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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大其人其事

2014-06-13高明德

延河 2014年6期
关键词:焦化厂家村袋子

高明德

鲁大是麟州永固乡鲁家村人,大名叫鲁大福。因为他是家里的长子,人们从小就鲁大鲁大地叫,时间长了,倒把他的大名忘记了。

鲁大是50年出生的,今年57岁,他和陕北所有的农民兄弟一样,挨过饿,受过冻,吃过不少苦。鲁大命运的转变是从97年开始的,那年他47岁。

鲁家村有九座山疙瘩,下面压着厚厚的优质煤。国家大力开发麟州煤田的时候,在当地引起了极大的震动。有几个农民朋友找鲁大商量说:“你是鲁家村的村长,鲁家村地下都是煤,咱们穷一辈子了,狗日的也开个煤矿,挖煤卖卖。”鲁大说:“好,咱他娘的就开个煤矿,国家办国家的咱办咱的。”

那时候办煤矿的手续很容易,也就是万把块钱的事。接着是修路,开口,盖房子,挖巷道……鲁大和他搭伙的八户人家东挪西凑了120万,就把个鲁家村煤矿整起了。

我和鲁大认识,是1998年的春天,那时我正在做兰碳生意。

过完春节,河南厂家突然来电话,说他们在四川都江堰准备开两座炉子,要速调优质兰碳1000吨。

正月初五我带了五万元现金,借了辆北京吉普,下午四点钟到了麟州永固乡。我从柳沟煤矿开始,又到曹洪庄和茂泉矿,一个煤矿一个煤矿地找人谈生意,结果老板们都说没工人,开工要在农历二月二以后,也没有存货,这样就把我难住了。当我垂头丧气地从茂泉煤矿走出来的时候,茂泉矿的王老板握着我的手说,朝沟后面走五里路,还有个鲁家村煤矿,去年冬天刚开业不久,资金相当困难。你现在是预交款定货,说不定他能组织人生产。那里是优质的五二煤,烧出来的兰碳质量也很好。就这样我去了鲁家村煤矿。

鲁家村煤矿四面环山,中间有条小河流过,沿着小河顺山根是推土机推开的一条土路,高低不平,宽窄不匀,窄处也就吉普车刚能过去,有的路段边沿土也不瓷实。看来鲁家村煤矿的煤销量并不好。

鲁家村煤矿的煤窑口开得还齐整,推土机把一个山疙瘩的山脚都推平了,用四方的青石头砌的巷口有五米宽三米高,而巷口左右和上面的护坡都是由四方的青石头砌的。巷口的右上方是用黄泥和砖块盖的五间简易的房子,每间房子上面竖的烟囱里都冒着滚滚的黑烟。巷口正前面是一块十来亩大的平地,堆了大约几千吨煤块。

我把车停在一个平整的地方,顺着满是煤面子的斜坡向那几间简易房子走去。头两间房子的门大开着,用砖砌的灶火火烧得正旺,铺着烂席子的土炕上放着几块肮脏不堪到处露着旧烂棉絮的破被子,炕沿上放着八个被烟熏得漆黑的大瓷碗,里面盛着漂一层煤面子的凉水。第三间的门锁着,听见第四间房子里几个人吵得正凶,第五间房子看来是灶房,正腾腾地从门口冒着白色的蒸汽。

我推开了第四间房子的门,争吵声唰地一下都停住了,里面六七个黑眉黑眼双手筒在袖筒里的挖碳工人把头扭着直愣愣惊诧地瞪着我,他们大概想不到正月初五在这后乡圪崂里会来一个穿戴整齐的城里人吧!

房子靠窗口安置着一张很破旧的办公桌,办公桌上放着一瓶墨水,上面插一支蘸笔,还放一个很破旧的算盘。办公桌前的旧椅子上坐着一位穿戴还算端正,三十几岁比较精干的汉子,他站起来说他姓李,是鲁家村煤矿的会计,今天轮他值班,问我有啥事。我简要介绍了一下自己和来的目的,李会计热情地站起来和我握了握手,扭头跟那几个人说:“吵,吵,一天就是个吵,不就是欠你们点工资吗?看,买碳的来了,咱们这么多碳还能少了你们的钱?”说着他对一个戴着烂毡帽的后生说:“二小,快去叫鲁矿长来,说来买碳的了。”戴毡帽的后生飞快地从门里跑出去了。李会计又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那把烂椅子上,说:“炕上脏得很,将就在椅子上坐坐,等鲁矿长来了咱拉事。”又对那几个黑眉黑眼的工人说:“到你们屋里去吧,生意拉成了马上给你们发钱。”那几个工人嘀咕着说:“不是我们吵着要钱,实在是过年割肉的钱现在还赊着……”李会计也挺无奈地说:“我过年肉也没割,还是老丈人给了二斤羊肉吃了顿饺子。不管咋说你们去打扫场地,这么冷的天,让我给高老板倒点水,只要把碳卖了,一切都好说。”

工人们走了以后,李会计也走了出去,一会儿把一个外面满是黑色污垢盛着开水的大茶缸放在我面前,说:“趁热喝吧,咱就这条件。”茶缸里的水还冒着热气,上面却漂着一层煤面。我心里想,煤矿这地方实在是太脏了,嘴里对李会计说:“不麻烦了,我不渴……”说话间,就听见外面腾腾地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又听见二小喊:“李会计,我把鲁矿长喊来了。”我刚从椅子上站起来,房门口一暗,就见一个又黑又胖很高大的汉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戴一顶旧呢子帽,嘴里叼一个旱烟锅的五十来岁的瘦老汉。

李会计向进房子的俩人介绍说:“这是米脂来的高老板,买兰碳的。”黑大胖子笑着说:“欢迎欢迎。”说着伸出胖乎乎的手把我的手握住用力晃动几下自我介绍说:“我姓鲁,本名叫鲁大福,他娘的,人们都叫我鲁大,是这里的矿长。”他又指着身后的老汉说:“他姓张,大名叫张宝山,你别看他瘦,他家喂的母鸡下蛋下得好,我们都他娘的叫他张宝蛋,是副矿长……”鲁大话没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张矿长把嘴里叼的旱烟锅拿在手里说:“鲁大,看我不敲你这张嘴?”说着假装把旱烟锅晃了晃。鲁大笑着说:“不开玩笑了,他娘的咱们说正事吧。”说着从兜里掏出盒一块二毛钱的黄公主烟,拆开给我递了一支,我说不会抽烟,他就极自然地把这支烟叼在自己嘴上,随便地往铺着烂席子的土炕上一坐,歪着头用简易打火机把烟点着,就跟我商谈开了。

我说:“鲁矿长,你们能不能在半个月内生产出1000吨兰碳来,而且要保证质量。”鲁大说半个月可以生产1000吨兰碳,因为他们现在就压着五六千吨块煤,今天晚上就可以开始加工。他提出三个问题:第一是要中料还是小料,还是各要多少?第二是散装还是袋装?这里面有个费用问题。第三是价格,价格谈好了要40%预付款。我说预付款没问题,今天把合同订了就可以交定金。

鲁大说:“烧一吨兰碳需要2.2吨块煤,每吨块煤的价格是38元,2.2吨块碳就是85.6元,如果把加工费加上每吨兰碳的成本就是90元,让我看着给。”我听着笑了,说:“你一吨块煤卖38元,其中是包括了国家每吨收取的12原煤检税,加工兰碳的话这个税是没有的,烧一吨兰碳最多用的块煤其实是两吨,也就是每吨成本48元。烧每吨兰碳,中料60%,小料40%,而中料的固定碳高所以价格要高一些,我要的是小料,所以你价格太高了。”

