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汉画像砖的朱雀形象看汉代人的中国梦

2014-05-19杜涵

天中学刊 2014年4期

关键词：仙界画像砖朱雀

杜涵

从汉画像砖的朱雀形象看汉代人的中国梦

杜涵1,2

（1. 郑州大学文学院，河南郑州 450001；2. 华北水利水电大学外国语学院，河南郑州 450011）

汉画像砖的画面反映出在经济军事上强盛起来的大国气象，成为这一特定时期整个民族中国梦的凝聚，而其中最常见、也最具代表性的当属朱雀图案。朱雀形象有着祥瑞之符、明君之象、太阳之喻、仙界之使等多方面意义，集中反映了这一时期中国梦的方方面面。

汉画像砖；朱雀；汉代；中国梦

汉画像砖是一种表面雕刻有图案的建筑用砖，多做墓室建筑装饰之用。从已发掘的实物来看，先秦就已出现画像砖，两汉最为兴盛，至魏晋逐渐衰微。汉代画像砖的兴盛同当时的厚葬风气密不可分。西汉至武帝时，经济繁荣，政治稳定，国力强盛，一个蒸蒸日上的王朝已傲然屹立。汉武帝一改“文景之治”的简生计、薄墓葬之风，拉开了厚葬之风的序幕。上行下效，富裕的王公贵族纷纷戴着“仁孝”的冠冕，开始尽力营造身后的世界，这反映了汉代人“视死如生”的情结。汉画像砖上充满张力的画面，无不散发出一个在经济、军事上强盛起来的泱泱大国的宏大气象，成为这一特定时期整个民族中国梦的凝聚，反映了墓室主人对这个自己为之忠诚和骄傲的王朝不变的信仰以及对继续生活在这片热土上的子子孙孙的期望。汉画像砖的题材和内容丰富多彩，从动物花纹到人物图案，从神话传说到生产生活，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方方面面，其中最常见也最具代表性的当属朱雀图案。汉画像砖上形形色色的朱雀图案向我们展示着汉代人民尤其是汉代王侯贵族中国梦的方方面面。

一、祥瑞之符

汉画像砖上的朱雀常常作为“四灵”之一，同青龙、白虎及玄武共同出现在墓室的四壁，如图1‍①。

图1

朱雀在先秦是二十八星宿中南方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的总称。《尚书·尧典》曰：“日中，星鸟，以殷仲春。”清人孙兴衍疏言：“星鸟者，鸟谓朱雀，南方之宿……南方七宿，总为鸟星，井星即鸟星之分，故云星鸟。”[1]15‍

根据天文星相，古人形成一套行军之法，《礼记·曲礼》曰：“行，前朱鸟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招摇在上，急缮其怒。进退有度，左右有局，各司其局。”[2]41与二十八星宿的位置相应，在行军作战中，朱雀的位置为南（下），代表夏季，在五行中属火；玄武即龟蛇，是北方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的总称，方位为北（上），代表冬季，五行中属水；青龙是东方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的总称，方位为东（左），代表春季，五行属木；白虎是西方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的总称，方位为西（右），代表秋季，五行属金。生者行军作战如此，死者安息的墓室亦然。墓室四壁的画像砖按照对应的位置分别刻画四灵，这不仅顺应了自然界的阴阳变化，更反映了人们希望在身后还能得到四种神兽保护的愿望。

朱雀除了作为四灵之一出现外，还常常被刻画在墓室正门的画像砖上，比较典型的是朱雀铺首衔环的图案，如图2‍①。图2下方为一武士，中部和上方分别是铺首衔环和朱雀。铺首是门扉上的环形饰物，大多为鬼脸或兽面，用以除妖镇邪。上方的朱雀振翅欲飞，极为醒目，日本学者林巳奈夫认为“其意图是增强守卫门户的力量”[3]45。墓室主人将朱雀置于如此重要的位置，其目的应该不仅仅在于协同铺首吓退众鬼，还在于朱雀是阳气的象征，在漆黑阴暗的地下世界不仅能够驱散恶鬼，还能以旺盛的阳气滋养死者的魂魄，使之世世平安。

