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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兴雨杂文精选小辑

2014-04-29

四川文学 2014年2期
关键词:大人物野心小人物

作者简介:刘兴雨,原《本溪晚报》副总编、高级编辑。杂文、随笔连续13年入选各种年度选本,作品被收入《中国新文学大系》、《难忘的100篇经典杂文》等选本,连续四年入选《中国文史精华》年度选本。已出版杂文集《追问历史》(贺雄飞主编),《中华杂文百部·刘兴雨集》。

我愿丧失部分记忆

上了些岁数的人,常常抱怨记忆减退。一般说来,人人都希望自己的记忆像计算机一样清晰。

据说,人们的记忆是有选择性的,愿意记住的都是快乐的事、辉煌的事、曾经如何过五关斩六将的事。可我却与人两路,总是记住一些不愉快的事,因而自己就快乐不起来。为了让自己快乐起来,我情愿丧失部分记忆。

如果可能,我愿丧失下面的记忆:那是1960年代的初期,城市的粮食也供应紧张了。早上,妈妈为上中学的大哥准备午餐,是一个苞米面饼子。几乎天天喝面糊的我,多么渴望吃一口干粮啊,就眼巴巴地在一旁看着,伸出一双小手向妈妈要饼子吃。可哥哥要走很远的路,妈妈不能让哥哥空肚子挺一天,只能委屈我。妈妈也没有办法,她每天要赶毛驴车给人拉货,她也只能喝面糊。

如果可能,我愿丧失下面的记忆:1970年代初期,父亲被造反派抓起来,现在都说关牛棚,那时,父亲被关在一个废弃的澡堂里,一块儿被关的还有四五个人。被关的人没人给做饭,就要家属顿顿送。哥哥下乡了,送饭的任务就落在我的头上。父亲被押的地方离家很远,坐公共汽车也要半小时。我要在别人怜悯的目光中,走完这段长长的路程。饭送到了,也变凉了。父亲和其他几位被关的人都睡在地上,只在地上铺了一个草垫子。谁都不敢说话,哪怕对我这样的孩子。

如果可能,我愿丧失下面的记忆:那是1980年代初期,我大学毕业了。同学们都要各奔前程。那一天,正在捆行李,要把这些东西寄回故乡。可系里来了紧急通知,要到阶梯教室开紧急会议。马上就要离校了,还开什么会呢?我们都大惑不解。去了那里才知道,系里请来文艺理论的老师给我们“消毒”。原来是我们办的学生刊物《新叶》登载了徐敬亚的长篇诗论《崛起的诗群》,后来这篇文章又在《文艺理论思潮》发表,被认作是“精神污染”,在北京、甘肃分别召开批判味道的座谈会。由于我们是最早而且全文发表的这篇号称“三个崛起”之一的作品,全国刚刚轰轰烈烈开展清除精神污染运动,我们就成了小靶子。成熟的大人们怕我们这些不成熟的青年把“毒素”散布到各地,所以,在离校前要把我们弄到一块肃清“流毒”。当然,这场运动在胡耀邦的阻击下中途夭折,却让我们领教了“左”的厉害。

如果可能,我愿丧失下面的记忆:21世纪初,单位决定要解除几个招聘人员的合同,据说一位女杂文家也在这个名单里。我们单位是专门和文字打交道的,这样全国都屈指可数的作者,让她解聘,对她固然是个损失,可对单位损失更大。为了怕人说情,也是怕下面的人下不了手,由一把手亲自操刀。我听说以后,不顾一把手的面子,把那个作者在外面发表的作品拿给他看,希望为单位留下一个人才。那个领导倒没直接把我驳回,而是问,你和她什么关系?好像她要是我的对象或是亲属,他就可以给我这个面子。我是要为单位留住人才,和我个人的关系无关,就说,没有关系。结果,让一个难得的人才没有了施展的天地。

这些东西我没有能力把它们清除,就无可奈何地看它们一直牢牢地盘踞在记忆库中。

印象决定命运

都说性格决定命运,何来印象决定命运?吾非故托危言,以鸣其高,实在其来有自。

大家常常对曾国藩的用人津津乐道,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李鸿章给他推荐三个人,他没经过谈话,没经过组织考核,没经过群众打票,就凭几分钟观察,不费任何口舌,就决定了这几个人的工作。“左边那个态度温顺,目光低垂,拘谨有余,小心翼翼,适合做后勤供应一类的事情。中间那位,表面上恭恭敬敬,可等我走过之后,就左顾右盼,神色不端,可见是个阳奉阴违,机巧狡诈之辈,断断不可重用。右边那位,始终挺拔而立,气宇轩昂,目光凛然不卑不亢,是一位大将之才,将来成就不在你我之下。” 曾国藩所指的那位“大将之才”,便是日后立下赫赫战功并官至台湾巡抚的淮军勇将刘铭传。

