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画像石中的侠与汉代的侠
2014-04-29王郅庚
王郅庚
汉画像石中的侠士故事
侠出现于春秋,盛行于战国。这一時期有许多侠士千古留名。荆轲就是著名的侠士之一。《战国策·燕策》在“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气氛中,一个怒发冲冠、沉毅勇决的侠士荆轲的形象,给读者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山东嘉祥武梁祠汉画像石中,有四幅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图1的画像上,荆轲右手扬起,匕首刺在柱上;秦王张皇失措,躲在柱后;秦舞阳匍匐在地,不敢抬头;盛樊於期头的箱盖已打开,头已露了出来。画像上的榜题为“荆轲”“秦王”“樊於期”“秦舞阳”。
南阳唐河针织厂汉墓中也发现有荆轲刺秦王画像石。图2画像中人自右至左是荆轲、秦王、秦舞阳,荆轲左手把秦王之袖,右手持匕首刺之,秦王抽身站起,横剑欲还击,秦舞阳惊慌奔走。
《史记·刺客列传》说:“聂政乃独行,仗剑至韩,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
武梁祠还藏有聂政刺韩王、豫让刺赵襄子、要离刺庆忌等画像石。图3画像中左边部分表现聂政刺韩王。共有四人,韩王坐右边木榻,面向左方,聂政膝上放琴,左手持匕首向韩王刺去,聂政左面一人坐,膝上有琴,是同来操琴者。聂政上方一人,躬身手持匕首,准备救助韩王。画上两处榜题曰“聂政”“韩王”。
唐河针织厂汉墓也出土有聂政自屠画像石。图4画中三人,一人仰首弯腰,袒胸露臂,右手握剑置于胸前作自刎状,另一人戴高冠着长衣,坐于几上,旁有一侍者。
南阳杨官寺汉画像石墓出土的汉画像石,石面共雕四组画像。图5自下而上,第一组四人,左二人着细腰长衣,手中各持棍状物,侧身向右作行走状,右侧一人腰极细,体稍小,着长衣遮足,两手相拱,似迎接左方来的二人,其后刻一婴儿。第二组为一人与一兽相斗,兽在左边,仰身竖立欲向前扑;人在右边,手持一刀,侧身挺胸弯腰奔向凶兽。第三组四人,皆着同样的长衣,头顶皆有发髻。左侧二人似在争持一物,腰间似皆佩有刀或剑形物。右侧二人一前一后向左侧作奔跑状,手中似亦各持有物。第四组三人,两人居两侧,身着细腰长衣,头梳高髻,颌生长鬚。中间偏左为一小孩,着短衣,散发、赤腿,双手前伸。左侧老人右手握佩剑剑柄,左手抚摸着小孩头上的散发。右侧佩剑老人,双手抱一鸟,似递给中间的小孩。画像表现的应是“獒咬赵盾”“赵氏孤儿”的故事。(王建中、闪修山:《南阳两汉画像石》)
山东武梁祠画像石也有程婴计存赵氏孤儿这样的内容。
两汉时期,承春秋战国遗绪,侠风更甚。汉画像石恰如春秋战国时期名侠的集合,艺术地再现了侠士的风采,映照出两汉时期慕侠尚义的民俗。
汉代侠的分类
两汉侠的活动范围广,任侠风潮持续的时间长。与春秋战国之侠相比,汉侠有更显赫的名声,有极高的声望,而且汉侠中一大部分人的社会活动已走入民间。
一、闾巷布衣之侠。这类侠没有高贵的地位和丰厚的财产,大都活动在民间,凭自己的侠义行为名满天下。他们与春秋战国时期荆轲等所奉行的“士为知己者死”的观念不同,其所遵奉的则是拯救整个人间社会之厄的侠义观念,更有承当精神。他们大多不参与各种政治势力的纷争,而常常急贫民之所急,全力救助贫弱。
西汉的闾巷布衣之侠有多方面的任侠行为,如见义勇为、排解纠纷、扶危济困、舍己助人等。朱家、郭解、剧孟可谓代表。朱家常常冒着生命危险、花费巨大的精力去行侠,这在救季布之事上表现最为突出。季布是项羽手下的一员大将,在楚汉战争中多次打败刘邦。刘邦当皇帝后,悬赏千金要抓季布,并下令称有敢藏匿季布者灭三族,朱家就是在这种形势下收留季布并待如上宾。朱家还不辞劳苦,千里迢迢从曲阜来到洛阳,暗自找到汝阳侯滕公求他代为季布说情,刘邦终于赦免了季布,并召拜他为郎中之职,文帝时季布升任河东太守。朱家如此全力为人解难,被后来各代侠客奉为楷模。