图2

二、明君之象

朱雀的图案使我们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中国古代的另一种祥瑞动物：凤凰。《说文解字》这样描述“凤”：“神鸟也。天老曰：‘凤之象也，麐前鹿后。蛇颈鱼尾。龙文龟背。燕颔鸡喙。五色备举。’”[4]《广雅》所描绘的凤也大同小异：“鸡头燕颔，蛇颈鸿身，鱼尾骿翼。”[5]从这些描述来看，朱雀与凤凰在外形上非常相似。《鹖冠子·度万第八》云：“凤凰者，鹑火之禽，阳之精也。”[6]151《孔演图》也将凤凰归为火性：“凤为火精。生丹穴，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身备五色，鸣中五音，有道则先，飞则众鸟从之。”除此之外，民间还有火凤凰的传说：凤凰死后，全身就会燃起熊熊烈火，它会在烈火中重生，并获得比以往更强大、辉煌的生命，即所谓的“凤凰涅槃”。这与代表南方、代表火象的朱雀有了暗合。朱为赤色，正是火象。由此可见，无论是外形特征还是内质象征，朱雀和凤凰都有极大的一致性，或者说朱雀原本就是凤凰的一种。也有学者将朱雀与凤凰视为同种动物造型的不同发展阶段。王大有认为：“中国凤纹样的发展演进分为四个时期：鸟纹期（原始社会）、凤鸟期（商周）、朱雀期（秦汉隋唐）、凤凰期（宋元明清）。”[7]134钟扬波所提出的凤凰演变阶段稍有不同，他认为：“凤从质朴的雏形开始，大约经历了学术公认的‘玄鸟’期，‘朱雀’期与‘凤凰’期的多元层嬗变后，方形成今天具有很高艺术欣赏价值的形象。”[8]276无论朱雀和凤凰是本属同类，还是同种造型的不同发展阶段，有一点可以肯定，它们在汉代同为祥瑞，有着相同或相似的精神内核。为论述方便起见，本文将朱雀与凤凰视为一物，不再区分。

凤凰本身就是一个集合体，择众家优点而成。《说文解字》在描述完凤之外形后提出：“濯羽弱水，莫宿风穴。见则天下大安宁。从鸟凡声。凤飞，群鸟从以数万，故以为朋党字。”[4]很明显，凤凰洁身自好的品格与高蹈的领袖姿态使其在汉代就已具有“君子”“帝王”的精神特质，而凤之强大的号召力与领导气魄也同时可见，这样一种兼具了“君子”与“帝王”双重特征的动物，不正是大汉雄风和理想帝王的写照吗？这一点在汉画像砖上表现得很明显，如图3‍①。

图3

图中朱雀昂首挺胸，振翅欲飞，双足分立，尾部翎毛分散张开，颇有帝王雄姿英发、君临四海之态。而《山海经》中的描述更是给凤鸟戴上了“贤王”“明君”的光环。《山海经·海内经》曰：“有鸾鸟自歌，凤鸟自舞。凤鸟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膺文曰仁，背文曰义，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9]可见，凤鸟除了一呼百应的帝王气派之外，还有德、顺、仁、义、信这些汉代最为重要的价值要素。凤鸟形象集中反映了这一时期人们中国梦最为核心的要素，即希望拥有一位有仁德，讲信义，能使万民归顺的贤明国君，能够张扬大汉雄风，成为最高精神价值的代表。

三、太阳之喻

汉画像砖除了承载着人们贤君现世、国富民强的中国梦之外，还与太阳的意象紧密相连。图4‍①是日神的图案：日神头部为人形，双臂与双腿则分别化为鸟翅与鸟尾，尾部羽毛分散飘飞，极富视觉张力。其腹中有一日，日中有一鸟，也在展翅飞翔。

图4

中国古人将日和鸟相连的意识似乎与领土意识有关。《白虎通疏证》有这样的记载：“位在南方，其色赤，其音徵。徵，止也，阳度极也。其帝炎帝者，太阳也。其神祝融。祝融者，属续。其精为鸟，离为鸾。”[10]435炎帝为南方的太阳之神，祝融是辅佐他的神使，祝融的精魂为鸟，太阳则是鸟中的凤凰，可见炎帝部落的保护神即为太阳鸟。而南方、赤色、火性，正是朱雀所象征之特性，因此太阳鸟很可能就是朱雀。后世逐渐将太阳与朱雀的形象合二为一，表达着不可侵犯的权力和部族的骄傲。汉画像砖的朱雀图案，明确展示着汉代的君臣对这个傲视万邦的王朝不变的忠诚与骄傲。除了太阳鸟图案，汉画像砖中还有很多屹立于宫阙之上的朱雀图案，如图5‍①。