这几个人的命运在短短时间内,就由一个决策者的印象决定了。

所以我说印象决定命运。

这个轶事你可以说曾国藩慧眼识人,也可以说,造化弄人,印象弄人。

也许稳稳当当端坐者有大谋在心,或是一时疲劳,端坐不动,一旦给人留下的只是一劳本神的印象,就只能看仓库了;也许左顾右盼、坐立不安者真是精力充沛,或是家里刚刚发生了闹心的事情,但就由于这个不稳当的表面印象,也就不能被大用,甚至不能得用;挺拔直立目视远方者,也许只是一介武夫,练功时习惯于此,故而得了便宜。

尽管凭印象用人可能使无数人捡便宜,或是使无数人受委屈,但许多高高在上者还是乐此不疲。

我们的命运并不把握在自己的手里,总是由管理我们的人决定,而管理我们的人对我们重用还是轻用,用还是不用,常常就由一个印象决定。

据说清朝的道光皇帝一天突然来了兴致,要考察一下各级官员的爱岗敬业情况。许多部门都不见人影,可军机处一刻也离不开人,一个小子正好赶上当班。皇帝一看别人都见不到影,就这老哥一个爱岗如家,心里十分高兴,就与他攀谈几句,问曰:“诸人皆归,汝何独留?”他来了一番合适的表演,说责任大,不敢贪恋安逸。皇帝老儿对他印象奇佳,赐他一个御书“清正良臣”,成了当朝的典型。

印象所以能决定命运,与掌握别人命运者的衡量标准有关,也与他的需要有关。你正想搞点政绩让上面看看,就有一个人帮你搞出来了,而且,他把这成绩都算在你的名下,你对他印象很难不佳;你正讨厌一个人,要把他置于死地而后快,有一个人主动站出来,大义凛然地与之相斗,并战而胜之,要想对他印象不佳实在很难;你正被人围困,难以脱身,一个人不辞危难救你脱离险境,又不贪天功为己有,你怎能不对他有好印象?

印象与经验结合往往能产生奇效。

比如一个人能说会道,可能会给人留下华而不实的感觉,这是生活的经验积累的结果。所以,一旦一个人给人留下能说会道的印象,可能就让人怀疑他华而不实。一个人不声不响默默无闻,常常是扎扎实实工作的主儿,所以,真正有头脑的领导不会完全无视他们的存在。因为经验告诉他们,哗哗响的地方常常水很浅,真正的水深的地方,往往听不到声响。

过去看过一句话:“什么法最大,看法最大。”那看法从何而来,就是由印象而来,有时,人的进退荣辱,皆决于印象,所以,我斗胆提出印象决定命运的命题,不知诸公以为如何。

不必害怕“野心家”

在中国,野心是个很犯忌的东西,这个道理似乎小学生都能领悟。在一般人心里,野心家约等于阴谋家,一说谁是野心家,就像说谁是麻风病人或是艾滋病患者一般,避之惟恐不及。也许看到了人们对野心家的这种厌恶心理,有人要整倒谁的时候,给他安个野心家的名号,往往立见奇效。好像野心家是二等公民,天然就矮人一头。

记得1959年整老帅彭德怀的时候,康生说:“你原名彭得华,不就是想一人得到中华吗?这个名字就暴露了你的野心。”也许这名字只是哪个三叔二大爷或是哪个私塾先生起的,并没征求过他本人的意见。但一和野心沾了边,就有口难辩了。

其实,有了所谓野心,未必就是坏事,它常常能激励人们向更高的目标攀登。拿破仑最有名的话就是“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士兵距离将军,足有千里之遥,他这样说就等于鼓励人们有野心。有了这样的野心,士兵就会奋勇拼杀,出谋划策,有百利而无一害。人们如果都安于现状,都按部就班,社会就会像一潭死水,怎么能有活力。

人们害怕野心家,往往不是害怕他们的野心,而是害怕他们为实现野心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

其实,有野心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本事。口中千万言,胸中无一策,说的就是这种人。本来可以疏导的水流,硬要把它堵住,本来商讨可以解决的,非要动用武力,100元就能解决的问题,现在一万元也弄不明白。好像这样就是立场坚定,其实,这只是无能而已。他们最大的本领就是把一个生机勃勃的地方弄得死气沉沉,把一个蒸蒸日上的单位弄得江河日下奄奄一息。

