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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微散论

2014-06-13周庆荣

延河 2014年6期
关键词:散文诗写作者文字

周庆荣

(一)

对散文诗的外在形式谈论了好久,它没能解决散文诗作为一种文体存在所遭遇的诸多问题。对散文诗内在的无限可能和更大的可能进行探索和关注尤显重要。

没有血肉的存在,美的呈现犹如一张蛇皮,皱巴巴的,风吹得它四处飘动。

日常情绪的真实和大情怀容易导致的空乏,中间的边际取决于写作者自身的选择能力和生命能力。一般情况下,我讨厌喋喋不休,亦讨厌标语。前者让我觉得没活出质量和高度,而后者会觉得自己的权利被剥夺。

没有读者的作品,如何伟大呢?这个问题我问了很久,还会一直问下去。

假定预设了读者,内心会惶恐。最后的结果是悲伤、绝望,还是允许有悲伤、允许有苦难,但我们还是不选择绝望?

不想成为散文诗的又一名热心者。真热爱,先从审视自身的不足开始。直面事物,仅反复打量,然后强加给读者一个感叹、一个升华。读者不愿意,其实,事物更不愿意。事物、当下,哲学或神性,与过去及将来有否关联,又怎样关联,岂能浅唱低吟或轻言普及就可了得?

真热爱,还需自我的内心坚定。

散文诗作为一种表达,当然可以道出要害,它不输于其他。除非我们说得太不好,说得过于千篇一律,说得南辕北辙。若否,我们尽可以从容。主流的某奖或某牌位,看轻些。唱过《国际歌》的人,不妨再唱一句: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倘若,因为你写散文诗,有人瞧你不起,你应对他说:你瞧不起我,但我瞧得起你。

大诗歌,不是给散文诗改个名字。说你是山东人或者四川人,不妨碍你更是一名中国人。反之亦然。

感觉到散文诗多年来可能未被重视,我们在对自我进行反思后,说出一个态度,技术上再力所能及地提供一些帮助,“我们”散文诗群把一般意义上的大使命放在日常行走中。岂能不知凡写作者皆需个体努力的道理?每一个个体,只要能写出优秀的作品,我在夜深人静,在阅读时,会肃然起敬。向别人学习,向别的文体学习,其实是需要勇气的。

不是不会斗争,不是不屑于斗争,只是在诗歌名义下,在当下的社会场景下,我看到诸多诗歌面孔有时会因感动而流泪。谁都不是完人,原谅吧,胸怀宽些,握手,握那些能值得你握到最后的手。

如果有真理。我们坚持真理,我们要会坚持真理。这样,真理才能发挥作用。

(二)

有多少话要说?有多少东西要写?

更多的仍在心灵深处,就像更多地在海水深处:沉船、暗礁、海洋生物。你看到的渔船或炮艇又能代表大海多少?

写作,写出真实意义。

写作中的“搁置”和超越,能让读者有远方,能让读者从此不低看自己。文字的温度和词语的重量对写作者有要求乎?

我对语言的前卫和探索者抱有敬意。与散文诗有关的那些名字:帕斯、兰波、洛特雷阿蒙、伊姆莱、佩斯,连同一些哲学家,我对他们怀有敬意。

我更热爱土生土长的自己熟悉的语言表达方式。在这种表达的选择下,自己变得无处藏身。文字深处有无名堂往往一目了然。我宁愿自己黔驴技穷,也不忍心让读者面对文字时而蒙羞。

直线和抛物线。

都可以抵达目标事物,最好抵达其内部、本质及启示。直线意味着最有效率,与力量近些,与开门见山和真诚近些。而抛物线呢,离方式方法和美近些,离羞羞答答、朦胧近些,用得好的话,会产生寓意美、修辞美,会显示内涵的隐约。一般情况下,又很难用好。写作者自身如没有一条直线做基础,抛物线就危险了。读者起初会因流苏、红缨或华表而有印象,但不会满足于总徘徊在门外。古谓一头雾水、不知所云是也。因而抛物线的“在路上”是艺术的不可或缺,但不能指着它来掩饰直线应抵达的位置。

倘若,仅有直线,仅会直线,我们该失去多少“富有意味的形式”?