鲁大听我说后笑着说:“本来想他娘的多卖几个钱,谁想遇到个行家,那好,你开个价吧。不过你要把每吨兰碳17%的税钱加上。”我说:“不少给你价,小料每吨55元。”张副矿长说:“加点吧,正月头上工人不好找。”我说:“那就再加5元,小料每吨60元,再一分也不加了。”鲁大看了看张副矿长和李会计,把眉头一皱,说:“他娘的,这是笔大生意,做!”又对我说:“加工1000吨小料需要5000吨块煤,这我们现有,可是加工1000吨小料还有1500吨中料你能不能帮我们卖掉?”我说:“过了正月我就往宝鸡大量送货,那要的全是中料,你这点我全包了,不过价格你要给我优惠。”鲁大说:“每吨70元怎样?”我说:“行”。就这样中料的价格也谈好了。

接着就是签合同了。在签字之前,我提出通往他们矿上的这条土路的问题。我说:“我们拉兰碳都是大汽车,你们矿的这条路只能走驴拉车和手扶拖拉机,路的问题解决不了,这合同可不敢签。”鲁大说:“生意谈成了,还能让路难住咱?明天我就让推土机往开推路。”

因为这1000吨小料是发往四川都江堰的,所以必须要袋装好用汽车拉往包头,再用火车发走。因此我又和鲁大他们谈好,装兰碳的袋子、缝袋子的针和线由我供应,每装好缝好一袋兰碳是0.15元,袋子必须装够40公斤,把装兰碳的袋子装到汽车上又是0.15元,这样的大包干,算下来每吨兰碳我又加价7.5元。一切谈好后签订合同,我把带来的5万元交给了鲁大,让他打了收条,并说明其余款项拉完货全部结清。

鲁大手里拿着厚厚的5万块钱,笑得嘴也合不拢。他在我肩上重重地拍了一掌,说:“高老板,这真是救命钱,不瞒你说,去年煤炭臭得没人要,工人工资开不了,大年三十我家里围了几十个工人要账。晚上十点了要账的还不走,我老婆熬了几锅钱钱饭都叫他们喝了个精光。”他苦笑着说:“还有个工人腿砸断了,要治疗也没钱,现在还在我家躺着。他娘的,多少年了没有过这么热闹的年,这下好了,有了钱什么都好办,咱今天晚上就开始生产。”

我说:“赶正月初十你必须给我把300吨兰碳装在袋子里。”

鲁大说:“这没问题。”下午5点钟,来了十来个人,鲁大给我一一介绍,其中有8个是鲁家村煤矿的股东,还有两个加工兰碳的技术员。鲁大说:今天晚上点火,明天粉碎,后天就可以装袋了。

晚饭是每人一大碗酸菜熬洋芋,碗大的白面馒头管饱吃。馒头很白,可是上面有很多黑黑的小点,细看这些小黑点,都是细小的煤的微粒,这大概是因为水里有煤面子的缘故吧。想来煤矿上每天喝的水吃的饭都是这样。我掰了小半个馒头吃了半碗酸菜洋芋就把碗放下了。鲁大啃着大馒头,吞着酸菜汤,对我说:“就这条件,将就两天吧,不怕你笑话,我们开碳窑的老婆肚皮都是黑的。”说着他解嘲地笑了起来。

吃过饭不久开来了一台推土机,从那堆成山一样的块煤堆里,挖了三四百吨顺长摆在离煤堆很远的地方,摆成一条黑色长龙。到晚上八点钟左右,那两个技术员每隔七八米远就在煤堆上点柴火,一会儿那五六十米的黑色长龙就到处火光熊熊,浓烟滚滚。到了晚上10点多钟的时候,火势渐渐小了下去,很多地方已经没有了火焰,变成暗红色的火炭,一些块碳已经开始剥离地往下掉灰烬了。两个点火师傅每人握一根高压水龙头,从火龙的两头开始反复冲浇,一会儿这几百吨燃烧的碳就到处冒着水蒸气。点火师傅说:兰碳烧好了,让它冷却一下,明天早上开始粉碎。

在整个点火的过程中,鲁大几次让我随他回村里休息,我因没见过这个“土兰碳”的生产过程,又见阵势着实壮观,不想离开,所以鲁大也只好陪着我,不时地给点火师傅帮忙,到河滩照料一下抽水机。

鲁大说:“点火这活看着简单,其实是个技术活,主要是凭经验。火灭得早了,烧出来的兰碳生碳多,固定碳低,灭得迟了煤炭的浪费太大,固定碳也高不了。这两个师傅技术不赖,经验很老道,烧出来的兰碳固定碳都在83以上。”

第一批兰碳加工好了,鲁大打着手电让我跟他到村里去,说给我安排住处。

鲁家村在山疙瘩上,鲁大他们的煤矿就在村子的坡底下。在鲁大手电光的指引下,我们顺着窄窄的弯曲的山道往山疙瘩上爬,大概走了有十几分钟,进了鲁家村,到了鲁大家。

鲁大老婆长得五大三粗,浓眉大眼。她对我笑了笑,把大锅盖揭开拿出一个粗瓷碗,在橱柜的顶格取出少半瓶白糖。她先往碗里倒了点,大约觉得少了,又倒了点,拿起热水瓶往碗里满满地倒了一碗水,又从锅里取出一根筷子搅了搅,然后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这碗糖水慢慢地走到我跟前,说:“高老板,倒得太满了……”我说:“我的胃不好,从来不喝糖水。”鲁大老婆笑着说:“这白糖是大女婿拿来的,就一斤,过大年的时候给娃娃们喝了点,今天是招待贵客呢!”我说:“这糖水我是真的不喝,不过情领了。”鲁大老婆说:“早知道你不喝,就不放那么多白糖了,老鲁,你喝了吧。”鲁大摆了摆手说:“端过去,叫小三、小五他们喝去。平时他娘的爱得跟馋猫似的。”鲁大说他有五个娃娃,老大老二是姑娘,都出嫁了,还有三个毛头小子。鲁大说他有三孔土窑洞,娃娃们在右边窑洞住着。鲁大老婆一步三挪端着那碗白糖水走到门口的时侯,对鲁大说:“我去拾掇一下边窑,一冬没生火了……”鲁大说:“不要忙了,我把高老板安排二哥那儿住了。”鲁大老婆把迈出门槛的右脚拽了回来,拧过身子糖水撒了也不管,脸色变得很难看说:“那儿有什么好,天天往那儿跑还不算,来了客人也往那儿引!”鲁大尴尬地看了我一眼,笑着说:“你看,你看,糖水都撒了,咱那孔窑一冬都没生火了,咱家铺盖也不好,二哥家十六要给儿子娶媳妇,房子是新盖的,被褥也是新缝的,高老板是贵客……”鲁大老婆恨恨地说:“我还不知道个你!”把身子又一拧,碗里的糖水又洒出好多。临出门时,鲁大老婆掉过头,对我勉强笑了笑说:“高老板,不怕你笑话,我们这人毛病多哩!”又说:“明天中午到我家吃饭。”鲁大老婆走了后,我对鲁大说:“出门人有个睡的地方就行了,给你添这么多麻烦……”鲁大大概让老婆闹腾得有点恼火,随口骂了句:“他娘日不死的,这婆娘……”又和缓地对我说:“那怎行,跟我走吧!”

