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面论证类篇章中表评价功能的句式探析

周 毅

(浙江传媒学院，浙江 杭州310018)

评价是言说者对评价客体的主观价值判断。篇章中，言者的主观价值判断藉语义、语法、语用等层面的或独立或综合地运作，在词汇、句法、篇章等各个不同的语言结构层上有所表现。在不同的语体中，句子结构层面的评价句各有特点，如口语评价句常是带有特殊构式的短句［1］，而书面语篇章表评价功能的句式则多为“把”字句、“被”字句、“是”字句等汉语特殊句式，及表反问、感叹语气的句子和某些特殊构式。而同为书面语体，叙事类篇章表评价功能的句式和论证类篇章表评价功能的句式也各有特点，不仅分布上有差别，同一句式所表示的意义也有较大差别。在论证类篇章中，由于要尽可能体现评述的客观性，以反问、感叹的语气表评价功能的句子较少，以“把”字句、“被”字句、“是”字句等特殊句式表评价较多，并且这些句式的语法义也不同于叙事类篇章中的同类句式。下面以国画山水画论篇章为例分述之。

一、“把”字句

(一)不同语体中的“把”字句

自1943年王力在《中国现代语法》中首次以“处置式”指称“把”字句以来，“把”字句研究已非常深入［2］，但篇章视角的“把”字句研究并不多，仅见杜文霞一文。杜文霞考查了不同语体中“把”字句的分布，认为文艺语体的“把”字句用例多于事务语体、科技语体、政论语体用例，根据杜文霞的数据，归纳书面的非叙事类篇章“把”字句分布和功能 (见表1)。

表1 非叙事类篇章中“把”字句统计表

从表1看，论证篇章的政论体“把”字句最高频，每万字的“把”字句约是科技文体的一倍，事务文体的四倍，功能是提出要求，陈述道理。

(二)国画山水画论篇章的“把”字句

1.“把”字句总数

自建的现代山水画论篇章语料库中①把”字句32句，每万字“把”字句数是2.5。对照杜文霞的统计结果，国画山水画论篇章中“把”字句句数与事务文体中的“把”字句句数正好一致，比政论体每万字减少9个，比科技文体每万字减少3.4个。从“把”字句的使用频率看，画论篇章的“把”字句和事务文体相类，但画论篇章“把”字句的功能和事务文体不同。

2.“把”字句类别

国画山水画论篇章中，多数“把”字句表示心理认知或评价意义，可视为认知评价“把”字句;其余“把”字句动词有对待的意义，“把”的宾语虽也发生了位移，但并非具物理性质的实际位移，可视为表虚拟处置义的“把”字句。32个“把”字句使用情况 (见表2)。

表2 国画山水画论“把”字句统计表

从表2看，表认知评价的“把”字句最高频，合计占78.1%，接近占所有“把”字句的八成;表虚拟处置的“把”字句占21.9%;但表处置或致使的典型意义的“把”字句一个都没有出现。

3.“把”字句的功能

当使用表认知的“把”字句A把BVC时，真实世界中的C和B不能等同，如说“把他当作老师”，现实世界中的“他”绝非说话人老师，否则这句话不成立。说话人运用“把”字句把B抬高为C或降低为C，实现主观评价。如“把他当做天才”(抬高)，“把他看作蠢材”(降低)。

从画论篇章看，没有表示等级降低的表认知的“把”字句，画论作者对画家和画作进行评价时以赞誉为主。

“把”字句的典型意义是表“处置/致使”，施春宏通过对“把”字句及相关句式关系的研究后认为:“把”字句是“通过某种方式，凸显致事对役事施加致使性影响的结果”。［2］但国画山水画论篇章表“把”字句典型义——致使、处置的“把”字句缺失，表认知的“把”字句高频。这说明“把”字句表“处置/致使”的典型意义并非在所有语体中都成立。

国画山水画论是对画家画作进行评价的篇章，作者利用“把”字句拔高，表现其主观性。但32个“把”字句在10586个句子中的比值较小，仅占0.3%，显示画论作者在评价句的选择上并不趋向于此类表达。

二、“被”字句

(一)不同语体中的“被”字句

和“把”字句一样，“被”字句的句法研究也较深入。王力较早提出“被”字句的语法意义:“被动式所叙述，若对主语而言，是不如意或不企望的事，如受祸，受欺骗，受损害，或引起不利的结果等等”［4］。“被”字句的典型语法意义是表言者认为不如意的事。

相较句法角度的研究，从篇章角度对“被”字句的研究较少。郭圣林考察了“被”字句在不同语体中的频率，认为“被”字句在不同语体中差别很大:每万字文艺语体9.69个、科技语体4.84个、政论语体4.78个、事务语体2.43个。［5］陶红印等对口语体的“被”字句作了统计分析，认为口语体中“被”字句整体频率低，中性和正面的意义主要由无标记被动结构来表达。［6］

(二)国画山水画论篇章的“被”字句

1.“被”字句总数

机器统计自建语料库，得“被”字句107句。去除两个包含“被”字的非被字句，计105句，每万字“被”字句数是8.4。接近郭圣林统计的文艺语体每万字9.69个，这和预想的很不一致。

从理论上说，画论是论证篇章，“被”字句的使用数应趋近郭圣林对科技、政论、事务等非文艺语体的“被”字句数。根据王改改对北京话口语中“被”字句的调查结果—— “58个‘被’字句当中有38个句子是在正式场合下说出的，占所有口语中‘被’字句的65.5%”，［7］似乎“被”字句和语体正式度成正比，这跟我们的统计所得也相左。这两种不一致，可能和画论中“被”字句的使用特征有关。

