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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师亦友相知心

2014-04-29杨庆春

四川文学 2014年2期
关键词:谢老杂文大姐

杨庆春

谢云先生很出乎我的意料就走了。尽管他已米寿高龄,但我还是备感意外,因为没有一点迹象表示他已老到寿终将寝,我总以为等他90岁开外再与他聊生老病死。何况他答应与我合作,做一本关于他本人或者《人物》杂志的口述史,他也总是说不急不急。

今年5月3日晚,我在大连出差,大概8时许,手机来电显示谢老宅电号码,我心里一紧,平时晚上他很少给我来电,有急事相商?按下接收键,一个熟悉的声音悲伤地对我说:庆春吧,我是大姐,我爸走了……我一时语塞,找不到回答的话,支吾好半天,才想到要安慰大姐一声,我们都节哀吧。

谢云先生比我大整整40岁,我平时叫他谢老,从1997年认识他那天起,一直亲切地、自然地叫了他17个年头。

早在1993年,我从计算机专业教学,开始转行发表文学习作时,就知道谢云这个人了。那时,我常常从不同报刊上读到署名谢云的“千字文”,很合我的胃口,心想这个人肯定也会合我的心意。当年,我任教的那所大学不大,姓“军”属“工”,会写文章的人不多。加之偏居中原小城,没什么“文山艺海”可赴,业余时间,我除了延续大学爱读书的爱好外,就是与闵良臣、赵光瑞等三五好友经常聚会,谈文说字,家长里短,聊得投机,各自的“本事”也就成了“友所周知”的趣事了。曾经,谢云先生在《人民日报》大地副刊连续发表三篇希望一些领导干部“睁眼看自己”的杂文(收入《五味集》),闵良臣读后有自己的看法,接着谢老的话写了一篇《“看”了以后呢?》投寄《杂文报》,同时寄给谢老与他商榷。谢先生大人大量,不仅容良臣异见,反而结下私谊,时常给他寄来最新的关于鲁迅先生的著作。闵良臣曾将这些暖心的故事,写成散文《寄书人》,发表于1993年10月12日《现代人报》。当时读后,谢先生的高风亮节在我心中立即亮堂起来。

谢老的为人为文,我最先是从朋友的故事中感知的。

1997年春节过后,我调到北京工作。后来从闵良臣的信中,得知谢老家住北蜂窝,离我单位很近,步行也就10多分钟。不久,我就去拜访他。具体在哪天第一次见到谢老,我已忘记了。但此刻,我能忆起的是他英俊挺拔的身姿、开心爽朗的笑容、儒雅暖人的风采。这些记忆中的印象,是从见他第一面就刻在我脑海里的,还是天长日久渐渐形成的,我也说不清了。反正,南朝诗人谢灵运“谁谓古今殊,异代可同调”的诗句,正可验证谢老与我之间的忘年之交,深深地建立在“道同才相与谋”、“调同才想与往”的基础上。

不眠之夜长,久交见人心。志同道合,“人生乐在相知心”。

随着见面日多,交往渐深,谢老跟我聊的不只是文坛轶事、官场趣事、国家大事,又还有少年心事、中年旧事、老年家事。这些事可谓事事有味,“五味”杂陈,犹如应了谢老送我的第一本著作《五味集》。

一起笑过的人很多,能一起哭的人不多。有了这样的生活底蕴,“人生交契无老少,论心何必先同调”。从此,谢老和我对世事即使开谈时“调不同”,每次我高兴而来,聊到分手我都依依不舍,欢乐而归,因为“心不隔”。

2000年前后,我杂文写得比较多,这或许就得益于谢老常常在思想上与我碰撞出火花。谢老人虽在老年,思想却一点也不老,哪怕老话题,他也能不断地解读出新意来。这些新意就集中体现在他送给我的第二本杂文集《乌啼三声》上。2001年9月,他在为本书所写“后记”里开宗明义:“收在这本集子里的,是我1988年至2000年所写文字的一部分。本来似乎没有更多的话好说了,但最近读了一些有关‘公民语言的文章,我不免思索:自己写的这些东西,是用的公民语言吗?”谢老想,要用公民语言说话,不论口头和书面,恐怕得具备某些条件,譬如,“说话的人得有公民意识,知道自己的义务和权利;得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有点自己的主见,而不是‘唯上、‘唯书,或者只是人云亦云;还得有适当的语言环境”。今日重温,依然如醍醐灌顶。

谢老杂文写得多,自然与杂文界交往也多些,但总体是低调的。偶尔,我召集朋友餐叙,邀他入座,他爽快答应,以他灿烂的笑貌感染着青春的集会。有一次,央视一位“杂文女票友”,年轻貌美,在杂文作者面前自然成了“杂文题材”。加之大家相互熟悉,亲切友好,一开心就有人乱点鸳鸯谱,随便一个说辞即成一段乐子。女票友只好求谢老说项,平息事态,转移话题。本在“笑听”的谢老却笑谈说和起来:“不怪他们,更不怪你!只怪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们就不愿拿我这糟老头说笑嘛。”

谢老爽朗的笑声和老当益壮之态,让人难以想象他是一个长期患有肺气肿和哮喘病的人。他经常提醒我别光顾写作,年轻时更要爱惜身体。他对我的爱是全方位的。当年,我只是一名普通编辑,上班时间爱岗敬业,聚精会神编写稿件,下班时间加班充电,不是读书就是写作。他担心我样报样刊和稿酬寄到办公室多了,旁人说闲话,好像我不务正业似的,就叫我以他的通讯地址与报刊联系,真是一片冰心在玉壶。我也不枉他的一番良苦用心,投稿相对多的几家报刊就用了他家门牌号。