鲁大打着手电,引着我在村子里转了两个弯,走到一个有大门的院落,把虚掩的大门推开,大声喊道:“二嫂,二嫂。”从一孔亮着灯的窑洞里传出“来啦,来啦。”急急的女人的声音。一个穿着一件碎花紧身棉袄,面貌姣好,大约有三四十岁,挺着两个大奶头的女人,扭着屁股从门里走了出来,对鲁大说:“死老汉串门去了,他说今天要来贵客,房门开着哩。”

院子的右面有三间新砖房,这女人摸黑推开房门,按下电灯开关,房子里一下亮了。只见房子的一侧摆着崭新的柜子,中间放着一个穿衣镜,旁边安置着一台新缝纫机,靠门边的地上放着一辆新飞鸽自行车。房子的左面盘了一面大炕,灶火里的火烧得呼呼响,大炕上铺着三条新毛毡,还放着崭新的被褥……

这女人看了鲁大一眼,对我说:“你是贵客吧?这房子是今年新盖的,被褥什么都是新的,新媳妇提出啥咱就给置办啥。下午就把灶火生着了,这炕热乎乎的。你就睡这里,柜子上的热水瓶里刚灌满了水,茶缸也放着,毛巾就在脸盆架子上搭着,水缸里有水……”

我说:“真不好意思,毛巾茶杯我自己带着呢。”

这女人说:“我就在上窑里住着,要什么喊一声。”她又看了鲁大一眼,好像在说,你看我把事情办得怎样?鲁大笑笑说:“二嫂做事向来实在,他娘的,我代表咱矿上表示感谢。”这女人把头歪了歪说:“谁要你的感谢,有什么事不要把二嫂忘了就是。”鲁大又笑了笑说:“忘了全村人也忘不了你,天不早了,让高老板早点休息,明天还忙着哩。”

鲁大和那个他叫二嫂的女人走后,看着人家娶媳妇的新房和新被褥,我从水缸里舀了半脸盆凉水,把热水瓶的热水倒了半壶,认真地洗了脸和脚,睡在被窝里想着今天签订的合同,鲁大的老婆,鲁大的二嫂以及鲁大和他的煤矿……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八点了,我匆匆地擦了把脸,给鲁大的二嫂打了个招呼就到矿上去了,鲁大他们已经在煤场了。

粉碎机“嘎、嘎、嘎”不停地响着,几个工人忙碌地把昨晚烧好的块碳装进粉碎机,又有几个工人紧跟着把粉碎下来的兰碳用手推车装运到一个台子下面,分别堆好,整个流程紧张而有秩序。煤堆旁边停着一个冒着黑烟的推土机,鲁大正往里边爬,看见我大声喊着:“高老板,都安排好了,你还有什么问题找李会计,我他娘的带推土机给咱修路去!”

这两天本来是每天两顿饭,今天因为开始生产,又变成了三顿饭。早饭已经开过了,给我留着一个大馒头和一大碗熬酸菜,午饭还是熬酸菜和大馒头。到了下午四点钟,昨晚烧好的四百吨块碳已经全部加工好,无论是二料还是小料,都是一颗一颗的,没有一点面子,也没有生碳,每颗兰碳都是蓝幽幽的。李会计问我:“高老板,兰碳没问题吧?”

我说:“看着还行,主要是固定碳不知怎样?”

李会计说:“肯定在80以上。”

我笑着说:“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别吹了,到工厂使用后才知道这兰碳质量到底怎么样。”

李会计很自信地说:“我们的原煤是最好的五二煤,里面没有一点石皮,如果这兰碳再有什么问题,麟州就再也没有好兰碳了。”

其实我做兰碳生意已经几年了,兰碳在手里一抓一捏就能知道它的质量,鲁家村煤矿烧的兰碳无疑是最好的,可是生意人能这么说么?我对李会计说:“你们煤是好煤,碳是好碳,可是你们这是土法加工,几百吨碳放一把大火烧,又是凭经验灭火,你能保证里面没有生碳?你能保证烧的全熟了吗?”

李会计说:“你说得也有道理。”

下午五点钟鲁大坐着推土机回来了,见了我说:“高老板,路基本修好了,明天再整治一天就能走大汽车了。他娘日不死的,去年秋天为省几个钱没把路修好,现在路畔和路面的土都冻了个硬邦邦,一推就是一大块冻土。”

晚饭还是熬酸菜蒸馒头,我说:“老鲁,今天是过小年,还吃熬酸菜蒸馒头啊?也不放点肉?”

鲁大叹了口气说:“矿里的工人大部分是本村的,也有邻村里的,挖出来的煤卖不了,去年冬天又出了个事故,有几个钱都送医院了。不怕你笑话,因为没钱开工资,半个村子的人过年都没买肉。今天工人们干得这么上劲,是因为你给了五万现金。明天我要到麟州买粉碎机上的配件,他娘的割上三十斤肉,补的过个年。”

我说:“你明天割的猪肉我吃不上了,你们每天加工四百吨块煤,一天就有八十多吨小料,我要回去给你们拉装兰碳的袋子,后天你就可以安排人装袋了,初九我就派车拉兰碳。”

鲁大说:“高老板你放心,你在这不在这,一定都给你保质保量。”

我说:“老鲁,我信你的话,你能保证质量,我就一直拉你的货,让你们鲁家村煤矿越办越红火。”

鲁大咧开大嘴笑着,又在我肩上重重拍了一掌,说:“他娘的,我就爱听这话。”看来“他娘的”是鲁大的一句口头禅,高兴不高兴了说的都是这句话。

下午八点钟,推土机又把四百多吨块煤堆成长长的一条“黑龙”,晚上十点又照样由点火师傅点火,灭火……

晚上,我还是住在鲁大二嫂家里。

因考虑到装袋子是个麻烦事,又要把袋装满,口缝好,又要清点装车时袋子的数目,所以初七早上我和鲁大他们商量,回去先取五千个袋子和缝袋子的针线,再带一个我的亲戚来,照看装袋子的情况和装车时袋子的数目。因为鲁家村煤矿也没有个磅秤,二十五袋一吨,点袋算账。鲁大说:“没问题,来的人带上铺盖,其他的吃住什么你就不要管了。”

初八中午,我雇了个农用车,带了农村的一位亲戚,在镇川买了五千个装过鸡饲料的旧袋子和扎口的绳子以及专用针,回到了鲁家村煤矿。中午的熬菜里面漂着不少的肥猪肉片子。我说:“老鲁,真的割肉了?”鲁大笑着说:“昨晚上他娘的就吃了一顿,知道你今天来,我让伙房在熬酸菜里多放了点肉。”我说:“老鲁,带来五千个袋子和扎口的绳子,我的人也来了,以后一切的账目和手续跟他结算,他姓张,你们就叫他老张好了。”鲁大说:“装袋的人早就安排好了,就等袋子了。吃过午饭人就来了。”

午饭过后不久,煤场上男女老少来了十几个人,有鲁大的老婆,也有鲁大叫二嫂的女人,只有三四个比较壮实的后生,他(她)们都手里拿着铁锨,头上拢着一块旧毛巾,一看就是来装袋子的。

我说:“老鲁啊,咋尽来些老弱病残?”

鲁大说:“装兰碳是个轻活路,装车还需要点力气,来的人什么也给你误不了。”鲁大认真地对这些人讲了我的要求:“必须要把袋子装满缝好,如果装不够斤秤或者口缝得不严实,不但不付工钱还要倒罚款。”

袋子卸下来后,这些装袋的人围着烧好的兰碳分成了人数不等的四组。人数最多的是鲁大老婆那组,有八个人,两个出嫁的女儿女婿还有三个半大小子也都来了。女婿们用铁锨飞快地往女人们张着的袋口里装兰碳,装满一袋就由鲁大老婆和她三个男娃两人一组把装满兰碳的袋子放在一边,看来他们家庭内部也是单独核算。另外三组是李会计家的四口人一组,鲁大的二嫂两口一组,还有两个年轻人说是张副矿长的亲戚。他们都是先装兰碳,装够有一百袋再缝口。我算了一下他们装袋子的速度,一天装1000袋也就是40吨没有问题。当时的汽车吨位都小,最多也就是十来吨。我跟鲁大说:“你们这是老王打狗,一起上手啊,装兰碳的都是你们内部的家里人。”鲁大说:“也就是给家里赚点零用钱,再说大正月的也不好叫人……”