东汉闾巷布衣之侠是在屡遭官府的残酷镇压之下坚持行侠的,其侠义行为主要是全力救助受邪恶势力迫害逃亡的正义之士。东汉孔融一家舍生救张俭的侠义行为颇为感人。山阳高平人张俭是个正直的官吏,因弹劾残害百姓的大宦官侯览,被奸佞诬告,陷于党锢之祸,受到官府缉捕。孔家三人为救张俭个个争死,其侠情侠性可歌可泣。张俭亡命四方,人们敬重他的品行,都担着家破人亡的风险来容纳他,为他抛弃官爵,丢弃封邑,甚至家族破败,献出生命。他们没有留下姓名,但浩然正气光照后世。
二、亦官亦侠的官侠。汉代有相当一批官员对做官不太在意,常常按侠义观念行事,一面为官,一面行侠。原涉是汉成帝时的闾里侠魁,他初为谷口令,因季父被人所杀,自动去官,欲行报复。后谷口诸豪代为报仇将仇人杀死了,他不能脱尽干系,只得亡命他乡,遇大赦才回到原地,侠士们都很仰慕他。
两汉时期侠士存在的原因
汉代出现任侠高潮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一、儒家思想的规范。两汉时期具有指导地位的思想意识是儒家思想,侠的道义中蕴含着与儒家某些思想道德相吻合的内容,如勇、信、义的思想。儒家提倡重义轻利,当义与生命发生尖锐冲突时,应“舍生而取义”,这一观念与侠义观念是一致的。侠是极端崇尚义的,义是侠观念的核心,侠的所有活动就是维护义,行侠就是行义。重义轻利,视义的价值高于生命,为义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生命。儒家提倡勇,认为勇是君子的理想人格,这一主张也被侠认同。侠见义勇为,无侠不勇。侠客重言信行果,孔子则把“信”视为天下有道德的标志之一。儒家治国,尤其重然诺必信。再如有恩必酬、有仇必报是汉代侠客行事的普遍原则。而在儒家道德规范中,也包含着亲仇不共戴天的原则。正因为儒家道德规范与侠士所追求的道义在某些方面相吻合,因而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侠士生存的道德保护伞。
二、汉初统治者的影响。汉初的皇帝、将相大都是布衣出身,轻文重武,沾些侠气。《后汉书·党锢列传》序:“汉祖杖剑,武夫勃兴,宪令宽赊,文礼简阔,绪余四豪之烈,人怀陵上之心,轻死重气,怨惠必雠,令行私庭,权移匹庶,任侠之方,成其俗矣。”西汉初上层统治者的出身、性格、爱好在某种程度上使得侠风勃兴。
三、汉代的尚武精神。汉代人极具尚武精神,西汉帝王大都尚武,高祖刘邦以武力建国,自不待言,其后文帝也“欲自征匈奴,君臣谏,不听”(《汉书·孝文本纪》)。及至武帝,南伐闽越,北逐匈奴,东讨朝鲜,西征大宛,开创了西汉的极盛之世。东汉时期,光武帝刘秀多次亲赴沙场,创立后汉。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民间极为流行的角抵、田猎驰逐活动以及汉墓中发现的大量的兵器随葬品和骑射、斗兽、击剑、互搏等汉代画像砖石,从侧面反映了汉人的尚武精神。这种普遍存在的尚武精神对汉代任侠风尚的影响很大。
四、社会各阶层的需要。侠客所奉行的“士为知己者死”的人生信条,很容易被统治阶层的人物利用。暗杀,往往是统治阶层矛盾白热化而无法诉诸军事斗争时最理想、最简便的手段。西汉梁王遣客刺杀袁盎,就是采用这种手段。对于处于卑微境地的广大劳动人民来说,惩恶扬善、扶弱济贫、急难死义的侠客,往往成为除了圣明天子和清官廉吏之外,能够解民于倒悬的唯一希望,因而他们对侠士异常崇敬。这也正是汉画像中有大量侠士义士故事图像的原因。