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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

2014-06-05吴曦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4年4期
关键词:黑塞大江萨特

吴曦

罗曼·罗兰 以苦难铸造欢乐

夕阳西下,深红色的城市犹如半圆形的火球燃烧着。亚尔彭群山的笑意正在天际消逝。索拉克特山上的拱门似乎在荒原上飘浮……此情此景,如同一个新生命正在极力挣脱开母体。年轻的罗曼·罗兰深埋心底的一颗炸弹被引爆了,灵感井喷而出。

1890年,罗曼·罗兰在这一天的日记中记下了这样一段文字:“此刻,一个模糊的面影顿时涌现。起先那前额从地下冒出,接着是双眼睛……”这是最初的生命胚芽。是一座大厦的第一块基石。许多年后,当罗曼·罗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时,就像一位母亲回想起受孕时的那一刻:“此刻,我又生活在那一瞬间了,我又确切地看到了使我精神得到新生的地点。从此它一直深深地渗透于我的思想中,即使在20多年后,当我最亲密的朋友、诗人亚尔方斯·德·夏多布里昂跟我一起在罗马,每次经过姜尼克仑山时,他就止步了,说:我看见了约翰·克利斯朵夫……”

姜尼克仑,神奇的山,一个艺术生命的诞生地。

艺术,创造,生命的交响。

这是那序曲开始的几声和弦,之后完成的交响乐则是跟随约翰·克利斯朵夫的生命一起成长——悲欢离合、是非曲直、得意失意……如同高低轻重的各种音调,错综交织成旋律的洪流。

罗曼·罗兰,这位酷爱文学也酷爱音乐的作家,把音乐与文学糅合成一种独特的文本。他把音乐的画面植入于文字的王国,文字又为音乐开掘出一条长河。

生命之河啊!既流淌着文学,又流淌着音乐。有交响乐般的乐思、情绪和节奏,更有一种穿越时空的神韵与不断上升的力量。

正是这种力量,支撑起一个庞大的体系,锻造了一个精神符号——约翰·克利斯朵夫。他以鹰隼般的锐眼和矫健的身姿,翔舞在宇宙之间。音乐是他呼吸的空气,是他生息的天地。痛苦与欢乐交织,心与心的较量,自我与自我的博弈。他让我们明白,人类的真正对手不是别人正是人类自己。战胜自己比战胜他人更能彰显生命的韧性。因为天才是要用生命力的强度来测量的。约翰·克利斯朵夫的意义就在于既征服外在世界,更征服自我的内在心灵。

作为精神符号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在一次次的精神历险中,完成了对生命的思考与追问,也奠定了《约翰·克利斯朵夫》这阕大交响乐的基调——生命的意义在于用苦难铸造欢乐。

震撼人心的旋律,留给我们的启悟也许永远在心间萦绕——唯有创造的生灵才是生灵,其余的都是与生命无关而在地下飘浮的影子。创造,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总是脱离躯壳的樊笼,卷入生命的旋风,与日月同在,也与罗曼·罗兰同在。这个时候的罗曼·罗兰已经与约翰·克利斯朵夫融为一体、合二为一了。他们所渴望的心灵的平静和精神的和谐,不正是所有交响乐最后的音符与最终的指归吗?

赫尔曼·黑塞 穿行在“魔术”世界

又是一只狼。一只荒原狼。世界作家中怎么会有这么多“狼”呢?血性和力度是不是作家与作品应有的生命元素呢?

比之杰克·伦敦,赫尔曼·黑塞的狼性更多是潜在的,是在骨子里而不是在形体与气度上。这是一种隐性的狂野,他把自己隐藏得太深了,乃至于常被人误读为“德国浪漫派最后一位骑士”。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只狼。为追逐猎物不停地狂奔,这是与生俱来的生命冲动。然而黑塞则恰恰相反,他似乎成了被狼追逐的猎物,一辈子都在逃离。逃离学校、家庭、婚姻、城市,甚至母国。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危机四伏的荒原。他所渴望和向往的,是那与世隔绝的乡村,那里的鸡舍和森林,集市和酒店,主教住的大街,卖皮货的胡同,草地上的小路……散发着气息,让黑塞心醉神迷。