我想发现、我想批判、我还想热爱。

散文诗是擅长对“环境”作展开性叙述的,发现环境中致命缺陷,当然要批判,要斗争,要改变,因为我为了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只能热爱。

写古体诗的叫古体诗人?写分行新诗的叫分行新诗人?写散文诗的叫散文诗人?啼笑皆非呢。

我要经济节约地、从容地、独到地把一篇文章写成一首诗。结果发现,它本来就是诗。是散文诗。

词语的准确在于写作者自身对每一处景致的发现和理解。

无论是情窦初开时的诉说方式的选择,还是生命深处对爱的再回首,诗,特别是散文诗,最易与爱情连接。当下散文诗中,印象深刻的是灵焚80年代末写的《情人》,爱斐儿的《非处方用药》。前者将情人由具象升华至作者对世间的态度,后者,则从植物对人类的态度悟出草木的爱情,使我们众人羞愧。仿佛,以第三方的借喻来给爱情散文诗增加力量和效率。

把故土哲学化,把怀乡与人性方向相关联。

在我看来真善美更多的是关乎人格,关乎人的生命哲学和坚持,而抒情,多数人认同一看就有情感倾向的表达。我更喜欢“冷抒情”,把表面的抒情压在文字深处,由读者读出你的情感倾向,往往会更有效果。

一味写爱情,会泛滥,会虚假,会局促。更多的人与事,在爱情之外。

散文诗写作中,经常把什么都想到了,就是忘了自己的态度。透过万象,我们要做有自己态度的人。一定情况下,态度决定我们的生存状况。

刨根究底,不是散文诗的长处。亦无必要。历史的元素或气味贯穿作品,而非一定要将我们置身唐宋或春秋战国。历史在当下是有用的,当下也会成为历史,但我们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倘若散文诗作品没有历史感,它也就很难走进历史。

(三)

慢下来,允许人与事再变化一些。我们坐在对面,喝杯茶或干脆小憩。思,再思。将目标事物看得清晰些,再发言。

作品的所谓的单薄,在于我们不能因为自己是诗人就采取远遁人迹的方式证明自己“洁身自好”或遗世独立。

作品如有灵魂的光芒,相信别人的眼睛,相信别人灵魂的需要。松柏自可以是松柏,它们不能否定小草。若谈匍匐,它们能与众草相比?

打开天窗才能说亮话?亮话在说之前,一定已在心中。天窗开不开,都不影响你把亮话说出。谁说不能以含蓄、隐喻、委婉来说亮话?生活中,我习惯听别人未说出来的意思,或在别人未说话时,揣度意思。所以,有时沉默也是一种亮话。

△ 远与近,在写作上除了空间的距离,还有哲学的距离。是一种相对。一些亲切的,他们在远处;一些陌生的,他们在身边。贴着一棵树,一片叶子垄断了你。如果过于遥远,树就成了远方的草。

端详清楚,在心里将事物放远。它的过度的细节,比如过丑的,过美的,仿佛开去。

一些意象可以表达对岁月和历史的尊重,可以在对痕迹的提醒中,既缅怀又可有新的理想。

天下文章皆好写,但真正的文章又皆不好写。哪一种文章若写好,都得有心血,甚至有牺牲。

鲁迅和波德莱尔是论及散文诗必提的名字。提多了,能说明什么?说明散文诗是有背景的?是有来头的?