我说:“鲁大,你二嫂也装兰碳来了,那是她男人吧,怎么看去那么老?”鲁大说:“那是我叔伯二哥,身上有点残疾,能照顾就照顾一下。”后来才知道,鲁大的叔伯二哥叫鲁金贵,患有不育症,他老婆整天闹着要离婚,鲁大是村长,三天两头跑过去调解,调解调解着鲁大就和他二嫂调解上了,他二嫂也不闹离婚了,还养下个儿子,庄里人都说这娃长得跟鲁大像极了。村里下来救济款、救济粮什么的鲁大经常照顾她家,就是这娃现在说下的这个媳妇,也是鲁大帮着说成的,鲁大老婆为这事没少和鲁大闹仗,可是鲁大老婆把鲁大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我随农用车回去了,第二天我带了四辆车开始从鲁家村煤矿往包头运送兰碳。以后的事情就顺利多了,不到一个月时间,1000吨兰碳就都从包头装火车发往都江堰了。

兰碳发完了,我去鲁家村煤矿结账,发现他们那里的财务管理很混乱。老张的账很清楚,我共送去了25000个袋子,这些袋子都由装兰碳的工人领走了,都打有领条,可是拉到包头的袋子是24060个,老张给矿上打的收条也是24060袋兰碳。每袋按四十公斤计算,共拉了兰碳962.4吨,940个装兰碳的袋子不见了。鲁大说:“他娘的,这些袋子大概都让装兰碳的拿走装粮食去了,你丢掉的袋子由兰碳款里扣,不能让你吃亏。”

我说:“老鲁,这几家也用不了这么多袋子啊!”

鲁大说:“自己家用不了村里人能用吧,他们还有亲戚,他娘日不死的,他们大概认为这些袋子是你高老板的,不拿白不拿,就是短缺下的由矿上赔他们也不心疼,捞到手里就是自己家里的。”

我说:“老鲁,你老婆和女婿拿了没有?”

鲁大苦笑着说:“你想嘛,前两天我在家里放杂物的窑洞里看见几十个袋子,问老婆哪来的,老婆说装料时拿的,还说人人都拿,为这我俩狠狠干了一仗……”我默然,心想你老婆带头往家里拿袋子,其他人不拿才怪呢!

说话的过程中,村里人知道我结账来了,装料的装车的都拿着自己算好的数来矿里领钱。可是谁想到李会计把记下的账丢了,一切说不清楚了。按装料和装车的人自己报的数,多出来几百吨,很明显这些人都多报了数,老的小的十几个人和李会计张副矿长吵得不可开交,吵得最厉害的是鲁大老婆,因为他们人最多,利害关系也最大。最后鲁大过去了,日娘透老子的乱骂了一通,把人都撵走了,说矿上股东们开会研究了再说。

中午饭是在离鲁家村煤矿不远的一个小饭馆里吃的。我说每人吃碗面就行了,鲁大执意要了四个菜,两荤两素,又要了瓶酒,说今天要好好款待我一下,说我买他们1000吨兰碳帮了大忙等等。我本来不喝酒,但这笔生意做得漂亮我赚了不少,所以陪鲁大喝了两杯。喝酒的过程中,我问鲁大:“平常你们卖碳是如何收款?”鲁大说:“主要是李会计收,他不在时谁碰上谁收。他娘的卖回的款还不够开支。”

我说:“老鲁,你们应该把账务好好管理一下,订些制度……”

鲁大酒量不行,喝了还没半斤,舌头就直了,他醉糊糊地说:“先就这样他娘的做,做吧。最近我们正想办法贷款,坑道里的顶、顶木要加固,欠工人的工资要还,还要找几个大客户,把煤、煤卖出去……”

我说:“老鲁,今天饭也吃好了,酒也喝好了,我就回去了。”

鲁大说:“别、别、别忙着回,咱、咱再喝、喝……以后的生意还没啦呢!”我说:“以后不装袋了,全部散装,我也不来了,让司机拉的时候现款结账,咱们两方便。”鲁大说:“方、方便是方便,可、可是你一定要来,我在这给你找、找个女娃,长、长、长期……”

鲁大话没说完,一条胳膊搭在饭桌上就呼呼地睡着了,打着很响的鼾声。我苦笑着问饭馆老板,有没有床铺,让鲁大躺下睡一睡。饭馆老板说有,并说鲁大经常这样,爱喝酒,一喝就醉。在饭馆老板的帮助下,我把鲁大扶到后间炕上躺好,结完账后,我说:“要不要给矿上打个电话,让他们把老鲁接回去?”饭馆老板说:“不要了,他睡一觉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我给鲁大打电话问他酒醒了没有,鲁大在电话里粗喉咙大嗓子地说:“醒啦,醒啦,他娘的,说好我请客,结果却让你结账了!”我笑着说:“没什么,就算你欠我一顿饭。”鲁大说:“下次来了一定给你补上,他娘的……”忽然他在电话里压低嗓门说:“高老板,我给你瞅下个女娃……”我说:“别瞎说!昨天你喝醉了,今天还说醉话?你不就是想让我多拉点兰碳吗?你在价格上照顾一下就行了。”鲁大在电话里又恢复了大嗓门:“那没问题,他娘的!”

后来他真给我的兰碳每吨比别人的价格低十几元,鲁大说我是大客户,那一年我在鲁家村煤矿拉了二万多吨兰碳。因为我在鲁家村煤矿拉的货多,慢慢地有些跟我一样搞兰碳生意的也跟着去拉,后来很多人都知道鲁家村煤矿了,知道他那里的煤好,兰碳也好,鲁家村煤矿的生意慢慢好了起来。

鲁家村煤矿生产的煤和兰碳是不愁卖了,但那时煤炭市场价格普遍低,又没有地磅(因为安个地磅要5万块钱,他们舍不得这笔钱),所以无论是拉煤的还是拉兰碳的汽车都是按车说价,一般一车兰碳不管装多少也就是六七百元,一车煤也就卖三百到四百元,一年下来算总账,除去各种费用,也只有些许的微利,有时连贷款的利息也还不上。当时好多煤矿老板都破产了,到处躲账,鲁家村煤矿能维持住算不错了。

从1999年开始,国家强制性地开始限制土法加工兰碳,要求建机焦炉。那年春天,鲁大打电话给我,说他们煤矿也申请了两座三万吨的机焦炉,问我投资不投资,我问总投资的数目是多少,他说大概需要150万。因为我搞的是兰碳生意,对这一切很熟悉。建两座三万吨的机焦炉总投资也就是120万,鲁大给我多报了30万。我电话中回答鲁大,让我考虑考虑。鲁大接着在电话里给我说了第二件事。他说现在煤矿不好搞,赚不了钱,西安来了个国营单位,要150万买他们的鲁家村煤矿,问我能卖不?我问他煤矿连利息算上现在还值多少成本?他说还有成本120万,现在卖了赚30万。我电话中告诉鲁大,煤矿千万不要卖,我知道你们那个煤矿贮量大,煤质好,生产条件也不错,慢慢赚。鲁大说他听我的。

大概过了两个月,我在包头发货,手机响了,是鲁大打来的,说他和张副矿长也到包头了,有急事找我,我给他们说了我住的旅店,说我正忙着,中午回来。

中午我回到旅店,店掌柜说:“高老板,有两个陕北人找你,说你让他们来的,我给他们开了个房。”

店掌柜给鲁大他们开的房就在我住的隔壁,推开房门,满屋子都是呛人的烟味。老鲁抽的还是黄公主,地下扔了几十个烟头,张副矿长还是“叭啧叭啧”吸旱烟。他们见我回来,都从躺着的床上坐了起来,我因为不吸烟,烟味把我呛得连声咳嗽。我说:“鲁大,这房子太呛人了,到我房子去吧。”

店掌柜把房门打开,我给他们一人倒了杯水。张副矿长说:“高老板,鲁大这是避难来了,公安局正在抓他,问了你家的电话,说你在包头,又告诉了你的手机,我们这就来了。”

这时我发现鲁大头发胡子老长,已经是初夏,气温很高了,鲁大穿身皱巴巴的化纤西装,里面的白衬衣领子袖口满是黑色的污垢,像是多日没有洗澡了,一股股酸臭的汗水味从他身上一阵阵地散发出来。原来又黑又胖又高大的鲁大整个瘦了一圈,整个人灰塌塌地,跟我以前见的鲁大比起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鲁大双眼布满了血丝,像是很长时间没有睡个好觉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高老板,我他娘的是遇难了,求你来了。”我说:“你们大概还没吃饭吧,离这不远有个饭店,饭菜还可以,有什么事咱们吃了再说。”

在饭店我要了两荤两素四个菜,又要了一瓶酒。我说:“老鲁,酒少喝,饭菜吃饱,酒喝不够晚上再喝。到底出什么事了?”

