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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州笔记(小小说二题)

2014-04-29孙方友

四川文学 2014年2期
关键词:妮儿土匪

孙方友

断指王

余同吾,别名小春,号修仁,生于清朝末年,陈州南王店人,豫东调名优。其父文良有学识,原系村塾师,后因患偏瘫穷困潦倒,其母外出未归。同吾年幼,与父相依为命,栖居关帝庙,度日虽艰而尚习读,略识文墨,父逝沦为乞儿,以讨饭度日。清宣统元年的秋天,终日饥腹难忍的同吾,一次潜至本村财主田中偷啃一穗玉米,恰被地主撞见,身遭痛打,吓得弃乡外逃,后蒙乡亲指点,投奔陈州东戴集王五魁管主的梆子戏班子学艺。师傅视其品貌、气质、声腔诸条件,令工小生。同吾倾听师训,刻苦习练,进步甚快,文唱武打皆拔萃于同辈,初演《提寇》、《困禅宇》等剧目即崭露头角。青春期变声后,改习豫东调,专工红脸,搭于宁陵张家戏班。彼从艺间,承名伶“红脸王”的艺术熏陶,造诣日趋升华,常和红脸王之子青脸王同台献艺,以擅演《收卢俊义》一剧而名震艺坛。青脸王叫张穹,小同吾三岁,彼此兄弟相称,技艺各有千秋,相互媲美。又因兄长甘为小弟当“垫脚石”——做武打下手,被伶界传为佳话。在《收》剧中,张穹饰卢俊义手持鐺镰,同吾饰张顺手持柳椽,二人对打“鐺镰削柳椽”的套路,配合默契,得心应手。每当演到对打的高潮,只见张顺手持柳椽,频频向卢发起进攻,动作迅猛凶狠。而卢手持鐺镰连连阻挡,反把对方的柳椽节节削断,动作惊险异常。尤其是当张顺的那根六七尺长的柳椽被削得只剩二尺多长时,张顺的进攻优势已变为被动防御,只得处处招架。这时只见卢突然高举鐺镰,直向张的头颅后部削来,张不得已,只好猛然低头,并且单腿跪地,急速来个“苏秦背剑”,将柳椽绕到背后伸出头顶一尺多长进行阻挡防护。此刻,只听“咔嚓”一声爆响,卢的鐺镰紧挨着张的后脑顶把柳椽削下一截儿,使观众咋舌不迭。观众还没愣过神来,又听“咔嚓”、“咔 嚓”连响两声,又连连削下两截儿来——每每演出,必赢得观众阵阵喝彩,掌声雷动。

在《收卢俊义》剧中饰演卢俊义妻子的女子叫红女,也是戏班儿里的台柱子。红女十一岁唱红,是青脸王张穹的小师妹。她长相端庄,性格温柔,张穹很喜欢她。开初,她也喜欢张穹,不料自从余同吾来到张家班后,红女见其一表人才,为人善良,演艺高超,不禁起了爱慕之情,开始对师兄张穹疏远了。这些细微的变化不但青脸王看得出,余同吾自然也看得出。红女是女台柱,原来开她的戏多由她担当主演,而自从余同吾来后,她竟甘愿屈尊在剧中饰演卢俊义的妻子。一台戏有三个台柱子,更可谓珠联璧合,相映增辉。可是,随着红女对同吾感情的日益加深,她竟越发对张穹冷淡起来。每每看到红女与同吾在一起,张穹的脸色已然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青脸王,双目里充满了妒火。因为他的父亲是班主,二人又是师兄妹,在余同吾来之前,人人皆知红女要嫁给他。现在余同吾来了,红女一下将爱心转移了,张穹已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有几次在对打“鐺镰削柳椽”时,他就恨不得将余同吾“削”了。余同吾呢,自然也看出了青脸王所想,便主动疏远红女。怎奈红女爱得发狂,处处找机会接触余同吾,并用眼神暗送秋波。余同吾进退两难,越发感到自己的危险性。有一天夜里,就偷偷离开了张家戏班。