无须提示,历史从历史开始,历史也从现在开始。

散文诗因有“散文”字样,很易铺陈过度。一个句子是否有联想性的细节,在于我们如何抓住细节的纲。读者通过“纲”,会想象出网的模样。

凡河有岸,它就有河床。河床使水不四处泛滥,河流使水对土地和事物有了意义。散文诗写作时容易走神,容易飞笔,一大堆语言要对付,一大堆情感要抒发,象征或渲染似乎源源不断。怎样在心中先有河床?再多的水在河的概念下流动。

对于河床,往事如烟,只有水在上面流过。而且,有意义地流过。

不光是“逆水行舟,不进只退”的那种,而是时间乃单向的,它不等你。你坐守在往事里,会过早地坐在岁月的角落,如你甘愿寂寞,且又理解并深悟哲学的那种孤独,当然不会有什么。

(四)

写个体的母亲和写广泛意义上的母爱只有有机地结合,广泛才能深刻和生动。1991年,我在写《飞不走的蝴蝶》时,就是试图从多个层面来表达母爱。

数不清的诗歌作品是关于祖国的,散文诗也有许多讴歌。80年代读舒婷《祖国,我亲爱的祖国》,2009年初,我写过《祖国啊,我们的祖国》,前者强调我的所属,后者侧重我们对祖国的拥有和担当。

散文诗里表达祖国,当然不是一味讴歌,尤其不能一味地正面排比式讴歌。祖国就是祖国,你的爱说不说,她都在那里,都是祖国。你以批评的方式爱,以委屈的方式思念,以超越的方式坚信未来。对祖国,永不言弃。

而国家是某一特定的历史阶段。作为公民,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权利希望生活在我们理想的环境下,因而,我们的作品就要发现,有批判,有责任和觉醒。

不光是生活观的问题,在写作中重墨用在重点。学会简单,文字才能精光四射。一切的病大都与肥胖有关。

文字里有光,刺破或缩小黑暗;文字里有温度,温暖那些依然冷的人;文字里有高尚,让那些整日里卑鄙的人自惭形秽;文字里有力量,让仗势欺人的不得不收敛。当然,若想令文章彻底让世界如我们所愿,一定显得天真。

概因去年出版的散文诗集定名为《有理想的人》,诗友们每每会问:为何这么大胆,还用这个词作为书名?我答曰:我那些庸常的文字看来你没细读。

现实主义地写作,理想主义地让自己有点精神。

写这些思考,其实更是写下我信口开河的说话。当我遇到烦恼时,我往往将烦恼扔下,走向另一种语言,自我安慰,甚至自我疗伤。

诗歌之于我,只是内心的原动力,我用诗歌的景象幻化我面临的诸多复杂,一切暂时远开去。天地可以宽,我可以片刻幸福。

写作和阅读者的关系,其实很简单。不无中生有,让语言在普世情怀里生根,让众人觉得文字仿佛与他们有关。

伟大的朴素,要拒绝多少炫目的奢华?他们也可以眼里从此有了诗歌,这样的诗歌应该是怎样的诗歌?

书生常常在苦痛里成长。苦痛不是我们的目的,在苦痛之上,要长出新的植物。

时间是最好的创可贴。些许的阿Q:苦痛如超不过岳飞和袁崇焕,便仍有理由幸福。

一些狗屎一样的朝代,如果碰上了,就只能坚强。写文章时,强忍着泪水,不骂娘,遥远的未来可能不再和我们有关,但去爱它。

(五)

文字里所显现的时光的痕迹,缅怀或期待,都是与人类有关。

时间对于世间人与事物是一视同仁的,它的表面的麻木不仁里,其实在等待我们对它的态度。

散文诗,是否也应该往时间里填些新的名堂?

骨头重,我可以去想象血肉,如骨头轻,血肉再丰满,也可惜了。

其实,辽阔且深刻,并非只是男诗人的专利。相反,有些男诗人的作品奶油味十足。有些血性、有些深度的作品,正如人一样,为我们这个时代所呼唤。

焦虑是一种病,但不焦虑可能病得更厉害。有两种情形:一、事物已经这样美好了,你还焦虑?二、事实已经如此糟糕,你还不焦虑?如果把焦虑的方向放在这些问题上,写作中实际已经超越了个人日常的情绪。忧患意识是格局的范畴,觉悟的范畴。写作的人有时虽食不果腹,也要先为天下寒士吁请。

诗人的觉醒,是告诉众人明天的悲剧,可能阻止不了,但我们努力过。

正是为了有希望,我们必须忧患。

记忆,精神,挂着窗帘的美好。

本善?本恶?或善或恶?说不清了,所以我们都有强烈的期待,期待人的本性回归到纯洁与美好。能回归么?还是一直善在旅途?诸多偏离事物本性的现象对我们笔下的文字影响几何?不逃避,但能否同时也不放弃?