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新建的机焦厂。在鲁家村煤矿附近的一个山疙瘩上,麟州规划了四座三万吨的机焦炉子,由政府每亩五千元把那个山疙瘩统征了。领头办厂的是麟州郊区的一个叫刘栓柱的农民。因为修这四座机焦炉大约需要240万,再加上流动资金就是400来万了,刘栓柱原来是个包工头,他没有那么大的资金,就来了个股份制,每股10万元。在焦化厂快修好的时候,鲁大也想入股,就去找刘栓柱。刘栓柱说入股可以,每股10万。鲁大没有那么多钱,就跟刘栓柱商量说:“焦化厂快修好了,听说你们准备以焦化厂的名义贷100万解决流动资金的问题,你们贷款的时候,能不能多贷20万,利息由我付,顶成我的股份?”刘栓柱说:“那不行,你要入股必须拿来20万。”就这样两人的话没啦对,结下了仇。

刘栓柱的焦化厂修好了,但是必须走鲁家村煤矿的那条路,而且从焦化厂到鲁家村煤矿也必须修一条拉煤的路,又要占鲁家村五亩山地,这样麻烦就来了。这五亩山地鲁大向刘栓柱开口就是100万,一分也不少,而且因为去拉兰碳的汽车要走他们煤矿修的路,还得再拿50万,不然就不让刘栓柱的汽车通过。刘栓柱气愤地说:“鲁大啊鲁大,你真是黑了心了呀!你那山坡陡地连庄稼也不长,一亩一万都不值你就敢要100万?你们煤矿修的那个土路花了不到5万块,你就要50万,这不是讹人吗?没给你入干股你就这样?”鲁大说:“我就是讹你,你他娘的把我看上二十四眼!”刘栓柱说:“日你妈的你还骂人?”鲁大说:“老子就是骂你,老子就是不让你从我们鲁家村的地里过!”就这样,骂着骂着两人就打起来了。是刘栓柱先动的手,冷不防照着鲁大的胖脸蛋子给了一拳,鲁大抬腿就在刘栓柱肚子上踹了一脚,当时就把刘栓柱蹬倒在地爬不起来了。鲁大看着躺在地上的刘栓柱,破口大骂:“日你娘的,哪里来的野种,跑到鲁家村撒野来了,你给老子往下死,死了老子给你顶命!”只见刘栓柱脸色苍白,双手压着肚子,疼得头上冷汗直冒,连还嘴的力气也没有了。焦化厂的人见刘栓柱好像伤得不轻,赶快找了辆车送他去医院。众人七手八脚往车上抬刘栓柱的时候,鲁大还跺着脚骂着:“刘栓柱,你给老子装死!你给老子躺到医院就不要出来。”

谁能想到刘栓柱进了医院就真的没有出来呢?

鲁大一脚把刘栓柱的输尿管踢断了,一个肾也踢坏了,手术是在榆林二院做的,做得很成功,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刘栓柱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鲁大没有去看过,更不要说是赔礼道歉了。他还让人给刘栓柱捎话说:“我鲁大等着你,要么拿150万,要嘛再打架!”谁能想到刘栓柱还有心脏病,他又是个极性强的人,结果伤是治好了,人却死了。

刘栓柱死了,他家里人不干了。刘栓柱的表哥是麟州公安局的副局长,姨夫是麟州的政法委书记,还有个什么亲戚是麟州的副县长。刘栓柱的老婆向法院起诉,法院下逮捕令以过失伤害罪要抓鲁大。鲁大要是被抓去了还有好果子吃吗?所以就今天这里明天那里到处躲,并找人调解。调解的结果是可以私了,条件是鲁大到刘栓柱的灵前磕三个响头,承担住院时候的医疗费,并拿出10万元来作为刘栓柱家属以后的生活费。那时10万元不是个小数目,鲁家村煤矿一年赚的也就是10来万。可是这10万元鲁大必须出,他又没钱,就到处找人借,然后就想起了我,到包头来了。

张副矿长叙述鲁大遭难过程的时候,鲁大酒也不喝,也不说话,就是低头吃饭。我给他倒了杯酒说:“老鲁,这杯酒喝了,祝你顺顺利利度过这一关。”

鲁大把酒杯端起来说:“这话是好话,我喝!”他一口喝了酒又说:“高老板,他娘的真没想到啊,就一脚,也就是一脚啊……”说着他自己给自己又倒了杯酒一口干了。

吃过饭,张副矿长试探地问我能不能给鲁大借点钱,我问现在缺口有多大,他说还差5万。我对鲁大说:“搞生意的人,资金都紧张,不过我不能看着你被关到监狱里去,这样吧,明天我给你凑两万,以后你缓过气了再还。今天就不走了,理个发,洗个澡,放松放松。”听了我的话,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好像有了光泽,他在我肩上拍了拍,嘴唇动了动说:“高老板,你这两万块钱可是救命钱啊,以后我要是有翻身的一天,加倍还你。”我笑着说:“加倍就不要了,以后买兰碳照顾一下就行了。”鲁大跟张副矿长说:“那是一定的。”

第二天早上我把两万块钱借给鲁大,他执意给我打了张借条。我送他上车的时候,鲁大突然说:“高老板,我听你的话鲁家村煤矿硬挡住没卖,你如果想入股的话入上10万元。”我说:“鲁大,赶快回去把刘栓柱这事了结了,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停了停我又玩笑地说:“老鲁啊,有些事你喜欢不一定我喜欢,再不能出事了!”鲁大愣了愣,像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你是说女娃的事吧,不提了,不提了。”又解嘲地说:“我也不过有二三个相好,都是本村的,出不了事,你放心好了。”

鲁大和张副矿长走了以后,没过多久,又给我打电话说入股的事,我没有同意。当时我两个儿子一个当兵,一个上大学,自己整天忙生意,鲁家村煤矿财务管理一直混乱,不放个自己的人不行,就这样入股的一次机会给错过了。

鲁大借我的两万块钱到年底就还了,看来鲁家村煤矿的收入还可以。

2004年的春天,鲁大又给我打电话,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想我了。我说我手机是新换的,你怎么找到的?他说你一直在新田焦化厂拉兰碳,我是从那打听的。我问他到底有什么事?他说:“他娘的,我去年找人合伙又办了个新星焦化厂,有两座三万吨的炉子,已经生产几个月了,兰碳存下有两万多吨了,我比新田焦化厂每吨给你少算10块钱,你来拉吧。”我问他质量咋样?他说:“保证质量,小料固定碳保证在80%以上,水分不高于12%,保证没有兰碳面子。”