令余同吾做梦也想不到的是,红女竟悄悄地在后边跟着他。等走到一片小树林时,红女喊住了余同吾。余同吾深感吃惊,问:“你怎么跟来了?”红女盯着余同吾说:“我喜欢你,为什么不能跟着你?”同吾劝她说:“快回去!你我都走了,班子里一下少了两个台柱子,会塌台的!”不想红女却固执地说:“我不管,我只跟你走!”听红女如此一说,余同吾算是没了法子,万般无奈,只好带红女走。不料刚出小树林,就被张穹带人追了上来。因为余同吾是半路入的张家班,青脸王就说他是别的戏班的卧底,专来“掏”红女的。旧世道有“掏”台柱子一说,抓住了要严惩的。众人围住了余同吾,准备打断他的一条腿,让他永远别想登台。红女上前护住了余同吾,对张穹说这一切全是她的主意,不怪余同吾。见红女如此袒护余同吾,青脸王更是妒火中烧,顺手取出一把鐺镰和一根柳椽说:“既然师妹这么说,我权当是真的。这样吧,我可以放你,但你要与我再演一回‘鐺镰削柳椽!”红女一看青脸王不安好心,急忙夺过柳椽说:“来,我替他与你演一回!”听红女如此爱自己,余同吾感动了,对青脸王说:“好吧,我答应你。”说完,上前夺过红女手中的柳椽,对张穹说:“开始吧!”张穹见余同吾不惧,叫了一声“有种”,便打将过来。有人念着锣鼓点儿,二人你来我往,随着余同吾手中的柳椽被连连削断到只剩二尺见长时,开始被动防御,只见青脸王突然高举鐺镰直向余的头颅削去,余同吾仍像戏中一样单腿跪地急速来个“苏秦背剑”,将柳椽绕到背后伸出一尺见长进行阻挡。此时,只听连连“咔嚓”、“咔嚓”三声爆响,众人禁不住倒吸凉气。红女更是惊叫不止,面色都白了,心想此次青脸王定不会放过余同吾,禁不住上前护同吾。不料走近一看,余同吾仍是安然无恙。再看青脸王时,仍像是沉浸在戏中。余同吾这才醒悟过来,一把拉住青脸王的手说:“兄弟,你为什么不下手?哥哥是有心送你一条胳膊呀!”青脸王望了余同吾一眼,颓丧地说:“戏演到佳境,哪还有害人之心!”余同吾一听此言,禁不住肃然起敬,双膝跪地,对张穹说:“兄弟,是哥对不住你!与你相比,哥不配当艺人!”言毕,夺过青脸王手中的鐺镰,“嚓”的一声,削去了左手四个手指………

从此,余同吾被戏界称为“断指王。”

程乃乾

程乃乾是城南程寺人,家中有上百亩田地,父亲虽是个土财主,却希望儿子读书做官,光宗耀祖。15岁那年,程乃乾考上陈州“成达中学”,成为一名优等生。不料命运不济,有一年放假回家的路上,被土匪抓住。土匪看他穿戴不一般,就让他给家中写信,要家中拿三千大洋赎他。他哭着说家父只是一个小财主,压根儿就拿不出三千大洋。土匪说你小子哭什么哭?拿不出三千总可以拿两千吧,拿不出两千总能拿一千吧!我们这行忌“空”,既然抓到了你,这说明咱有缘,不是钱缘就是命缘。拿不出钱拿命,两样随你挑选,总可以了吧!程乃乾一听这话,只好写了。他当时人虽不大,但写字却极有灵性,小楷写得工整又好看。土匪头子看了他写的信,很欣赏他的一手好字,对他说:“我想留你当个黑笔师爷,日后有个什么文字上的来往,也好给我装装门面。你若答应,这信就不送了,你若不答应,这信照送不误,要你爹按照指定地点指定时间交钱,误了也就按规矩办事儿!”程乃乾担心父亲为钱作难,但又怕自己从此入了匪道,辜负了爹的一片希望,所以很为难。

土匪老二见程乃乾迟疑不决,说:“你小子,干我们这行历来说一不二,刚才我大哥在赎金上就给足了你面子,那是我大哥瞧得起你,也是你祖上积下的福分!你若再给脸不要脸,看我一枪崩了你!”说着,举枪顶住了程乃乾的太阳穴,吓得程乃乾面色如腊,只好答应了。

就这样,他一下由阶下囚变成了座上客,不但有吃有喝,平常走动还有两名盗匪为他抬轿子。路上遇上放哨的土匪,搞不清轿子里坐的是什么人物,还给他举手致敬。

这帮土匪是属于“周口老二”帮派,真正的头儿叫“老毕”。当收程乃乾的土匪头儿领他去见老毕的时候,老毕也很喜欢程乃乾,还送他一对象牙图章作见面礼,并设宴招待了他。不想后来因为“水涨了”,也就是大批军队来围剿他们的时候,他们仓皇转移了地盘。为巴结新地盘的盘主,土匪们将程乃乾当作“礼品”送给了一个名叫“老苗”的土匪头子。老苗一家都是土匪,他有个妹妹叫苗春妮,长得漂亮,能双手打枪,平常行动,一身红装,腰系板带,足蹬深靴,黑发高绾,骑枣红马,很是英姿飒爽。那时候程乃乾虽然还不满16岁,但个头儿不低,又长得浓眉大眼,留着时髦的学生头,颇招苗春妮的喜爱。