大多数散文诗作品把重点放在泉的净与静上,把品质和操守囿于远离尘嚣上。这种品质和操守的可靠性一定会让人生疑。我提到泉水应该走到山外,走进庄稼地和花草树木。让庄稼丰收,解决人间温饱;让花草树木茂盛葱茏,解决人间美丽。泉水在这种行走中对事物和人类就会起些作用,泉水就会变成有意义的泉水。当然,意义的过度解读会导致功利性的赋予。意义:形而上和形而下,精神和物质,险恶江湖和卓尔不凡。存于一念,却凝重一生。

伊姆莱的话言简意赅:生活,反正不是抗议,就是合作。

一辈子只会抗议的人,会很无聊。还不如选择一次战斗。一辈子只会合作的人,会很平庸。现实生活中,抗议的成本太大,所以一般情形下诸多的合作其实是无可奈何的。

为了合作的抗议也许是清醒的。允许别人赞美我的对手,我们同在生命场景里,都有着相同的权利。

胸怀不只是说说而已,它需要在实际生活里生根并检验。做一只无限大的容器,一切都可仿佛,原则的方向自可不改变。

世风日下或人心不古?做一个经常扩扩胸的人。

(六)

山谷给了我太多的启示。近四年,在北方的某一山谷,写过《我们(二)》《有理想的人》《我是山谷》《高地阳光》《老佛爷山》等。山谷让我们必须包容,山谷让我们同时懂得以向下的深度去表达另一种高度,山谷最大的提醒是山泉流出山谷,流进外边广大的田野,山谷也不全是洁身自好地静修,它想去做些什么,起些作用。即使外边一片污浊或真的到了无力回天,它还有自己的山谷。

山谷里的感受我尽量在自己的创作中应用。文字亦可以向下的深度去实现高度,向下,与身外关联,与世人关联;而包容与起作用恰是写作者素质和作品效果的佐证。

它的形和质在我的心里。每个人在心里都有自己的一个山谷。

你看,人类原本从一开始就该一切美好,但每个人都在活着时忍耐了一生。

冲冠一怒为红颜或轻易地拔刀相见,后果往往会失控。麻烦已经有许多,失控的局面会妨碍我们保持简单。散文诗不是檄文、不是咆哮、不是怒不可遏。(前两年,我的《圆明园》《不怕鬼》《深夜,突起的心思》就有忍耐不够之处,把剑亮得过于迅速。)

写作中,忍耐是痛苦的。忍耐是为热爱,为了不放弃信念。实际生活中,我不赞成去“装孙子”,卑躬屈膝会使文字失去光泽和品质,会让文章趴下来,更会让写作者自己没有了脊梁。

忍耐,我们自己和世界都有了一个过渡。

过渡——变化与结果。

写作是个苦差事,它六亲不认。你是王侯将相或富可敌国,若想拿文章来说事,文字本身的功夫和文字背后的意义就不能僭越。

文字本身得像个文字,就像画面本身得是个画面,作家和画家的基本功早已为人所认同。

吸引、把玩、惊叹到珍藏,收藏家有心得。

散文诗文字本身的受重视,已经很久了。正的,倒的;里的,外的;远的,近的。文字的功夫用得不可谓不足。我们言必提到的一些名家,之所以作品为人传诵,其实更多的是文字背后的意义。

(七)

感动或被感动,泪水的意义在散文诗里或其他文体里都是特别重要的。我不赞成用泪水去表达人类的无助,提倡作品的目的地最好比泪水更远。流泪之后我们能想到什么,能做些什么。人类可以为喜悦、为感动、为真情、为温暖流泪,能否从此不为苦难?

