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鲸》看麦尔维尔的自然观和生态观

摘要 《白鲸》是生态批评领域颇受关注的一部作品，不仅充满对自然美景的勾勒，还传达出深刻的自然理念和生态伦理思想。本文结合小说的具体章节，从辩证统一的自然观和整体主义的生态观两个层面，深入探讨了麦尔维尔富有前瞻性的自然生态意识，并指出其思想对当今社会的重要启迪意义。

关键词：自然 生态 辩证统一 整体利益

赫尔曼·麦尔维尔（1819-1891）是19世纪美国浪漫主义作家中成就较高的一位，以海洋生态著作蜚声文坛，有“海洋文学家”之美誉。其作品注重描写自然环境，着力探讨人类与自然的关系，蕴含着丰富的生态伦理思想，《白鲸》就是最为典型的一部。该小说发表于1851年，以捕鲸船幸存水手以实玛利的口吻，讲述了船长亚哈在一次捕鲸行动中被白鲸莫比·迪克咬断一条腿后，展开疯狂复仇计划，经历三个日夜的殊死战斗，最终随捕鲸船一道葬身大海的故事。不过，小说出版之际并未引起多少关注，直到20世纪20年代工业革命的弊端显露无疑、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之时，其生态价值才被重新挖掘，而该作品本身作为“海洋预言著作”及“海洋百科全书”，则成为生态文学领域的经典著作。

20世纪60年代，生态批评兴起于美国文坛。该理论流派以文学为阵地，以自然为核心，批判人类中心主义思想，抨击现代工业文明对自然生态环境的破坏，强调生态系统的整体性、统一性和系统性，认为人类与自然之间是和谐共生、辩证统一的关系，倡导人类对自然负有生态责任，其终极目标是实现人类与自然和谐统一的生态理想。生态批评将目光投放至先前鲜有人问津的自然环境，试图通过文学作品唤醒人类的自然意识和生态意识。作为一部寓意深刻且极富前瞻性的生态启示录，《白鲸》自然成为生态批评界关注的一个焦点。在生态环境已然面目全非、千疮百孔的当今世界，重新审视这部作品中的生态思想与自然理念，无疑具有重大的指导作用和现实意义。

一 辩证统一的自然观

麦尔维尔认为，人类与自然是辩证统一的关系，两者之间既有对立，又有统一。一方面，人类怀有征服自然的欲望，而每一次受这种欲望驱使而萌生的行为总会受到自然的懲罚。另一方面，人类是自然的一部分，是生物链的一个环节，其存在以自然为依托，其发展和进步也能在很大程度上促进自然的健康持续发展。

远古时期，由于知识经验和智力发展的局限，人类对自然饱含敬畏之情。随着科技进步和知识积累，特别是两次工业革命的开展，人类驾驭自然的能力大幅增强，自我意识直线提升，形成蔑视自然的“人类沙文主义”。《白鲸》描绘了早期捕鲸业作为谋生手段带给人类极大福祉、整个海岸一片祥和的场景。旋即指出，美国进入工业社会后，捕鲸船数量呈百倍扩大，捕获的鲸鱼数量也急速增加。此时，捕鲸船成为人类征服自然狂妄欲望的象征，捕鲸行为也成为人类工业社会疯狂扩张的缩影。小学老师以实玛利在陆地上找不到可以令自己信服的精神道德准绳，便寄情于海洋，希望成为一名水手，跟随捕鲸船到海洋之中探寻生命的本质和存在的意义。然而，他在捕鲸船上所看到的却是人类对自然的残暴掠夺和疯狂蹂躏。海港旅店中的很多器具都是由鲸鱼的骨头和牙齿制成，捕鲸船的船长亚哈和绝大多数船员都推崇肆意杀戮海洋生物，亚哈的船上甚至摆有一尊用独角鲸牙齿做成的宝座。亚哈藐视一切，狂妄自大，曾口出狂言道：“我是不朽的，在海上在陆地都是不朽的！”在被白鲸咬去一条腿之后，他出海的目的不再仅仅是捕杀鲸鱼，而是要踏上复仇之旅，是要找到白鲸并将其置于死地，以此抹掉人生的污点，证明人类至高无上与不可战胜的特质。

