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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里森《秀拉》中的人名寓意及原型解读

2014-05-19唐静静李慧芬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秀拉神话

唐静静 李慧芬

摘 要:美国黑人女作家托妮·莫里森熟稔《圣经》和古希腊罗马神话,精通神话叙事艺术,她的多部作品均运用人物的姓名,反映他们的个性,暗示他们的命运,使人物姓名成为表现主题的工具、解读作品的扣结。在《秀拉》中,通过赋予人物名字深刻寓意,运用神话原型批评来凸显主题,表现美国黑人的自我意识和文化归属意识。因此,从神话—原型批评的视角来解读《秀拉》这部小说中各人物形象的生命历程,有助于读者更好地把握人物的精神本质以及作品所蕴含的多重寓意。

关键词:《秀拉》;人名寓意;神话—原型批评

中图分类号:I109.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7836(2014)03-0122-03

姓名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叫作玫瑰的这一种花,要是换了个名字,它的香味还是同样的芬芳。”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朱丽叶这样对罗密欧说。自古以来,诸如“名声显赫”、“人过留名,燕过留声”、“名扬四海”、“闻名遐迩”等这样关于姓名方面的形容词数不胜数。姓名就是一个人的化身及力量的象征,它不仅是一个人的代表符号和称谓,而且也是一种文化载体,不同文化中的姓名实际上常传达着不同的文化信息。正因为如此,以传承文化为己任的作家们往往对作品中的人物进行特殊命名,借此赋予作品多重的寓意。如我国近代作家鲁迅、美国浪漫主义作家梅尔维尔和英国散文作家班杨均偏好运用这一创作技巧,在揭示作品中人物命运和性格的同时,使作品更具张力。由此可见,人物姓名是我们理解小说的一个独特视角。

美国著名的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曾表示,“黑人原本相信他们死后要凭姓名同祖先取得联系。”[1]126莫里森主张,对姓名的执着和维护体现了非洲文化对人性的尊重、对个体价值的承认,这正像她所说的那样:“如果你来自非洲,失去了自己的名字,麻烦就大了,因为你失去的不仅仅是你的名字,还有你的家庭,你的种族。如果你失去了名字,死后如何与你的祖辈联系呢?那才是巨大的心灵创伤。”[2]174因此,莫里森非常重视对小说人物的命名。如《最蓝的眼睛》中那个父母争吵不断、父亲强暴亲生女儿、母亲为使白人孩子高兴而打自己的骨肉的凄凄厉厉、无一丝一毫爱意和温暖的家庭被冠以了一个温馨而又浪漫的姓,Breedlove (“滋生爱”);《所罗门之歌》中主人公的姓,“戴得”—死亡(Dead)也是种族歧视的历史见证;《爵士乐》中那个在丈夫情人葬礼上用刀划破死者脸的女子之所以被叫作Violet,并不是因为该词指紫罗兰花,而是因为它同“violent”(“狂暴的”)音形相近,为人们因她的行为称她为Violent埋下伏笔。这些特殊名字不仅揭示了黑人女性和命运抗争、寻求自我、发掘自我的认真精神,也帮助了我们对小说的深刻内涵进行挖掘。

为了更好地展示人物命运和小说主题,熟稔西方文化的莫里森还经常借助神话原型对小说中的主要人物进行特殊命名。神话——原型批评由瑞士著名心理学家荣格所创,是现代西方文学批评史上一个具有重要影响的批评学派。按照该批评学派的代表人物诺斯洛普·弗莱(Northrop Frye)的观点,神话是文学的结构因素,文学是“移位”的神话,神的诞生、历险、胜利、受难、死亡乃至复活,包含了文学的一切故事[3]。莫里森受过系统的西方文化教育, 熟稔《圣经》、古希腊罗马神话,在创作中常自觉或不自觉地采用一系列具有象征意义的神话原型。莫里森借用《圣经》人物名字的现象已为很多人注意。她自己曾解释说这是为表现美国黑人对《圣经》的尊重和巧妙利用[1]35。在她的第二部小说《秀拉》中,那些极富寓意姓名的人物故事和命运就包含着丰富的神话因素。

秀拉的全名为Sula Mae Peace,胡允恒先生在为《秀拉》译本作序时,认为其名字的含义是“秀拉可以安息了”[4]6。在非洲的语言中,“秀拉”有诸多不同的含义:恐惧;逃跑;用棍戳、刺;由好变坏;受挫;精神上的失败;被战胜;由于害怕而无法动弹;不知所措。从其名字我们不难看出莫里森一开始就为主人公秀拉坎坷不平的一生埋下伏笔。小说中人物生活的背景,也同主人公秀拉的名字一样,“底层”(the Bottom)亦颇具寓意。这是俄亥俄州梅德林市的一个黑人社区,“底层”的名字弥漫着当地白人对黑人区的冷漠与歧视。在小说序言式的第一章结束时,作者这样解释这个高踞在山顶上却被称作“底层”的缘由:“一个玩笑。一个拿黑鬼开心的玩笑”[4]5。原来这是因为当年一个白人农场主答应过他的一个黑奴,如果他能干好一件难办的活计,就许他自由并给他一片谷地。黑奴完成了任务,主人便给了他自由,但舍不得给他肥沃谷地,便想将一块“底层”的土地给黑奴。黑奴不解,问道:“可是那是在高高的山顶上啊。”主人答道,“可是当上帝往下看的时候,就是低地啦。所以我们才这么叫啊。那是天堂的底层——有着最好的土地呢”[4]6。小说在这样一个黑白颠倒的社会背景下展开,其寓意不言而喻。