诗人的心是敏感的,有的诗人动辄就会控制不住,其真情可贵,但将泪水流在无人处,我们会发现更有力量。

由于光不会拐弯,我们有时会站在阴影里。

歇斯底里式的诅咒说明我们自己在失去平衡,失去别人客观公正评定我们的条件。

我们不诅咒,不控诉。逻辑或抒情式的批判,以文字的力量去抗击甚至减少黑暗。

同是光明,阳光和月光是不同的。太阳的光明有温度,而月亮的光明仿佛冰镇过,它收敛。

世界需要宽容,诗歌同样。

你可以有权利爱,但不能强迫我接受。

一旦过分自我,错误便开始。尊重他者,不仅是生活里的见识,更是一种哲学。

被伤害,依然要平静。

一想到有过的美好,我们不妨原谅一切。

小技巧与大诗意,前者让人成匠,后者成师。匠人与大师,我们都需要。

一些整天与诗关联的人,不一定就与诗亲近,相反,诗歌很可能成为一种工具,更像面包机,或者烧饼锅。

诗歌,含有超然的能量,你如果没有经历超乎寻常的磨炼,是不能真正感受到诗歌的作用的。

比永垂不朽更为不朽的,是那个人留下了超越年代的诗的念想。

人,到一无所有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一切可以有。其他方式都不管用的时候,也许,就是诗歌显身手的时候。

不气馁,不是因为我坚强,而是气馁了情况只会更糟。说到无助,失败时会,成功时亦会。无助的表现形式非常多,不仅与功名利禄有关,更与精神有关。诗歌,可以让我们从容地走出抑郁,但也会让我们从此走向抑郁。

△ 感谢诗歌,她让我对天敬畏,而对人或事我可以无限忍耐,但绝不妄自菲薄,亦不会为利益而自折其腰。

中间的许多细节,我暂以诗的方式予以删除。

(八)

有再远的远方,最后,我们还得回来。

实际上,是你根本无法真正走开。天涯和海角与咫尺近处,有散文、有诗,有故事,还有杂文。怎样的体裁无关紧要,问题在于即便你有了远方,这近处你还要不要?文字里的近处是大家都熟悉的日常场景么?

你看,眼前我们总是忧心忡忡,最起码喜忧参半。如决心太远或干脆逃离,你个人可能清静了,人间的事又岂能与我们无关?

文人的清谈古既有之,当局开明,可百花齐放,如当局量窄或短处过多,清谈没准还会获罪。

民间议事往往体现自发的良知,匹夫有责是从这里边生长的,书生报国亦是。谈偏了,或谈错了,因为谈的人大多无能力进行实践,因此一般不会铸成实际效果的大错。

然而,在读各种诗歌作品时,我希望读到的是一箭中的的发现,读到人性该有的温度,读到人类一直困难重重但直到今天仍在生生不息。

观天,但不坐井。

坐井观天,是不能让我们德高望重的。 正因如此,我觉得有权看整个天空,而非一井之天空。散文诗向其他文体学习,亦说明它本身就是整个天空底下的事物,而非偏安一隅,更不是那个赵构治下的南宋小朝廷。

不坐井观天,就像不满足于拿一杆单筒望远镜,以为远方只是远远的一个圆。世界之大,都在圆外。所以,无企图的生长反而会令散文诗焕然一新,从容存在。

拒绝复杂与烦琐,首先是因为我们对复杂和烦琐已有足够的体会,我们的生命已难以承受太多的复杂,一些力量就是整天地支弄你,你想简单,他们不让,因为他们想简单,所以复杂的苦痛只能落在我们这些人的身上。

文章的简洁,它需要有深处的意味。因而,入骨则体现写作者的功力。这种功力往往在诗外。

人生需要设计,但更是不可设计。世上如果有什么不能按照规划来展开,那就是我们的生活。

前边的浪是往事,后边的是未来。否定往事的人,你这一浪也会被否定。

生活的故事有时不需要主题,一浪又一浪的律动。但我们不能忘却大海深处,不能以为海浪就是大海的全部。

诗人,倘不浪漫,就会被淹没在现实中,窒息或沉沦。这里的浪漫,是指对现实的一种能动,是超越和努力在现实之上获取另外方式的精神图腾。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他若想纵火浪漫,得先从绳索里解脱出来。