光没本事还不够,还忌妒有本事的人,把有本事的人看成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最后弄得武大郎开店,不准别人比自己高。受损的不仅是个别人才,而是整个事业。

野心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野心家没有约束。孟德斯鸠说:“一切有权力的人都容易滥用权力。”那么,就得想办法限制权力,让他们不能想占地就占地,想拆迁就拆迁,想另搞一套就另搞一套,想开历史倒车就开,别人还束手无策。这个约束不是诸葛亮对付魏延的锦囊妙计,而是一套成熟且行之有效的制度。这个制度就包括民主选举、民主监督。你相中哪个位置不能凭阴谋获得,得大家同意才行。在为官的岁月里,你如果稍有差池,就会受到监督、受到质问,让你无法肆无忌惮地作恶,在没铸成大错之前就能紧急刹车。就是部长也不能随便乱花钱,就是省长也不能想弄个博士就弄个博士。狮子老虎固然凶猛,可把它们关在笼子里,他们就不会随意伤人而只能供人观赏。让制度来看管社会,比一两个明君贤相更起作用。如果没有成熟而行之有效的制度,好人也会变坏,更不要说天生就不愿受拘束的野心家。

很多人把当官看成得好处、摆威风的行当,一旦让它危机四伏,就是野心家也会望而却步吧。

小人物的虚荣与大人物的虚荣

有人说,虚荣是披着戏装的将军,永远成不了真正的英雄。也有人说,虚荣是化妆舞会的假面,永远成不了真正的表情。

虚荣这东西就像病毒,对人一视同仁,不管你是谁,都有传染的机会。但被传染后的表现和结果往往截然不同。换一句话说,就是小人物有小人物的虚荣,大人物有大人物的虚荣。

小人物的虚荣我们一般都见识过。比如在哪里见过一个名人或请名人签过字,或与名人照过相。尽管那个名人连他的名字都叫不上来,但他会把两人的合影摆在家里或单位最显眼的地方,以便让别人看到后现出惊讶与羡慕的神情。

本来,虚荣心属于人类的常见的弱点,就像猴子爱吃桃,小猫爱偷鱼,可以理解。有些人,自己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当了官或得了什么奖,他就到处说那是我亲戚,但他绝不说关系多远。但这些还都属于个人陶醉范围,于别人没有什么妨碍。

可什么都有个限度,虚荣心亦不例外。如果为了个人的虚荣,不惜把别人的成绩当成自己的,比如一个作品明明是别人创作的,和你什么关系没有,你为了虚荣,愣说成是自己的作品,那就不是虚荣而是不要脸了。把别人的荣誉窃为己有,固然伤害了被窃者,但损害的范围毕竟有限,倘若为了个人的虚荣把一个地区、一个单位的利益都拿去作牺牲,那就是作恶。

当然,有这样能量的人就不是一般小人物了,而是我们心中的大人物。倘把一个国家都拿去做了牺牲,那就不仅是作恶,简直就是造孽了。

杨广是隋朝的第二任皇帝,也就是大家所熟悉的隋炀帝。他不但穷奢极欲而且好大喜功。由于国家富足,他经常逮着机会对外夸耀。大业三年,杨广吩咐做一顶可以坐千人的大帐,以便宴请突厥启民可汗和他的部落臣民,突厥人见到这顶大帐,目瞪口呆,佩服得五体投地。当时百姓有衣不蔽体的,但隋炀帝为了炫耀,把京城的树都缠上布帛。

现在,我们的许多大人物也很有虚荣心,大人物的虚荣有轻重之分。轻者戴个名表、找个美女,重者前呼后拥警车开道。然而,这还只是表象,深层的,动不动就搞个政绩工程,管它对老百姓有没有用,只要能给自己脸上贴金就行。

大人物有了虚荣心,就好大喜功,就打肿脸充胖子,而且常常费力不讨好。虚荣心过盛的人就掠人之美,就制造假成绩,就为了他的虚荣牺牲别人、牺牲公众的利益。

人们都或多或少有点虚荣心,就像或多或少都有点势利眼一样。但凡事都要有度,就像小青年追星,愿意让明星签个名,或合个影都属正常,可一定拼死拼活地要嫁给人家,就有点过度。前苏联有一首诗《虚荣心之没落》“一个死人,每天夜里,都把墓石稍稍抬起,用手摸摸,墓石上刻的名字,是否已变得模糊。”人都死了,还关心墓碑上的名字,真是虚荣到家了。

小人物的虚荣心,一般只给自己带来伤害。大人物就不同了,他们的虚荣心往往伤害别人,而且不是一个两个。所以,对位高权重而虚荣心强的人,一定要加倍防范,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作恶甚至造孽。

责任编辑:肖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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