在白人的圣经里,上帝是白人,黑人是撒旦,是毒蛇。在外表上,秀拉显示了她与撒旦的某种联系:她脸上长着一个蛇形胎记。撒旦是圣经中的恶魔(或称魔鬼撒旦),反叛耶和华的堕落天使(Fallen Angels)。他曾经是上帝座前的六翼天使,负责在人间放置诱惑,后来他堕落成为魔鬼,被看作与光明力量相对的邪恶、黑暗之源。圣经对撒旦的性格有以下三方面的解释:其一,撒旦是有智慧的,他有计划;他的作为充满诡诈[5]11。其欺诈的作为,证明他能够思想,又能够做一连串的计,可以欺骗人[5]9。他熟悉圣经(欺骗的手法),更显明他的智慧[5]5-6。其二,撒旦是有感情的,他想提升自己,高过神的管治,这就证明了他有欲望[5]12-17。撒旦用诡计引诱初信者[5]6;他因为知道自己在地上时日无多,就极其气愤(希腊文thumon)[5]12。其三,撒旦也有意志,因为他企图引诱基督犯罪[5]3。撒旦希望像神,也正好反映出他的意志[5]13-14。在一般的文学作品中,撒旦这一原型象征着邪恶、诱惑,是上帝和人类的敌人。但是,出于撒旦敢于反抗权威、不畏强暴的叛逆精神,这一原型同时也成为历代许多文学大师们同情与赞美的对象,其中以弥尔顿的《失乐园》最负盛名。弥尔顿在他的《失乐园》中把撒旦描写成了一位敢于挑战上帝权威、具有自由意志和反叛精神的叛逆英雄。无疑,莫里森把撒旦反抗上帝这一神话故事中的“反叛”母题进行了“置换变形”,创造出了同样具有反叛精神的黑人女性秀拉。她冷冷地看着母亲在烈火中被烧死;她同最要好的朋友奈尔的丈夫睡觉;她去神圣的教堂却不穿内衣;她敢于挑战家中的“上帝”——她的外婆伊娃,她不听外婆要她结婚生子的劝告,大声宣布“我不想造就什么人,我只想造就我自己”,她毫无愧疚地把伊娃送到养老院而独占其家园;她尽可能多地与男人上床,其实只不过是为了从床笫之上寻找自己所要寻找的东西——悲惨可怜以及能深深体味到伤感的能力。乱交是白人文化的禁忌,可它却是黑人女性自救甚至复仇的手段。法国文艺理论家巴塔耶认为:“反叛比革命更加彻底。”邪恶对法律和秩序的反叛虽然不摧毁一种法律和秩序,但却将这种法律和秩序同它们所禁止的东西,即它们的反面对立起来,从而揭示出它们存在的真正原因[6]。秀拉不顾世俗规范的生活方式与社会群体发生了强烈的冲突,她的离经叛道把整个“底层”社区撕成了两半,成了“底层”社区中的“撒旦”。莫里森表面上是在描写秀拉的破坏性,而实质上却是在建构黑人妇女的解放首先脱离不了黑人民族文化这一理念,及其破坏也是一种摧枯拉朽促使“新旧交替”的力量这一哲理。endprint

《秀拉》中女家长Eva的名字套用的是《圣经》所述的人类始祖Eve(夏娃)的名字。这个“既是生命的赋予者,又是生命的剥夺者”[7]的女人身上还真有几分夏娃的影子:她既能在寒风刺骨的冬夜,刮尽家里仅剩的一点可以用来充饥的猪油、把它涂在手指上,将儿子抱到茅房为他抠秘结的大便,既可以拖着独腿从窗户跳出,试图去救被火烧身的女儿,又敢于在儿子误入歧途、萎靡不振时亲手把他烧死。在“木匠路七号”,Eva建造了巨大的家园,在这里莫里森“戏仿”了《圣经》中上帝用七天的时间创造整个世界的神话故事,不过她颠覆了男性主宰世界的模式,创造出上帝的女性版。从象征的层面上来看,她无疑是传统社会的“上帝”。然而,从本质上看,她依然是男权社会的代言人。她的男权思想正是秀拉和她冲突的根源所在,秀拉对她的反叛其实是对男权统治的蔑视和挑战。如《圣经》中说的那样,夏娃因受撒旦的诱惑食用智慧之果,被上帝赶出伊甸园。上帝为了惩罚她,不仅要她经受生孩子的剧痛,而且让她永远成为男人的附庸,依附男人,受男人的统治和支配。《秀拉》中,Eva在经济地位有所改善后,也并没有摆脱从属的地位。虽然主宰着“木匠路七号”院,但饱受婚姻的痛苦和无奈的她却时时刻刻地提醒年轻的黑人女性要爱男人,告诫“底层”的妇女要扮演好妻子的角色,伺候好她们的丈夫。从本质上看,她和上帝的观点一样,认为女人就应该为男人生儿育女,为了逃避责任,黑人男性可以离家出走,而黑人女性只能留在家里,背负起养儿育女的重任。这就是为什么当秀拉说,“我不想造就什么人,我只想造就我自己”[4]87的时候,夏娃责备她“自私”,并劝告秀拉要结婚生子,不应该“到处游逛、无事可干而没有男人”[4]87。