然而，人类对自然的漠视与破坏势必招致自然对人类的惩罚。正如恩格斯所言：“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在《白鲸》中，由人类粗暴残忍的行为所引来的灾难性后果数不胜数。许多捕鲸船的船员都未能逃离肢体残缺甚至死亡的命运，每一年都有成百上千的水手丧命大海，很多目光呆滞、神情凄怆的寡妇带着孩子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教堂前的墓地中，场景万分悲凉。亚哈带领船员追杀白鲸时，往往是狂风大作、波涛翻滚，这些无一不是悲剧性结果的征兆。妄图与自然对抗，人类得到的唯有惨败。在麦尔维尔笔下，白鲸温文尔雅、平和安静、从容不迫，是自然的象征。自然包罗万象、神秘莫测，既是人类生存与发展资料的源泉，又是人类智慧的摇篮，人类对自然本应心存感激和敬畏，可是以亚哈为代表的人类不仅不知感恩，反倒想要置白鲸和众多海洋生物于死地，妄图称霸自然，这无疑是要毁灭人类存续的根基，其死亡悲剧也便成了必然。由此可见，亚哈和其他水手的悲剧命运其实是他们自己一手造成的，与自然并无关联。诚如大副斯达巴克规劝亚哈时所说的话：“亚哈要当心亚哈，要当心自己。”“不是莫比·迪克要找你，而是你，也正是你要疯狂地找它呀！”

自然本身无所谓善恶，谱写人类命运的恰恰是人类自己的善恶，小说中，自私和贪欲才是导致亚哈等人走向毁灭的真正原因。值得一提的是，小说最后写道，亚哈是被解开的绳索套住脖子勒死的，而这绳索正是人类工业文明的象征。狂妄自大的人类最终葬身在令自己得意万分的工业文明之下，是多么具有讽刺意味！同样的效果还有以实玛利的心路历程，他本想在海洋中进行一次涤荡心灵的道德发现之旅，看到的却是人类对自然犯下的滔天罪行和自然对人类的惩罚，终于意识到，在海洋之上，“有罪的人变成了飞禽游鱼，似乎注定了终生要在这里游来游去，永远找不到避难所，或者终生要在这险恶的上空鼓翼奋飞，永远找不到陆地。但是，那个不时可以见到的孤零零的喷水的白鲸，仍在把它夺目的喷泉指向天空，仍在前边招呼我们前进”。傲慢狂妄的人终究难逃死亡厄运，平静宽厚的自然却从未停下前进的脚步。这种极富反讽意蕴的落差式描述进一步增强了小说的自然生态寓意和道德指引意义。

那么，人类如何才能避免生态危机、逃离灭亡的悲剧命运呢？麦尔维尔在小说中也为世人指明了道路，即：要想达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想生态格局，实现人类的自我救赎，人类必须要通过敬畏自然、赞美自然和融入自然来实现与自然的有机统一。麦尔维尔在《白鲸》对鲸鱼和海洋使用了大量溢美之词，并专门描绘了鲸鱼在无人侵扰时悠然自得、优雅欢畅的平和景象，与同一章中人类引起的残忍激烈的杀戮场景形成鲜明对比，以彰显人类与自然的统一对人类自身和自然万物的重要意义。换句话说，人类是生态系统的一部分，是生物链的一个环节，绝不是其它生灵乃至自然的统治者。人类只有认清自身在自然界中的位置，学会尊重自然、敬畏生命，合理开发自然资源，与自然万物和谐共处、统一共生，才能实现人类社会的永久和平与长足发展。

二 整体主义的生态观

在小说中，船长亚哈始终以自我为中心，对自然规律和其它生命类型采取全然漠视的态度，最终酿成了自身及其追随者的悲剧命运。亚哈的经历其实是工业革命迅猛开展的背景之下，奉行人类中心主义之士的命运缩影。人类中心主义强调人是生态系统中唯一具有内在价值的存在，人的利益是环境道德的唯一衡量标准，自然万物都要为实现人的利益服务，人类只对自身负有道德义务，对其它非人类存在则完全没有任何责任。在这种观念的指导下，人类将自身凌驾于万物之上，认为其它生命体仅仅具有工具价值而没有存在意义，理应为人类的利益而牺牲，理应为人类随意处置。这种思想自工业革命之初便初露端倪，随着时间的演进在人类的思想中生根发芽，继而根深蒂固，建构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行为模型，毫无疑问，人类中心主义是生态危机形成的思想根源，因此，若要避免生态危机和毁灭厄运，人类必须放弃这种不合理、不理性的价值观念，以平等的姿态对待生态系统中的每一个生命体，以生态整体主义指导人类活动，敬畏生命、融入自然。