用一种风格去圈定一个诗人,往往忽视诗人的复合性,忽视诗人对土地现实的需要。他以浪漫的调调,给予桎梏我们生命的现实环境一些超然,一些豪迈,一些飞的感觉和永不绝望的抒情。

可能是浪漫现实主义,可能是浪漫象征主义,也可能是浪漫表现主义。这么说有些不严肃,然绷着脸说出的不一定是真理,那像是政治报告。

现实尽收眼底,浪漫些,这是我们对自己的恩赐。别人冷落我们,我们自己身心荡漾。灵魂飞扬,在天空里。那儿没有联防队员,没有欲盖弥彰,无须暂居证,心绪可以自由自在。

假如被浪漫主义了,你一定不能从此瞧不上现实。因为还有另一种力量——现实主义。

现实主义对写作者的要求是高的,要有穿透和洞察,要有扒开毛发捉虱子的本事。为了人类对未来还有信心,还想继续活下去,我们不能因为现实主义而沉沦或直取功利。

我呼唤当下散文诗以各种方式“现实主义”一下。

(九)

散文诗,太需要回家。它有自己的家。它被散文挽留,被小说挽留,被情书挽留,可以略作停顿,然后让它回家。

事物的基本结构,更像社会的实际图景。我们的笔极易从底部开始书写。民间或底层状况,尽管最大的事都是最必需的事,但被忽视或者干脆以过于普通而推诿,势必会引发人们小喜悦的失去,大叹息的增多。

甘苦和复杂,我想读到坚韧的精神,不屈的精神,和最广泛的具有决定性的社会的意志。但不能忽视另一个极端,似乎不写“下”就是缺少普世良知。

心中有纯净,污垢也从容。你可能深陷污泥,我宁愿在尘埃中走远。

上层建筑的重量,不全是泰山压顶,鸟有翅膀,在山顶上飞,我们可以攀登,站在山顶。

孔子在未落魄时,说:登泰山而小天下。

你在高处,看芸芸众生如同蚂蚁,你在高处,同时也会小成蜜蜂或小成苍蝇。这取决于下面的人怎么看你。

堂·吉诃德可以选择不斗争,他可以走向一个人的浪漫,但他手里的鲜花还未献出,已经有了一大批情敌。堂·吉诃德绝望否?

世界上,绝对的势均力敌是不常见的。我们与很多有来头的力量不可能对等。要不要亮剑?要不要证明自己的气节?

堂·吉诃德的这种看上去不自量力的精神,也许更是诗歌的精神。

假如社会充满沉疴,从过去,我们能否找到启示?是积极面对,还是听之任之?

尧访归来,尘埃依然未落定。

肉体与这个世界怎样关联过,时间知道,灵魂知道。还有,那些被关联过的人与事,知道。

红处方、处方、非处方:

人有病,天知否?凡生灵哪能无病?只是人类的病更被人类自身所关注。病因很多,病症亦杂,身体之病像寻常事件,自不必太显惊奇。看看社会,精神患疾,何药可医?

革命,曾是历史的“红处方”,当不能擅用,改良,是历史的常规处方,而社会的保养和保健,竟然靠我们自觉地重现“非处方”。

对于平凡者,忍耐是最好的处方。忍耐之外,看看周围丰富的一草一木,它们也认真地注视我们。慢慢地,它们成为我们的非处方药。女诗人爱斐儿的《非处方用药》我又认真地读了一遍。她动员草木为我们治病疗伤。被漠视或误会,不要紧,它们以默默生存的方式等待被发现。除了它们的能起到一些作用,更重要的是,它们希望我们能同时发现它们内在的情感。人类的精神正在枯萎,草木的关心反而更加自觉。我们有愧否?