但是,事情往往并非如他所愿,命运并不眷顾于他。他似乎被一种莫名的气场所包围,一种反向的力始终拽扯着他。他深陷悖论的怪圈,每一次的逃离都与“狼”靠得更近了。无法逃离的荒原啊,如同一个巨大的魔术场,他时而变成狼,时而变成人。时而追逐,时而逃离。

虚幻的迷狂。他在魔术世界里飞奔穿越。

“现实是从来不充足的,魔术是必要的。”当我们解读黑塞这句话时,我们读出了他内心深处的丝丝忧伤和他对魔术的独特解读。他在一篇题为《魔术师的童年》的回忆中,把自己青少年时期所受的各种教育和经历,加上自己对生活和自然的幻想,归结为一种对自己有巨大影响的无与伦比的魔力。他因此坦言自己从小渴望成为一名魔术师。

如他所愿,他后来所从事的正是魔术的艺术,或者说是艺术的魔术。他是一位文字魔术师。他让文字变得气象万千,风情万种。文字在他手上有了质感、气味、温度和张力,或柔滑,或坚挺,或锐利,还有狂野与血性,虚幻与迷茫。

狼、魔术,是黑塞那部被托马斯·曼誉为“德国的《尤利西斯》”的鸿篇巨著《荒原狼》的两个关键词。黑塞的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魔术剧场。在这剧场里,几乎每一个人都试图摆脱狼的追逐成为驯狼者,结果却被狼所驯,成为走逃无路的狼。

生存的悖谬。当人们忍受着生存的两极分裂带来的心灵上的痛苦,在道德与人生、理智与情感,社会与个人间徘徊时,唯一的选择就是为寻求两者的和谐、统一而苦苦挣扎。挣扎的结果是,或沉沦毁灭,或化蛹成蝶。

黑塞的文字有着强烈的自传色彩,作品中几乎所有情节都是他内心的挣扎——既狂野又孤独。人物也是他自我心灵中的原型。矛盾、迷狂与绝望,促使黑塞从东方文化和哲学中寻找解救的出路。晚年,他醉心佛陀与老庄哲学。老子“弱之胜强,柔之胜刚”的儆谕,让他的狼性深深植入骨血和神韵之中,这有黑塞的夫子自道为证,“老子多年来带给我极大的智慧和安慰,道这个字对我意味着全部的生活真谛”。

《荒原狼》,让我们记住了赫尔曼·黑塞,记住了这位1946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托马斯·曼 书写中解码神话

当托马斯·曼把赫尔曼·黑塞的《荒原狼》称作“德国的《尤利西斯》”时,我们似乎想到了“异构同质”这个词。想到了一位资深的品酒师面对两种风格迥异的名酒时,脸上露出的那种神秘、诡异的表情,还有按捺不住的冲动与兴奋。似乎在说:“这酒太烈了,让人六神无主。”

其实托马斯·曼喜欢的正是这种烈,烈到无所适从,神经错位。

同是痴迷于灵魂探险的作家,托马斯·曼与乔伊斯和黑塞在精神气质上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同样醉心书写中的精神分析。他们都认为“人是病态的动物”。因为人一来到世上,就与上帝签订了契约,按照神的旨意在自然与心灵、人性与兽性的两极分裂中承受着痛苦的煎熬。于是,心灵疗治便成了人的毕生旅行。

对潜意识在创作中所产生的神奇效应,托马斯·曼同样深信不疑:“不止一次了,而且是在许多地方,我都在自己的灵魂深处供认了甚至在我年轻时就留给我的那种支离破碎的印象。”他笔下的人物,几乎都是生活在这种童年心态的幻想中,一如刚从幽深之处出现,来到亮光中的演员,在幻觉中扮演的角色那样,按照潜意识中的自我模式来表现自己。每个人其实都是梦幻中的那个秘而不宣的剧场经理。

托马斯·曼从他笔下的人物中,进一步洞悉了人格分裂所带来的罪恶感。他发现梦幻中存在于其中的每样东西都是从自我身上发出来的。正是我们自己导致了似乎出现在我们身上的那些情形——病态的堕落、意外的事件以及自我惩罚的冲动。