在《白鲸》中，麦尔维尔用拟人化的手法描写鲸群，将这个独特的群体构画成为类似人类的社区，鲸鱼不再是纯粹的动物，而是被置入妻子、母亲和孩子的角色。麦尔维尔认为它们以及其它一切海洋生物都是拥有内在价值的独立生命个体，应当与人类享有平等的权利。在他看来，生态系统是一个富有生命的有机整体，是统一性、系统性和整体性的集合，其中的所有存在物无论是陆地生物还是海洋生物，都具有独特的价值，都拥有生存繁荣、展现自我、实现自我的平等权利，都是构成生态系统丰富性和多样性的基础，都是生态系统稳定、健康发展的保障。

小说以亚哈和其他盲目崇拜人类中心主义的水手葬身海底的悲剧命运以及以实玛利奇迹生还的经历，向读者传达了其宣传生态整体主义的生态伦理观念。在以实玛利眼中，亚哈本是一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英雄人物，他把亚哈奉为偶像，投入到他的阵营之下，并在小说的第四十一章中发下毒誓将追随亚哈一道寻找白鲸报仇雪恨。然而，到第四十二章，他的态度就发生了转变：“亚哈对白鲸怎样看法，已经略有交代；至于我时常对白鲸怎样看法，却还没有说过。”以实玛利认为白鲸美丽无比，是大自然的瑰宝，他从未对白鲸有过一丝憎恨，反而一再赞美它那壮美的外表和勇敢的内心。他相信，无论人类的技术发展到多么先进的地步，他们都“永远不可能把海洋彻底征服，也不可能让它在陆地面前俯首称臣”。面对人类藐视自然、破坏生态的卑劣行径，他感到非常痛心也十分担忧：无数灾难已经降临到妄图征服海洋的人身上，而且悲剧仍在不断上演，可人类却未从中参出任何道理，依旧我行我素，置生态系统的整体利益于不顾，从未给予自然最起码的礼遇，尊敬自然、热爱自然更是无从说起。海洋之行让以实玛利看到了生态整体主义破裂的前提下，自然万物之间赤裸裸的利害关系。在他看来，人类不应当捕杀鲸鱼，因为鲸鱼与人类同属一个生态系统，二者之间是同本同源、相依相生的关系。在小说中，以实玛利得以幸存的根本原因在于他敬畏自然、热爱生命、以生态整体利益为重的态度。麦尔维尔则通过塑造亚哈和以实玛利两个人物形象，向世人宣告唯有放弃人类中心主义、以生态整体利益为重，敬畏生命、崇尚自然、回归自然，才能实现自我救赎。

三 结语

在小说《白鲸》中，麦尔维尔肩负作家的道德责任和历史使命，以特有的洞察力和前瞻力预言性地指出，工业革命的无序推进和人类欲望的疯狂膨胀必然导致生态失衡，继而引发生态危机，给人类带来灭顶之灾。若要避免毁灭的命运，人类必须放弃人类中心主义思想，以生态系统的整体利益为重，重塑科学合理的自然观和生态观，热爱生命、敬畏自然、回归自然，对自然万物平等相待，与其它生命存在和谐相处，实现人类与自然的有机统一，构建其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想生态格局。在自然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的当今社会，重新审视麦尔维尔在该小说中传达的自然生态理念，对人类社会的持续健康发展具有极大的启迪作用和指导意义。

注：本文系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基金资助项目“《寂静的春天》和《沙乡年鉴》生态文学思想对比研究”（批准号：2014SJB278）的部分成果。

参考文献：

[1] 赫尔曼·麦尔维尔，曹庸译：《白鲸》，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年版。

[2] 鲁枢元：《生态批评的空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3] 史志康：《美国文学背景概观》，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4] 王诺：《欧美生态文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5] 王諾：《欧美生态批评》，学林出版社，2008年版。

（倪方，南京交通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