图5

图中朱雀昂首展翅，怡然以保护神的姿态立于宫阙之上，扬厉着宏大的帝王气场。牛天伟、金爱秀引《建章序》有“长安城西有双阙，上有双铜雀，一鸣五谷成，再鸣五谷熟”之语，认为铜雀即为凤凰，并提出“天门凤阙”之说，认为天门上的凤凰是为了引领人们到达仙界[11]324。此说对已逝的墓室主人来说虽有道理，但对在人间居住于建章宫的帝王来讲却不可理解。我们认为，天门凤阙所指的“天门”即为“天子之门”，其上的凤凰正是威扬四海的天子造像以及德被万邦的帝王之象征，是汉代君臣共同梦想的缩影。

四、仙界之使

由于画像砖主要用于墓室建筑装饰，为逝者营造身后的世界，所以砖上的朱雀图案也就不可避免地被用来表达墓室主人对来世的梦想。朱雀作为仙界之使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仙界中朱雀经常作为西王母的使役鸟出现，如图6‍②。

图6

西王母是传说中一位掌管天上地下、三界十方成仙得道者的女神，由混沌道气至妙元气凝聚而成。要进入她所掌管的仙界，人们自然首先想到了她的信使鸟儿——朱雀。

《拾遗记》中的有关记载将朱雀与长生不老相联系：“炎帝时丹雀衔九穗禾，其坠地者，帝拾之，以植于田，食者老而不死。”[12]丹雀即朱雀。其后朱雀作为仙界之使经常出现在人间，如图7‍②。此图具有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图中朱雀与一人相对而立，此人手执酒杯，似乎在与朱雀共饮仙界美酒，由此可达长生不老之境。

图7

朱雀作为仙界之使还与“凤凰衔珠”的传说有关，如图8‍②。

图8

牛天伟、金爱秀将“凤凰衔珠”的传说演化为“凤凰吐珠”：“在古代神话中，凤凰为神鸟，琼枝为神树，凤凰以琼枝之果——琅玕为食物，古人相信，凤凰就是因为以仙果琅玕为食才得以长生不死的。基于此种理念，汉代人们希冀凤凰能将口中的琅玕果吐出来赐给那些虔诚企盼升仙的凡夫俗子们。当这种长生不死的理想与‘凤食琅玕果’这一古老神话互相融合之后，便逐渐衍生出了大量‘凤凰吐珠’的画像。”[11]319这一类型的朱雀画像砖，诉说着汉代人对于生命的渴求与期许，使我们不仅强烈感受到他们执着追求人生幸福，探求生命意义所激发出的张扬活力，同时也隐隐感受到那种生命意识觉醒之后所发出的“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的悠悠慨叹。

汉画像砖中的朱雀形象无论在什么样的构图当中，都具有昂首挺胸、振翅欲飞的动态特征，这种极具张力的造型特点同这一时期的强盛国力所带给人们的内心气场紧密相关，集中反映了这一时代中国梦的各个方面。首先，朱雀作为四灵之一，是祥瑞之符，反映着人们希望国家强盛、世世平安的愿望，同时作为墓室主人的保护神，保护他们在身后的世界不受侵扰。其次，朱雀是明君之象，人们不仅赋予其以帝王的气魄和权力，更让它成为当时最重要的价值观念的化身：德、顺、仁、义、信。再次，朱雀有着太阳的隐喻。朱雀以太阳鸟的形式成为领土权力的象征。天门朱雀更是表达了人们对本部族的骄傲以及固国安疆的愿望。最后，朱雀作为沟通人间与仙界的使者，承载着人们长生不老、得道成仙的梦想。“凤凰吐珠”的故事诉说着人们对生命的渴求与期许，闪耀着鲜活的人性觉醒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