与乔伊斯和黑塞不同的是,书写中的托马斯·曼最终走进了神话世界。神话成了他解构现实、图解历史的密码。他袒露了痴迷神话的深层心理:“精神分析对神话有着天生的兴趣,正如一切创造性写作对精神分析有着天生的兴趣那样,它渗入到个人灵魂的童年,同时也渗入到整个人类的童年,渗入到原始状态和神话状态。”

托马斯·曼比任何人都清楚神话与精神分析、与创作乃至生活的神秘、微妙的关系,否则就不会把最后的书写交付给神话,并与神话结盟,达成某种默契。他一再声称,生活与神话有关,并且会求助于神话。又是他从自我生命的体验中洞穿了生活的本真,让我们明白了所谓生活就是先后相继,就是迈着他人的步子运动,就是一种身份的证明。生活只有通过神话,通过与过去的关系,才能认可自己是真实的,才能找到自我意识。神话,在托马斯·曼的书写中,是以隐性存在的,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如是一股气韵在体内游走,好比四处游荡的幽灵。一缕幽魂在盘旋,首尾相接,环环相扣。然后是反转,解脱。与人物,与故事,与情节。千丝万缕,牵牵扯扯,经纬交织成一张网,网住了时间,也网住了梦幻。那些神秘的东西,成了漏网之鱼,纷纷浮出水面,于是复活了神性。

从虚拟的神话,到对神话的演绎,再到神话的植入,托马斯·曼试图解开“生活过的生活”还是“生活过的神话”这个结。他那部被称作神话小说的《约瑟夫和他的兄弟们》就是直接取材于《圣经·旧约》中约瑟夫的故事。但它悬疑的意义不仅不能为其解扣、松绑,反而把结拉得更紧了……

萨特 征服是一场战争

我曾经说过,萨特和波伏瓦是叙述中彼此无法绕过的话题,提起一方必定会带出另一方,想要回避都不可能。

但是今天我却要绕过波伏瓦说说萨特,看看没有波伏瓦的萨特是怎样的一个萨特。

萨特出生在巴黎一个海军军官家庭。1929年起在一所中学任教,默默无闻地当了十年中学教师。是二战调转了萨特的人生罗盘,发动了一场“自己的战争”。

1939年9月,德国袭击了波兰,法国遵守合约向德国宣战。萨特应征加入了陆军炮兵司令部的气象小队,负责放热气球测定风向。他的班长,一位数学教授是这样评价当时的萨特的:“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从军事上看,他对我们毫无用处。”但萨特明白他的用处在另一个战场上。

天生就是个自命不凡的萨特,很早就为自己立下了人生目标——成为斯宾诺莎和司汤达。也就是说,既要成为一个一流的哲学家,又要成为一个一流的文学家。

在气象队里,他除了放几只无用的气球和办理一点电话事务外,就是书写。每天伏案十到十二个小时,令他的战友们惊诧莫名,他是不是疯了,都在涂画些什么呀?

他们不知道萨特究竟在干些什么。只有萨特心里明白,他必须在这场烂掉的战争中调整自己,必须从中有所作为。他相信文字的力量,相信文字对生活对人生的重大影响。当德军发动进攻,防线崩溃,萨特成了战俘后,他依然不停地涂涂写写。他决然不顾人们的讥讽和挖苦,继续写他的小说和戏剧。他知道他的处境代表着人类基本处境,存在先于本质。战争逮住了萨特,而萨特得发动他自己的战争。在历史的高压下他顿悟了这一点。

萨特的“战争”,就是涂涂画画的那十五册笔记。虽然后来只留下六册,但成书后也厚达600页之多了。他潜心寻找自己的创作素材,将一切都变成文字和理论练习:战友的活动、自己的猎艳故事、同所读过的书籍的争执、传记式的说明、小说的梗概、剧情的构思以及他的首部哲学巨著《存在与虚无》的最早提纲的雏形……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一锅大杂烩。然而萨特并不在意这些,他在意的只是不停地书写。因为书写是一种征服,是一场战争,征服他人也征服自己。他将自己跟过去的生活中的一切完全隔绝,并从过去的腐殖土壤上开出一朵未来的花蕾。

人不完全属于他自身。人的存在并不是按照某种事先设计好的路线而规划的。人应当“自由地”做自己生活的主人,以自己的行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正是以这样一种理念,萨特在每一个历史转折的关头都紧紧把握住自己命运的罗盘,且又让所遭遇的一切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古往今来从未出现过的两面神:没有一个哲学家像他那样在文学海洋中游弋; 也没有一个文学家像他那样大举进行哲学操练。人们无法想象,逻辑思辨和形象推演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又是如何在同一支羽毛笔下毫无障碍地、非常清晰地表现出来的呢?

