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的妗子
2014-06-05郭旭峰
郭旭峰
大妗子病了,是突发性支气管炎的那种,很顽固,从春节前到现在反反复复,一见凉气就咳嗽得厉害。接到表哥电话,我急忙驱车去乡里接她进城看病,妗子正在床上盖着被子蜷缩一团,一刻不停地咳,仿佛要把一个冬天的难受吐出来。
我怪她:“妗子,都病成这样了,你咋不早点打电话给我们?”妗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早几天在村里诊所取了药,也不见好,再说我走了,你大舅咋办?”
早年,我父母在乡下教书,一到寒暑假我准回到大舅家玩,整天和一群老表们爬墙头捉迷藏,把家里弄得百般凌乱千般凋零,只要有我在,众老表们就能免于大人们一顿责打,妗子大不了假装生气嚷上一句:“鳖娃儿们三天不挨打就上房子揭瓦,都给我爬出去割草去!”说是割草,纯粹是拿个篮子瞎充数,换个地方再一刻不停地闹腾,去桑园摘紫红的桑葚,一猛子扎进北汝河的清澈里洗澡嬉戏,在柔软的麦秸垛上打马车轱辘,累了躺在桐树阔大的绿荫下酣然入梦,梦见自己变作小鸟在飞,落在冬天的雪上,落在夏天的麦场啄麦子……隐约中听见村子里传来妗子悠长的呼唤声:“胖孩儿——回来吃饭了……”我们慌乱地穿上盖在脸上的裤衩,猴子般一阵风窜回家,端起妗子早已挑好的蒜面条,浇上蒜汁儿,吸吸溜溜瞬间见了底。农村生活紧巴,妗子对我这个胖孩儿照顾得格外细心,家里有好吃的总是先紧着我,怕我这个小胖子饿瘦了。在乡亲面前她很是骄傲,开口闭口就数她这个外甥儿好,眼里光彩闪闪。一次午饭后我卷个玉米面烙馍出来,咬了一口不对胃口,看看四下没有人,一猫腰塞到邻居家的墙缝里,抹下嘴跑疯去了。晚上点灯喝汤时分,我一眼瞅见跟前的馍框里放着一卷咬了一口的烙馍,正冲着我诉说那个不咋光彩的小秘密。我赶紧拿起来握在手里,偷偷瞄一眼妗子,妗子看都不看我一眼,若无其事对着大家说:“过去呀,家里没啥吃,你姥爷的爷就是没吃的,眼巴巴给饿死了……”我脸一红,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第一次吃出了玉米面烙馍原来是这么地香甜。
把妗子搀扶进车里,带上衣物,要走了,妗子转过身对大舅说:“我跟胖孩儿去城里看看,没事了今黑儿就赶回来。”
哦,许多年了,妗子就一直这么叫着我的乳名,一次次把我唤回到金子般的童年,回到过去黏稠浓郁的日子。
车外温度很高,是立春以来最热的天气,一路上我关紧车窗,我怕妗子喝进凉风,加重了病情。少顷,车厢里闷热起来,妗子咳嗽渐渐轻了许多。我的汗珠一点点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我没有搭理,开着车,缓缓行驶在春天的暖阳里。
我对妗子说:“你和我大舅以后不管有了啥病,不管刮风下雨,不管三更半夜,你都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们!”
妗子似乎听见了,似乎没听见,她的呼吸越来越均匀。
责任编辑: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