有一天,救你的是一根枯藤,而之前,你根本不知道它的名字。

一条路走下来,所有的误会都留在了身后。 但你得行走,有些爱可能你会说出来,有些迷恋极有可能沉默在心,许多时候,轻声叹息,然后继续地走。

相对于爱就要厮守,你的行走意味着一次又一次告别和远逝。

能讲出的道理应该不是一般的道理。

艺术的、哲学的、经济的、军事的、历史的、文学的,你可以专一,可以努力纵深,但不可以不闻达,亦无必要单薄下去。眼观八路,心想八方,然后可以不受妨碍地静。

诗歌之外,会帮助我们更有诗歌之内。

实在无人可聚时,就坐着,自己和自己对话,内心的沙龙,让我们不孤独。

(十)

散文诗的存在似乎总要被问及理由,何为理由?要写好它,它要有些意味,它要更为自由地表现我们当下的立场:忍耐或斗争、高尚或卑鄙、闲混或奋斗。

看,第一颗麦子不见了,我们看到的是麦子长满田野。麦芒在阳光下多像我们众人的坚强,谁敢忽视它们的存在?

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

然省察自我一定不为着看扁自己,荀子曰:积微速成。积微,最易为人忽略。大道理,大策略虽然瞩目,但倘使众人皆知法,而忽略治,法定荒芜。譬如,散文诗的正面抒情和表面描摹,其风已久。我不是反对抒情,而是强调抒情的多样性和抒情的力量。

一味高亢,终究会有声嘶力竭之时,且表面描摹若继续风行,会陷入美赋之虞。事物各有其格,岂能以八股统之?

学习是最有效的交流。对文本的看重呼唤散文诗作品的脱胎换骨。你不愿学习别人,却不妨碍我去学习你的长处。假如所有庄稼在大旱之年能学习红柳和芨芨草及骆驼刺,它们能不茁壮,直至丰收?它们非但不会失去自己,反而更形成气候。

黑塞生在西方,却具有东方智慧。佛与道对他解释事物和消除纠结一定发生过作用。而战国中晚期及短暂的大秦着实令我既感慨又扼腕生痛。

我迷恋万象丛生的年代,极度钦羡允许万象的年代。不取决于统治阶层的宽容,而是统治阶层处于自危的条件下。小人或佞臣如当道,他们亡,或国亡。诸子百家都可风光,但法家胜出。

我希望东风与西风今后能皆是平常心,都不去压倒另一方。都只是风。都只是地球上空气和空气的流动。

任何对另一种存在的过度批评都是为自己的平庸找借口,为自己的维持找理由。

重要的是我们在写诗的同时,还能意识到我们的世界再也不能如此乌烟瘴气了。

社会是个大局面,让它不纷纭是错误的。它只能纷纭并且复杂,谈世道人心,孟子曰性本善,荀子曰性本恶。始善会终恶,始恶亦可终善。在世道人心之外,事物的秩序有否出问题?出了什么问题?如果修了一条斜路,车子开不直,是驾驶的问题,还是路线的问题?

在剑气与普洱之间,有一个过程叫平静,平静里有一个子目录叫思考和发现。

然后,是你的写作,是你写作方向的选择,选择剑气还是一杯普洱。

化妆,是一门精加工的艺术,只要不是过分涂脂抹粉,只要有利于事物真实特性的表达,化妆,我从未反对过。只是我自己有喜欢素面朝天的权利,有一眼能见真相的权利。素面朝天的背后,一定有别的做支撑。朴素的文字深处有无名堂,有无思想,一方面在写作者,另一方面又在读者。不仅仅是阅读口味的问题,更是读者自身的人生阅历和对社会、生活认识的问题。在我写作过程中,不管我看到多少人间苦难、幸福或人为的悲苦,我一直坚持让自己的文字有人性的温度,坚持人性的温暖,可以忍耐,但决不轻言绝望。

我的环境是什么?它就真的与诗歌不兼容?

灵魂和精神会延伸我们存在的记忆,但许多力量不顾及这些。我在二者之间不断地寻求平衡,但总是不断地纠结。

我有时会钦佩那些敢于让自己一无所有的行吟者。幸福,来自于对一切事物仍然都有感觉。

是的,我愿意无动于衷,甚至麻木不仁么?

唯愿诗歌继续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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