但有一点非常明确,每当萨特看到一张白纸就会萌发在上面写点什么的强烈欲望。与许多人把书写看成是一种苦役不同,萨特把书写当作一种乐趣,一种需要,一场战争和一种人生的基本支撑。

在巴黎被德军占领期间,萨特大都在一家咖啡馆里,疯狂地写剧本、长篇小说和哲学著作。每天早上9点到咖啡馆,直至中午出去吃饭和休息,下午两点又回咖啡馆继续写作到晚上8点。每一次书写都是一次征服,一次残酷的自我较量,向过去更向当下的自我开战。战争是没有硝烟和枪炮声的,有的只是死一样的沉寂。内心狼烟四起,灵魂在无声地颤抖,那是寒冷的极地。

“书写的那个冬天极冷,咖啡馆的老板布巴尔先生却有办法弄到烟草和取暖的煤。于是萨特每天在那儿写作,裹着一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鲜橙色的人造皮毛外套,虽然又难看又不合身,却很暖和。他总是先喝下一杯奶茶,然后拿出钢笔和墨水瓶,连续写上4个小时,很少从稿纸上抬起头来,就像一个裹着毛皮的小墨水瓶。”波伏瓦这样描述萨特。

又是波伏瓦。

该死的波伏瓦。

永远绕不过的波伏瓦。

聂鲁达 三只耳朵听涛声

他比别人多一只耳朵。

聂鲁达的“聂”字就是三只耳朵。

他用三只耳朵谛听世间的一切声音。那大地的搏动,草木的诉说,风儿的呢喃,还有心灵的吟唱……他尤其喜欢听大海的涛声,涛声里,有如泣如诉的温婉; 摧枯拉朽的气势; 震撼灵魂的力量。如同倾听自己血液的流淌,心脏的跳动和生命的呐喊。

他一生中居住的地方,大部分在海边。当他第一次面对大海时,那雪白的巨浪如同宇宙搏动般的心脏轰鸣让他深深震撼。

那威势和气质与他的性格正好契合。他的生命中时时有一种奔涌而出的激情。他曾经形容自己的诗和生命,就像美洲的一条河,或智利南方的一道湍流,浩浩荡荡奔向出海口,与狂涛巨浪融为一体。

一片汪洋环绕岛屿

这是怎样的大海啊

汹涌不休

说“是”,接而“不”,一遍又一遍

重复着“不”,它忧郁地说“是”

却咆哮着

重复说“不”

永无止息

……

这是聂鲁达的《致大海》,是诗人眼中的大海,耳中的大海,心中的大海。他比任何诗人都了解大海,懂得大海。大海似乎就是他身体的某个部分,他似乎就是大海,大海就是他。大海的巨浪与涛声就是他内心激情的奔涌和生命的飞扬。他喜欢跟大海有关的一切——船、海螺、贝壳、船首雕像图……这也是他最珍爱的收藏。他的家称得上是一个小海洋博物馆。他常常从写作中抬起头来,望着身边的收藏,望着窗外的大海陷入深深的沉思,思绪随着海浪与涛声在诗歌的天国里翔舞。

大海载着诗人去远方——拉美、亚洲、欧洲乃至全世界。是大海把诗人推向一个更加广阔的彼岸,让诗歌的触角有了无限延伸的可能。他曾感慨地坦言,“对诗人而言,所有的道路都是开放的,诗人不应该给自己封闭任何一条道路,也不应该让任何人在他面前堵塞住任何一条道路。”

他有着大海一样的个性,从不掩饰自己的喜好和爱憎,优点与缺点同样突出——既海纳百川,又任意吞吐。他的诗气势磅礴、感情充沛、节奏狂放,呈现着巨大的包容。既继承了西班牙民族诗歌的传统,又接受了波德莱尔等法国现代派诗歌的影响; 既吸纳了智利民族诗歌的特点,又从惠特曼的创作中找到自己最倾心的形式。他将个人的主体意识尽情展现,自我在诗中无所不在。