就这样我就开始派车到鲁大的新星焦化厂拉兰碳了。头两个月他的兰碳确实好,固定碳在84%以上,水分也没有超过12%,兰碳也是一颗颗干净得很,客户都反映说货好。可是过了两个月,从新星焦化厂拉的兰碳水分越来越大,开始是15%,后来是18%,再后来是20%,最后装的8车货居然到了24%。工厂规定是兰碳水分不能超过13%,这8车兰碳光水分就扣了43吨,我赔了有一万多块。我给鲁大打电话说:“老鲁啊,你这是卖水还是卖兰碳啊?”鲁大说:“这两天大概是因为雨水多,所以水分大。”我说:“别的厂家为什么水分没有超过15%?”鲁大最后笑着说:“这两天我们的烘烤机坏了,我以后一定把你的亏空补上。”事实上鲁大没有给我补亏空,也没有把兰碳里的水分降下来,我终于停止了从鲁大那里拉货。

每年冬天煤炭的价格都要上涨,兰碳的价格也就跟着上浮。就在这年冬天,鲁大又打电话给我说:“高老板,派车到我这里拉兰碳吧,我按照夏天的价格给你,水分保证不超过15%。”我问固定碳怎么样,他说保证在80%以上。

吃过鲁大一次亏,我也小心了,就只派两个车去了,如果兰碳好了再多派车,而且让司机在装货的时候给我留意兰碳的质量。司机在电话里说兰碳的粒度很好,很干净,看上去很干,水分很低,我放心了。谁知道过两天厂家的化验报告出来我傻眼了,固定碳74.5%。按照我跟厂家签的合同,兰碳固定碳必须是80%以上,每降一个百分点每吨扣10块钱,低于75%则按半价处理。就这样我拉了鲁大两车兰碳,每车36吨多,算下来每车成本就是两万多,半价处理我两车兰碳赔了两万多。我气得当时就坐车去麟州找鲁大算账,鲁大开着绿色的带车斗的家用车,把我领到一个饭馆叫了几个菜,又要了一瓶酒,给我斟了一杯说:“高老板,不要生气,做生意就是个有赔有赚,我在这里给你赔礼了。”我能说什么呢,钱已经付给他了,生意已经做了,也亏了,但我就是不明白,鲁家村煤矿的煤那么好的质量,怎么能烧出这么不合格的兰碳?

原来从去年开始,鲁家村煤矿就承包给其他人了,每年240万。今年煤炭行情大涨,块煤每吨涨到了180元,而兰碳每吨卖价也是180元,除去煤焦油的收入,按这个价格卖每吨兰碳都要赔50元。两座三万吨的炉子,一天就要生产160多吨兰碳,这样下去焦化厂怎么能受得了。所以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要提高兰碳的价格,事实上从10月1号起一夜之间兰碳每吨就涨了50元;另一个办法就是掺假。鲁大从府谷以每吨60元的价格进了有一半石头的块煤,按40%的比例掺进鲁家村煤矿的块煤里,那兰碳质量能好才怪呢。我说:“鲁大啊,掺假也不能这样掺啊,起码你弄得要让工厂能用。鲁家村的煤好,府谷的质量不好,你按10%掺进去,固定碳也就大概搞到80%了,这样我们也好做生意。”鲁大说:“他娘的真的是掺多了,以后就按你说的办。”我说:“那年你到包头找我借钱,说是等你发了要加倍还,现在反倒让我赔了几万。”鲁大狡黠地说:“你开始拉的三千吨兰碳,每吨便宜10块钱,给你等于加倍把人情补上了吧?”我说:“鲁大啊鲁大,我真是算计不过你,不过你现在发财了,再不敢做灰事了。”鲁大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我今年还狠狠打了一架呢。”下面就是鲁大打架的过程。

鲁家村煤矿承包给别人以后,煤炭价格暴涨。承包煤矿的人为了提高产量,就从铜川请来一位生产厂长,这个人很会组织生产,来了后把煤矿的日产量提高到了一千二百吨,这就意味着每天承包者的收入都在20万以上,鲁大眼热得不行。他找了几个股东商量,想以承包者在采煤过程中把井田破坏了为借口,让煤矿停产。可是承包煤矿的也搞了个股份制,其中就有原来的五位股东,他们不同意。承包者承包时也让鲁大等另外三户入股,可鲁大认为赚不了多少钱,就没入股,而是跟人合办了个焦化厂和一个硅钙厂。现在煤矿每天有二十来万的收入,看得鲁大眼里都滴血了。承包者是当地人,很有势力,而且里面五个股东又是原来的股东,他动不了人家。鲁大就认为是生产厂长这人有问题,他说:“老子们的煤矿一年国家限量生产10万吨,你他娘的一天就出一千二百吨,把煤矿挖空了老子以后吃什么?”于是他就去找这个人的麻烦。他骂人家:“你没球本事就滚回去,把老子井田都开坏了,巷道也打斜了,光知道给老子采煤!”那人说:“我端的是老板的饭碗,拿的是老板的工资,老板让尽量开采……”没等他话说完,鲁大就骂道:“我日你娘,我让你给老子尽量开采!”说着照那人的眼睛就是一拳头,打得那人当时就躺在地上。

生产厂长在医院里躺了三天,眼睛好了,承包者知道他冤枉,给他报销了医药费,又给了两千块钱,算是把这事给压了。

生产厂长出院后,心里实在受不下去,就打电话从铜川叫来三个亲戚,准备把鲁大打一顿。鲁大毕竟是当地人,早有人把消息给他传了。他那两天哪里也不去,捎话让女儿女婿都到家里来,他三个儿子最小的也有十八岁了,鲁大给每人准备了一根镢头把,凶狠地说:“他娘的,关中龟孙子敢进咱院就往倒打!”

生产厂长和他的三个亲戚在矿上住了三天,不见鲁大,第四天下午他们就到鲁大家找麻烦去了,找他说理去了。

四人来到鲁大的院子,生产厂长刚喊了句:“鲁大,老子今天找你算账来了。”就见鲁大三孔窑里一下冲出来六个男人三个女人,鲁大一镢把就放倒了一个,把那人的小腿骨打折了,剩下的三个也很快叫他的儿子女婿放倒了。放倒后鲁大一家子还围着这四个人照他们的大腿胳膊屁股乱打了一气, 边打边骂道,老子打死你们,青天白日的就敢进家抢人!

这事惊动了鲁家村一村人,惊动了鲁家村煤矿和乡里派出所。

我问鲁大这事最后怎了结的?鲁大喝了口酒说:“他娘的球事也没有,我们这是正当防卫,那家伙裤兜里装着一把大号改锥,还在一个关中龟儿子口袋里搜出一把弹簧刀。”我问:“这事你花了多少钱?”

鲁大说:“也就二十来万,公安局,法院,派出所,还得托人说情……”他顿了顿又说:“不过这钱花得也值,他娘的把狗日的一条腿打折了,把一个胳膊打折了,那两个的肋骨也断了几根,没有一个浑全的。”

我说:“没死人就好,失手打死人麻烦就大了。”

鲁大乐了乐,说:“咋会出人命呢?他娘的早就给娃娃们安顿好了,只照腿,胳膊和屁股打。”

我也笑了,说:“老鲁啊,这架你是打出水平了,那几个关中人最后咋样?”

鲁大瞪着眼说:“能咋?住了几天院,矿上给了点钱让他们走了。他们敢进家抢我鲁大,在这地方还能混下去吗?”

我说:“也是啊,那煤矿停产了没有?”

鲁大说:“他们又从韩城煤矿找来个管生产的,不过没多久全国煤矿大整顿,鲁家村煤矿也就停产整顿了两个月,他娘的,这样他们的承包期也就快到了。”

我又问起鲁大焦化厂和硅钙厂。鲁大说:“他娘的焦化厂还可以,硅钙彻底卖不出去,现在停产了。”

我说:“从前年开始,榆林地区就不允许建焦化厂了,你们怎么办的手续?”

