宪章用超广角镜拍这个房间。拍照时,他靠在墙上,衣服上沾了灰,阿婆帮他掸掉,并说了一句话,“不知道能不能熬到(动迁)那一天,哪怕只能住一天新房也行啊。” 郑宪章把照片和老人的话发在了微博、微信上,有企业家看了后,很感动,邀请两位老人除夕住五星级酒店。
“如果拍石库门一直是用长焦镜,或偷拍,这说明还没有跟他们融为一体,这是无法拍出好照片的。” 郑宪章说道。
著名摄影师罗伯·卡帕说过:“如果你拍得不够好,是因为你走得不够近。”
当年拍《水上人家》系列时,郑宪章是拿着啤酒、熟菜上船的,一呆就是一天,与他们打成一片。
在苏州河岸边有一个天后宫,这是一座百年历史的神庙,很多老百姓住在里面,他们房间里都是砖雕、石雕,精美得不得了,很多媒体去报道,都被挡在门外。而郑宪章却是畅通无阻,之前浙江电视台为郑宪章拍了一个纪录片《一个人一个城市一条河》,郑宪章带他们去天后宫,刚走到里面,四面八方的人都跟他打招呼,像自己家里人一样,这让拍纪录片的工作人员非常佩服。事实上,郑宪章很多年前就已经融入了其中,单从拍里面一位女孩子出嫁,到她抱着小孩开心的笑,这要经历多少年啊。
去年年底,由上海市摄影家协会和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上海画报》主办的“心象·影像——郑宪章摄影艺术展”开幕暨郑宪章大型摄影画册《活色生香石库门》首发式在中华艺术宫隆重举行,开幕式上,郑宪章请来了8位来自原东斯文石库门的普通居民,让生活在石库门的百姓为自己的影像摄影展览剪彩,可见郑宪章真的将创作与生活融合在了一起。
《东斯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