他时而激情喷涌,释放着巨大的能量,一如烟与火凝成的花朵; 时而内敛矜持,带着忧伤,带着根须、泥土、阳光、芬芳,甚至智利南方的森林。他的诗歌语言有着连续的明喻,梦幻般的暗喻和急迫的半口语、半正式的韵律……正是对世间万物内在生命的透彻体察和对人生苦乐本质的深度感悟,才赋予了聂鲁达诗歌更丰富的质地和更繁复的色泽。在他的诗歌世界中,我们看到了“孤独与声援,情感与行为,个人的苦衷与人类的私情,以及造化的暗示”。瑞典皇家文学院授予聂鲁达诺贝尔文学奖的理由是,“因为他的诗作具有自然力般的作用,复苏了一个大陆的命运与梦想。”这是大地与人的心灵对诗人的奉献。诗人的生命与诗,是由智利南方大地上的雨水、泥土、孤寂以及芳香孕育和滋润而成的。

还有大海。大海的涛声。

大海是诗人生命不可或缺的。也是诗歌不可或缺的。

有人称聂鲁达是大海的儿子,这有传记《聂鲁达——大海的儿子》为证。

1957年,当聂鲁达第三次踏访中国时,得知自己的中文译名中的“聂”字是由三只耳朵组成的,顿时兴高采烈地说:“我有三只耳朵,第三只耳朵专门用来倾听大海的声音。”

大江健三郎 出自森林的生命

仅凭他对莫言的推崇和厚爱,我们就应该感谢他——大江健三郎,这位年逾古稀的日本老人,心中始终亮着一盏东方文化之灯。他对中国有着特殊的好感。他多次造访中国,脚板亲吻着中国土地。他与莫言是莫逆之交,他看重莫言作品中的本土意识和世界视野,其实,这正是大江文字所呈现的状态。他说他文学的基本形式是呼唤,人类的根源就在于呼唤。呼唤沉睡的心灵,呼唤人性的回归,呼唤即将冰冻的大地。

如同名字和出生一样,他像一条从森林峡谷间流泻出来的大江,带着对远方的深深期待。远方对大江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主题,正是这“重要主题”引诱着他走出大濑这个森林峡谷间的村庄,去追寻从幽深之处传来的那一声声呼唤。母亲对他说:“孩子,去吧,这条路通向世界。”

那些裸露在世界表象的触目惊心的东西让大江深深震撼。在这里,他发现了人类的劣根性; 发现了人类面对光怪陆离时的困惑与无奈; 发现了人类在不断追问世界的存在是真实还是梦幻,人活着是现实还是在虚构中渐渐死去。

“死”这个东西就这样刺激着大江的神经,并与自己残疾的儿子连同核危害问题纠结在一起,深深地渗透进大江的意识中,如同一把利器植入在他的体内,时时让他感到疼痛。这种强烈的撕裂和巨大的冲撞,迫使大江不断地思考“死”这个东西,并将这种生活态度自觉不自觉地与文学书写相重合。

不断地书写死,由此而书写生,从而揭示了死之前的人类的存在。在大江心目中,死是象征着重大意义的回归。他试图在人类精神的废墟上,搭建一座超度亡灵的祭坛。他的创作,总有一种追根溯源的彻底性,即在书写隔得很远的事物的同时,又从世界的整体回来了。

这就是大江,那个对最为重要的“死”盯住不放的大江。

现实、虚构、神话,冲突、并存、融合。大江健三郎在把现实引入小说的同时,又致力于非现实性的虚构,并用虚构来渲染现实,而不是用现实来使虚构成为某种真实,两者既截然分明,又随意重叠。大江的世界,是一个把现实和神话紧密凝缩在一起的想象世界。

出生在森林之中的大江,对森林和神话情有独钟。他反复书写森林中的神话,以此来强化相比神话时代而显得贫乏的现代社会的神性。在那丰富、独特的想象世界里,在那以森林为舞台的小说创作中,大江融入了大量日本文学传统的想象力和日本神话的象征性,把现实中的神话意义剥离开来。

大江如此独具艺术个性的手法,是否在印证英国诗人布莱克“出自森林的是生命,回归森林的则是完成了的死亡”的隐语呢?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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