2.“被”字句类别

“被”字句可表如意、中性、不如意三种意义，国画山水画论篇章中的“被”字句多表属表如意“被”字句 (见表3)。

表3 国画山水画论篇章“被”字句统计表

从表3看，表如意“被”字句最高频，合计占65.7%，表中性“被”字句占20%，最少的是表不如意“被”字句，和“被”字句表“不如意或不企望的事”相左，说明句式的语法意义在不同的语体中分布不同，“被”字句表不如意只是叙述篇章如此。

3.“被”字句功能

邢福义通过对古今“被”字句的考察后认为，除了表“受损”，“被”字句还有不少“基本表义倾向为称心”的“承赐型”“被”字句［8］。李临定也认为“被字句表示中性以至褒义，有扩大之势，但总的情况还是以表示贬义为主。”［9］“受损”“称心”等即是“被”字句的功能。

国画山水画论中的表称誉和中性的“被”字句总计近百分之八十，其主要功能是表示非受损或如意，这是国画山水画论篇章多为对画作或画家的积极评价所致。

三、“是”字句

(一)“是”字句的篇章研究

“是”字句是由动词“是”作谓语核心的动宾谓语句。对“是”字句讨论较多的是强调性质的“是……的”句，［10］从篇章角度研究“是”字句的较少。王红旗通过对1490个“是”字句的研究，认为“是”字句的篇章功能与“是”的宾语名词性成分的指称性质有密切的关系:当“是”的宾语名词性成分为指称成分 (专有名词、人称代词和“指量名”词组)时，“是”字句的篇章功能是延续或引入句子话题;当“是”的宾语名词性成分为非指称成分 (光杆普通名词、(一)量名词组)时，“是”字句功能是引入篇章话题;当“是”的宾语名词性成分为含限定性定语的定中结构时，“是”字句可能兼有上面两种功能。［11］

(二)国画山水画论篇章的“是”字句

1.“是”字句总数

在自建语料库中，机器切得“是”字句619个，人工考察后去掉带“是”字的非“是”字句6句，共613句。每万字“是”字句数是48.8。“是”字句的使用频率大大高于“把”子句和“被”字句。

2.“是”字句类别

国画山水画论篇章的“是”字句有三类:表等同的“是”字句、表归属的“是”字句、表强调的是字句。三类“是”字句在国画山水画论中的分布见表4，从中可知，占绝对优势的是表归属的“是”字句，占90%以上;最少的是表等同的“是”字句，仅占1%。

表4 国画山水画论“是”字句统计表

3.“是”字句的功能

“是”字句主要功能表画论作者的认识和判断。归属是一种分类，有一定的断言性在内，表归属的“是”字句占绝对优势，恰好说明了这一点。这个功能也与国画山水画论的论证体要求一致，国画山水画论篇章的语场要求对画家画作有断言、评价，归属是断言和评价的一种手段。

国画山水画论是论证体，对画家、画作进行评价是其主要内容。即使陈述时作者也需要对所提供的关于客观世界的信息进行评判。作者要让自己的观点得到读者认可，要运用不同手段凸显并放大客观信息的分量，以便让读者能够体察到作者的观点。因此，在国画山水画论篇章中，“把”字句、“被”字句、“是”字句都倾向于表达认知意义，彰显言者的主观性，表现出不同于叙事语篇章中的“把”字句、“被”字句的意义。

四、结语

国画山水画论篇章中，“把”字句、“被”字句、“是”字句都是表示言者的评价，但三种句式所表示的言者的主观性不同，其主观性程度依次为“把”字句＞“被”字句＞“是”字句。三种句式主观性程度和分布的频率成反比:“把”字句＜“被”字句＜“是”字句。国画山水画论篇章倾向选择中性的“是”字句以淡化主观性，较少选择凸显主观性的“把”字句式，即篇章选择了主观度最低的句式。

致谢:本文写作得到了导师王建华先生及赵金铭老师、崔希亮老师、徐赳赳老师、王建勤老师等多位先生的指导、帮助，在此深表谢意。文中错误之处概由作者负责。

注释:

①自建现代国画山水画论篇章语料库的语料取自2003年－2010年间出版的美术论著中有关国画山水画论的篇章，共计126，359字。后文简称画论语料库。

［1］刘慧.现代汉语评价系统研究述略［J］.汉语学习.2011(4):81－88.

［2］施春宏.从句式群看“把”字句及相关句式的语法意义［J］.世界汉语教学.2010(3):291－309.

［3］杜文霞.“把”字句在不同语体中的分布、结构、语用差异考察［J］.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1):145－150.

［4］王力.中国现代语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88.

［5］潘文.“被”字句的语体差异考察［J］.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2):151－156.

［6］陶红印，刘亚琼.从语体差异到语法差异(上)——以自然会话与影视对白中的把字句、被动结构、光杆动词句、反问句为例［J］.当代语言学.2010(1):38－45.

［7］王改改.北京话口语中的“被”字句［J］.汉语学习.2003(2):30－32.

［9］李临定.“被”字句［J］.中国语文.1980(6):40 －45.

［8］邢福义.承赐型“被”字句［J］.语言研究.2004(1):1－11.

［10］袁毓林.从焦点理论看句尾“的”的句法、语义功能［J］中国语文.2003(l):47－59

［11］王红旗.“是”字句的话语功能［J］.语文研究.2010(3):11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