书中的另一主要人物Shadrack(谢德里克)也出自《圣经》。在《圣经》(旧约)中,谢德里克拒绝信奉巴比伦异教神,蔑视国王,不遵守法律,因此被国王捉住投入熊熊燃烧的烈火中,但烈火却奈何不了他。当他毫发无损地走出火炉时,国王震惊无比,不由得生出敬畏之情,旋即下令凡是说谢德里克坏话的人将碎尸万段。事实上,秀拉的精神叛逆和对黑人劣根性的批判乃至她人性的扭曲,都浓缩在夏德拉克这个“恶魔”形象之中,它是秀拉精神叛逆的一个虚写。《秀拉》中,谢德里克曾经是一个天真烂漫、对生活和爱情充满期待的年轻人——“当时他是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小伙子,满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嘴唇上回味着口红的香气。”[4]7战争中的血腥和死亡使他生理和心理受到双重的重创,严重的精神障碍使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谁,是什么……他没有过去、没有语言、没有部落、没有来历、没有……”[4]12他开始变得“疯疯癫癫”,“手里拿着一只母牛的颈铃和一根上吊用的绳子,把人们召集到一起。他告诉大家,这是他们自杀或互杀的唯一机会。”[4]14谢德里克古怪的行为使“底层”的人们感到耻辱、恐惧,他受到了“底层”人们的嘲笑与诅咒。然而,谢德里克是不能受到诅咒的,谁诅咒他谁就会受到惩罚。小说中,那些嘲笑过谢德里克和秀拉的人们最后在隧道事故中被“碎尸万段”。不仅如此,当许多人被隧道塌方砸死时,他身为始作俑者却安然无恙。在谢德里克的怪异行为中,“全国自杀节”无疑最为荒谬。他告诉“底层”的人们,他们都是“出生在星期天的孩子”,都应同样地受到上帝的关爱。在这里,我们不难看出,莫里森用《圣经》中的原型,隐喻在种族歧视的社会中,黑人民族如果不保持本民族的文化特色就意味着自杀,她希望,黑人应该牢记自己非洲文化的渊源,坚持和弘扬自己的民族文化,敢于向命运抗争,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的民族文化得以延续和发展。

除以上分析外,莫里森借用《圣经》中的原型比比皆是:秀拉的好友奈尔嫁给了一个叫Jude的人,而这个和出卖耶稣的犹大(Judah)同名(因为Jude是Judah的昵称形式)的人最终也背叛了妻子。小说中的Chicken Little(“小鸡”)、Green、Boy-Boy和Jude一道分别代表着胆怯、天真、孩子气和不可靠,莫里森把它们用做男人的名字是对男权世界的挖苦和嘲讽。

敏锐的观察力、深邃的洞察力和深厚的文学功底,使莫里森能够在《秀拉》中从多个文化视角凸显处于社会边缘地带的黑人所面临的诸多问题。《秀拉》中人物名字所蕴含的寓意和人物原型,既揭示了非洲传统文化的渊源,又体现了她本人真知灼见的女权主义思想,同时表现了她关心本民族命运、坚持弘扬民族文化的精神。秀拉的叛逆、伊娃的强悍、谢德里克的诡秘怪异,都从不同的层面凸显主题,强调黑人民族不向命运屈服、敢于抗争、乐观向上的精神。

参考文献:

[1]Danille TaylorGuthrie. Ed. Conversations with Toni Morrison[C].Jackson: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1994

[2]翁德修,都岚岚.美国黑人女性文学[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00

[3]黄明嘉.寻觅莱茵河底的“宝物”——伯尔小说的神话原型蠡测[J].外国文学评论,1998,(1)

[4]托妮·莫里森.秀拉[M].胡允恒,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5]梁工.圣经解读[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

[6]乔治·巴塔耶.文学与恶[G]//章国锋,王逢振.二十世纪欧美文论名著博览,1998:39

[7]Wilfred D.Samuels and Clenora Hudson-Weems.Toni Morrison[M].Boston:Twayne Publishers,1990:46.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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