鲁大笑着说:“我们都是先建厂后补办手续,他娘的也就是多花几个钱。”

我说:“老鲁,这几年你把钱赚了。”

鲁大说:“赚了,赚了不少,有一锤子买卖他娘的没搞好。煤炭价格一直上涨,煤矿的价格也一直上涨,鲁家村煤矿往外承包时我没入股,我他娘的又搭了三股份总共1800万把石尖咀煤矿买了。谁知道石尖咀煤矿煤层薄,中间又有一层矸石,面煤里面尽是石头,卖不了,一下压住几百万,一点利润也抽不出来。”

我说:“老鲁,你们鲁家村煤矿现在到底值多少钱?”

鲁大说:“前年我们扩了股,煤矿打价是四千万。”

我说:“老鲁啊,你们扩股也不跟我说,真不够意思。”

鲁大说:“说扩股其实也没增加新股东,他娘的还是我们原来的八个。”他接着神秘地凑到我耳边说:“高老板,过了年我们股东开会,我准备八千万把鲁家村煤矿买下来,如果有退股的,我给你留个五百万。”

我问:“鲁家村煤矿还有几年期限?它的储藏量大概还有多少?”

鲁大说:“煤的储藏量大概还能卖一亿三千万,他娘的再开采六年就到期了。”

我说:“这也就是说:八千万如果买成,这六年还可以赚五千万?”

鲁大说:“现在是这么个算法,可是到时间了咱他娘的还可以花钱扩大井田,延长期限。”

我说:“老鲁,当成个话,到时不要把我忘了。我随叫随到。”

去年三月的一天早上,鲁大打来电话, 让我速到麟州来一趟,有要事商量。我随即坐了个车上午10点就到了麟州,打通了电话他让我在汽车站门口等他。我在汽车站前东张西望心烦意乱的时候,一辆豪华的德国大众小轿车悄然地停到我的身边,车门打开了,鲁大高大的身材还没有从车里出来,就听见他特有的口头禅:“他娘的,这车就是好,这钱花得不冤枉……”

我说:“老鲁,换车了?”

鲁大哈哈笑着,脸上的肥肉也跟着颤动:“旧车卖了,娃娃们说要买就一步到位,买辆好的,这不,就花了八十三万买了这辆德国途锐,手续办下来九十五万,他娘的这辆车把钱花到老鼻子上了。”

我说:“这种车大概就是报纸上说的,用铁锤也砸不碎玻璃,用炸药也把车炸不烂,地上翻个滚还照样能往前跑的那种车吧?”

鲁大笑着说:“没试过,他娘的都说这种车耐得很……”

说了会儿车,鲁大说:“今天还早,才10点半,你几年也没到鲁家村煤矿去了,干脆我拉你再到矿里看看,顺便再看看我的焦化厂和硅钙厂。他娘的有些事我在车上给你说,有件好事咱吃饭时再说。不过说好,今天的饭钱我要你来掏。”我说:“那没问题。”

德国产的原装途锐小轿车无声地轻快地在柏油路上奔跑着,鲁大自得而小心地 操纵着方向盘。我问他车里面装的各种仪表功能,鲁大说:“他娘的,我现在也只知道油表,车速,里程表几个常用的,其余的还不太懂,慢慢来吧。”他接着说:“矿里股东会开过了,我出八千万,有的股东出九千万,还有的说一亿二也要,最后他娘的鲁家村煤矿的身价涨到了一亿三千万,八个股东没一个退的。所以我也没给你打电话。”我明白了鲁大的意思,鲁家村煤矿跟我无缘了。

说话间,“途锐”车就开进了鲁家村煤矿。只见煤矿井口前的煤场扩大了几倍,有三十来亩,平展展的上面铺了一层薄薄的煤面,这么大的煤场只堆了100多吨碎煤,旁边停着两辆半挂车,装载车正往车上装煤。在煤矿的大门口整齐地摆着四辆日本三菱越野车跟三辆奥迪。原来搭的简易房子不见了,替代的是一排整齐的平房。鲁大跟我解释说:“现在煤炭销售快得很,每天生产的都不够卖,现在装货的车都是前两天打电话预约的。门口的七辆车都是另外七个股东的,都是四十多万的车。”我说:“老鲁,他们的车都比不过你的车。”鲁大得意地笑着说:“他娘的, 全麟州这样的车才有三辆。”

鲁大开着途锐车拉着我在煤场转了一圈,就把我拉到他的新星焦化厂去了。焦化厂离鲁家村煤矿不远,在半山腰上山的路口用角钢焊了个门楼,上面用红油漆写着八个大字“新星焦化厂欢迎您”。焦化厂的人不多,放兰碳的场地上各个规格的兰碳分别堆着,数量也不是很多,有几辆半挂车停在那里,排队等着装载车装货。鲁大得意地说:“焦化厂的行情现在也暴涨了,我们这个焦化厂现在值一千四五百万。”

在焦化厂鲁大没有停车,开车转了一圈对我说:“硅钙厂在对面山峁上,现在停产,就不去了吧。”我说:“听你的。”鲁大就又顺原路把我拉到了麟州城,把车开进了麟州最大的鹿城大酒店。

鲁大把车停好后说:“这里的饭菜贵了点,可是质量好,他娘的设备也好。”我说:“不应该说‘设备好,应该说‘设施、‘氛围好。”鲁大说:“‘设备、‘设施都一样,我们都是这样说的。”

鹿城大酒店很豪华,走廊里都铺着厚厚的红地毯。漂亮的服务员把我们引进“醉八仙”的雅间,拿出很精致的菜谱请我们点菜。我说:“老鲁,今天我请客,你点吧。”

鲁大豪爽地说:“这里的羊棒骨味道好极了,给来上三斤,其他的我不管了。”

我说:“再要瓶酒吧。”

鲁大说:“那就来一瓶我们麟州出的瓷瓶绿洲酒,喝惯了,比茅台还够劲。”

我又点了个“清炖鱼”、“红油猪耳”和“烧豆腐”,要了个“肚丝汤”,鲁大吃馒头,我吃米饭。

饭还没有上来,鲁大眨了眨眼,神秘地说:“高老板,干脆再加两个菜,我给你认识个人。”我说:“没问题,你点吧。”鲁大叫来服务员,又添了“醋熘洋芋丝”、“烧茄子”。说那个人爱吃这两样菜,然后用手机联系。从手机中听见那人是个女的。

饭菜上来了,那人还没来,鲁大用手机催,不好意思地说:“他娘的,让吃饭都扭扭捏捏,再等两分钟,到酒店门口了。”