土匪们都以为这个小师爷太幸运,马上就要当他们的小姑爷了,所以都格外巴结他。老苗见妹妹喜欢程乃乾,就对他非常照顾非常器重。老苗是黑道上有名的“帅匪”,长得高大英俊,又讲义气,与其他土匪相比,他很有些不像匪。他达观、洒脱、豪放、勇敢、讲话声如洪钟、做事说一不二,所以程乃乾十分佩服他,认为他当土匪太可惜了。

程乃乾在土匪队伍里却很少外出“干活”,有一次被迫跟着大伙去抄大户,他只抢了一套《诗学涵英》。一个小头目对他说:“书与输同音,是犯忌讳的,值钱的东西那么多,你干嘛去抢书呢?”程乃乾笑道:“被迫上了贼船,也要做个雅贼呀!”

不想回到匪巢以后,他却看不懂那本儿《诗学涵英》。有一天他发现“肉票”里有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听人说在前清时曾中过进士,禁不住一阵狂喜,就悄悄去求教那老头儿。那老头儿开初不愿教,听他说完自己的遭遇之后,方才给他指点什么叫平仄对仗。程乃乾很高兴,对那老头儿也格外照顾。

两个月后,老苗接受了官军的招安,他部下被改编成一个连,老苗任连长,程乃乾也顺理成章的成了“习书”。程乃乾没有看错人,老苗果真是一个有血性的汉子,骨子里良知未灭,改邪归正后,处处严格要求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一丝不苟地干着连长差事。怎奈他的手下良莠不齐,怙恶不悛,尽管他一再告诫,可还是有不少人匪性不改,为他捅出许多纰漏,终于使真正的官军忍无可忍,予以围剿,全部歼灭了。

程乃乾算是福大命大,没有在乱军中被流弹打死。他没被打死的原因主要是一个老匪救了他。趁乱将他压在了一堆尸体下面。官兵打扫战场时,将他活捉了。只因为他年龄小,没被打死,只把他当了俘虏,辗转被押解到一家大户人家暂时关押。赶巧那家主人正是两个月前那个白胡子“肉票”,他知道程乃乾当匪的经过,又良心未泯,便把他保了出来。程乃乾千恩万谢,然后急回家中,拜见父母后,又要去学校读书,不想学校已不承认他的学籍。万般无奈,他只好回家再想门路。更让他料想不到的是,他还没到家,老苗的妹妹春妮儿却找上了门。程乃乾的父母不知底细,只好收留了她。程乃乾到家一见春妮儿,大吃一惊。春妮儿久别重逢似的泪流满面,悄悄对程乃乾说:“哥哥被杀之后,我无家可归,听说你还活着,便赶来投奔,你千万要收留我呀!”程乃乾知道老苗兄妹都是好人,当初在匪营时人家待自己不薄,现在春妮儿在难处,怎能不帮,于是,便认下了春妮儿。

春妮儿寻到了如意郎君,心情好转了不少,又加上程家也是富户,她也过得惯。只是程乃乾不能读书了,心情郁闷,整日长吁短叹。春妮儿问清他的心事,说这事儿好办,交给我就是了。第二天,春妮儿进城找到成达中学的校长,送了很重的礼,并说程乃乾虽然离开学校一段日子,学业并未荒废,只要让其入学,保证能赶得上。校长收了好处,又知道程乃乾原来就是一名优等生,便答应了。春妮儿很高兴,急急回到程寺,将消息告知了程乃乾。程乃乾听到消息,激动得直抹泪水,抱着春妮儿大喊“恩人”。

程乃乾入学之后,学业仍是突出,加上他少年就遭遇过的土匪生活,对世事很洞察,在学校里就参加了进步组织,成了青年运动的领袖,后来当了不小的官。只是,春妮儿当过土匪的一节他至死守口如瓶,而且对春妮儿很好,与其白头偕老,二人皆高寿,享年八十多岁。

责任编辑:卓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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