道同,让我们建立起真挚的友情;即使“调异”,也只是让我们的情谊在相互切磋琢磨中更加深厚。

杂文,因其具有引向真善美的正能量,总是让人积极思考、健康向上。意志消沉、自私自利、蛮不讲理的人,肯定写不了杂文。杂文,需要用理性的力量去表达激情和爱憎,去阐明立场和观点。谢老对杂文有自己深刻的理解和理论。“谈所谓杂文的‘官民一致原则”、“读邵燕祥杂文札记”、“杂文史上的佳话”等篇什,都较好地表现了他的“杂文观”。“精神到处文章老,学问深时意气平”,他的文章从来是讲理的,哪怕宣讲真理,他也从不先声夺人,而只主张“在探求真理的权利面前人人平等”,并且质疑“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真理虽是客观的,但在人们的认识上却“不确定”,“以阶级斗争为纲论者与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论者,都各各宣称自己的主张是真理。在这两种不同的‘真理面前,如何实现人人平等?”所以,他认为,“谁同真理对着干,或早或迟要受到惩罚。”仅仅在这个意义上,“真理面前人人平等”才有价值。他甚至追问:谁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

写作杂文时,谢老分明的爱憎力透纸背,用的不是硬功而是暗劲,有一种坚忍不拔的精神存在。既然有理不在声高,有情也怕水柔。写杂文,就是写生活,一片真情融入其中。抽丝剥笋讲理,融会贯通说情,郑重其事谈事,事、情、理,都要心思和精力。谢老“初恋的情人”爱妻郭里宁女士,我无缘得见,病逝于1998年。后来,他与一位叫杨德的女士结为老年伴侣。只可惜,这段“黄昏恋”未能进行到底。幸福的婚姻家家相似,离异的婚姻各有原因。两位老人平静友好地分手了。杨老师去年先走一步,谢老亲自去送别故人。

老更老来伴纷飞,白内障术又作废。这些不成功,加速了谢老身心疲惫,尽管在我面前,他显得精神还算饱满,身体却一点也不强健,只能说“一半矍铄”了。多少次,他指着一堆样报样刊,近乎是对我哀鸣:你看看,不能给人家写一个字,他们还不停地送,实在对不起啊!他说这话时,一半是感谢,一半是委屈。感谢的是,这些报刊对一位老人不离不弃,一直坚持到他请求停送为止;委屈的是,不是他自己不想写不愿写不敢写,而是体力视力精力都不济了。

随着眼睛从“一个字都看不清”到“一个字都看不见”,谢老的思考、忧虑以至愤懑,就只能时不时地向我表达、申诉和控告了。有了资讯,就有了思考的源头。他的听力还很好,不缺少信息流,其主要来源是凤凰卫视资讯台。一个思想者,其思想得不到充分的流淌,又因生活上的孤独,内心寂寞之痛之苦可想而知。女儿们的陪伴看望,的确是他心灵的慰藉,但代替不了他对国家命运忧患的表达。谢老是一位真诚的革命者,对自己当初的信仰和选择从不后悔。只是面对如今以他当初的信仰和追求为名号的人们,尽干背叛人民利益的事情,他既不能找到解开我的疑惑的答案,而且比我还茫然哀伤。那时,我也常来,但总行色匆匆,半小时一小时陪坐和倾听,根本不能满足老人对话的需要。来时他高兴,起身请坐,不亦乐乎;走时他不舍,却又一边催我走,怕耽误我工作,一边说我忙,要我注意身体。

谢老是一位毫不利己的老派人,总怕麻烦别人。

文中开头提到的大姐,是谢老的大女儿谢力红。她每年都从远隔重洋的美国回国,陪伴年迈的父亲,我见她次数最多。用她的话说,每次她回来,我俩都能“邂逅”。也确实没有事先邀约。这次像以前每次一样,大姐专程回家,与父亲共享天伦。适逢谢老生病,好在其小女儿幼红是医生,随即安排住院。谢老从发病到仙逝,也就两三天时间,减少了病痛,也合他心愿——不麻烦医院,也不麻烦亲人。从此,我又少了一位敞开心扉唠唠知心话的老人。

谢老以一个彻底唯物主义者的姿态撒手人寰,遗体供医学使用,不搞告别仪式,不用悼词装饰,不烦亲友相问。我成为被大姐告知者之一,是因为大姐和我多次相见,她深知我是谢老晚年经常联系的几个青年朋友之一。我与谢老有缘,有缘在闵良臣牵线。谢老以谢云名世,我有一个常用笔名叫谢人。在我们老家,“谢云”发音与“谢人”完全相同。其实,谢云也不是本名,他原名叫张大宗。去年,我一位姓张的同事跟我一起来看望谢老,在作介绍时,谢老说“我俩是本家”,我第一次知道谢老本姓张,但未追问大名。今晚发电邮问大姐,才得知原委。谢老的住所,也就是我当年用来写作通讯的地址,最后写着202室,但姓名用的是我本名而非笔名;而今我的住所,正巧也是202室。还有不少巧合,证明人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谢老革命一辈子,至死没有属于自己立足的寸土和挡风的片瓦可作谈资。他晚年避风遮雨的202室,两室一厅单元房,是与他风雨同舟一辈子的“初恋的人”单位所分的。1960年,年仅35岁的他,就已是国家对外文化联络委员会的副司长,不恋权位,不阿世曲学,不愧为上世纪50年代谭震林的秘书。所有这些“秘辛”,我今年第一次从大姐和三姐那里听说。他是一位真正的共产党人,践行着当初的信仰,一心想人民之想,比起那些动辄坐拥豪宅名车、口口声声为人民谋利益的所谓公仆,真是天壤之别。

与谢老交往这么些年,细想我从他那里,不单单是学作文,更重要的是学做人:顶天立地,笑逐颜开!

本栏目责任编辑:卓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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