一会儿,雅间的门开了,进来一位穿着时尚,留着披肩长发,很清纯很秀丽皮肤白皙的女孩。鲁大介绍说女孩叫王秋菊,22岁,今年大专毕业。并说他在麟州城里买了套房子,整套家具,配了电脑,空调,让她吃住在那里,月工资5000元,是他的私人秘书。我说:“老鲁啊,你真不简单,都配上私人秘书了!”鲁大说:“我不识几个字,现在办企业有时要写写画画,他娘的,我干脆用一个文化人!”我问女娃忙不忙,女娃羞涩地笑着说:“不太忙,上班一个多月了,还没写什么。”鲁大得意地笑着说:“他娘的,没让你写什么,你不会写小说、散文、诗歌?高老板是文武双全,你以后多向他学习。”女娃用敬重的目光看着鲁大,点着头,不断地“唉”、“唉”着,诚恳地对我说:“高老板,以后请多帮助。”鲁大有点殷勤地指着“烧茄子”和“醋熘洋芋丝”对女娃说:“这两样菜是专为你要的。”女娃腼腆地笑着看了看我说:“真不好意思。”碰了杯酒后,女娃的脸就红了,说她没有饮过酒,鲁大给她要了桶“蒙牛酸乳”。吃饭的过程中我和鲁大碰杯,猜拳,女娃很本分地吃菜,不时给我们添酒,偶尔说一句很得体,很幽默的话。我心里说,这是个好女娃,不知鲁大准备给他哪个儿子说媳妇?鲁大酒量不行,一会要和我谈煤矿的事,我俩喝了三四两酒后,就开始用饭。鲁大吃相很难看,啃羊棒骨的时候,腮帮子鼓得圆圆的,眼睛珠子瞪得老大,满嘴流油,惹得女娃不时瞅着鲁大笑。鲁大玩笑地举着两只带着塑料手套的油手,做着恐吓状说女娃:“你再笑,你再笑,你再笑我连你也他娘的一口吃掉!”女娃还是笑。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饭毕,女娃走了以后,鲁大问我这女娃怎样?我说挺有气质的,不知你要给哪个儿子当媳妇?鲁大眯着眼很正经地说:“我的三个儿子都成就了,找的都是农村姑娘。这是个洋学生,我想包她当‘二奶。”我说:“老鲁啊,你不是有几个老情人吗?这女娃比你的小儿子还小,你这是作孽啊!你就积点德吧!”鲁大说:“老牛都想吃嫩草草,他娘的我就再赶一次时髦吧。”我苦笑着说:“老鲁,不能胡来,不敢往下弄乱子。”鲁大张狂地说:“哪能呢?他娘的给她一百万,再配辆小车,她愿意就来,不愿意拉倒,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像这样的女娃到处都是。”看来鲁大是一心一意要包这个“二奶”了,我心里想,狗改不了吃屎,鲁大有钱了,老毛病犯得更厉害了。我诚恳地对鲁大说:“老鲁,你现在是煤老板,经过的事多了,吃过不少亏,什么也懂,我就不说了,说说要和我商量的事!”

鲁大说:石尖咀煤矿原来是四股份,他和其他两股商量好准备把另外一股挤出去重新扩股。

我问:“扩股,如何扩?”

鲁大说:“当时买石尖嘴煤矿的时候他娘的四股份总共出了一千八百万,每股四百五十万。现在煤矿打价为两千八百万,要给挤出去的那个股东退七百万,你入三百万也行,四百万也行,都在我名下。”

我说:“老鲁,你把这煤矿的情况给我说说。”

鲁大说:“煤矿的块煤都叫河北一个厂家拉走了,场地上堆的面煤大概能卖两百多万,外面欠账一百万,去年煤矿出了个事故死了个人,巷道里也要加固,这些费用大概得五十万。扩股说是两千八百万,他娘的实际是两千五百五十万。你如果想入股就十天之内把钱准备好,接到我电话三天之内交款。”

我问:“现在煤炭行情这么好,为啥场地上还有两百万的面煤卖不了?”

鲁大说:“煤层厚度是四米二,底层的两米跟顶层的一米不让采,让采的是中间的一米二。在中层跟顶层之间有层石头,一放炮他娘的石头就下来了,进了面煤里边,所以不好卖。不过府谷电厂的厂长是我的同学,我们谈好了,鲁家村煤矿的面煤都卖给他们,价格也可以。我他娘的准备拉一车鲁家村的面煤,夹一车石尖咀的面煤,估计在半个月之内就给电厂送煤。”

我说:“老鲁,你估计几年能收回投资?”

鲁大说:“快了三年,慢了五年。”又压低声音说:“到年底煤炭涨价了他娘的有人出价咱就卖了。”

我说:“老鲁,三百万,五百万我是有的,不过都在生意上压着,要往出抽得几个月,你看能不能你当保人,我在永固乡信用联社贷上一百万,我再准备点,入在你名下。”

鲁大说:“永固乡联社的款要我们当地人贷,不给外地人放。”

我说:“那就我当保人,你替我贷上一百万。反正在你名下……”

鲁大想了想,说:“行,他娘的就你当保人,我给你贷一百万。不过贷一百万还要上面审批,最少得半个月时间,你要把钱先入进来,款贷下了再还给你。”

我说:“行,到时候给我打电话。”

这顿饭是我请的,总共不到三百,还剩半瓶酒,我说老鲁你拿着吧,晚上喝。他说行。这顿饭我请得心甘情愿,鲁大不但照顾我在他名下入股,而且还帮我贷一百万款。

我心里想,鲁大啊鲁大,你真够意思。

过了十来天,鲁大的电话来了,说事情定下来了,问我准备入多少。我说入多少还不一定,资金相当紧张,事情过后还得他帮我把一百万贷出来。鲁大说那你三天后准备交款,如果不想入股,最迟明天晚上给他打电话,就这样说定了。

我在麟州还有个姓王的从湖北来的朋友,是个大学生,很有本事。在麟州跟别人合伙开了个焦化厂,又开了个信息部,刚把焦化厂卖了,三年净赚了五百万。我俩半月前也曾准备合伙做生意,我在电话中把石尖咀煤矿的事情告诉了他,让他帮忙考察一下。

晚上我的王姓朋友把电话打来了,说他装作买煤的客户到石尖咀煤矿考察过了,并和厂长,副厂长就煤矿和煤质等问题做了座谈,又跟几个矿上的工人聊了聊。回城后又请教了几位煤矿老板,最后劝我不要投资,说如果投资了,五年也收不回成本。

王姓朋友说:石尖咀煤矿的井田比较大,但是煤层薄,中间有石头,放炮后石头就掉到面煤里了,所以面煤不好卖,如果雇人从面煤里把石头拣出来,增加的成本很大。最根本的问题是好煤矿开采出来的一吨煤,其中块煤和碎煤占60%—70%,而面煤占40%—30%。但是石尖咀煤矿因为煤质的问题,每开采一吨煤,块煤和碎煤占40%—30%,面煤占60—70%,因为块煤的价格每吨比面煤平均贵60元,所以石尖咀煤矿的效益就比较低了。这样的情况下,如果管理得好还可以赚点钱,管理不好还要倒贴钱,去年他们就赔了80万。

王姓朋友很负责地把情况都摸清楚了,鲁大也没有骗我,但他给我介绍石尖咀煤矿的情况时,却隐瞒了些事实。

我把鲁大的账也算清了。他心里很明白,石尖咀煤矿没什么大前途。去年他们四大股用一千八百万买的石尖咀煤矿,现在扩股把煤矿价格提高到了两千八百万,净赚一千万,鲁大现在要把他的股都卖掉,除了能收回成本还能净赚两百五十万,这何乐而不为?而且买股的人还在他名下,他一分钱不出还是大股东,而我花了几百万什么也管不着,买个麻烦。

鲁大虽然帮我贷款,可是这一百万现款还是让他提走了,他知道我欠不了他的账。鲁大把算盘打得够精了。

当天晚上,我给鲁大打电话,说:“大儿子,二儿子跟老婆都反对投资煤矿,这事做不成了。”

鲁大在电话里半天没有吭声,最后说了句:“那好吧!”电话就挂了。

后来听说鲁大把他在尖石嘴煤矿的股份都转让出去了,又贷了一千万,半年前跟另外两人合伙,在新疆用五千万买了个大煤矿。最近分红利,一块钱分了四毛钱。据说这个煤矿现在有人给价一亿两千万了,还不卖。又听说王秋菊这女娃到底让鲁大包养成了“二奶”,还生了个儿子。鲁大的老婆带着二个女儿和三个儿子整天找鲁大“算账”,闹腾着要和鲁大离婚分家产,鲁大不离,也不分家产。他说:“你当你的大老婆,我讨个小老婆有什么关系,他娘的老子有的是钱!”鲁大的老婆把他没办法,和儿子女儿女婿们到麟州把王秋菊的家抄了,并把王秋菊打成重伤,现在还在榆二院躺着。王秋菊这女娃在麟州是住不成了,鲁大的老婆说:“这‘狐狸精来麟州一次,就往死揍一顿。”

鲁大现在很烦恼,心上很麻烦。他说:“他娘的,这算啥球事!”

责任编辑:马小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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